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佛教导航>> 五明研究>> 佛学杂论>>正文内容

解打鼓

       

发布时间:2009年07月17日
来源:不详   作者:铃木大拙
人关注  打印  转发  投稿

解打鼓
日本铃木大拙原著
禾山垂语曰:习学谓之闻,绝学谓之瞵,遏此二者,是为真遏。僧出问:如何是真遏?山云:解打鼓。又问:如何是真谛?山云:解打鼓。又问:即心即佛即不问,如何是非心非佛?山云:解打鼓。又问:向上人来时如何接?山云:解打鼓。
(《碧岩集》)
(一)见性
见性云者,究以何者为性耶?世人每谓譬如骨中有髓,果中有核,吾人身体中有一种凝结之物,若得见之,则为见性。且以为所谓坐禅修行者,即追寻此凝然一物之在处,可于此达成佛之本怀云。然若抱此种观念以修禅学,则如欲东行而西向也。禅之本旨,在此种之修上,将愈趋逾远矣。若从他种意义言之,天下难于捕捉之物,原无如禅,但一度通其消息之后,亦无如禅之明白,历历如指诸掌者,然此固非一朝一夕之事也。
见性之见字大有力,若为有心眼者,则此心眼直下之所见,即性也,但并无所见之性,亦无能见之眼,盖禅本非局躇于分别的对境之中者也。故如谓为空漠,则人或无异言。吾等日常之思想,悉在智识之分际,智识中,有能所,有主客,有对境,离此则不无漠然之感,其实皆因平日常拘于分别的巢窟之故。要须一度翻身,打破此窟,则人间以外,别有天地,明白白地,显然可见。尔时即无漠然之可言,转认为截然有条理矣。
以故,禅家常好用似非实是之逆说(Paradox),实出于不得已者。如云“桥流水不流”,此决非故作险怪之言,按其真理,犹云有桥架于流水之上也。此等语一见似颇矛盾,如谓雪为白,又以为非白也,然稍通此中消息者,则矛盾之中自有一贯之脉络可见焉。
虽然,此犹为分别上之事也。若脱离分别而人于自由自在之境,则非凡夫之所及,皆属实地之修行,有不许我辈未熟之人喋喋者矣。
(二)俱胝一指禅
《碧岩集》第十九则,为俱胝一指禅,实有名之故事也。斯人也,凡遇有人来问,皆竖一指以示之,谓佛法的大意,及祖师西来意等,莫不可以此一指答尽云。其随侍小僧亦效之,无论何事,亦竖一指。一日和尚呼小僧问之,小僧以实告,和尚乃命小僧再竖一指,小僧从之,和尚即以刀断其指,小僧负痛逃去。和尚复从后呼小僧之名,小僧回顾,和尚又竖一指示之,小僧乃无指可竖,彼当时始彻悟和尚一指禅云。
昔之禅僧,尝用极暴乱之教育法,然察其中心,则有极恳切而使人极易断念之处,极堪感谢者。俱胝禅师,临终自谓:吾得天龙一指头禅,平生用之不尽云。原来所谓禅之得悟者,乃离知的分别,而彻悟万物存在之真原因也。故在宇宙存在之范围内,此得力处用之不尽,而此真原因者,既现于一指之上,复隐于一毛之里。若由其微处言之,则非无穷,然由其最显处观之,则虽太阳全系统之运行,亦未充分施用其力。若于知解分别外,知有一条消息,当能遇着“一斩一切斩,一染一切染”之妙趣。
然此不可与泛神论之宗旨同一视之,禅非泛神,非一神,亦非有神,非无神,唯是如如。所谓“一尘举而大地收,一花开而世界起。”此一指上,有尽天地之观,但禅之着眼处,又不在此,因此等皆是分别事上之妄想也。要须截断葛藤,别具双眼,而后见之。然究如何得此双眼乎?
