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之美

　　我读大二的那一年，利用暑期在家乡本地的报社当了一名实习记者。

　　这年夏天我们小城最大的新闻是新成立了一个剧团。剧团里的年轻人劲头十足地将一个年久失修的商店改造成了一个剧院。剧院经理来到我们报社，说演员们排了四出戏准备轮流上演。“这帮年轻人费了不少心思。”他说，但显然对演出的效果心里没有准数。

　　我决定观看这个剧团的首场演出，然后写出一篇像样的评论文章。首场演出时，剧院里座无虚席。坐在我身旁的观众都在说这个剧团如何有勇气，在排练四出戏的同时还改建了这个剧院。

　　我们报社的专职评论员也来了，我和她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她高高的个子，是个好心肠的人。我知道她肯定会写出一篇好话连篇的文章。而我，将用我敏锐的眼睛写出一针见血、与她相反的东西。

　　演出开始后，我发现大多数的演员都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就是19岁左右的年龄。我感觉那个漂亮的黑发女主角有点紧张。果然，她很快就说错了台词，害得别的演员没法往下演。我如获至宝地将这个情况记了下来。

　　我也记下了男主角上台走错方向的情况。不过，他显然是为了替女主角圆场。他巧妙地即兴发挥了几句，还使其他演员摆脱了混乱的境地。但后面的情况我没有记录下来，因为这会减少我文章的锋芒。

　　 散场回去的路上，我的耳边还回荡着刚才观众起立鼓掌的喝彩声。这时我碰到了我们报社的专职评论员。“在这样的地方能看到这样的演出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 她说，“演员们个个都热情饱满。”我敷衍地支吾了几声，心里面构思着辛辣讽刺的佳句。

　　那天我写到很晚，对我的文章进行了反复修改。第二天专职评论员的文章出来了。不出我所料，文章写得热情洋溢，对每个演员的表演都作了一番表扬。随后一天，我的文章也刊出了，我读了至少有5遍，心中充满喜悦，有点飘飘然，仿佛成了一个充足了气的气球。我感到我就要成为一名评论家了，而且前程一片光明，我好像看到许多人争相阅读我的文章。

　　在这样一个自我陶醉的状态下，我在街上碰到了剧院经理。“唔，”我说，语气中充溢着自负，“你认为我的那篇评论怎么样？”

　　我并不指望得到他的夸奖， 但他至少会时我谈谐的文字留下深刻印象。

　　经理只说了一句话，虽然简短，却仿佛朝我掷来了一把钢叉。他说：“伤害了许多人。”

　　我的那只由良好的自我感觉充大的气球突然一下子爆炸了。为了让文章吸引读者，我根本没有考虑那些演员的感觉。

　　“你的文笔很好。可是，他们的工作很不容易。人生也是一样。”经理说，“我们为什么不去做成人之美的事情，而是要去搞垮别人呢？”

　　那是25年前的事了，从此以后，只要我准备去批评别人，无论是写文章还是开会发言，我都会想到那个剧院经理。我还会想到那位专职评论员的文章，她只是委婉地提到了演员们还需要改善的地方，把更多的笔墨用来强调他们做得好的地方，并对他们今后的努力方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人生不易，明辨是非，守护美、创造美、开发美，实在是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