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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学源流略讲(2)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吕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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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三讲 般若理论的研究
  作者:吕澄
  讲授提纲
  般若研究的发展与玄学的关系——其发展的两个方面——一,联系“格义”的文句分析——又一,实践“空观”的玄旨寻求——主要的三宗——支敏度等的心无宗——支遁的即色宗——竺法汰的本无宗——道安的性空说——般若与禅数的贯通——道安对于译经与经录的贡献
  由于般若经的一再翻译,特别是在《放光》译出以后,很受人们的重视,以致对朱士行求经一事产生了许多神话和传说。如说他求经过程异常艰难,求得经后,要送回内地,于阗的小乘,求王制止,士行气愤,以经投火,火即为灭,不坏一字,才准许他拿出来的,等等。原本由其弟子弗如檀带到洛阳,并未及时翻译,传到仓垣才译了出来。还说《放光》译出后,中山(今河北定县)支和尚遣人到仓垣断绢写之。持还中山时,“中山王及众僧城南四十里幢幡迎经”(道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由这些传说可以看出当时人们重视此经的情况。
  般若学说的流行与受人重视,是因为它与玄学有类似之处,当时我国玄学方面也有所发展。先是王弼、何晏的玄学重老,用《老子》解儒家的《易经》,《论语》,学说的中心是主张从无生有。其后裴頠在此基础上发展一步,提出了“崇有”。到向(秀)、郭(象)时,注重解庄的途径(《庄子》,在此之前已经流行,但多局于文句的解释,此时则着重它的意趣所在,解释自由),从而主张“自然”之说,认为既非从无生,也非从有生,而是自生。不承认创造者,视万物为一体,宣扬以顺化为归的思想。玄学的这种变化,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在魏晋之交,晋之代魏,与魏之代汉一样,手段诡诈,斗争激烈,当时从政的人很难判断谁胜谁负而决定其依附,这种政治上的动荡与倾向的不明,在意识形态上必然有所反映。及至晋朝建立,统治内部矛盾重重,先是有“八王之乱”,后来又引起了北方少数民族(所谓五胡)的崛起,以致晋王朝在中原无法立足,不得不移居江南。但江南的形势并不稳定,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势,有增无已。一大批豪门贵族流亡南方,他们又不能不依赖政权,确保自己的经济利益,同时,又深感时局的动荡不安。因此,经济政治上的游离闲懒,就形成了他们特殊的阶级性格:浮华任诞。这就是向、郭所以推崇《庄子》而得以广泛流行的社会背景。
  就佛教学者说,他们中一小部分人原与玄学者出身相同,又由于佛学当时还不能独立,必须资取玄学家的议论,因而般若学说必然与玄学学说接近。当时几位名僧都与名士有往来,清谈学问,名僧、名士,往往并称。这样,一方面影响了佛学的研究,使它把重点放在与玄学类同的般若上,以致佛学玄学化;另方面,不仅用老、庄解佛,同时还以佛发展了老、庄。般若学说这种理论上的不纯粹,直到罗什来华,大量译出佛典,传播龙树之学以后,才逐渐扭转过来,走上佛学自身的独立途径。
  罗什以前的佛学研究情况,据僧叡《毘摩罗诘提经义疏序》记载,大概有两个方面:“格义”和“六家”。《序》说:“自慧风东扇,法言流[]已来,虽日讲肄,格义违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意思是说,向来对于佛学的研习,可分为两派,一派属于“格义”,用这种方法的人,往往与本来的义理相违。——这一论断,是因为罗什译本出来后,比较而知的。另一派属于“六家”之说,采取自由讨论的方式,只求意趣而不拘拘于文字;这样就容易产生偏颇,不能契合本意。这是汉魏到晋初时期研究佛学的两种基本情况。下面稍为详细的讲一下。
  一、“格义”。它的产生是有历史原因的。原来般若学对于”性空”讲得比较空泛,要揭示其内容,必须把“事数”(即名相)弄清楚,《放光》译出后,“事数”,比较完备了,如用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来说明。为了解释“事数”,起初有康法朗(与道安同时)、竺法雅(道安同学),后来有毘浮、昙相等,创造了“格义”的方法:“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即把佛书的名相同中国书籍内的概念进行比较,把相同的固定下来,以后就作为理解佛学名相的规范。换句话说,就是把佛学的概念规定成为中国固有的类似的概念。因此,这一方法不同于以前对于名相所作的说明,而是经过刊定的统一格式。这一派专在文字上着眼,目的在于贯通文义,作为研究佛学的初步还是有必要的。但是,发展下去就不免流于章句是务了。现在由于材料的散失,这一方法的具体情况已难详细说明。
  对于“格义”的方法,早在僧叡之前的道安就已表示不满,他在《道行经序》中说过:“然凡谕之者,考文以征其理者,昏其趣者也;察句以验其义者,迷其旨者也。何则?考文则异同每为辞,寻句则触类每为旨。为辞则丧其卒成之致,为旨则忽其始拟之义矣。”这是说,由于文句经常不同,执着它就会造成迷乱,因此,必须放在它的旨趣上,“若率初以要其终,或忘文以全其质者,则大智玄通,居可知也”。
  二、六家。六家的主要特征是自由发挥思想,其学说共同之点,是把主观与客观两方面联系起来(此中所谓主观客观,只是就能所对立面说的,与唯物主义的心、物对立的主观与客观完全异趣)。般若,就其客观方面说是性空,就其主观方面说是大智(能洞照性空之理的智慧),把主观客观两方面联系起来构成一种看法,谓之“空观”(当时译为“本无”)。空观的过程,就是用大智洞照性空的实践过程,空观实践的关键在于修智。这种说法,与向、郭的玄学观点很相似,他们主张万物一体,其中也包括主观客观两方面,客观即自然(天道),主观即名教(实践活动),名教的实践活动即体现天道,因而它们是一体的。
  僧叡序中只提出了六家,到底是哪六家呢?后来的说法很不一致。一般认为,就是刘宋庄严寺僧昙济《六家七宗论》中的六家。此论不存,梁宝唱《续法论》中曾经引用,并列出宗名为:本无、本无异、即色、识含、幻化、心无、缘会。但是《肇论》只提及心无、即色、本无三宗。以后陈慧达作《肇论序》也讲了六家七宗,唐元康作《肇论疏’连同解释了慧达的序,继续讲了六家七宗,由于《肇论》主要批判的是三宗,因此,元康疏对这三宗说的也比较具体。
  此外,日本保存有《肇论》旧疏,相传为慧达作(因为疏中提到“招提意”云云,慧达所在之庙即为小招提寺,故被尊为招提);以后日人安澄作《中论疏记》也都谈及六家七宗。但这些说法,有很大的出入,究竟哪一种说法可靠呢?