“俱胝和尚,凡有所问,只竖一指。”
(三)知活动之机即是禅
禅宗之所谓悟道者,盖悟万物之存在及活动之理之义也。此理言语道断,以心传心。若称之为理,则此中似已有一个概念,似可依吾人之意识以觉知。然禅宗所悟之理,全马直觉的,非有许多葛藤者。花开时,钟鸣时,蛙跃时,一念起时,吾人心上忽然随此一刹那之活动,闪出一条之理,若更潜思,而欲捕出此理以示人,则早已断来时之路,所谓欲言而忘言者也。非一度捉得此机微之处,不可以语禅。
既如电光石火,可一见而不可再,则此间无何等分别,亦不容有分别也可知。至于谓禅为人于绝对之境之意,为与神冥合之意,为离彼我之差别之意,此等语皆属妄执,与禅全没交涉。因悟道之实际中,彼可得而言说及可得而思念之物,均丝毫无之也。故禅家常用诗的语句以明此中消息,而此等诗句,既非比喻,亦非赞美其其境涯,实乃直说其实境者也。例如云“电光影里斩春风”,似将捉取一种虚空之状,然曾经实地之境者,则知此一句有千钧之力,而不解者,则欲于此处,寻觅往来送迎无时或止之迹矣。但使能触此消息,则与电光之闪和合,与春风之吹和合,而首肯无疑,且觉此内在之理,灼烁于此间,而觉其眩目也。又如云“竹影拂阶尘不动,月影穿潭水无痕”,在臆测者,虽以之为傅虚无空洞之消息,然在实参之人,则将向此臆测者,大喝“错错”,其故无他,臆测者,常对于实际之境地,起分别上之思索,而欲于未曾经验之所,以智虑推之也。智虑之性质,本分为自己与对境二者,以彼照此,而欲直人彼之生涯,不从内面之存在而悟得其活动之所以,愈出愈差,盖亦自然之理也。发挥智虑之特性,而见其光彩若,非修禅上事也。
(四)见内在的生命
禅宗义理,极其简单,其初本无何等之葛藤及荆棘,俱胝一指之禅,终身用之不尽。虽似有何等神秘,而难明其奥妙者,然禅实非神秘之物,其神秘皆由未悟者之智虑上自己造出,而测度之者也,天下殆无有如禅理之显露者矣。何以故?吾庭前有菊一株,其一一枝,一一花办,一一滴露,皆是说其存在生活之理由者,此处虽未必现有神秘而呈露佛性之光辉,然一株菊花,直是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也。若云生生不息之理,则犹有语病,在不息句中,不添一字,便能悟禅之妙处,此妙处亦即其真处。
禅之意义,乃明万物之“内的生涯”之意义也。曰动,日止,日死,日生者,皆迹也。要宜不见其迹,而直人物之内在的生命。换言之,即观照自己心中一念动处,若会得此一念忽然而起之处,则一理通而万理通,直可知天地万物生生之消息矣。但此犹就理路言之也。其一念忽然生起时,无我,无人,无天,无万物,只有此消息耳。但虽无彼我无万物,而不可云无,盖此消息仍了了有之,故当说禅时,决不可以言有无。
(五)绝有无
既云不可言有无,则有人将寻此非有非无之物,果在何处耶?此亦不可不反复说明之也。所谓有无者,分别上之事也。禅则离此分别,而别有一生涯,盖所谓观想思念等“智的作用”以外,别有一条活路故也。故所谓绝有无者,即非“分别上”“智虑底”“所得底”之事之义。若在智虑之范围内,而云离有无,决不可能也。盖智虑之性质,乃使两边分立,非彼则此,非此则彼,所谓A等于A而非B者,乃智的分别所成立之规则,而一旦离此规则,则智性失其存立之理由。故在分别智上而言离有无,则天下无如禅之矛盾者矣。只以禅在分别智外别占一境,故虽有矛盾之言语,而无矛盾之事实。
(六)吾等久被分别智所束缚
因吾人自无始以来,久为分别智之俘虏,故无论作何事,无论言何事,常不得不须此分别智上之言说,故苟有一言而欲了解之,则必以此诉诸分别智,不如此则不能求得其意义。反之,则离此无何等行为,无所觉知,无所晤会,此世人之所知而常习者也。然佛家则谓之为迷,何也?盖非有分别智而后有天地有万物有存在有活动也,乃先有此等多数之事实,而后分别智亦得而有也。颠倒此理者,不知花自红柳自绿,而谓云红云绿之观念,先在于吾,而后柳得云绿,花得云红,此非迷而何?虽然,吾等业习既久,以为分别智以外另无天地,而毫不自悟,禅宗言此消息时,若视之为荒唐无稽之言,或以之为说虚无,而强言减空者,皆浅肤之言,与实际相速者也。
