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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与禅(1)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罗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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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印度流传到中国来的大乘佛教,由于修行的法门不同,以及所根据的经各异,因此区分为八个宗派;其中的天台、华岩、法相和三论四宗,注重在典理论上的探讨; 另外的律宗、密宗、净土宗和禅宗,则偏向实际的修行。现在搁置其他各宗不谈,专谈目前所盛行的禅宗。
  关于禅宗的起源,据说有一次,释迦牟尼佛,与诸大弟子等在灵鹫出聚会时,婆婆世界主大梵天王,手上拿了一束金色的波罗花(Utkala)献佛,请佛说法。可是当佛陀升座后,并没有立刻说法,只是拿著花,面对大众,一言不发。佛陀的这一举动,使全场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一位年老的和尚,名叫大迦叶 (MahakaSyapa)的,则对著花,微微一笑,于是释迦牟尼高兴的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凡夫成佛第一义谛,付嘱摩词迦叶。”(1) 从
  * 美国夏威夷大学教授。
  1 瞿汝稷:《指月录》,卷1,《续大藏经》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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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禅宗“以心传心”,不经过任何文字的微妙法门,便在一朵花和一个微笑中诞生了。有人以为这个故事,太富于传奇性,不可能是真的,但吴经熊先生却说,正因为它太美了,不可能是假的。(2) 无论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拈花微笑”四字,从此便成为禅宗的代名词了。
  “拈花微笑”这个故事,最早是见于唐德宗(780一804)末年时,金陵沙门慧炬的《宝林传》,其后有宋代沙门宗鉴的《禅门正统》,以及明代以来的《指月录》、《无门关》和《五灯会元》诸书的辗转相引;但原始资料,究出于何经何典·则无从查考,可是在宋代释智昭的《人天眼目》第五,《宗门杂录》中,曾引述过宋代王安石的谈话。大意是说宰相王安石,曾以释迦拈花,迦叶尊者破颜微笑的此一公案出处,请教佛慧禅师泉万卷,泉禅师说,他曾遍阅《大藏》,从未见过这样的记载。于是王安石说,当他在翰林苑时,偶然翻阅到一部《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内容多谈国家帝王之事,“拈花微笑”的故事,正在里面,因一向珍藏在秘府,所以外人很少知道。(3) 后来,台湾的南亭法师,果然在日本编印的《卍字续藏经》中,发现了这本经。(4) 据圣严法师说,这本经走由日本来华研究天台宗的圆仁慈觉大师,于唐末之际,曾将此经带到日本,便秘藏在某寺经函中,三百年后,又出现在人间,但已为蠹鱼侵蚀,并有脱落之处,现已被收入日本编印的《卍续藏经》中的〈补遗编〉。(5) 但所遗憾的是,不知何时何人所译。按此书,共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篇上下两卷本,共有二十四品;一为一卷本,只有七品,其第二品为“拈花品”,讲的正是此一公案。由此可以证明王荆公所说的话,是有其根据的。后来台湾的高僧白圣法师及悟一法师等,在香港影印发行的《续藏经》,就是日本的《卍
  (2) 吴经熊著,吴怡译:《禅学的黄金时代》 (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 年),页 1。
  (3) 参看《佛祖历代通载》,第 4 卷,〈周穆王辛未年事〉之〈注〉。
  (4) 释南亭:《永嘉大师证道歌浅释》,原书为台北佛教之声所主办的佛学讲座广播稿,没有记载出版年 月。
  (5) 释圣严:《拈花微笑》(台北:东初出版社,1986年),页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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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藏》。从此,学者不必再远走柬瀛,就可在港、台两地的图书馆中阅读了。我们虽然很庆幸的发现了这部经,但日本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以为它是后人的伪造,他说很可能走由于同禅宗对立的宗派,同禅宗挑战,要禅宗提出历史根据,来证明禅宗的正统地位,禅宗弟子,就写出这么一部经典以对。(6)这个理由,只是铃木本人的揣测,是否可靠,还有待后人的印证。不过我们根据前人的记载,释迦佛自从在灵山会上看到迦叶的破颜微笑后,便在多子塔前,命迦叶分座令坐,以僧伽黎围之,于是告诉迦叶道:“吾以正法眼藏,秘付于汝,汝当护持。”又令阿难也帮助大迦叶弘化,不可断绝。并说〈传法偈〉云:“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说完了这个〈偈子〉,释伽佛又告诉迦叶说:“吾将金缕僧伽黎衣,传付于汝,转受补处,至慈氏佛(即弥勒佛)出世,勿令朽坏。”(7)这些话,便成为后代禅宗的传偈及传衣▓[金+本]的根据了。
  此后,禅宗的法门,便由大迦叶传给阿难;当时阿难曾追问迦叶道:“世尊除了给你金襕架裟外,另又说了些什么?”迦叶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大声呼叫“阿难”一声,阿难回答:“在此!”于是迦叶说:“请你把门口的旗竿放下来!”阿难正在接受这个命令时,他忽然体悟到自我的存在,好像一道光明,从心中划过。因之禅宗的心印,就从初祖迦叶,传给了二祖阿难。(8)为什么迦叶要大声呼叫阿难?主要是点醒阿难,告诉他佛陀所传授的,就是这个“真我”的存在。阿难以后,是三祖商那和修;中间再次第经过十二祖马鸣菩萨,十四祖龙树菩萨,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及二十八祖菩提达摩(Bodhidharma)。(9) 后来在禅宗的公案问答中常说的“什么是祖师西来意”?就是指此西天二十八
  (6) 铃木大拙著,孟祥森译:《禅学随笔》台北:志文出版社,1979年),页7。
  (7) 见冯作民等译注:《禅语录》,第5篇《祖堂集》(台北:星光出版社,1982年),页 494-543。又见 《指月录》,卷1。
  (8) 释慧开:《无门关》,第22则,〈迦叶刹竿〉条。
  (9) 唐一玄等:《六祖坛经注释.附嘱品第十》(高雄:佛光出版社,1983年),页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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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尤其是自达摩以来,代代相承的这个教外别传的无言法门。唐代韩愈所说的“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以来的“道统观念”,(10)便是脱胎于禅宗的二十八祖而来;另外如宋代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说,(11)也是出这个系统因袭而来。以上所说的二十八祖,后人怀疑走由《宝林传》的作者释慧炬所创造出来的人物;胡适先生在其所著《荷泽大师神会传》中,以为是神会和尚编造出来的,因为在印度的历史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明。(12)不管这二十八祖之说,确实或不确实,尚待后人的考证,我在这里,不再多言,但据佛教界的记载,当菩提达摩,奉二十七祖般若多罗(PraJnatara)的遗命:“待吾灭后,六十七载,当往震旦(即中国),大施法药,直接上根。”又说在震日后,能够获得真传妙旨的人,不可胜数,但那里的南方人,好为功业,不见佛理,汝纵到彼,不可久留云云。同时他还写了一首诗〈偈〉,其中有:“路行跨水复逢羊,独自栖栖暗渡江”之句。诗中的跨水,指达摩渡海东行,逢羊,指他将来会在羊城(广州别称,又称五羊城)登岸。渡江,则说他与梁武帝不能相处,便一苇渡江而去,在北魏传法。这些话是否可靠,不得而知,只是在《指月录》卷四,有此记载而已。(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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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韩愈:〈原道〉,谢冰莹等编译:《古文观止》(台北:三民书局,1971年),页401。
