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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寺院讲唱到俗讲、转变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俞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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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寺院讲唱主要由经师和唱导师担任,他们互相配合,以转读和唱导为讲经化俗的手段。僧讲和尼讲对举,侧重于讲经者身份性别的差异;而僧讲和俗讲并提,则意味着讲经内容和听讲对象的差异。面对俗众的讲经,以通俗故事为讲唱主体,以劝输寺资为讲唱目的。这种俗讲源于寺院传统的唱导,俗讲僧尊为法师,俗讲在唐时因帝王的支持而发展到鼎盛。俗讲技艺由寺院走向民间,成为民间转变,终又进入宫廷,受众遍布唐五代时中土社会的各个阶层。
  【关键词】 关键词]转读 唱导 俗讲 转变
  变文无论是俗讲(或转变)的底本还是记录本,在实际演出中,它是既讲又唱的。这就涉及到谁在讲唱、如何讲唱的问题。变文源于佛经,经历讲经文这一中间环节。从讲经文的讲说者为僧来看,变文在其讲唱形态中,主要演出者也是僧。
  一、转读与唱导
  谢灵运《山居赋》叙斋讲之事曰:“启善趣于南倡,归清畅于北机。”文下自注为:“南倡者都讲,北机者法师。”[1](P2608)都讲和法师联袂出演,应是讲经的必要程式。支遁许询在山阴讲经,即是由支遁担任法师,许询为都讲。《高僧传·释昙邃传》说昙邃睡眠中被人请去讲经,“自尔日日密往,余无知者。后寺僧经祠前过,见有两高座,邃在北,弟子在南,如有讲说声”[2](P458-459)。座位一南一北,身份一法师一都讲,方式一唱一说。唱在讲经中承担了重要使命可知矣。
  《高僧传》卷13《经师总论》记叙讲经有经师与唱导师二科,俱用到唱之技艺。经师讲经时以佛教音乐为辅助,运用一定的声法来讲解佛经。因为印度佛经本身就有歌咏成分,传至东土曾经音乐改制:“梵音重复,汉语单奇。若用梵音以咏汉语,则声繁而偈迫;若用汉曲以咏梵文,则韵短而辞长。是故金言有译,梵响无授。”“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2](P507-508)《法苑珠林》卷36《呗赞篇》:“夫褒述之志,寄在咏歌之文。咏歌之文,依乎声响。故咏歌巧,则褒述之志申;声响妙,则咏歌之文畅。言词待声,相资之理也。寻西方之有呗,犹东国之有赞。赞者从文以结音,呗者短偈以流颂。比其事义,名异实同。是故经言以微妙音声歌赞于佛德,斯之谓也。”“各随所好,呗赞多种。但汉梵既殊,音韵不可互用。至于宋朝,有康僧会法师,本康居国人,博学辩才,译出经典,又善梵音,传泥洹呗,声制哀雅,擅美于世。音声之学咸取则焉。”[3](53-P574-575)