(七)事实一而说明多
禅宗经验之事实,为穷极之事实,无毫末之差异。然若以此示于各个人之特别意识上,而欲加以说明,即因各人以其特有之教育及智识为本,而谋统一调和,故各不相同,且时有彼此相冲突者。例如禅家谓为“此一物”、“此灵灵底”、“惺惺着”,乃至任何言论,皆系对此经验之事实而言。基督教徒则谓之马创造天地之神,或谓神格之来降,而于此上作一神的解释,然在禅家之中此之解释,亦决不一样。此何故欤?因一度经验实地之消息,而欲以言说诠之,则不仅不得不受分别智之制约,而且各个人之性格情操境遇等,悉会为一,故禅家每云不立文字,当其面壁九年时,本无何等言说之矛盾,无有分别智之误解,一旦开口,则胶着于前后左右,而有矛盾矣,如云“我有一颗明珠”,是分别而成为智的,已、有一步之误。问狗子有无佛性,则错过了。“本来无一物”、“说似一物即不中”,是亦一场嬷罗。如此出于言语之上,不仅已堕于分别,反有使学者愈迷其途之嫌。是故孔子谓余等曰:“予欲无言。”然明眼之士,有实地之见解者,虽在千差万别之言语中,仍能察其归着而无误也。
(八)眼横鼻直
禅家口头话,所谓眼横鼻直,所谓花红柳绿,闻之者只作普通底看法,而不悟其真意之何在。又如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亦似只言自然之状况者,但禅家之真意,非言其迹,乃在传此等诸现象之内的生涯,主观的消息,是不可不知者也。若只观其外,而忘此间有机微之可捉,则禅学何其迂耶。于此有石一块,使之落地,触于竹根而铿尔作响,由其现于外者,在分别上可会得之处观之,则为寻常一种现象,似难云这里有何等之禅。然使吾人不为此顽石以外之看者,而自为其石,则离我等之手,过几许空处,于是遇所谓竹根之一击,是时当可使吾等领会顽石之生涯为如何矣。分自己与对境者,分别智之事也,在有此分别之范围内,有见者,有被见者,有镜,有照镜者,在能所未消时,则不能体会所谓内在之生涯为何义,因而不能透彻禅之妙处。分别者,物之外也,表面也,眼所见者也。若不踏翻之以别营生涯,则所谓眼横鼻直,何等滑稽耶。
(九)断命根
白隐禅师之手书曰:(远罗天釜《答念佛与公案优劣如何之书》)“纵能养勇猛之颖气,进至打成一片,修至统一无杂,而命根若不截断,则园地一下欢喜无论如何不能有之。所谓命根者何耶?无量劫来相续来底无明一念子也。化出天堂地狱秽土净刹,现成三涂六趣,皆彼之力也。”云云。此按当时文字解之,即谓离智的分别之束缚,而不入于纯粹经验之境,则断彼命根,见性得悟园地一下之欢喜,为不可有之事矣。命根者,分别性也。分别性者,意识之始,即无明之所由起者也。然此无明,非必即为恶也,世间科学之进步,器械之精巧,皆有待于此无明。虽然,若以此为能尽人之内心所经验之全分,则错过了,无明之一念子,即是纯粹经验之始处,若使无明非忽然生起,则失禅修之归着,向此忽然生起之处,即得内的经验,故名见性,名悟道,名成佛。所谓一超直人之处,皆不外内的经验,而此经验,无分别,无知的分子,而为命根全截断之所。
(十)事实舆概念
知的分别之本性,不在感受事实,而在分离此感受与事实,别于意识之上作概念也。故分别智之人处,并非事实之本身,不过为对此事实之概念,此概念去事实虽必不远,但既为其影像,则不能傅事实之真面目也明矣。故只逐影像者,不惟速于事实,抑且误其真像,固不待言也。知解与事实,可譬以几何学上之形式与自然界之实体,几何学上所谓三角,所谓圆,所谓点与绕,实际世间无一有之,盖点为示地位者,无宽无长无厚,吾等五官界中,无此物也。钱亦然,此不过吾等纯粹概念上所造之形式,事实之世界,决不如是单纯也。科学上之定率,概念上之形式,在实地上所以有效用者,只在概括的记述其通理之处,及思想运用上省力之处耳。若只知此,而不踏着实地,则将墨守成规以律万事;必将错误百出,而无所底止,此过之最显著者,即在人事界,古来所谓哲学家,有几人实际能为明哲之士哉。因束缚于理智,而不知高洁其感情,不知涵养其品性,即令说得纵横自在,而于人人肺腑之事,一毫未曾梦见,所谓虽有千言万语不敌一行之力者,即谓建于概念上之房屋,终被事实之风一扫而去之之义也。故禅家要顶门有一只眼而得力于事实之里。
