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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贞消失的风俗:打花脸儿

       

发布时间:2010年04月24日
来源:东方文学   作者:海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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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人达尔文说:“任何改正,都是进步”。我在琢磨这句话的时候,时光隧道已经穿越百年,定格在辽西一个小镇中学的某个教室里,学生们在唰唰写卷,而我的眼神却停留在教室后面的名人名言板上。无端地,我想起了下面这样一段文字,我不知道一些地方民俗的消失,究竟是进步,还是缺失?
  
“小村不显眼,地图上找不到。巴掌大个地方,谁冷不丁崩个响屁,全村都能听得到。村子靠山临水,一条官道横贯南北。几十户人家,火柴盒似的道东道西摆成一溜儿”。这就是在我的“边道”系列小说中描绘的雅漠营子,这个隐没于辽西的小村。实际上,它就是我童年生活过的村子,和许多东北地区的村子一样,名字的后边都被冠以什么什么营子。让人听起来,还多多少少带有满清的体味。

那条官道据说是小日本重修的,青石子用了不少,筋骨硬硬朗朗。但实际上,它的历史还不止于近代,因为这是一条边道。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讲,过去在村子南边的山岗上修有边壕,壕南和壕北就被分成了边里和边外。
  
我生活的小村就是边外。
  
边里住的是清一色的汉人,而边外则是蒙、满、汉、朝鲜族杂居。两边人生活的习惯也不相同:边里人精明,个个都是生意脑瓜,拎着秤杆溜集市,边外人迟钝,土里刨食将就度命;边里人虚,家里来了客,不供饭,用话也送你出去二里地,边外人实,头回来了装假,下回来了不理你;边里人过日子节俭,渴了,站在水缸前,舀瓢凉水咕嘟咕嘟就灌,边外人过日子含糊,大锅烧的水不喝,非得小水壶架棒子上燎,砖茶掐一大块,酱油汤子似的喝,才过瘾、解乏;边里人攒钱,家里余棵菜,也要拎到集上换钱花;边外人败家,一年到头养俩猪,一个不卖烂锅里。
  
虽说后来闹大跃进,边壕的土都用到了学大寨修梯田上。边壕没了,土沟还旮里疙瘩地在,边里边外的概念直到现在还挂在两边人的嘴边。所以直到我成家时边里有往边外嫁的,而边外的姑娘则往往是就地消化。
  
我之所以用了这么多的篇幅说这些好像与主题无关的话,无非是强调我所生活的小村的独特性。它很可能和我后面的分析有关。但它更有意思的是,我所描绘的小村只是我们后街的景象,如果完整一点说,还应有中街和前街。让你想像不到的是,前街和中街生活的又是清一色的汉人,我们平时来往不多。而我们后街的独特之处在于,道西的六、七家是一半的汉人,一半的满人,道东的十几家则是一水的蒙古人。这就决定了我生活的环境在大不同中又有小差异。各族的杂居,婚姻互通,饮食方式也难免相互影响,但更要命的是,一些纯粹民族的风俗在我们那里也有了变异。
  
在我们雅漠营子有这样一句顺口溜:雅漠营子靠大道,闹着玩儿没老少。那是针对汉人而言,而我们蒙系人连家族的嫂子都不闹。按理说,打花脸儿是汉人的习惯,南方的汉人是在正月十五,或结婚的日子,而我们这里的汉人却没有这个习惯。奇怪的是,不该有这个习惯的蒙系人却把正月十六闹得风风火火。据说这一天是黑日子,打花脸吉庆,嫂子和婶子们成了叔侄辈们攻击的对象。
  
那个时候,我还不大,四五岁的样子。在生产队里劳动了一年的人们,难得有正月里的空闲。大人们打扑克、下象棋,队里分的几斤面,几斤油,让男男女女仿佛春风拂过的衰草,又有了闲心、活力。老人灰土土的核桃皮似的脸上也爬上了久违的红润,俩腿一拧,守在火盆边,撮一块炭火,放在烟袋锅子上,咳声连连地吧嗒上一口蛤蟆赖,仿佛到了仙境。而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一年到头盼的就是正月里的日子。吃饺子,拎灯笼,跟着半大孩子打花脸,那真是快乐无穷。
  
