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历年及藏族年俗

　　藏历年及藏族年俗

　　张虎生 陈映婕

　　节日，既是人们掌握自然规律、制定社会作息后的应时而动，也是人们对阴与阳、静与动、福与祸、死与生、洁净与污秽所做的哲学式的文化思考。人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世界，都需要通过节日实现身心认同，增强群体凝聚力。年节作为一个社会或民族共同参与的重大节日，不仅是一个周期性的岁时节日，一场借助物质升华心灵的美好盛宴，更是一次张扬人性的集体狂欢，一出巩固认同感的社会仪礼。在年节里，人们释放的是平时无法尽兴的纵情与快意，实现的是卸下了日常压力后的平和与自由，体验到的是如同重生般的愉悦与幸福，以及个体生活在集体中的安全感与依赖感。

　　年节具有的世俗价值与哲学意义，使之成为东西方大多数国家与民族普遍盛行的社会惯制，故自诞生以来，经久不衰。无论历史如何沉浮，年节的存在，始终如同时钟上的12点，成为人类时间生活的必经之路，既不能停滞，也无法跨越。年节连结着时间的两个极端，最大值的结束，最小值的开始。人类在不歇循环的时间生活中，试图创造着不息的生命力与物种的永恒性。

　　青藏高原以其高寒封闭的地理和极其发达的宗教文化著称。生活在“世界之巅”的藏族创造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传统节日。平均下来，几乎每一个月都有一个或几个节日。这些节日大多具有一定程度的宗教性。藏历年、林卡节与雪顿节最为知名，也被称作是藏族的“三大节日”。其中的藏历年，和许多民族的春节一样，堪称是藏族社会一年中最重要的、也是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具有独特的节日风貌。

　　所谓的藏历，是由藏族人民创造的、流行并使用于当地社会的传统历法。藏历初创于公元前一百多年，在其发展过程中，先后受到本土的物候历、印度的时轮历，以及汉族的时宪历的重要影响。简单地说，藏历是阴阳合历，一年分为冬、春、夏和秋四个季节，共12个月，以月球圆缺的周期为一个月。藏历纪年和农历的干支纪年法很相似，只是用阴阳五行代替天干，用十二生肖代替地支：甲乙为木，丙丁为火，戊己为土，庚辛为金，壬癸为水；子为鼠、丑为牛……依此类推。如2010年在农历中是“庚寅年”，在藏历中则被称作是“铁虎年”。干支60年一循环，藏历称之为“饶琼”。1027阴火兔年被定为第一个60年周期纪元的第一年，即藏历新年的真正开端，也被称为“第一饶琼”。

　　藏历年是根据藏历推算而来的重要节日。西藏各地过年的具体时间不一，拉萨把藏历一月一日作为新年，年楚河以南以藏历十二月一日作为新年，昌都一带则以藏历十一月一日作为新年。因此，根据年节具体时间的不同，又可以分为拉萨新年、后藏地区新年、工布新年、安多新年、阿坝新年等等。其中，最具普遍性和代表性的，当属拉萨新年。2010年拉萨的新年日期是2月14日，与农历新年一致。虽然藏历与农历算法不同，藏历新年和农历新年的日期自然也不完全相同，但二者之间不外乎出现四种情况：藏历新年初一和农历大年初一完全重合、相差一天、相差一个月或相差一个月零一天。

　　冬去春来、辞旧迎新、驱祟迎福是年节永恒的主题，表现为一系列丰富多彩的节日习俗。藏历年也不例外。过藏历年以家庭或家族为基本单位，因此诸多年俗也主要是在家庭内部和家庭之间展开。

　　与重在生产的平日不同，节日是重在消费的特殊时间。对于隆重的节日，往往需要一个较长的准备时间，尤其是在节日物品的购置上。这些物品往往具有一定的节日象征含义。在繁复的准备过程中，人们渐渐进入节日的状态，也营造出越来越浓的节日氛围。一般家庭从藏历十二月上旬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家家户户都用桶或盘子浸泡青稞，之后将长到一二寸的青稞幼苗摆于佛龛茶几之上，预祝丰收。主妇们用酥油、白面和糖制作各式“喀赛”（一种油炸食品）。每家都有准备一个叫“切玛”的五谷斗。“切玛”标志过去一年的好收成，象征着来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和五谷丰登。斗用木材制成，外面绘有彩色的花纹图案，里面一半装炒熟的麦粒和蚕豆，一半装糌粑和人参果，上面还要插青稞穗，再点缀一些小块酥油。有的人家还用酥油塑一个象征着吉祥和丰收的彩色羊头，藏语称为“隆过”，一般摆设在佛龛前所有贡品的中央。

　　新年意味着旧的结束与新的开始，清洁与装饰居住环境是年俗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也是一个重要的信仰仪式，具有求吉的性质。去除污秽，不仅是外在的，更是心理上的。人们通过清洁仪式，希望袪除一切不幸与灾祸，告别过去，让生活重现崭新与美好。新年前夕，一般在藏历十二月二十八、二十九，家家户户都要将庭院和内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铺上新卡垫，贴上新年画。有的还在房梁上刷上许多白粉，象征着粮食满仓。在屋子的正厅，别墅、窗户、厨房等的梁、门、壁、柱和木斗拱处，用土碱或糌粑画上宝伞、金鱼、宝瓶、妙莲、右旋海螺、吉祥结、胜利幢、金轮等“吉祥八宝图”。