(十一)转辘辘地
泽庵禅师与柳生但马守之书《论不动明王》,如左:
“是故所谓不动明王者,指人之一心不动之所,即言不动转我身也。不动转则不住于每物,见物而不住其心,名为不动。例如十人各持一刀向我,我防御其刀,而不住心于其迹,舍迹而拾迹,则十人无如我何。十人以十度之心向我,我只一人,不住其心,次第应付,则彼无可动作。若住心于一人,一人之刀,虽可应付,若有二人,则将顾此失彼矣。”
所谓“不住于每物”,所谓“不住其心”,所谓“舍迹而拾迹”皆言禅之修养,不被分别思虑所系缚也。所谓住心者,换言之,即于此有一事之经验,由此经验所得之印象,尚存于心(即分别智),虽经验己去然就把住之而不舍,其次之经验既已相逼而来,而此心仍只逐既去者之影像。故其意识,对于现前之经验,不能以全力工作,自失其度而左右抵捂,遂不得不感受一种苦闷,是所谓住心之结果也。此乃指示禅学实际的生涯之境致之一端,故禅学所谓悟者,毕竟不置其心于分别思虑上,任其往来,胡来则现胡,汉来则现汉,捕其间机微之消息之谓也。《金刚经》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舍迹而拾迹之义,非这里分别之境。
(十二)慧舆定
看话与禅定,非必同一物也。看话易偏于智。禅定易倾于意,若求圆满发达,不可不图两者之融合。洪川禅师《无字歌》,谓当由定生慧,在修行禅定时,要以慧力之光照之。慧者眼也,定者足也,有足无眼,有眼无足之不合,固不待言矣。
(十三)“诸人不知”
良遂始见麻谷,谷人方丈而闭其门,良遂不知何意,深起疑念。继又见谷,谷趋人菜园,此时良遂,忽彻见麻谷之用意,乃谓谷曰:“和尚莫护良遂,我若不来见和尚,将被十二本经论赚过一生,亦未可知。”良遂何所见而作如此高言乎?曰:“诸人所知,良遂尽知,良遂所知,诸人不知。”匆卒看来,似良遂和尚之博学,天下无比矣,以此等博学,而一次被麻谷闭诸门外,一次逃人菜园避之,良遂之言,岂不似方外耶。然良遂离知解之诠索,而于直下有所领得,故其言真能道破其境涯。此不独良遂一人为然,苟有进入于造里一步者,皆能云“汝等所知,我尽知之,我之所知,非汝所知。”因其所知者,非智的分别,而有会于内的故也。以此处为发足点而观之,则当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趣,虽云独尊,非必自立于高处,而卑视他人也,亦非统合一切智慧分别,而得根本的智识,成一大哲学家也。唯为此脚一度踏着实地之意耳。若不然者,只认古人之榜样,而以之为分别上之事,在分别上言绝对,言直觉,言凡神,只是刻舟求剑,到底无传这理之消息之一日也。
(十四)绝许多心行
圜悟禅师手书中,有“要用便用,要行即行,无如许般心行,纯熟顿放,著所在便得休歇安乐,终日饱韵购地,不妨真正”等语,所谓“要用便用,要行则行”,所谓“著所在便得休歇安乐”云云,皆充分修养以后之事,此中吾人所欲言者,只“无如许般心行”一句耳。无心行者,离分别上之知识也。分别智之性质,非吾人能自为之,乃表现之于意识之上,而以此表现之心象,批判彼此,故此种智,常与实地实事没交涉,其有交涉处,仅其一部分,且为不甚剀切之一部分,此于全般之事实,不过认得其仿佛。若捉此仿佛之幻影,而以之为事实,施许多心行于其上,遂以此为分别智之本分,故执分别智愈固,则去事实愈速。世人每谓哲学家为迂于实际世事者,盖因过被分别智所拘束故也。修禅者必当一度人于无分别智之境,见得实地光景为要。
(十五)净裸裸