母亲是她们那一辈人中的大嫂。亲支和家族小叔子加起来有十几个,每到正月十六这天早晨,趁我们还都没起来,她就用手抹点锅底灰,在三个孩子的额头上点个小黑点,以示吉利。接着,就要插紧房门,以防备那几个愣头青的出其不意的袭击。
  
母亲的娘家在百里以外的彰武,那里的蒙系人和我们蒙古贞的蒙系人习惯稍有不同。刚结婚时,就吃了很大的亏。那一年的正月十六,天还黑咕隆冬,就听见敲门声,母亲推了推身边的父亲,说,听声音像他二叔?父亲明知这个规矩,就假装眯上眼,说,听着还挺急,你快去开门。母亲不知这里的道道,急急忙忙穿戴好,趿拉上鞋就跑到外屋地。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声,谁啊?
  
嫂子,是我。我哥在家吗?我找他有点急事。
  
啊。母亲一边答应,一边去摸门闩。我们家那时是对开的板门。哗啦——门闩一撤,母亲双手一开门,外边的二叔一抬手,一个早准备好的白菜刷子蹭了母亲一头一脸。还没等母亲缓过神来,二叔拔腿就跑。母亲愣了片刻,醒过神来,用手一摸,黏糊糊的一手。她一下子哭了,跑到里屋,点亮煤油灯,拿镜子一照,成了黑脸包公。她气急了,一把捩起在被窝里嘿嘿偷笑的父亲,非要去找二叔算账。父亲止住笑,问她:在娘家没人跟你说吗?这是讨一年的大吉大利。母亲抹去眼角的黑水,扑哧一笑,说,小二,你等着,来年找你算账。
  
长了见识的母亲第二年也准备了“武器”,却没有等到二叔,等来的竟是家族的小老叔。小老叔十三四岁,脑子自然赶不上比他有心眼儿的二叔。他们交换的代价是一挂麻雷子。显然小老叔上了二叔的当,但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他找的借口大人们早都耳熟能详,那就是借咸盐。在我们那里,小孩子尿炕,大人为了给他点教训,让他记牢,下回不再尿炕,往往也不说他,也不打他,而是让他早晨拎着葫芦瓢,去长辈人家借咸盐。小孩不知就里,还感恩戴德地谢父母的宽容。结果,小老叔拿着葫芦瓢到了四太爷家。四太爷我们都很怕他,但在那一天,他却一改往日的严肃,笑呵呵地接过小老叔战战兢兢递过来的葫芦瓢,说你等着,我给你拿去啊。谁料四太爷一转身,举起葫芦瓢照着小老叔的脑袋咣咣就是两下,小老叔哇哇嚎哭。四太爷把葫芦瓢塞给他,说回吧,看你下回还敢尿炕!小老叔大清早没借到盐,却挨了四太爷的两下打,但真的一下子改掉了尿炕的毛病。

不知是二叔有意调理他,还是出于无意,其结果可想而知。那一年正月十六的早晨,就在小老叔敲响我们家的房门,说:嫂子你家有咸盐吗?母亲悄悄地来到外屋地,一边憋着笑,一边回身拿过葫芦瓢,慢慢地走近门前。母亲故意地大声问:谁呀?这么大早的有事吗?
  
外面等得心惊胆战的小老叔也故作镇静地回答,嫂子,是我,我妈让我借点咸盐。
  
母亲差点笑出声来,又尿炕了?
  
没……没有,真的没咸盐了,嫂子借点吧。
  
别着急啊,你等着,我给你开门。说着,母亲右手一拽门闩,还没等小老叔回过神来,左手举起葫芦瓢,哐当一下打在小老叔的棉帽子上,小老叔一惊,想跑,却自己绊倒了自己。母亲一边说小尿炕精也起刺了,一边捡起地上蘸满黑灰的白菜刷子,着着实实地抹了小老叔一脸。
  
这是大意失荆州的典型,还是对方知彼知己的结果?小老叔成了那一年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时间一长,人们就总结出经验:过于精明的不能去冒险,比如像我母亲那类人,她们总是能记得打花脸的日子;劲大的,愣小伙子似的人也不能去逗弄,比如像二婶那样的人,往往是偷不到鸡,反蚀一把米。二婶,就曾把七叔抓住,一个脚拌把他扔了个底朝天,骑在上面,抹了个臭够。
  