  转读即是用一定的声法来说经。“转”即“啭”,歌唱之意;“读”即念,吟咏之意。这表明转读本身就是说唱结合、说经过程辅以佛教音乐的。讲经中辅以音乐,目的是要使“言味流靡,辞韵相属”。梵呗本身即是音乐辅助,是经文中“偈”的部分,咏唱时为转读的和声:“西方之赞也,则作偈以和声”,故“设赞于管弦,则称之以为呗”[2](P507-508)。《高僧传》之《经师科》曾记录南北朝时善于“转读”的著名经师及其转读风格,如帛法桥“经声彻里许,远近惊嗟,悉来观听”[2](P497),支昙籥“梵响清靡,四飞却转”[2](P498),释法平“响韵清雅,运转无方”[2](P499),释僧饶“响调优游,和雅哀亮……每清梵一举,辄道俗倾心”[2](P499),超明、明慧“长斋时转读”[2](P499),释道慧“偏好转读,发响含奇,制无定准,条章折句,绮丽分明”[2](P500),释智宗“尤长转读,声至清而爽快。若乃八关长夕,中宵之后,四众低昂,睡蛇交至,宗则升座一转,梵响干云,莫不开神畅体,豁然醒然”[2](P500),释昙迁“巧于转读,有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特拔终古”[2](P501),释昙智“雅好转读……高调清澈,写送有余”[2](P502),释昙凭“每梵音一吐,辄鸟马悲鸣,行途住足”[2](P504),释慧忍“哀婉细妙,特欲过之”[2](P505)。由此可知,经师的最大特点就是善转读,转读不仅令道俗人众倾心开神,豁然开朗,而且还能诱发飞禽家畜悲鸣哀号,则转读借助音乐的清雅哀婉以弘佛法的特征与效果粲然显明矣。
  唱导主要以歌唱事缘、杂引譬喻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高僧传》卷13《唱导总论》云:“唱导者,盖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2](P521)可见唱导师在讲经过程中也兼用说唱,以期收到声文并茂的宣讲效果。庐山慧远“躬为导首”,开创了唱导制度,以佛教音乐为辅助手段弘扬佛法,“遂成永则”。《高僧传》之《唱导科》记录南北朝时著名的唱导师十余人,释道照“以宣唱为业。音吐寥亮,洗悟尘心,指事适时,言不孤发,独步于宋代之初”[2](P510),释昙颖“属意宣唱,天然独绝”[2](P511),释慧璩“尤善唱导。出语成章,动辞制作,临时采博,罄无不妙”[2](P512),释昙宗“唱说之功,独步当世。辩口适时,应变无尽”[2](P513),释僧意“亦善唱导,制《睒经》新声,哀亮有序”[2](P513),释昙光“回心习唱,制造忏文。每执炉处众,辄道俗倾仰”[2](P514),释慧芬“素善经书,又音吐流便”[2](P515),释道儒“远近宗奉,遂成导师。言无预撰,发响成制”[2](P516),释慧重“每率众斋会,常自为唱导……言不经营,应时若泻”[2](P516),释法愿“又善唱导,及依经说法,率自心抱,无事宫商,言语讹杂,唯以适机为要”[2](P518),释法镜“研习唱导,有迈终古”[2](P520),道亲、宝兴、耆闍、道登“祖述宣唱,高韵华言,非忝前例。倾众动物,论者后之”[2](P520)。由上可知,唱导虽然是“依经说法”,但并非完全照本宣科,机械按照佛经内容宣读演唱出来,而是可以随机发挥,指事适时,临时采博,言无预撰,亦不经营,只以适机为要。换言之,唱导师非如译经大师般,须依据原义翻译佛经,而后阐释,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既依照经义阐发佛法,又随时采用时事为例证,以此感动道俗听众。《唱导总论》提到唱导所贵者在于“声辩才博”。声,即音吐寥亮之类;辩,即辩口适时之类;才,即虽不经营而出语成章;博,即博涉经典言而有据。四者兼长,则可以唱导化众。而面对不同听众,须取用不同的唱导内容:或语无常,或引俗典,或采见闻,或陈罪目。俗典、见闻,乃随手拈来,以为教义佐证,无常、罪目,亦释家常谈,以为警醒人心。导师既要了解当下发生的善恶因果事件,又要了解听众的身份和心理,随着听者身份职业、文化教养、接受心态的不同而改变说唱的题材和目的。