要脱却贴肉汗衫子,到得净裸裸底田地云云,此禅语乃Expressivc(达意的)也。又Graphic(描画的)也,若以他语解之,即云汝舍弃千差万别之知得底,专检汝直下之经验如何,是也。如是言之,似亦无甚难处,然吾人之智慧分别,自意识始分化时,已被落于心上之万般动作所缠缚,若思脱却之,又添思之之心,而千重万重,不易有出离之期,虽欲解贴肉之汗衫,而希望胸次虚豁,先不知由何处下手,而转入迷境,原来分别智之生也。乃吾等统制万般之经验,而于其中觅得一条可行之理路,于是立一种秩序,以求心力之节约,又欲对于人生之行路,与以一点光明者也。犹之欲救物品贸易之不便,而设金钱,又以此金钱代表吾等之劳力,然金钱行之既久,世人只以为金钱有实力而贵重之,而不知彼伏在其背后者,遂倡黄金万能主义矣。若稍思之,原能悟其大误,若因用之而觉便利,又见其有力,便忘金钱之本来性质,而觉只此可贵矣。吾等日常受分别智之利便既大,故忘却分别智无究极之力,只推重之,而欲由此会得物理之出处,于是恶知、恶觉、妄想、计较,纷起而不知所底止,殆亦有所不得已耶。
(十六)破钟无声
分别智为分析的而非综合的,故其知之所达,为部分的而不涉于全般,又其所知,为静止的,死减的,而与活泼泼地之人生无交涉,因而为器械的,其中无有生命。盖分别智不入于人生活动之真生涯中,且彼非不入,实不得人,故欲知活动者,不得不暂置之于底止之情态,但人生一人于底止之境,则生命已亡矣。在有生命之范围内,虽一刻亦不能静止,盖生命与活动,异名同体也。分别智只解析已死之事实,虽取得其一部分,照于显微镜之下,反复检点,而绵绵一条命脉,早已辞去这里而不复在矣。故分别智之所抱,不过死尸耳,无论如何鞭之,如何施以皮下注射,能有何等反应耶。而禅学所教,在捉吾等生命于活跃之中,随鱼在渊而跃处,鸢戾天而飞处,看破天地之活生涯,至于所谓天地,所谓宇宙,则无与我事,不过概念中之一顼耳。就飞处跃处观之,则分别上之一切,有尽于这里之想,但到底不可以言语形容,亦不能向无此经验者通其意,手方指而箭已过,“不离当处常湛然,不见即知,君不可见。”吾人生命之事实,虽常脱露其全体而活跃,然若使住于分别智之下,则破钟无声,本来面目,全不可认矣。
(十七)死尸解剖
分别智之为物,如解剖死尸,枯其生命之本源,夺其生命之全体而自人冷灰堆里,故虽能知吾人已死之过去之几分,而尚活之现在与将来,则绝不能解也。盖分别智常居后方,只能探已过之痕迹耳。亭亭凌云之乔木,俨然立于吾前,分别智不能直人此树之生涯中,而窥其存在之理由,及其生长之消息也。于已烧之原野中,掘出一系驴橛之余烬,欲在这里寻“远山无限碧层层”之境涯,何处来耶。斯时只知木质之中,有可燃性之炭素耳,但树木之生命,与所谓炭素水素果有何等关涉乎。庭前柏树子不自知伸根于土中,下取窒素,不自知由氛围气中吸炭酸素,而枝枝相交,绿叶层层,又不自知由太阳光继得光并得势力,只屹立于此而生息,只是个无事人。此处无所谓过去,无所谓未来,只有现在,有永远之现在,而分别智中,只有已死之过去耳,只有生命之迹耳,只有枯毙之古木耳,此即分别智之性质也。特其咎不在分别智,而在欲据此以解生命事实之迂阔论理家,故圜悟禅师曰:“依无住本,立一切法。“到底非出入于分别智者,所能窥知也。
(十八)事实之为物
人生者,事实也。非分别智上之概念,故以概念为本,而欲领会此事实,则事实愈远矣。盖欲领会事实,必当人事实之里,而由其内面认得之也。所谓由内面认得之者,即在自为其事实,事实之为物,以其存在为体,其生涯正活时始得通这里消息。若不然者,漫欲由概念上知之,则有耳目手足之土偶,终非活人,终无领会其生活之实际之时。异哉,吾人欲自知生涯之事实,而不归于其事实之中心,乃出于外,欲由分别智上解剖之,故愈出愈远,沉于自救不了之渊,尚不自觉,矛盾又矛盾,结果将至自放弃耳。虽然,此种悲剧之出发点,首在以事实为分别智之作用,即不解分别智之本分,而欲以之加于事实之上也。例如云此纸为木之纤维所作,其色白,而纸之实在,未曾会得也,此不过只就所谓纸者作一种说话耳。此种说话,为分别上之外事,盖由纸之马物之实在观之,为外边之事也。今若欲真知此一实在,则当自为其物,而由内面感得之,若无此感得,则无得此般若之关捩之期,所谓纸所谓笔之存在者尚如此,况欲会得人生之活事实耶。