那就找那些心眼不太够用的去弄。这是精明的家族二姑的分析。
  
果不其言,就在我七岁的那年正月十六,我就在家族的胖婶家经历了二姑导演的精彩一幕。胖婶很厚道,但就是脑子少根筋,做事老是丢三落四。二姑去的时候,太阳其实已经升起老高了,胖婶家的男人出门不在家,而今年又没人去她家折腾。在胖婶的记忆里打花脸儿的日子还早着呐,所以就在二姑派我们几个小家伙打前站,去和胖婶家的几个孩子玩嘎拉咖的时候,胖婶是全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就在我们边玩边等着看热闹的时候,外屋地咳嗽一声,棉门帘一挑,二姑大大方方地进来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坐在炕沿边的胖婶起身,热情地让二姑上炕。二姑一改往日的刁蛮,谦虚地说,不了,坐在炕边得了。胖婶就过来推她,就在胖婶笑咪咪地哈腰的一刹那,屁股刚沾炕沿的二姑,迅速地从棉袄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白菜刷子,三下两下就涂了胖婶一脸。
  
胖婶懵了,小枚你……
  
我们吓得往炕里就缩,手里的嘎拉咖吓得东奔西逃。二姑抓住这有利的时机,一抽身,从胖婶旁边,脚底抹油——溜了。
  
胖婶愣在炕沿边,问我们,今个是正月十六?
  
我们捂嘴,忙点头称是。
  
嗨,小枚你个小丫崽子……胖婶气的哭笑不得。
  
我们定了神,没事人似的看着胖婶。胖婶的脸油黑发亮。二姑够狠的,胖婶的脸上好像抹了皮鞋油。事后,我们问二姑,才知道她在白菜刷子上还加了荤油。
……
  
可惜这样的好事我没能赶上。就在我已经具备了打花脸儿的本事时,却没人去张罗这件事了。打花脸儿也只能停留在我的记忆里。闲来没事的时候,我也经常琢磨,那个时候人们为什么把打花脸当成一年里必不可少的内容,它似乎和先民的生活环境有关。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和东北的许多村屯一样,人员的构成都很复杂,像我们前街的汉人既有跑关东的盲流,又有当地的土著。他们和远道迁徙来的蒙古,满洲杂居在此,既相互依赖,又相互提防,同时,又要防范胡子和地方宗族的势力侵扰,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道东的十几户蒙系人也设有防范进攻的土围子,在这小范围之中,从迁徙地带来的习俗,各自为政。打花脸儿就和蒙古贞一些部落的查玛舞以及满族的撒蛮驱鬼一样,无非是在复杂多变的生存环境里,祈求神灵的保佑,以求得宗族的繁衍。在那个经济相对闭锁的年代,是一些民族特有习俗的鼎盛时期,而后来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生存环境的安宁,各民族防范心理的弱化,都为这一时期民俗的相持转为相融奠定了基础。改革开放后,随着商品经济大潮的洗礼,边里和边外的交流更加频繁,经济的互补,也促进了人口的流动。家族四太爷的孙女就是我们后街的蒙系人嫁到边里的第一个姑娘。随后,又有我的一个家族妹妹嫁到前街,成了关里盲流人家的媳妇。而我们家族的小婶就来自边里。蒙汉,满蒙,满汉的通婚,带来了生活习惯和一些习俗的变更。打花脸儿的习俗也渐渐消失了。但民俗的消失还仅仅是一个表象,更深层的忧虑还在于民族口语的殆尽,这究竟是进化的进步,还是东北一些多民族杂居村屯的缩影?在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巴音波罗在写《女真悲歌》时的心境。
  
“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又快到过年了,想一想过去的风俗,心仍是热热的,跳跳的。和孩子讲起打花脸儿的故事,我的脸也仿佛罩上了核桃皮,嘴也变得一瘪一瘪的了,就像当年的二爷,在给我们讲那久远的传说……

作者简介:海东升,男,1987年毕业于阜新师专中文系。大学在读期间开始发表杂文和散文诗。1996年发表散文,已在《鸭绿江》、《辽河》、《新蕾》、《辽宁青年》、《涉世之初》、《阜新日报》等省市报刊发表多篇。《在角落绽放》被《华文读者文摘》、《读者》、《少年文摘报》等多家报刊转载。并有小说多篇发表。辽宁阜新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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