这说明唱导师的讲经,是一种演义式的讲经,这种对佛经的演义,势必有较强的故事性。“谈无常”、“语地狱”,“征昔因”、“核当果”,“谈怡乐”、“叙哀戚”——唱导师滔滔侃侃,抑扬顿挫,“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讲说唱咏,声情并茂;道俗听众或倾心或恻怆,或输席或陈哀,最后唱佛终局。《高僧传》这段材料,说明南北朝时唱导师的讲经,虽依据佛经敷衍教义,但具体可感的辅佐材料并不一定使用成文,多系导师临时添加发挥。弟子也有从听讲中获得题材,而后按样宣讲的:“若夫综习未广,谙究不长,既无临时捷辩,必应遵用旧本。”[2](P522)此处旧本并不是指开始就有的说唱底本,而是无辩才者根据唱导师的发挥记录下来的本子:“然才非己出,制自他成,吐纳宫商,动见纰缪,其中传写讹误,亦皆依而宣唱。”[2](P522)“传写”二字,已然表明此种旧本是听写、传抄于僧徒之间的一种记录本,因为是听写而非自制,所以纰缪讹误随处可见,而二手的宣唱者只有照本宣科的能力。
  经师与导师的讲经唱导,不过都是一种化俗的手段。《唱导总论》对此有诸多说明:“昔草创高僧,本以八科成传。却寻经导二伎,虽于道为末,而悟俗可崇。”[2](P521)可见“经导”是作为化导俗众的“伎艺”而显示其存在价值,于佛法本身的理论层次虽不甚高,就其化众导俗的意义而言却值得推崇。《高僧传》卷14《序录》云:“其转读宣唱,虽源出非远,然而应机悟俗,实有偏功。”[2](P525)这是将经师转读与导师宣唱两者的功用合而观之,以为虽取譬引近而有令俗众开悟的效果。在唱导师宣唱法理、化导众俗的同时,经师转读经文,《唱导总论》曰:“当尔之时,导师之为用也,其间经师转读。”[2](P522)则导师与经师是一种合作的关系可知矣。经师歌咏法言,啭读经文;导师阐释经义,举例佐证;经师歌赞偈语,赞呗以和。经师和导师“皆以赏悟适时,拔邪立信”,听众则“各各弹指,人人唱佛”。经师与导师的这种分工合作的情形,和谢灵运《山居赋》中所写到的南倡北机的情形相仿佛,极有可能是从南倡北机的局势沿袭变化而来。法师为主讲,都讲为辅助;法师主讲的是经文要义,都讲则辅之以阐释发挥。故北座所讲,义理清畅;南座所唱,趣味盎然。《高僧传·僧慧传》叙黑衣二杰之一的僧慧“至年二十五,能讲《涅槃》、《法华》、《十住》、《杂心》等,性强记,不烦都讲,而文句辩析,宣畅如流”[2](P321)。记忆力强而不烦都讲,反过来说明都讲是法师的讲经助手,主要诠释经文,宣唱佛法。周叔迦在《漫谈变文的起源》一文中说:“到了梁陈之世,经师与唱导便合流成为一致了。唐道宣撰《续高僧传》便合为《杂科》《声德》一篇,是其明证。”[4](P252)
  二、僧讲与尼讲
  僧讲与尼讲对举时,无疑强调其身份性别的差异。而僧讲与俗讲对举,则似乎意味着讲经内容和听讲对象的差异。据宋赞宁《大宋僧史略》卷1记载,中国最早的讲经始于曹魏时的朱士行,是为“僧讲”:
  朱士行,颖川人也。志业方正,少怀远悟,脱落尘俗。出家之后,专务经典,常讲《道行般若》,每叹译理未尽……睿法师云:“士行于洛中讲《小品》,往往不通。远出流沙求《大品》,归出为晋音是也。”士行曹魏时,讲道行经,即僧讲之始也。[3](54-P239)
  可知“僧讲”的最初含义是指一般意义上的讲经。又《大宋僧史略》同时记“尼讲”条云:
  东晋废帝大和三年戊辰岁,洛阳东寺尼道馨,俗姓羊,为沙弥时,诵通《法华》《维摩》二部。受大戒后,研穷理味。一方道学,所共师宗。尼之讲说,道馨为始也。[3](54-P239)