  (11) 方回:《瀛奎律髓》,凡49卷。其论诗排西昆而主江西,倡为一祖三宗之说,以杜甫为第一祖,黄庭坚、陈与义、陈师道为三宗。
  (12) 按台湾佛光山出版的《六祖坛经注释》中,由唐一玄等在〈附属品第十〉所加的〈论议〉中说:“本 经中传灯法统的世代次序,是由宋僧契嵩根据僧佑《出三藏记集》而加以修改的,后人也就依此以为正式的法统。在契嵩以前,亦有很多不同的说法。如根据庐山译出的〈礼经小序〉,及白居易的〈传法堂碑〉,所说就有不少相异的地方,尤其是从师子比丘(第二十四代)以下的几代,显然有错乱之处,所以契嵩所编列的法统世次,亦不免有捏造的嫌疑。这个法统世次的编入《坛经》,大概是神会或其后人有意羼入而为契嵩所采取的。”,同注9,页229。
  (13) 除了《指月录》外,又可参看《祖堂集》中的〈达摩传〉,见《禅宗隽语录》(九龙:菩提学社,1986年),页4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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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按菩提达摩,简称达摩,依照宝志和尚的说法,他是“传佛心印”的观世音菩萨之化身,原是南印度香至国王的第三子。(14)本来由他承继王位,但他不肯,乃让于其侄而出家做了和尚,追随他的老师般若多罗达四十年之久,直到般若多罗圆寂后,为了实现他老师交给他“度化震旦众生,直接上根”的使命,曾乘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年之久,于梁武帝普通元年(520) 九月二十一日,到达中国的广州;(15)当时的广州刺史萧昂,把这个消息奏知了梁武帝,武帝便立刻请他到金陵(南京)会晤,武帝还亲自坐车迎接他到了皇宫。当宾主坐定后,武帝开口便问道:自我做皇帝以来,建了不少庙,印了不少经,供养了不少僧众,这样是否就有功德?达摩回答道:毫无功德!梁武帝感觉很奇怪,便继续追问:为什么没有功德?达摩说:因为你所做的,只不过是世俗的小小果报而已,谈不上真正的功德!梁武帝又问:既然如此,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德呢?达摩解释道:
  (14) 按杨八玄炫之的《洛阳伽蓝记》,卷l,〈永宁寺〉条下,说他是“波斯国胡人”,盖误。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则两说并存。
  (15) 按达摩到达中国的说法不一,一说在梁武帝普通7年,一说在普通8年,但胡适先生却以为在南朝刘宋时代,见《胡适文存》三集,卷4,〈菩提达摩考〉及〈书菩提达摩考后〉;本文采唐一玄等人之说法,见同注9,页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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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功德,是圆融纯净的智慧,它的本体是空寂的,你不可能用世俗的方法去得到它。武帝又问:那么,什么才是圣者的智慧呢?达摩便说:根本就空空然没有叫做圣或圣者的人。武帝越听越糊涂,又追问道:既然无圣,坐在我对面的是什么人?达摩干脆回答道:我不认识呀!(16)
  他们两个,就这样谈来谈去,始终接不上缘。最令后人不解的是达摩所说建庙、印经及度僧毫无功德的那些话。记得在唐代高宗时的韶州刺史韦璩,曾以这几句话,请教过禅宗六祖惠能。据《六祖坛经》说:有一天,韦刺史为六祖设大斋,当吃完了斋饭后,竟刺史恭请六祖升座说法时,曾经发问说:“弟子有些疑问,希望和尚大发慈悲,特为解说。”六祖要他就问,他说:“弟子听说达摩祖师,初化梁武帝时,武帝问达摩,朕一生中建寺、度僧及布施设斋等,不知有何功德?而达摩说,实在并没有什么功德。弟子不明白这个道理,请和尚为我解说?”六祖说:“实在没有什么功德,不要怀疑先圣的话!因为梁武帝执著有为,心存邪见,不识真正法性,建造寺庙,敕度僧入,布施供斋,名叫求人天的有漏福,不可将这福报,当做功德,因为功德原来本在法身中,不可在修福一事上去求。”
  按著六祖又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详加解释道:
  (16) 按梁武帝与达摩的谈话,诸书记载,前后次序不一,如《祖堂集》,先从梁武帝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起,《传灯录》则从“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起,本文是根据《传灯录》,第1则〈达摩廓然〉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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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能自见真如木性,就是功;能视一切众生平等,就是德。念念之间,没有任何滞碍,能常见本性原所具有的真实妙用,这就叫做功德。
  内心谦虚,就是功;外行守礼,就是德。不离真如自性,而建立万法就是功;心体离却一切妄念,就是德。念念不离自性,就是功;应用而不染看,就是德。
  假使要寻求功德法身,只要依照这样去做,便是真正的功德。如果真是修功德的人,心就不会轻慢他人,常能对一切众生,普遍尊敬。
  倘若心常轻慢他人,一切以自我意识做主宰,这样的观念,就无功可言;要是自己内在心性,虚伪而不真实,自然也就无德可言。因为自我贡高,目空一切,常常轻视他人的缘故,在不知不觉中,便失去了一切的功德。善知识!一个人立心正,念头正,随顺法性,念念不断,就是功;心中没有一点偏邪歪曲,保持著中正和平的,就是德。自己修心性的,就是功;自己修行为的,就是德。善知识!功德是要从内在的心性发掘出来,是自然而然的成就,未可强求;决不是靠著做了一些布施或供养所能求得到的。所以福德与功德,完全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这问题是当时梁武帝不明白这个真理,不了解功德是自性上的成就,并非心性外所能够求得到的。并不是我们的祖师说得不对,或是有什么过错!(17)
  我们看了以上六祖惠能对功德二字的解释,就可知功德是自性上的成功,不是在心性外所能得到的。不过梁武帝和达摩的问答公案,唐释道宣的《续高僧
  (17) 见《六祖坛经.疑问品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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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中不载,直到宋代的《景德传灯录》以后才有,因此引起不少人的怀疑,据我们的推测,它很可能走出于后人的追记。
  既然达摩与梁武帝的法缘不合,于是在同年的十月十九日,便一苇渡江.到达了河南的嵩山,时当北魏孝明帝正光元年(520),也就是前述梁武帝普通元年,《洛阳伽蓝记》所载达摩瞻礼洛阳永宁寺的事,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永宁寺时:“见金盘炫日,光照云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歌咏赞叹,实是神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遍;而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18)后来,达摩就住在河南登封县嵩山的少林寺中,整天面壁而坐:不发一语;因此,大家叫他为“壁观婆罗门”。(19)按此“壁观”二字的意.就是要修行者,外息诸缘,集中精神,心如墙壁之坚,是修禅的一种方法,与一般禅定,只有进度深浅,或顿渐的不同,但在本质上则没有两样,从此,这摩便成了中国禅宗的初祖。据说少林寺旧存有面壁石,石中隐隐约约,有老僧趺坐的影像,由石里透出石面,须眉毕露。在河南《登封县志》中,也有记载。民国初年,此石尚存,不幸被军阀樊钟秀,将石击破。前国府主席林森游少林寺时,寺僧曾以残石相赠,但现在又是如何的情况,则不得而知了。(20)
  四
  当达摩面壁九年后,终于等到了一位前来求法的神光和尚,那时,他大约有四十岁,跟随达摩苦学六年,达摩遂传授正法于他,并易其名为慧可。后来达摩以四卷《楞伽经》授慧可,而且咐嘱道:“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慧可一直到九十二岁时,始卒于邺下(即今河南临漳县西),是为中国禅宗二祖。其后,再由二祖传三祖僧灿,僧灿传四祖道信,道信传五
  (18) 见杨勇:《洛阳伽蓝记校笺》(香港:正文书局,1982年),卷1,页13。
  (19) 见《从容庵录》,卷1,及《五灯会元》诸书。