(十九)同情智
人生者,又即活动也,故若欲领会人生,则不可不彻底于活动之事实。若云其途径如何,则不在分别智上。何以故?因此分别智,乃只由外面观其活动而满足者故也。活动之为物,动手、动足,或怒、或喜、或泣、或笑也。若只观此等活动之迹,谓为心理学生理学而讲释之,终不能有所得。盖此等学问,去活动之事实,远而又远也。至如谓心中有所谓智情意之动作,智则从论理法则之作用。或,其谓注意之强弱连续,与兴昧之多少为正比例,或谓反射运动所要之时间为若干秒迟速视反射神经中枢之所在而异,或谓心意作用之最复杂而有意者生于头脑外皮灰白质细胞中云云。以及其他依近世心理学,以多数器械及数学所记述者,无论如何精密,皆是分别上之事,至我等生活之事实,活动之真际,则未尝有所会得也。心理学生理学,虽亦各有其用,然若欲领会生活之真理,要当出于是等学术圈外,而认得别有天地,从来各事皆赖分别智以会得之思想,全当弃去,而当由可称为同情智之立脚地以发足。此同情智,即佛教所谓平等智,将此心身,人于生活事实之中,由内边感得手足之动作心意情绪之动作之力之谓也。若分别彼此,而辨识酌量者,无论如何,不能得此同情智。同情智与分别智,殆可判为事实之内外表里,亦可判为本末始终,以同情智为本,而分别智之用,乃益有力因有此理由。故欲彻见人生之事实,而知吾人生涯之真面目,必不可以不修禅。
(二十)他力亦禅
真宗之安心,与禅宗之安心,似亦无异,所谓他力宗,虽似与极端标榜自力宗之禅宗相冲突,但两极本有相近之理。又无论何事,至究竟处,有归于同一心理状态之理,尤以宗教上之事,人其究竟之境涯为然。就予所见观之,可谓马真宗之极意者,禅宗也。《叹异钞》云:“念佛果为生于净土之种,抑为人于地狱之业总不知之。”又云:“本愿中具无善恶净秽之趣。”又云:“善恶二者,总不知之。”由此观之,所谓真宗究竟之安心,非于截断善恶二边是非两头之上,别开一生面者耶。所谓撞着弥陀誓愿中不思议之光明,一念发起时,庆快以了平生之汉,非即一向宗之信者耶。此汉非欲依自家之修行,积诸善事,植种子于极乐者,又非赖念佛唱名之力,塞邪念,镇烦恼,以作往生之因者,只管信弥陀本愿不思议之力,而欲一度彻透南无阿弥陀佛之真生涯者也。一旦人此生涯,彼非必期望断五欲之根本,而获于此生成清净之圣者,惟任运腾腾,胡来则胡,汉来则汉,悉照而无不自在,至死后往地狱,抑往极乐,实非所关心,只各事依赖弥陀之大悲大愿,毫不加以自力,悠然任其所为耳。而起如是之绝对的信仰,亦非吾自力所为,乃弥陀本愿之大光明,触着五蕴假成之吾身,无端而有此信心决定之一事者也。若将此中消息,以神学术语明之,则可曰:“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又可曰:“欲得现前,莫存顺逆。”又可曰:“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然若一旦人之于智之炉火,而现于言语之上,则喜空哲学者,欲以空理说明之,倾向信仰的态度者,欲以由此态度而来之见解辨释之,至此等两者之心的经验,殆可谓自始本不相异也。此“一段风光描不成”底消息,若强欲传于他人,除赖人人相应之技俩外,无他法。真宗之机,得真宗之信,禅宗之机,得禅宗之悟,由其异者观之,似枘凿之不相容,至一度皈其同处,则将执手相笑矣。
(二十一)他力难透
真宗之安心,似乎易人,然极难到,禅宗似亦难到,却有可悟之道。言及信弥陀之本愿而无他念,似乎无再易者,但欲得此信,则非寻常之事。言及《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诚为不思议之法门,欲人此途,似属极鸡。然谓“不离当处常湛然”,则又了无难事也。“获得他力信心一定往生”之不易,试观莲如上人《一代记板书》亦可知矣。彼书中有云:“莲如上人时,有志之众,多集其前,其中得信心者,当有几人,一人乎?二人乎?”又云:“承其一流而能领解者甚稀,”云云。