  以是则凡僧徒讲经俱可称之僧讲,女尼讲经俱可称之为尼讲。僧讲常有问义答难,《高僧传·慧远传》叙释慧远“年二十四,便就讲说。尝有客听讲,难实相义,往复移时,弥增疑昧。远乃引《庄子》义为连类,于是惑者晓然”[2](P212);《道慧传》叙释道慧“受业于猛、斌二法师。猛尝讲《成实》,张融构难重叠。猛称疾不堪多领,乃命慧,令答之”[2](P305)。僧讲往往有很好的宗教效果。崔致远《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记唐时法藏(643—712)在长寿年间(692—693)于云华讲《百千经》(即《华严经》)时,“有光明现从口出,须臾成盖,众所俱瞻……香风四合,瑞雾五彩,崇朝不散,荣空射人……讲室及寺院欻然震吼,听众稻麻,叹未曾有”[3](50-P281)。尼讲在讲疏经文的同时也对听者相与论议,有名者如法澄(640—719),“仁孝幼怀,仪容美丽,讲经论议,应对如流”[5](P1027)。
  僧讲与尼讲最初都只是讲疏佛经,到隋唐时已经变为演绎故事性内容的讲唱技艺。宋初钱易《南部新书》有云:“长安戏场多集于慈恩,小者在青龙,其次荐福、永寿,尼讲盛于保唐,名德聚之安国,士大夫之家入道,尽在咸宜。”[6](1036-P210)保唐寺原名菩提寺,至会昌(841—846)末才改名为保唐寺,而且是僧寺并非尼寺,所以向达在《唐代俗讲考》中认为此处“尼讲”可能是“俗讲”之讹误[4](P46)。然从文句分析,当是指僧讲盛于慈恩寺、青龙寺、荐福寺、永寿寺,而尼讲盛于保唐寺,高僧大德集中在安国寺,士大夫家人出家皆在咸宜寺。至于为何保唐寺有尼讲经,可能因为尼讲并不局限于尼寺。孙棨《北里志》曾提及当时诸妓“每南街保唐寺有讲席,多以月之八日相牵率听焉”[7](6-P3612),妓女为何专去保唐寺听讲而不去他寺,可能就是因为保唐寺是尼讲。此或可作保唐寺确为尼讲的一个佐证。前句中还透露另外一个信息,即这些寺院多为长安的“戏场”。戏场之名,表明寺院已经成为说唱技艺演出的场地。而说唱艺术的观众,自然不限于出家僧众,更多的是在家俗众了。以在家俗众为化导对象的讲经说法,则称之为俗讲。据日本僧人圆珍《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记》卷上记述:“言讲者,唐土两讲:一、俗讲。即年三月就缘修之,只会男女,劝之输物,充造寺资,故言俗讲(僧不集也云云)。二、僧讲。安居月传法讲是(不集俗人类,若集之,僧被官责)。”[3](56-P227)圆珍于853年由日入唐,858年归国,时在唐宣宗(810 ─ 859)大中(847—859)年间。此条材料表明,僧讲以僧众为宣讲对象,俗讲则以在家俗众为宣讲对象。这或许可以与《南部新书》的记载对照相看:则“僧讲”的含义已经由强调讲经者的性别身份嬗变为强调讲经的受众性质了。
  这条材料还表明一个事实,即俗讲的目的是为了劝俗众“输物”以“充造寺资”。《资治通鉴》之《唐纪·敬宗纪》叙及文溆僧俗讲事云:宝历二年六月“己卯,上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胡三省句下注说曰:“释氏讲说,类谈空有,而俗讲者,又不能演空有之义,徒以悦俗邀布施而已。”[8](17-P7850)此注信息量颇多:空有之谈专属释氏,俗讲则以俗众为对象;“悦俗”言僧以俗讲为手段取悦俗众,“邀布施”言俗讲目的。宝历(825—827)为唐敬宗(809 ─ 826)年号,距大中、会昌不远,所叙俗讲事亦当接近。事实上,邀布施、劝输物并不一定仅为俗讲的目的,寺院中大多面向俗众的佛事活动,都有说施缘、求赞助的性质,而以讲话为甚。《续高僧传·杂科声德篇》载:“世有法事,号曰落花。通引皂素,开大施门;打刹唱举,拘撒泉具。