  (20) 参见周中一:《禅话》(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78年),页127-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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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弘忍,弘忍传六祖惠能。
  惠能圆寂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自他以后,禅宗的衣[金+本],不再出一人传承,而是由多人各自宏扬;在惠能下面的弟子,最杰出者有三人,一为南岳怀让,二为青原行思,三为荷泽神会。现在分别把他们传法的系统,简要叙述如下:
  1.南岳怀让:他的大弟子是马祖道一,道一下分为两支,一支为南泉普愿,普愿下有赵州从稔。另一支为百丈怀海;怀海下又分为两派,一派是黄檗希运,希运下有临济义玄(?一867),遂形成有名的临济宗。临济下六传,到了宋代的慈明楚圆(987一1039);在楚圆下又有两派:一是杨岐方慧所创立的杨岐派;(21)一是黄龙慧南(1002一1069)所创立的黄龙派。(22)怀海下的另一派是沩山灵佑(771一853),灵佑下有仰山慧寂,于是形成为沩仰宗。
  2.青原行思:青原的大弟子是石头希迁,希迁下分为两支;一支是药山惟俨,惟俨下为云岩昙晟,昙晟下为洞山良价,良价下为曹山本寂,乃形成曹洞宗。另一支是天皇道悟,道悟下有龙潭崇信,崇信下有德山宣鉴,宣鉴下有雪峰义存。在义存下,又分为两派,一派是云门文偃(?一949),创立了云门宗。另一派是玄沙师备,师备下有罗汉桂琛,桂琛下有法眼文益(885一958),乃创立了法眼宗。
  3.荷泽神会:神会下有磁州法如,法如下有荆南惟忠,惟忠下有遂州道圆,道圆下有圭峰宗密,宗密又是华严宗的第五祖。
  以上是六祖惠能下的五大宗,印达摩所说:“一花开五叶”者是。按临济宗在河北,沩仰宗在湖南,曹洞宗在江西,云门宗在广东,法眼宗在江苏的南京;再加上宋代形成的阳岐派和黄龙派,都在江西,便合称为五宗七派。这五宗七派,流传到明代末年时,沩仰、云门和法眼三宗,大都失传;临济宗下之
  (21) 杨岐,一作杨歧,山名,在江西省萍乡县北,世称杨朱泣歧之处,见清代的《一统志》。
  (22) 黄龙,即黄龙山,在今江西南昌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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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龙派,也数传而息,又恢复临济旧称。因此今日的禅宗,就只有临济宗和曹洞宗了。尤其临济宗的势力更大,所谓“临济儿孙满天下”,并非虚誉。宋代临济宗的大慧宗杲禅师,宏扬“看话禅”,主张“待悟见性”;曹洞宗的宏智觉禅师,宣扬“默照禅”,主张“只管打坐”。于是各偏一隅,不免互相诋毁。
  临济宗早在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由建仁寺的荣西法师,传入日本,而曹洞宗,也按著在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 ,由永平寺的道元法师传入日本。这两宗分别在日本各地慢慢扩散,极为盛行,但就质地而言,临济宗较高,然曹洞宗在数量上,则较临济宗为多。
  五
  由于以上各宗的相互阐扬,因之名僧辈出,高潮叠起,于是形成了禅宗的黄金时代。那时的禅师们,在彼此讨论问题时,由于他们的学养深厚,根底扎实,不免机锋相对,妙趣横生,于是时人或后人,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辗转记录下来,即是我们所谓的“禅宗公案”。为什么叫做“公案”?因为公案,本来指的是公府中的案件,乃为了判断案情的曲直;而禅师们在谈话时应机垂示所用的语言和动作,也可以分辨众生的迷悟。
  自从有了禅宗的公案以后,由于受了它的影响,因之有了《宋人学案》、《明人学案》和《情人学案》等的相继出现,而那些《学案》的思想,其中也就掺杂了不少的禅意!据《五灯会元》一书中所载的公案,就有一千七百多条。其他如《古尊宿语录》、《续古尊宿语录》、《景德传灯录》、《续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宗门武库》、《传心法要》、《林间录》、《雍正御选语录》、《禅学大成》、《颂古联珠通集》、《云门语录》、《宗鉴法林》,以及见于《卍字续藏经》中历代禅师的各种语录,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精粹的语言,因此造成禅宗的大盛。再加上雪窦重显颂古、圜悟克勤评唱的《碧岩录》,宗绍编、临济宗杨歧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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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之门人慧开评唱的《无门关》,天童正觉颂古、万松老人评唱的《从容录》和《请益录》,丹霞淳颂古、林泉老人评唱的《虚堂集》,投子青颂古、林泉老人评唱的《空谷集》等,内容丰富,机趣横生;有说不完的禅话,品不尽的禅味;虽然清代的钱大昕,说那些语录,都是“支离鄙俚之言,不可奉为镶宝”。(23)事实上正因为它是“支离鄙俚”,所以形成了简洁而富有风趣的禅宗公案。
  六
  关于“禅”字,因为日本人叫“Zen”,所以在一般欧美人的著作中,把禅宗都写成“Zen BuddhiSm”;其实它的来源,是根据印度俗语 Shtdhyana 的最后一个母音脱落变化而成为 Jhnan,竟即“禅那”,本意为“静虑”,主要是在制止一个人思虑的散乱。“禅那”,又名“三昧”,是焚语“三摩地”,或“三摩提”的讹音,译义为“定”,是把散乱的心念,集中于一处之意。早在绎迦牟尼佛降生以前,印度宗教界,就有很多人在山林、圹野里,专修“禅定”,如《方广大庄严经》卷七曾说:“有仙名阿罗逻与二百弟子俱,常为弟子说无所有处定。”又说:“王舍城边,有一仙人摩罗之子,名乌特迦,与七百弟子俱,常说非想非非想定。”因此,在佛陀出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向阿罗逻等人请教。又据《普曜经》卷五说,当时阿罗逻等人修禅定,都是无师自悟的,可见禅定的修持,只是人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一种普遍现象,无论谁去修,只要保持心念不可散乱,把意志集中于一处,就可以得到,并无任何的神秘可言。近人葛兆光的《禅宗与中国文化》中说,在古代印度的《奥义书》(Upanisad)中,就记载了许多静坐的方法,如《白骡仙人奥义书》 (Svetasvataka UpaniSad)第二章中,有这样一首歌:
  (23)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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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感官和意识的注意力,转移到心头。你,就能乘梵天之舟,振奋起精神,渡过恐怖之源的水流。
  又在古代印度哲学里,也有以《瑜伽经》为经典的一派,他们所追求的便是“瑜伽” (Yoga) 。所谓瑜伽,本为相应之义,谓其修行,欲与所信奉的大梵之神相应,其法有制欲、正坐、止息、静虑、三昧等名。
  当佛教兴起之后,便吸收了这种修行的方法,以为追求解脱的一种途径。到了后来,由于多年的不断改进,在佛教中,便有了一套完整的生禅修炼的法门。我们根据《坐禅三昧经》和《安般守意经》等书的记载。依葛兆光的归纳结果,坐禅的方法,首先是把双足屈叠在大腿上,挺直脊梁骨,颈稍屈于前下方,气沉于下腹部,缓缓地呼吸,目光集中于任何一个固定物上面,心中不可有任何的杂念,这就是佛教徒所谓的“结跏趺坐”。坐时尚有五大法门,不可不知,即:
  1.“调息:调息,即《安般守意经》的“安般守意”,安般 (Anakana) 是指呼吸,犹言瞑想的意思,也就是让初步修行的人,静数呼吸,排除杂念,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做默思瞑想。
  2.不净:不净,即是观察不洁之物,如人死了后,由发肿、发臭而蛆虫满身等,静思其变化因由,以压制内心欲念的浮动。
  3.慈悲:慈悲的修养,在先观察美好的事物,求得欢愉宁静的心境,以抑平内心的忿怒、嫉妒和仇恨。
  4.因缘:因缘是造成一个人生命好坏的主要根源,对所有的顺逆,处之泰然,不去计较,对一切事物,应该以理智、冷静的态度去分析,以求得正确的解悟,用理性来战胜欲念的产生和行为的过激。