故欲得真宗所谓“绝对的安心”,决非万人之所能,虽似易行道,其实难得难解,虽日顿而实渐也。然所以谓为顿者,只言得之之时之为顿耳,而欲至其时,则非一朝一夕之故,虽此亦因人而异,亦有上上根机,闻弥陀本愿,而直下安心决定,如六祖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时者。但在一般大众,则虽闻本愿之不思议,有几人顿弃自力之念,而一切委之弥陀,获得百不知百不会之境者耶。犹之禅宗虽常喝破由汝之面门出入,然其机未到,则依然如聋如哑。真宗之安心,虽非难行道,确为难到道。况夫近代为只重分别智之时代,真宗安心,为绝对的,其难得难到,更可知矣。
(二十二)看脚下
凡所谓禅宗所谓真宗之宗旨,即从彼超越善恶是非两边之处,蔑视事物,而求最后之安心于无分别处之宗旨,但其中亦有危险,不可不知。盖充宗旨之极致而无我物之人,往往陷此危险,反渎宗旨之德。所谓危险者何耶?即当彼称超越善恶而无差别之境,时将此无差别,用于差别界,便不顾善恶是非,而以我欲为神圣,以劣情为美德是也。彼真宗有言曰:“弥陀本愿中,不论老少善恶之人,但当知信心为要,以彼乃欲助罪恶深重烦恼炽盛之众生之愿也。所谓信本愿则不要他善者,因无再优于念佛之善故,谓罪亦不必惧者,因绝无能妨弥陀本愿之恶故。”又曰:“善人尚利夫往生,况恶人耶。”若由皮相观之,无论犯何罪恶,绝无能妨弥陀之大悲大愿而使不得成就者,有何恶之可惮耶,又无论如何为善,而欲依赖其善以分露自力,则往生极乐之因,由此生一分败阙,又何必惟善是行耶,只管唱南无阿弥陀佛即可矣。又禅宗亦云:烦恼即菩提,行住坐卧,屙屎送尿,何莫非禅。如是则必有人以为所谓禅者,吾人一切行为,不问善恶无记,皆能净化矣,岂不大危险乎。
宗教之极致,在分别以上,原非如伦理家之所言,故宗教乃居绝对之地观之者,苟在吾等日常千差万别境涯上以言宗教,则善恶是非,固最宜选择者。要之,会得宗旨皈着之所,方能悟其当如何活用,若无这一只心眼,则毫厘千里,将认贼为子矣。
此种善恶混淆之弊,当各教宗旨瓦解时,所谓神秘教者,常至横溢,此乃东西一致者也。印度之波罗门教,波斯之斯非兹蒙派,(Sufism)已不待言,基督教亦曾陷此弊。据某学者之说,此破伦的倾向,在基督教历史第一世纪中已有之,其后至罗斯迭西兹蒙而得大势力,十三世纪之初,法国阿马儿利克亦倡之,最甚者为十三世纪之末,所谓“精灵自由徒”者,达于极点。此种破伦的神秘教,概称为非法派,其始现之形式,为过于不顾物质界,至其极,则以灵为本来自在者,罪恶情欲等,不过附随于物质上之偶然现象,灵决不因此被秽,灵既为自在,为清净,则神秘即在此,肉之一面,无论作何罪恶,无论如何破伦,皆不能障碍灵之救济,故一度人于宗教的生涯,神格依然显于吾等之灵上,悟得此灵之常乐我净,此身直是神体,无论何等烦恼尘欲,皆难污渎,酒肆娼寮,亦有神现前,神德赞美之殿堂,亦有最上存在之来降云云。彼禅宗真宗等大乘教之误行唱道,且欲实行者,亦此类也。
《叹异钞》云:“念佛者,无碍之一道也。所以者何?信心行者,天神地只亦悉敬伏,魔界外道亦无障碍,罪恶业报亦不能感,诸善亦无所及,故为无碍之一道。”(第七节)
又曰:“念佛者乃使行者非行非善也。不以吾等计划行之,故云非行,非吾人计划所造之善,故云非善,例如依他力而离自力,故使行者非行非善。”(第八节)
只知所谓皆是他力,皆是业缘(参照第十三节)而未曾经过一念发起,信心决定,欢喜踊跃之妙境,则天地悬绝,其人地狱,如箭射。
(二十三)放身舍命