别请设座,广说施缘,或建立塔寺,或缮造僧务。随物赞助,其纷若花;士女观听,掷钱如雨。”[3](50-P706)唐玄宗(685—762)开元十九年(731)有诏令曰:“近日僧尼,此风尤甚,因依讲话,眩惑闾阎,溪壑无厌,唯财是敛。”[6](426-P792)《唐会要》卷60《御史中丞》条:“鉴虚在贞元(785—804)中,以讲说为事,敛用货利,交权贵。” [6](606-P774)凡此种种,皆可表明寺僧将说唱、讲话作为寺院经济的一个重要来源。这或许是俗讲得以兴盛的一个要因。孙楷第曾如是说:“宋以前和尚讲经,本不是单为宣传教义,而是为生活。”[9](P75)
  三、俗讲与转变
  清楚了俗讲与僧讲的不同在于接受者的性质,我们就可以明白俗讲和唱导的关系了。《高僧传》之《慧远传》曾云“安公特听慧远不废俗书”,则表明慧远之时已将俗书作为讲经过程中的辅助内容使用。又《高僧传·唱导总论》曾列举唱导的对象曰:“若为君王长者,则需兼引俗典,绮综成辞;若为悠悠凡庶,则须指事造形,直谈闻见;若为山民野处,则须近局言辞,陈斥罪目。” [2](P521)兼引俗典、直谈闻见,都是经文旨意的现实例证;君王、长者、凡庶、山民,皆“俗讲”之“俗”也,则“俗讲”为“对凡俗而讲”之意昭然若揭矣。以故向达曰:“俗讲者,疑当溯其渊源于唱导,而更加以恢弘扩大矣。”[4](P56)“俗讲与唱导,论其本旨,实殊途而同归,异名而共实者也。”[4](P47)是为确论。
  咏经即为转读,为经师必备之长;俗讲与唱导异名共实,则俗讲与转读之间亦存在相辅相成、彼此渗透的渊源关系。《高僧传·唱导总论》有云:“凡此变态,与事而兴。”[2](P521)这里出现“变态”一词,意谓“转变的种种情况”,则此“变”字已经作为一个名词使用。兼引俗典、指事造形、直谈闻见、近局言辞、陈斥罪目等,皆为“变”的内容,种种形态因人而异、因材施教,随事发挥。《太平广记》卷269《宋昱韦儇》引《谭宾录》曰:
  杨国忠为剑南,召募使远赴泸南,粮少路险,常无回者。其剑南行人,每岁,令宋昱、韦儇为御史,追促郡县征之。人知必死,郡县无以应命,乃设诡计,诈令僧设斋,或于要路转变,其众中有单贫者,即缚之,置密室中,授以絮衣,连枷作队,急遞赴役。[10](6-P2109)
  文中“转变”之“转”应即“转读”之“转”,即“啭”的意思;“变”应即俗讲的内容。“转变”是动宾结构,犹言“讲唱一个故事”、“说话”、“说一个好话”。僧人于要路转变,面向的是在家俗众,杨国忠以此为征兵手段,却恰好透露“转变”与“俗讲”接受者的性质相同这一信息。
  最初出演俗讲、转变的人是僧徒,这是确定无疑的。唐时有专门从事俗讲的著名僧人文溆,相关书籍均有记载。日本僧人圆仁于唐文宗(809 ─ 840)开成三年(838)随唐使来华求法,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携大量佛经传记和法门道具回国,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书,书中有曰:
  会昌元年,又敕于左、右街七寺开俗讲。左街四处:此资圣寺令云花寺赐紫大德海岸法师讲《花严经》;保寿寺令左街僧录三教讲论赐紫引驾大德体虚法师讲《法花经》;菩提寺令招福寺内供奉三教讲论大德齐高法师讲《涅槃经》;景公寺令光影法师讲。右街三处:会昌寺令内供奉三教讲论赐紫引驾起居大德文溆法师讲《法花经》,城中俗讲,此法师为第—。[11](P369)
  [九月]一日敕两街诸寺开俗讲。[11](P393)
  会昌二年正月一日……诸寺开俗讲。[11](P395)
  五月[日]奉敕开俗讲。两街各五座。[11](P403)