  5.念佛:念佛法门,除了不断口诵“阿弥陀佛”的名号外,还要观想阿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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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佛约三十二相和八十随形好,藉以摆脱恐惧,控制欲念,以达到清净平和的心境。
  除了这五大法门外,佛教还有所谓的“四禅定”,也就是坐禅修行的四个阶段。大约在初禅阶段时,能排除烦恼、欲望的干扰,得到一种从烦嚣的现实中,脱身而出的喜悦。在二禅阶段时,这种喜悦,逐渐纯化,成为身心的一种自然属性。到了三禅阶段时,这种还带有外在物色彩的喜悦消失了,只留下内在的、纯净的、自然的乐趣,也就是一种平静适意的乐趣。
  及至到了四禅的时候,连这种乐趣,也归于无有。一个修行者能达到了无欲无念,无喜无忧的境界,便可得到澄澈透明的智慧。这是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无上境界,凡能达到此一境界的人,自然会有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如意通等种种神奇的表现。(24)
  七
  至于中国“禅”的本意,却著重在“顿悟”,所以胡适先生曾说:“中国禅,并不是来自于印度的瑜伽,或禅那;相反的,却是对瑜伽或禅那的一种革命。”(25)由此可见中国的禅宗,与印度的禅那,在外表上是一样的,但在内容上,却是不同的。另外,日本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京都大谷大学教授)也说:“像今天我们所谓的禅,在印度是没有的。”又说:“禅是中国佛家把道家思想接枝在印度思想上所产生的一个流派。”同时他以为中国人把禅解作顿悟,是一种创见。所以他又说:“中国人的那种富有实践精神的想像力,创造
  (24) 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页5-7。
  (25) 胡适:《神会和尚遗集》(台北:中央研究院胡适纪念馆,1970年)。另周中一:《禅话》曾说:“胡适博士,误以‘禅’和‘禅那’是两种不同的名相;而不知‘禅’就是‘禅那’的简称。竟指中国禅是禅那的一种革命。这种说法,是弄错了主题,等于说胡适不是胡适之,同样地可笑。”,同注20,页2。周氏此说,对胡适先生的话,可能有些误解;胡先生是指中国禅与印度禅那,在内容上的不同,而周先生却说的是禅为禅那的简称,名相上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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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禅,使我们在宗教的感情上,得到了最大的满足。”(26)按顿悟的事实,在佛经中早已有了,只是没有把它归纳为一种修行的法门而已,加在楞严会上,阿难参究心是什么?与心在何处而大悟。其次在法华会上,龙女当下成佛,都是顿悟的先例;另在《维摩诘经》中,维摩居士,在文殊菩萨面前,以不语来表达不二法门,更是后来禅师们经常效法的一个行动,至于棒、喝、竖拂、举指、脚踏、手捏等,又是在不语作风下的副产品了。话虽如此,但一般人还是以为禅宗之所以受人喜爱,仍然与中国的道家,脱离不了关系,例如日本的日种让山说:“禅宗,可说是中国产生的东西,因为在地理关系上,是多量的含有中国思想,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27)由此看来,禅,既然不是印度的禅那,是中国产生的东西;那么,究竟它的祖师爷是谁呢?汤姆士默灯(Thomas Merton),在其所著《禅思的种子》一书中说得好,他说:“唐代禅师,才是真正继承庄子思想的人。”所以禅和庄子的思想,是互有关联的,就拿前述“拈花微笑”来说,是与《庄子.大宗师篇》中所说的子祀、子舆、子犁及子来四人,因为谈到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们做朋友时,四人之间,便“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云云,是暗相吻合的,所以牟宗三先生,在其所著《佛性与般若》一书中,以为“世尊拈花,迦叶微笑”只是庄子“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之意旨而已!在晋代〈支遁法师传〉云:“法师研十地,则知顿悟于七住,寻庄周,则辨圣人之逍遥。”(28 )可见支道林虽是一代高僧,但对《庄子》一书,尤多钻研,例如《世说新语》的〈文学篇〉中,关于支道林的记载,还有下列两条:
  《庄子.逍遥游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
  (26) 以上所引,散见同注2,页2-3。
  (27) 日种让山著,芝峰法师译:《禅学讲话》(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84年),页15,
  (28) 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篇第四》,刘孝标《注》引〈支遁法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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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另外一条是:
  王逸少(羲之)作会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孙兴公(绰)谓王曰:“支道林拔新领异,胸怀所及乃自佳,卿欲见不?”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后正值王当行,车已在门,支语王曰:“君未可去,贫道与君小语!”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逐披襟解带,留连不已。(29)
  从这些记载看来,佛教界的法师们,对老庄的思想,是有相当研究的。又如晋代道安法师的高足慧远,也就是净土宗的创始人;当他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因为道安讲《涅槃经》,讲到佛教的“实相”时,忽然病了,于是就由慧远代讲。当他一上台,刚刚念完“无相之相,名为实相时”台下便有人发问道:“既然是无相,为什么无相之相,反而说是实相呢?”慧远为之解释说:“实相就是万事万物的本体,万事万物的生灭就是相。没有了生灭,就是无相,所以无相之相,就是实相。”他这样解释,已经很清楚了,可是听众仍然不甚明白,还一直追问,慧远被他们问得急了,灵机一动,便引用《庄子》的话说:
  “诸位可知道,《庄子.齐物论》中曾说:‘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30)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万事有所分,必有所成;有所成,必有所毁。所以一切事物,从整体看来,就没有所谓的完成和毁坏,都复归于一个整体的。例如分开一块木头,制成一个器具。对木头来说,是被砍割,当然是分了;但对器具来说,是被制造,当然是成。但以物质的整体来说,不多也不少,我们便分不清是成是毁了。同理,分就是灭,成就是生。生
  (29) 见《世说新语》(香港:学林书店),页41-42。
  (30) 见慧皎:《高僧传》初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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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灭虽然是一种现象的相,但这种现象,只是我们主观上的看法;或认为木头砍碎了,或认为器具造成了。如果以客观来说,便没有生灭的现象。所以说,没有生灭现象的相,才是万事万物的真实本体。(31)这完全是一个人在内心中的体认,不是在外表上的判断,而禅师们最明显的特质,正是强调内心的自证,这种自证的工夫,日本的铃木大拙,以为是与《庄子》的“坐忘”、“心斋”,以及“朝彻”,是如出一辙的。由此看来,庄子的根本精神,便是禅的核心;因此我们如果能领悟到庄子坐忘、心斋及朝彻的境界,然后就可能了解到中国禅的基本精神之所在了。现在我们就分别介绍如下:
  1.坐忘:
  坐忘的原文,见《庄子.大宗师篇》。大意是说,有一次,孔子的弟子颜回,告诉孔子说,他的修养工夫,比以前有了进步。孔子问他:“怎样进步呢?”颜说:“我已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很好!但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孔子说:“我已忘掉仁义了。”但孔子仍以为他的工夫,还不够深刻。再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孔子说:“我已经坐忘了!”可是“坐忘”的境界,孔子并不懂,于是反问颜回,什么是“坐忘”?颜回说:“遗忘了自己的四肢和身体,抛开了自己的聪明;离弃了本体,忘掉了知识,和大道融而为一,这就叫坐忘。”按“坐忘”的“坐”字,即等于杜牧〈诗〉中“停车坐爱枫林晚”之“坐”,“坐忘”,即生于忘,指一个人的心念,进入了沉思瞑想的状态,而忘掉一切的一种境界;内不觉其有身,外不识其有天地,而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直接影响到唐代临济义玄所创造出来的“四料简”,即是接引不同阶段中人的四个方法。据《指月录》卷十四:至晚,(义玄)小参曰:“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两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
  (31) 参考张起钧及吴怡合著:《中国哲学史话》(香港:集成图书公司,1965年),页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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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所谓的“夺”,是打之使忘的意思。“夺人不夺境”,是忘心不忘物;“夺境不夺人”,是忘物不忘心;“人境两俱夺”,是心物双忘;“人境俱不夺”,是心物两不忘。(32)这“人境两俱夺”的境界,也就是《庄子》中“坐忘”的境界了。
  2.心斋:
  心斋的原文,见《庄子.人间世篇》,大意是说颜回因听到卫国的君主,年少气盛,行为专横;处理国事,好轻举妄动,又好打喜攻,不体谅人民的生命财产。因此他想去游说卫王。但孔子却以为颜回的修养工夫,还没有达到纯一不乱的境界,如果冒然去见,难免凶多吉少。颜回于是向孔子请教,有什么好的方法?孔子告诉他,先得要能“斋戒”。颜回说:“我家中很穷,不饮酒,不吃肉,已经好几个月了,这样可算是斋戒了吗?”孔子说:“那是祭祀的斋戒,不是心的斋戒。”颜回说:“什么是心的斋戒呢?”于是孔子告诉他说:“心斋,就是要集中精神,专心一致之意。你与其用耳朵去听,不如用心去领会;与其用心去领会,不如用气去体悟。耳朵的作用,仅止于去听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心识的作用,仅止于感应些无常的现象;唯有气,才是空虚清明,而能容纳万物的。只要你达到空明的心境,便是道,也就是‘心斋’。”(33)
  3.朝彻:
  朝彻的含义,是形容一个人心境的清明与洞彻。据成玄瑛的《庄子疏》:“死生一观,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故谓之朝彻也。”又憨山大师的《庄子内篇注》:“朝,平旦也;彻,明朗也。谓已外生,则忽然朗悟,如睡梦觉,故曰朝彻。”由此看来,所谓朝彻也者,就是指的“忽然开悟”而言,与禅宗的顿悟法门,几乎是一致的。按“朝彻”的原文,见《庄子.大宗师篇》,大意是说,有一次,南伯子葵问女偊道:“你的年龄很大
  (32)吴怡:《禅舆老庄》(台北:三民书局,1976年),页102。
  (33) 按本文及以下所引用庄子的白话翻译,俱见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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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而面色如孩童,不知为什么?”女偊说:“因为我闲道了。”南伯子葵又问:“道可以学吗?”女偊说:“不可以,因为你不是学道的材料。”接看女偊把她自己教学生卜梁倚的经过情形,告诉南伯子葵说:“卜梁倚,有圣人的才质,而没有圣人的根器;我有圣人的根器,而没有圣人的才质。我想教他,或许他可以成为圣人的。即使不能,我以圣人之道,告诉具有圣人才质的人,也容易领悟的。我曾告诉他修道的方法,主要是能持守,持守三天,而后能遗忘世故;已经遗忘世故了,我再持守看,七天以后,就能不被物役。心灵已经不被物役了,我仍持守著,九天以后,就能无虑于生死。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心境就能清明洞彻。心境清明洞彻了。然后才能体悟一真之性的绝对妙道 (即见独)。能体悟一真之性的绝对妙道,始能不受古今时间的限制;不受古今时间的限制,而后才能没有死生的观念。”如此看来,“朝彻”虽然有“顿悟”的含义,但在顿悟了以后,才能走上见独的方向,所以仍不免是一种有先后次第的修行方法。
  八
  以上所述《庄子》中的三个故事,也曾为吴经熊所著《禅学的黄金时代》一书所引用过,并且他说:“庄子的这三段文字,乃是因为其中包含了很多禅的种子,当然我们不能否认禅师们都是佛家,但他们对于老庄思想的偏爱,却影响了他们在佛学中选取了那些和老庄相似的旨趣,而作特殊的发展。”
  至于庄子所谓的“道”,是可以心传,而不可以口授;是可以心会,而不可以目见。此与禅宗的“以心印心”,道理是相通的。其实早于庄子的孔子,也在《论语.里仁篇》中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但在《庄子。天运篇》中,却说孔子活到五十一岁时,还没有得道。于是跑到南方沛地去见老子。老子问他如何寻求道?孔子说:“我从制度名数上来寻求道,过了五年,还没有找到。又从阴阳的变化方面来寻求道,经过十二年之久,也同样没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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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当老子听了孔子自述求道的过程后,就回答道:“你说的很对,假如道可以奉猷,人臣没有不奉献给君王的;假如通可以赠送,人子就没有不赠送给父母的;假如道可以告诉他人,人们就没有不告诉兄弟的;假如道可以随便传人,人们就没有不传给子孙的。然而这些都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道,并不是向外的印证,而是个人心中的自悟!”
  又如《庄子.达主篇》中说,孔子曾到吕梁地方去游山玩水,看到一个瀑布,高悬三十丈,其激流飞溅的水花,飘荡有四十里之远,即使`憨鼋鼍鱼鄨,都无法自在的去游。然而却看见一个男孩子正在水里游。孔子最初以为可能是遭遇坎坷而来自杀的。
  于是孔子令弟子顺著河流,赶去救他,但那人都没入了水中,有好几百步之远,才浮出水面,披发行吟,一直走到岸下来。孔子便跟过去问他道:“最初,我以为你是个鬼,仔细一看,乃是人,请教你,游水有特别的方法吗?”那个人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是顺乎自然。有时和漩涡一起没入水中,有时和波涛一起,浮出水面,这是因顺著水势而不能自己,这就是我的游水方法。”孔子又问他:“什么叫做最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是顺乎自然?”那人回答道:“我生于高地,而安于高地,是故常;我长于水边而安于水,是习性;我不知道所以然而然,是顺乎自然。”
  按道,本来指的就是道路,道路是人人能走的。因为人人能走的,所以道是很平常的,我们看《金刚经》开头的几句话:“尔时,世尊食时,若衣、持[金+本],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金+本],洗足已,敷座而坐。”可见释迦牟尼得道后的生活,也是平平常常,与一般人并无两样。但当他在初期学道时,日食一[ ]、一麦,那就是不平常了,既不平常,焉能得道,而且他那种苦行生活,也不会持久。后来接受了牧羊女所赠的羊乳以后,吃了,始恢复到平常的生活,于是在菩提树下,才能得道。
  这些地方,看似平常,却是极不平常,是修道人的一个好榜样!记得有一次,赵州和尚问马祖道一最亲近的学生南泉普愿禅师:“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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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是道”时?南泉就回答说:“平常心是道心。”(34)
  又如京兆惟宽禅师住少林寺时,有僧问他:“如何是道?”惟宽禅师答道:“大好山!”僧人说:“学人间的是道,师怎么说大好山?”惟宽答曰:“你只识大好山,何曾达道?”其实“大好山”,也可以说就是道。
  另如有僧问石霜太善和尚:“如何走佛法大意?”太善禅师答曰:“春日鸡鸣。”僧便说:“学人不会。”师答曰:“中秋犬吠。”所谓佛也好,道也好,禅也好,无非是从平常事物上参学而得。学是学问,是知识。悟才是“了”,才是“明”,才是究竟的佛。(35)