　　宴饮和游戏是年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二者往往结合在一起呈现。人们喜欢在宴饮中游戏，在游戏中宴饮。节日的吃与喝有着与日常状态截然不同的精神特质。当人们在节日的时空下聚集一堂，畅快饮食，纵情交谈，放松心境，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拘束与顾忌。除夕之夜，藏族各家要吃一种面团土粑，藏语叫“古突”，是用牛羊肉、萝卜、面团及其他佐料做成的一种带汤食品。“古”即“九”，代表二十九，“突”是面糊羹的意思。土粑的面团里还包有各种东西，有石子、辣椒、羊毛、木炭等等。这些物品都有着特定的象征含义：吃到石子，意喻心肠硬；吃到木炭，意喻心肠黑；吃到辣椒，意喻嘴厉害；吃到羊毛，意喻心肠软；吃到硬币，意喻财运亨通。吃到这些东西的人，便会引得全家哄堂大笑，家庭充满了年节的欢乐。初一晚上则要吃一种咖哩饭，称为“香寨”。这是藏族群众喜爱的传统食品之一。“香寨”是用酥油炒熟羊肉块，加上热酥油拌好的咖喱及土豆块一起煮，连汁放在米饭上吃。节日丰盛的筳席，使人们聚集在同一个时空下，享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快感，在笑谈与戏谑中增进彼此之间的亲密情感。

　　除夕夜还充满了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在藏族的观念中，疾病、灾祸与不幸都是由鬼带来的。在旧与新的交替时分，藏族家庭还要举行驱鬼仪式。晚上全家用糌粑捏制一个魔女和两个碗，把吃剩的“古突”和骨头等残渣放入糌粑捏成的碗里，意为给鬼吃的食物。由男主人点着火把在屋内的各个角落转一圈，嘴里不停地喊着“滚出去，滚出去……”然后将火把与鬼食一起丢到十字路口，或烧成灰烬，以示将一年的不顺或晦气全赶出家门。同时，孩子们放起鞭炮，算是驱走恶魔，迎来了新年。

　　除夕夜之后，人们迎来了大年初一。这天的许多习俗都和“新”、“第一”有关，象征着人们自此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一大早主人在房顶上树起新的经幡；每家的妇女到河边背回第一桶水，称之为“吉祥水”；老人洗漱完毕，到河边打上第一桶水来喂牲口；全家换新衣，按老少顺序坐下，吃人参果、酥油、糖制作的吉祥饭，长辈与晚辈相互敬酒茶，互祝吉祥语。这天全家人欢聚一堂，尽享年节和亲情带来的欢乐和幸福。

　　从初二开始，人们的节日活动范围扩大，不再限于自己的家族，亲朋好友彼此走访，拜年祝贺，要持续三、五天。客人们进门道一声“扎西德勒”，有的还赠送哈达，主人立即迎上回敬一声“扎西德勒”。客人落座后，依次拈点糌粑面撒向空中，祈敬天神、地神等，并拈一点放在嘴里。主人提着盛满青稞酒的壶，拿着酒碗，请客人喝酒。为尊重主人，客人必须三口一杯。

　　在辞旧迎新这一共同的年节主题下，不同地区表现出丰富的地方差异性。“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也同样适用于藏历年。以日喀则为核心的后藏地区的藏历新年为藏历十二月一日，男人有在年前洗头的习俗，以求家里吉祥；大年初一，家里一般都要举行一些宗教活动；初二有祭祀土地神和护法神习俗；初三起才开始走亲串户。再如林芝县、米林县、工布江达县一带的工布地区的新年为藏历十月一日。历史上林芝因将士出征讨伐入侵者，因而把新年提前，献三牲为将士们守夜。与其他地区的藏历年相比，工布地区有着强烈的林区特色：藏历九月三十日晚，工布人首先用火把驱鬼，而后请狗吃饭，以纪念传说中为人们保存粮种的神狗；人们围着火塘吃由酥油、牛奶、面粉烤制的“结达”；新年初一，男人们出门放火药枪以示迎接新年，主妇们在水边煨桑，还要举行祭祀丰收女神等活动。安多地区一些地方，大年初一禁止扫地、背水、挑水。

　　藏历新年期间还伴随着种类多样的娱乐与竞技活动：人们在传统乐器的伴奏下，跳锅庄舞、弦子舞，举行角力、投掷、拔河、赛马、射箭等竞赛，还有的地方演出传统的藏戏。民间艺人头戴白色的面具，手持木棍，用即兴编唱的歌词愉悦主人，以获取酬劳。

　　此后几天，年俗逐步转入以娱神为主的信仰活动：拉萨地区会举行盛大的传昭法会；藏历正月初五，拉萨郊区的农民要举行隆重的开犁礼，祭祀庄稼的保护女神；在东部昌都和北部羌塘草原，人们开始转山朝佛，给寺庙布施上香，祈祷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藏历年是集宴饮、清洁、娱乐、仪礼、信仰、社交于一体的综合节日，是藏文化的代表性符号。无论西藏社会正在经历多大程度的现代化，即使其中的宗教性正明显地日益淡薄，而年俗中的娱乐与消费色彩正不可避免地渐趋浓重，藏历年至今依然是整个西藏社会重视的盛大节日之一，呈现出个性化的地域文化风貌，年轻一代也会毫无疑问地将之继续传承下去。

　　2010年2月《中国文化报·理论版》特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