  材料展示了会昌年间(841—846)长安各寺院中大开俗讲的盛况。值得注意的信息是:(1)讲《华严经》、《法华经》、《涅槃经》,均称为俗讲,则俗讲是从讲经衍变而来可知;(2)从事俗讲而被尊为“法师”,则俗讲僧与北机之法师当有渊源关系。段成式最早在《寺塔记》中语及文溆:“佛殿内槽东壁维摩变,舍利弗角而转睐。元和(806—820)末俗讲僧文淑装之。”[6](1047-P810)文淑亦即文溆,称文溆为俗讲僧,则俗讲于文溆已然职业化了。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3亦曾提到此事曰:“其东壁有菩萨转目视人。法师文溆亡何令工人布色。损矣。”[12](P54)段成式子段安节乾宁元年(894)所撰《乐府杂录》亦云:“长庆(821—824)中,俗讲僧文溆,善吟经,其声宛畅,感动里人。”[6](839-P998)吟经是俗讲的一个重要环节,吟经和转读、唱导一样讲究声法,而文溆僧的柔婉清畅之声,是其俗讲能够感动里人的重要契机,这也和唱导之倾心动物的效果相同。唐敬宗也曾于宝历二年(826)“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8](17-P7850)。又赵璘《因话录》卷4“角部”云:
  有文溆僧者,公为聚众谈说,假托经论,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不逞之徒转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奉,呼为“和尚”。教坊效其声调以为歌曲。其甿庶易诱,释徒苟知真理,及文义稍精,亦甚嗤鄙之。近日庸僧以名系功德使,不惧台省府县,以士流好窥其所为,视衣冠过于仇雠,而溆僧最甚,前后杖背,流在边地矣。[6](1035-P487)
  文溆僧以俗讲而尊为法师,帝王亲临观听,俗众乐闻其说,教仿效其声调,可谓有倾城之魅力。至于法师之名,圆仁如是曰:“又有化俗法师,与本国导飞教化师同也,说世间无常空苦之理,化导男弟子、女弟子,呼‘导化俗法师’也。讲经论律记疏等,名为‘座主和尚大德’;若衲衣收心,呼为‘禅师’,亦为道者;持律偏多,名‘律大德’,讲为‘律座主’。余易准尔也。”[11](P71)“化俗”之为用,正与唱导师“宣唱法理,化导众俗”的目的相同。向达据此以为“文溆当亦化俗法师之流,而其魔力足以倾倒世俗,故至欲尊为和尚也”[4](P47)。赵璘出于正统的儒家立场对文溆俗讲一事作出评判,以为假托经论宣传淫秽鄙亵,语固不屑,却传达出文溆倍受欢迎的程度。文中所言流放事,是在唐文宗时:“文宗善吹小管。时法师文溆为入内大德,一日得罪流之。弟子入内收拾院中籍入家具辈,犹作法师讲声。上采其声为曲子,号‘文溆子’。”[10](5-P1546)文溆流放之后,弟子尚允许仿效其师俗讲之声,而文宗仍以其咏唱声调作曲,说明文溆获罪非因俗讲,而实有他因。赵璘为开成(827—840)进士,所叙非文溆最终结局,据圆仁所记载的情况看,武宗会昌年间文溆仍执长安俗讲牛耳。文溆僧在元和年间已有俗讲法师名声,至文宗时流放,会昌时仍返长安从事俗讲,中间经历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五朝,时间从元和末年(820)至会昌二年(841),历经20余年讲势不衰。而武宗敕令各大寺院同时开讲,应是俗讲达到鼎盛的重要原因。