  又如马祖道一的学生庞蕴居士,在唐贞元初年去拜谒石头希迁禅师时,石头问他:“子见老僧以来,日用事作么生?”他答道:“若问日用事,即无开口处!”复呈一〈偈〉云:“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朱紫谁为号,丘山绝尘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石头然之。(36)既然认为平常的运水搬柴也是道,则道无处不在了,就像苏东坡宿江西庐山龙兴寺与常聪和尚在夜间讨论“无情说法”时,写出的诗句:“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一样,道是无所不在的,所以古德曾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了。
  这样玄妙的话,即使相信佛教的人,也认为是不可思议,如《指月录》卷六所载大珠慧海禅师就说:“迷人不知法身无相,应物现形,遂唤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黄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无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吃笋,应总吃法身也。”至于不信佛教的人,则更以为是乱说,邪说,所以六祖惠能的弟子慧思国师曾向人解释说:这是文殊和普贤的境界,不是一般根智较浅的人所能信受的。因为那几句话,与大乘的根本思想相契合,例如在《华严经》中曾说: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常虚此菩萨座。翠竹,既然离不了
  (34) 见《传灯录》,卷10,《大正藏》,页51、276下,《赵州从稔》条。
  (35) 王镇庚编著:《禅园》(台北:国家出版社,1984年),页19-20。
  (36) 见《传灯录》,卷8。又见《指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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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界,当然也就是法身。
  在《般若经》中说,色无边,故般若亦无边。黄花既然脱离不了色相,当然也就是般若了。慧忠的这段话,也见《指月录》卷六。按前后次序说,慧忠的话在前,慧海话在后,因为慧海似乎故作翻案文章,吴怡在《禅与老庄》中曾解释说,慧海的话,“在根本上,与慧忠的并无出入,也认为法身般若无所不在,只是慧忠有点偏向自化,直截的说黄花翠竹即是般若法身;而慧海有点偏重物化,以为黄花翠竹乃是般若法身的现形。
  其实,它们共沐于般若法身的性海之中,正像波之于水,说它们是水,固然可以;说它们是水之现形,也并无不可”一经吴氏这样的解释,我们对于慧忠和慧海的话,便无矛盾之感了。
  九
  有一次,天皇道悟的学生龙潭崇信,追随道悟很多年了,但对佛法,仍然似懂非懂,模糊不清,所以会对道悟说:“师父!自从我来到这里,为何从没有听到你向弟子指示心要?”道悟回答说:“自从你来到了这里,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向你指示心要!”龙潭又问:“你指示了些什么?”道悟说:“你递茶来我接,你拿饭来我吃;你行礼时,我点头,处处都在指示你必要啊!”由此足可证明所谓平常心是道心的原因了。可见他们所主张的,是崇尚顺应自然,不暇人为的造作,以达到开悟的目的。
  宋代黄龙派祖师慧南禅师门下的杰出弟子黄龙祖心,和诗人黄山谷交情很好;山谷会问黄龙说:“你能告诉我,人道的秘密法门是什么吗?”黄龙祖心说:“你是儒家,孔子不是曾说过: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吗?请问太史,你对这些话,有什么想法?”当山谷正打算要如何回答时,黄龙就立刻接著说:“不是!不是呀!”弄得山谷莫名其妙,迷闷不已!有一天,山谷陪黄龙游山,看到满山桂花盛开,黄龙问山谷:“你闻到桂花的香了吗?”山谷说:“闻到了。”黄龙就说:“你看,我一点也没有隐瞒你吧!”山谷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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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悟,深深地向黄龙作了个揖,说道:“你真是老婆心切呀!”黄龙笑著说:“我只是希望你回家罢了!” (37)黄龙所说回家,据吴怡说:“就是本来面目,就是最亲切的自然。”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青山绿水,红叶黄花,何处不是法身?何处不是般若?“一切都现成的在眼前,自然之门是洞开的,道就在其中,可是山谷不知,偏要拚命寻求秘密法门,所以黄龙暗示他一切都是现成的,要他舍高深而归于平淡,回到那个他曾迷失了的‘家’去。” (38)既回到了家,正如《鹤林玉露》载某尼的:“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偏岭头云。归来偶过梅花了,春在枝头已十分”一诗一样,原来一切平平常常,只要你顺著自然的法则就够了,犹如《无门关》的作者慧开禅师所说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也就和《五灯会元》卷十五云门文偃所说的“日日是好日”,是同样一个充满法喜的境界了。
  所以德山宣鉴说:“诸子莫向别处求觅,乃至达摩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教你莫造作。看衣、吃饭、屙矢、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涅槃可得,无菩提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能够有资格做一个寻常的无事人,也就难能可贵,可贵处在不强求,不造作的原则下,连水也好,搬柴也好,无非是道了。临济义玄也说:“无事是贵人,但没造作,只是平常。”又说:“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祖,是人失祖。”这些都指平常无事,始能得到内心的平静言,若有事,便是强求,凡事强求,就失去内心的平静了。
  在《景德传灯录》中所载南泉的弟子长沙景岑禅师,有一次一个和尚问他:“如何是文殊?”他说:“墙壁瓦砾是。”又问:“如何是观音?”他说:“音声语言是。”又问:“如何是普贤?”他说:“众生心灵是。”又问:“如何是佛?”他说:“众生色身是。”这样看似平淡,却又极深刻的问答,若对佛学没有基础的人,是难能领会其中的奥妙的!
  (37) 见彭际清:《居士传》,卷26。又见《景德传灯录》。
  (38) 见同注2,页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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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赵州禅师,在一个漫长的夏天,和弟子文远闲坐在屋内;赵州突然对文远说:“让我们来作个比赛,若谁能用譬喻把自己比得最低。”这就和清代顺治皇帝皈依佛门后,要取个法号时,他坚持以最坏的字眼为最好一样。文远接受了师父的挑战。他们先商定,谁输了,谁就可以得到一块饼吃。
  最先是赵州说:我是一头驴!
  文远接著道:我是驴的屁股!
  赵州又说:我是驴的粪!
  文远却说:我是驴粪中的虫!
  到此为止,赵州再也说不下去了,于是反问文远道:“你在粪中做什么?”
  文远说:我在那里度暑纳凉啊!
  赵州只好认输,拿了饼就吃。
  我们看赵州和文远的这一段对话,只要读过《庄子》的人,就会想到庄子曾说过“道在屎溺”的话,原文见《庄子》的〈知北游篇〉
  东郭子问庄子:“你所谓的道,究竟在那里?”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指出一个地方来!”
  庄子说:“道在蝼蚁身上!”
  东郭子说:“怎么这样卑下呢?”
  庄子说:“道在稊稗(即细小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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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郭子说:“怎么更加卑下了?”
  庄子说:“道在瓦甓里面。”
  东郭子又问:“怎么愈说愈卑下了呢?”
  庄子说:“道在屎溺里面。”
  像这样的彼此问答,庄子把道无所不在约含义,发挥得淋漓尽致。曹洞宗的梁山缘观禅师,有人曾问他:“什么是正法眼?”他回答说:“《南华》里。”《南华》即《南华经》,因为在唐天宝元年(742),玄宗曾诏号《庄子》为《南华经》。问者大为吃惊,所以又追问道:“为什么在《南华》里?”缘观回答说:“因为你问的是正法眼啊!”足见禅师们对《庄子》是多么的重视!而且许多禅师,都是因熟读《庄子》而开悟的。例如明代的憨山德清大师 (1546一1623),曾写过一部《庄子注》,吴经熊就以为他的注解,要比郭象的更为出色!