试读禅宗之书,常记修行者往往在立于生死岸头时,忽然有省悟处,从来疑团,一时尽释。例如白隐禅师之《远罗天釜》中,叙蒙山异禅师之事云,此禅师,患痢疾,昼夜多次,身体疲极,斯时只见前面有死,忽发大誓,愿与苦痛战而死坐。少时肠中鸣动数次,其病顿愈,而大省悟云。又谓大圆实监国师,于盛暑之日,寸丝不挂,人竹林枯座,夜来蚊军数千,竞围其身,刺其肌肤,师于是与疴痒战,切齿固拳而痴坐,失其正气而将绝息者数次,不料豁然契悟云。白隐禅师实鼓吹此种勇猛蓦进的禅道之人,先使修行者之心地,作六尺体躯,由千仞崖头投下之想,彼云:“当如勇士被大敌围困时,匹马单枪,震大勇猛之精神,左冲右突之心境,正念工夫不绝,而又非强致,时时有四面空洞身心消失之景象,此时能毫无恐怖,而一心励进,则一旦得力,忽觉豁然矣。”又钤木正三之《反故集》云,当强守生死,咬牙瞪眼,以必死之心,猛进一阵。又云:当存直向敌人枪头冲锋之心云。又有一禅师,在道场里掘一穴,宣言至期尚不省悟,当即活埋云云。以激励行者,此例甚多,不遑枚举。今由心理学上观之,禅宗之悟,不论偶然开发,与自动的促进,在人此情态之先,皆必通过所谓打成一片之境涯。所谓打成一片者,即吾等意识上杂念不起时,即意识成为没意识时。更换言之,平日千波万浪内外往复之无数思想感觉忆念等心理现象,一时屏息,使意识宛如新拭明镜,此种情态,称为打成一片,此时又可谓Trance,又可谓Ecstasy,又可谓Unconscious。当离生死之念,一意蓦进时,吾人平生所有许多思念,悉行除去,胸中觉分外清净,此时无何等分别,无智解,无臆度,无计较,无企图,无情欲。此在宗教的方面,谓为无我之心地,亦可谓为未发之中。由这里一旦忽然觉醒,始为禅宗之所谓悟,即由没意识归于意识,由无分别人于分别,由Trance移于醒觉,一刹那之消息,有不可思议不可解说之自觉,而豁然者也。而至此贯通之处,必一度经过所谓银山铁壁回绝来往之境,而人此境之捷径中之最有力之捷径,则在排千难万苦,一念而至生死极处。所以禅宗老作家,常以无人情底恶辣手段,逐参学者至于穷地也。由是观之,禅宗修行之能陶冶吾人品性可知,又真堪修行禅宗之人,当有如何资格,亦可知矣。
(二十四)当入其境涯
英国文学家纳斯钦JohnRushin《说达人之言之难遽解》曰:“其言非一旦可以领会者,欲解其全意,无论如何,不可不费长久之日月,此非因彼未尽言其所思之故,亦非因彼未以痛快之文字说之之故,彼实不能说尽一切耳。又非必不能,实有不欲者,可谓奇矣。彼盖欲以有含蓄之言语,或藉譬喻,而说其所见,由此确定读者之果否要求也。予殊不明彼达人何故不能充分阐明彼理,又何故不将其胸中深藏之秘奥思想,赤裸裸的吐出,使人对其沉默苦难分析。窃尝思之,盖达人之立言也。非欲助汝起者,实将酬汝之劳者,彼在使汝到此之先,必欲知汝力之能否堪受也。”(诸王宝库)禅语亦大致如此,若为分别智上之文字,虽不踏着其实地,未始不可领解也。分别智之特色,即对于未曾一一踏其实地者,亦可依之而得其利益。是故就此点上言之,吾人虽非不能会得古圣贤或哲学家之思想,但彼等胸中秘藏之境涯,终非我等凡夫所能悉窥,彼等原亦遗留若干语录,但此语录,非分析理路者,乃由其胸中,用诗或譬喻之语,即用纳斯钦所谓“含蓄之言语”流出者也。故吾人必积修行之功,至与彼等同一境涯时,始得知其言语中含蓄何等意义,是之谓悟得。禅语非好用譬喻,亦非好取隐语也,只恐分别智上之言语,反误后人,乃由达人所见之境涯,依样道出也。故由分别上观之,此等文字之皮相亦不可得,却被无用之葛藤所缠缚,而七颠八倒,不自伤不已,达人岂好涩晦其意耶,只欲吾等亦人其境,亲接云在岭头闲不彻之风景耳。 (《威音》第49,50,5l期)

标签:五明研究
没有相关内容

欢迎投稿:lianxiwo@fjdh.cn


            在线投稿

------------------------------ 权 益 申 明 -----------------------------
1.所有在佛教导航转载的第三方来源稿件,均符合国家相关法律/政策、各级佛教主管部门规定以及和谐社会公序良俗,除了注明其来源和原始作者外,佛教导航会高度重视和尊重其原始来源的知识产权和著作权诉求。但是,佛教导航不对其关键事实的真实性负责,读者如有疑问请自行核实。另外,佛教导航对其观点的正确性持有审慎和保留态度,同时欢迎读者对第三方来源稿件的观点正确性提出批评;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