  俗讲的主要表演者是僧尼,相关材料表明俗讲后来也发展到民间,出现专门转变、说话的民间艺人。开元十九年(731)唐玄宗诏令曰:“近日僧尼,此风尤甚。因缘讲说,眩惑闾阎;溪壑无厌,惟财是敛。京梁自坏,其教安施?无益于人,有蠹于俗。或出入州县,假托威权;或巡历乡村,恣行教化。”[6](426-P792)唐玄宗出于整治风化的目的而下诏令,故而持严厉的批评态度,然“出入州县”、“巡历乡村”,却真实道出了俗讲僧走出寺院、去向民间,传布教义、化施敛财的历史状貌。俗讲经历这一渠道传播到民间,为普通百姓所接受,为民间艺人所传习,则是自然之事。前引杨国忠诈令僧转变以征兵,事在天宝十年(751)。唐郭湜《高力士外传》曾叙及唐玄宗退位后与高力士在西内的日常活动云:“每日上皇与高公看扫除庭院、蔓雍草木。或讲经、论议、转变、说话,虽不近文律,终冀悦圣情。”[13](P401)这是肃宗上元元年(760)以后的事情。讲经论议与转变说话相连,则佛教故事题材应占据重要位置。此时讲唱者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迁,由寺院的俗讲僧发展到以讲经转变为职业的讲唱艺人,“转变”作为一种技艺,从寺院走向了民间,又由民间走向了宫廷,并且成为大内君臣日常娱乐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这表明转变不仅职业化,而且也升堂入室,被中唐社会全方位接纳。生活于唐大历至大和年间的诗人王建(约766—约831),曾作有《观蛮妓》诗曰:
  欲说昭君敛翠蛾,清声委曲怨于歌。谁家年少春风里,抛与金钱唱好多。[14](9-P3434)
  “蛮妓”意味着说唱者是南方某地的一个艺妓,说唱的内容是昭君故事,说唱的风格是清怨委曲,说唱的目的是获取金钱。释家转变至此已经成了民间转变。转变由僧担任,与由民间艺人担任,年份相差不多,说明转变作为一种宣传佛教故事的技艺,是和佛教文化本身一样,有较快的传播速度。晚唐时(大和以后约80年,828—907)吉师老《看蜀女转昭君变》诗也提到民间转变事:
  妖姬未著石榴裙,自道家连锦水濆。檀口解知千载事,清词堪叹九秋文。翠眉颦处楚边月,画卷开时塞外云。说尽绮罗当自恨,昭君传意向文君。[14](22-P8771)
  此诗题中明言所讲唱的题材是“昭君变”,说唱人是“蜀女”;画卷应指伴随转变出现的变相图。李贺(790—816)《许公子郑姬歌》亦记有类似情况:“长翻蜀纸卷明君,转角含商破碧云。”[14](12-P4435)“蜀纸”兼含歌姬所处地域与说唱所持画卷两意。昭君题材的转变盛行于蜀地百十年,当与昭君故里在蜀地秭归有关。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俗讲和转变的密切关系。转变和俗讲有诸多共同点:其一,两者艺术渊源均出于释家唱导赞呗、讲说经义,其主要表演方式皆说唱兼用,讲究声法;其二,从题材而言,均以佛教故事为主,而后引用“俗典”,加入时事,指事造形,以感化听众;其三,表演过程中均有以画卷相辅助的情况;其四,两者均以换取报酬为表演目的。所异者,俗讲与僧讲相对,乃从受众身份命名,表演者俱为僧徒;转变的表演者有僧有民,乃从技艺角度命名。如从词法分析,则“转变”一词是动宾结构,意为“啭唱一个故事”;俗讲是偏正结构,即“面向俗众的讲唱”。如果将“俗讲”换作动宾结构,那么应该是“讲话”、“说话”,而这种“说话”又不是简单的说讲,是连说带唱,意义就是“说唱故事”,所以可以与“啭唱故事”的“转变”等同看待。因此就其形式、内容和实际功用而言,俗讲和转变性质一致。这是可以认定两者名异而实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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