  以上赵州与文远的比小,庄子与东郭子的道在粪溺,在佛教的事法界上,固然不同,但在理法界上,却都是一样。另外与此相反而此大的,即明神宗万历时日本丰臣秀吉(原名木下藤吉郎,1536一1598)的时代。据说,在那时有一些官员,聚集在丰臣秀吉御前,举行了一个比赛,若谁能吟出一首代表“最大”的歌。其中有一个家臣,念了下面的一首歌:坐在须弥山腰,向前眺望;只见云海在目下。
  接看,另一个家臣,念了一首“更大”的歌:将坐在须弥山上的人手吞下,但不会碰触喉咙。
  当时秀吉的宠臣曾吕利新左衙门也在其间,他说:以鼻毛吹走吞食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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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到此,丰臣秀吉相信,再没有比此更大的歌了,因此判定他为优胜!。(39)这虽是一个比较轻松而带有娱乐性的话题,但与庄子的言下,赵州的比小,成为相反的对照,颇觉有趣,故录出以为读者的参考。
  十 
  除了铃木大拙所说《庄子》中的坐忘、心斋和朝彻外,我认为《庄子》中的〈知北游〉、〈庚桑楚〉、〈应帝王〉及〈天道篇〉等,其中都包藏著不少禅的种子,现在我就把那些富有禅味的故事,分述如下:
  (一)知与黄帝的问答
  有个人名叫“知”的,同北游历到玄水旁边,登上隐弅的丘陵,恰巧遇到一个名叫“无为谓”的人。于是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懂得道?怎样处身,怎样行为才安于道?由什么途径,用什么方法才获得得道?”就这样一连问了三次,而无为谓都不回答,并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知既得不到回答,就跑到白水的南边,登临到狐阕的丘上,看见了狂屈。知就用同样的问题问狂屈。狂屈说:“啊!我知道,正要告诉你,心中要说,却忘记了所要说的。”知仍得不到解答,回到帝宫,看见了黄帝,便请问,黄帝说:“没有思索、没有考虑,才懂得道;没有居处、没有行为,才安于道;没有途径、没有方法,才获得道。”知问黄帝说:“我和你知道,他们不知道,究竟谁对呢?”黄帝说:“那无为谓是真正对的,狂屈差不多,我和你终究不接近。知道的人不说话,说话的人不知道,所以圣人施行不说话的教导。”
  (39) 曹玄大师著:《须弥山与极乐》(台北:武陵出版社,1985年),页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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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并不是回答我,乃是不知道如何答我。我问狂屈,狂屈心里要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并不是不告诉我,心中要说却忘记了。现在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说和道不接近呢?”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对的,因为他不知道;狂屈差不多也是对的,因为他忘记了。我和你终究和道不相近,因为是知道了。”狂屈听了,以为黄帝是知言。
  (二)啮缺与被衣的问答
  啮缺向被衣问“道”,被衣说:“你要端正你的形体,专一你的视觉,自然的和气就会来到。收敛你的聪明,专一你的思虑,精神就会凝聚。德要为你显示完美,道要作为你的居所,你纯真无邪的如同初生的小牛而不追究事故!”话还没有说完,啮缺就睡著了。被衣十分高兴,唱著歌走了,唱著说:“形体静定,像枯槁了的枝木,内心沉静,像熄灭了的灰烬,他确实了悟道的真实,不矜持自己的成见;晦暗的样子,没有心机而不可谋议,那是什么人呀!”
  按以上文中“专一你的视觉,自然的和气就会到来”的原文为“一汝度,神将来舍”,与《庄子》的〈人间世篇〉,讲到“心斋”时所说的“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是同一含义的。
  又上文中“你纯真无邪的如同初生的小牛而不追究事故”云云,其原文是:“汝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其“汝瞳焉”一句,成玄瑛的《疏》解释为“无知直视之貌”。
  其次“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陆西星解释为“如婴儿之末孩”。林希逸说:“无求其故,谓人不知其所以视者如何也。此即形容无心之貌。”我们弄明白了原文以及各家的注解,再看这段《庄子》的大意:啮缺问披衣,怎样才能得道?被衣告诉啮缺,要正襟危坐,排除知识(即杂念),耳目向内通达,不要接触外物,也不要用心智,就像婴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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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纯真,不受一点外物影响,这样做,就能得道。啮缺就照被衣所吩咐那样去做了,后来果然得了道。被衣大说(同悦),便行歌而去了。按啮缺得道的这种状态,就是庄周对“心斋”、“坐忘”的具体描绘。(40 )使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到“心斋”与“坐忘”的重要性。
  (三)庚桑楚中所说的虚静
  在佛教的《大智度论》中,曾说到世间能煽动人心,使之不能平静的有八事,即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四顺四违,能动物情,故称“八风”。所谓“八风”,意指可意事为“利”,失意事为“衰”;背后排拨名“毁”,背后赞美为“誉”;当前赞美名“称”,当前排拨名“讥”;逼迫身心为“苦”,悦适心意为“乐”;此又见《绎氏要览》。寒山子〈诗〉曰:“八风吹不动”,正是指此而言。按在《庄子》的〈庚秦楚篇〉中,以为一个人如要消解意志的错乱(勃志),打开心扉的束缚(缪心),去除德性的负累(累德),贯通大道的障碍(塞道),就得要去除下列的二十四种恼人的因素,即:荣贵、富有、高显、威势、声名、利禄。
  这六种是错乱人意志的。姿容、举动、颜色、辞理、气息、情意。这六种是束缚人心灵的。憎恶、爱欲、欣喜、愤怒、悲哀、欢乐。这六种是负累人德性的。去舍、从就、贪取、付与、知虑、伎能。这六种是阻碍人大道的。以上四项,每项六种,共二十四种。如果这四项六种,不在一个人的胸中扰乱,内心就能平正;内心平正,就能安静;安静就能明彻,明彻就能空明;空明就能顺任自然,而没有什么做不成的。总观全文的意思,人唯有能排除或忘掉这二十四种,才能虚静,以达到保
  (40) 参考杨圆:〈庄子:庚桑楚篇解〉,见《庄子哲学讨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62 年),页318-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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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全性;如果不能排除或忘掉这二十四种,就会如《庄子》原文所说:“勃志”、“缪心”、“累德”、“塞道”。果如此,不仅劳形累身,而且要丧“道”。所谓丧“道”,据成玄瑛的《疏》,以为是“感物而动性之欲”。
  所以说,性的活动,叫做“为”,有为而流于人伪,谓之“失”。意思是说人不要受外物的影响,不要有欲望,不要有知识,不要有行为。这样便是把五官都封闭起来,排除一切外物的影响,去掉喜、怒、哀、乐的感情;没有思想,没有行动,正像《庄子.齐物论》中所说的:“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如死灰。”这种处于无知、无欲及无为的状态,就是“虚静”;而此“虚静”,与〈宗师篇〉所说的“坐忘”,和〈入间性篇〉所说的“心斋”,其含义是完全相同的!
  (四)南荣趎与老子的问答
  南荣趎与老子的问答,也见《庄子.庚桑楚》,其中曾说到有一个很热心求道的人,名叫南荣趎,他向老子的弟子庚桑楚问道,庚桑楚不能答,乃建议他去向老子请教。于是南荣趎担著粮食,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到达老子的住所,他一见到老子,老子就问他:随同你来的是些什么人呀?
  南荣趎转身去看,什么也没有,大为惊恐,老子又问他:你不了解我的意思吗?
  这话更使南荣趎慌恐不安,低头惭愧,仰面叹息道:现在我忘记了我的回答,因而也忘记了我的所问。
  老子追问道:你的苦恼究竟是什么?
  南荣趎便一五一十的说出了他的疑惑:我不知时,别人骂我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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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所知时,而知识却给我带来了烦恼!我不仁时,便伤害了他人,而我为善时,却又使自己吃亏。我不义时,有损职守,而我尽职时,又吃力不讨好!究竟要怎样,才能跳出这种矛盾?这便是我所求教于你的了!
  老子回答说:刚才。我初见你时,从你眉目问的神色,如你深陷于矛盾之中。现在听了你的话,更知你痛苦已深。你茫然自失的样子,就像婴儿失去了父母一样。你拚命寻求,就像拿看很短的竹竿探测海底一样。你想找回失去了的真我,却茫然不知走向何方?真是可怜啊!
  经老子这样一说,南荣趎便请求老子,让他留在馆舍受业,要做到想他所愿想的,不想他所不愿想的,也就是求取所好,摒弃所恶。十天以后,他仍然自觉失望,无所进境,于是又去见老子,老子对他说:“你自行洗濯,荡去烦恼,为什么还郁郁不安呢?可见你心中还有些恶念存在。凡外物的束缚,不可被繁扰执著,要内心检束;内心的困惑,不可被缪乱执著,要杜绝外在的引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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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都受到束缚,即使是有通德的人。也不能自持,何况你是个学道的人呢?”老子又对他说:“一个学道的人,就要像婴儿一样。婴儿整天号哭,而喉咙却不沙哑,这是和气纯厚的缘故;整天握拳,而手不松脱,这是拱守本性的缘故;整天瞪眼而目不转动,这是不驰心向外的缘故。行动时自由自在,安居时无挂无碍,顺物自然,同波逐流,这就是护养生命的道理了。”吴经熊在《禅学的黄金时代》一书中说,老子和南荣趎的问答,事实上,就是一个大公案。当一个人被自己制造出来的矛盾所困扰而不知所措时,禅师却把他的问题丢在一旁而直示以顺应自然之道,使他的思想,能提升到更高的境界,然后再回头看看那些矛盾时,都只是些妄想幻影而已!既是妄想幻影,那所有的疑虑,就会烟消云散了!
  (五)季咸为壶子看相的故事
  季咸为壶子看相的故事,见于《庄子.应帝王篇》,大意是说郑国有一个相面很灵验的人,名叫季咸,能够看出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寿夭;其所预言的年、月、日,准确如神。郑告诉他的老师壶子说:“原先我以为先生的道理最高深了,现在才知道还有更高深的人。”
  壶子说:“我从前教你的只是名相,真实的道理,并没有传授给你,你就以为得道了吗?雌鸟如果没有雄鸟,怎能生出卵来?你以表面的道,去和世人周旋,而求人的信任,所以被人窥测到你的心思。把他请来,看看我的相。”
  第二天,列子邀请季咸,来看壶子的相。出来对列子说:“唉!你的老师快要死了,不能活下去,过不了十天呀!我看他形色怪异,面如湿灰。”列子进去,哭得衣服都湿了,把情形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心境寂静,不动又不止,他看到我闭塞生机。再请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季咸来看壶子。季咸出来对列子说:“你的老师,幸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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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上了我,有救了!全然有生气了!我看到他闭塞的生机,开始活动了!”列子进去,告诉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间的生气,名实不入于心,一线生机,从脚后跟升起。他看到我这线生机。你再请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季咸来看壶子。季咸出来对列子说:“你的老师,精神恍惚,我无从给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宁的时候,我再来给他相面!”列子进去,告诉壶子。壶子说:“我刚才显示给他看的,是没有征兆可见的太虚境界。他看到我气度持平的机兆。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止水之处,成为深渊;流水之处,成为深渊。渊有九种,我给他看,只有三种。你再请他来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了季咸来看壶子。季咸还没有站定,就惊慌失色的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追赶不上。回来告诉壶子说:“不见[ ]影了,不知去向了,我追他不上!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万象俱空的境界,未曾出示我的根本大道。我和他随顺应变,他捉摸不定,如草遇风披靡,如水随波逐流,所以就逃走了。”列子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学到什么,返回家中,三年不出门。替他的太太烧饭、喂猪,就像仆人一般。对于事物,无所偏私,弃浮华而复归真朴,无知无识的样子,在纷纭的世界中,持守真朴,以此终老。
  按禅宗在修行悟道方面,同有三关之说,计由“凡”入“圣”为初关,自“圣”入“凡”为重关,不滞于“凡”、“圣”,而“凡”、“圣”俱泯为牢关,故《五灯会元》有“一镞破三关”之说。即第一关是破本参,第二关是破重关,第三关是被牢关。禅宗本来是讲顿悟成佛的,但那指的是士根上智的人,可是一般学禅的人,还是要经过三关的阶段的。这些阶段,尤以第一阶段的破本参最为重要,所以太虚大师曾说:“不破本参,则根本上谈不上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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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破本参而不知有重关须破,则易落于天然外道;破重关而不知透末后牢关,亦安于小乘涅槃。所以必须透过三关。始能真实达到佛祖的境地。”关于三关的说法很多,最普通的是指黄龙三关,和兜率三关;尤以黄龙慧南禅师的三关,为一般人喜引用。
  据说黄龙慧南禅师,见人即问道:人人都有生绿,那个是上座的生缘?这个“生缘”,既指的是本来面目,也指的是生存在世上的道理。对这个问题,如你将要回答时,他马上伸出手来,又问道:我手何如佛手?
  假使你答了他一句,他又伸出脚问:我脚何似驴脚?
  他所问的第一句,是问学人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犹如六祖惠能所说,不思善(佛)、不思恶(驴),那个是本来面目(生缘)的参法。第二句,是以人比佛,第三句是以人比畜生,综合起来,便是“心佛与众生,是三无差别”了,其主要目的,是提醒学人,众生皆有佛性,既不可轻视自己,也不可轻视众生,有了此种胸襟,方可负起救度众生的大责重任。这就是悟道的三个关口,把这三个关口打破了,自然便得到解脱的境地!
  可是黄龙慧南,对任何人的回答,都不满意,于是有人问他,到底谁通过了三关的考验呢?他答的也很技巧,他说,已经过关的,自己一定知道。你看,凡是走过关口的人,他岂肯又跑回关口来,同把守关口的人说道:“我到底过了关没有?”由此看来,凡是会迟疑的人,都是还没有过关的,过了关,就不再有那些疑问了。
  又在《五灯会元》中,记载青原惟信禅师上堂云:“老僧三十年前,末参禅时,见山是山,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近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有人以为这就是三关,其实仅有两关,因为青原惟信自言在第一次,见山是山,水是水,乃三十年前末参禅时的凡夫境界。第二次,见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方为入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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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算“初关”。第三次,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乃由圣回凡之境界,即为“重关”;还没有说到不滞于“凡”、“圣”,而“凡”、“圣”俱泯的“牢关”境界。按《雍正御选语录.序》中曾较为详细的说到三关,兹引录如下:
  学人初登解脱之门,乍绎业系之苦,觉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并皆消殒,不为从上古锥舌头之所瞒。识得现在七尺之躯,不过地、水、火、风,自然彻底清净。不挂一丝,是则为初步破参,前后际断者(即初关)。破本参后,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十方虚空者十方虚空,地水火风者地水火风,乃至无明者无名,烦恼者烦恼,色声香味触法者色声香味触法,尽是本分,皆是菩提,无一物非我身,无一物非我自己,境智融通,色空无碍,获大自在,常住不动,是则名为“重关”,名为大死大活者。透“重关”后,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离家舍,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住斯,体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无生故长生,无灭故长灭,如斯惺惺行履,无明执著,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后一关(即牢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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