  我们认为元康的说法比较可靠。说日本保存的《肇论疏》为慧达作,这不可信,因为慧达在《序》中明白地表示:“聊寄一序,托悟在中”,并没说自己作过疏;再说,元康也只看到此序,并未看到疏,可见疏是后出的;又疏文中自称招提意云云,也不似作者本人的口吻。而且元康的“三宗”之说,与三论宗首创人吉藏《中论疏》中讲的一致,所以一般都采用元康的说法。《肇论》主要批判的三宗代表人物是:心无宗为支敏度,即色宗为支遁,本无宗为竺法汰。
  六家之说,都发生在当时的政治中心地带江南,后来传播到北方。在罗什来华以前,关河一带,还很盛行;以致成为罗什门下批判的重要对象。当时僧肇就批判了其中的三宗。下面对三宗,分别地予以说明。
  一、心无宗。从文献的记载看,主心无说的有好几家,支敏度是最早的创导者。《世说新语·假谲类》说,东晋成帝时,支敏度来江东之前,曾与伧道人商量到江东后怎样讲般若的问题(当时讲般若也属清谈,可以自由发挥),伧道人讲,“用旧义往江东,恐不办得食”。所以“便共立心无义”。以后支敏度单独到了南方,大讲其心无说。数年之后,伧道人寄信给他说:“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这一记载是故事性的,真实性的程度如何,姑且不说,但是它反映了一些情况:第一,当时讲般若是相当自由的;第二,讲般若的目的只是为了取得生活资料,为了博得名士们的欣赏,可以不惜随意主张。
  关于“心无”说的内容,因为它是《肇论》批判的对象之一,所以在论里保存了一些资料。其次,《世说新语》刘孝标注也保存了一些原始资料,因为作注的不是佛学家,它的资料也更可靠些。把这两方的资料合拢来,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不真空论》说:“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般若所要解决的中心问题是怎样掌握般若以达到空观。“心无宗”认为我们观察万物(代表为“色”)为空,只要使心中无物就行了;至于万物本身是空或非空,可以不去管它。换句话说,他们讲空,只是从“无心”的角度讲,不是从万物本身去理解。《元康疏》和《吉藏论疏》,把这句话归结为两点:一,不空境色,二、空心(不起执心)。
  《世说新语》刘孝标注说:“旧义者曰:〔一切〕种智是有,而能圆照。然则万累斯尽,谓之空无,常住不变,谓之妙有。而无义者曰:种智之体,豁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应,居宗至极,其唯无乎。”从这一资料看,讲述般若有新义、旧义的不同,旧义把般若看成一切种智,是无所不知的,因而是有。支敏度已弃旧说,提出了心体的问题,认为心体是无,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应。
  以支敏度为代表的心无宗,以为具有这种看法就是般若性空的空观。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新说,他只是把般若智能(佛智)与玄学搞在一起,运用了玄学的“至人之心”的说法。这种说法,自然是对般若的片面理解。在罗什来华之前,对般若一般都是不大清楚的,只有在他传来了龙树中观之学后,才算得到真意。龙树以“中”解空,对“中”的扼要叙述,则是《中论》的“三是偈”,即((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此即一方面是“非有”(即“空”,一般作“无”讲),同时也是“非无”即“假”,一般所谓“有”),把这两方面合起来才构成空义。这两个方面的同时并存,则是从二谛的角度说的,从世俗谛说是非无(有)。从胜义谛说是非有(空),总之,龙树之学是空与假有的统一。
  僧肇据此批评了“心无宗”,说它“此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在主观智慧方面是空寂了,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是由此而认为物仅是虚无,没有看到它假有的一面,这就错误了。为此,就必须既把握“真谛”,同时以“不真”与“空”结合起来才行。僧叡说:“六家偏而不即”,就是指他们这种看不到“假有”的片面性说的。
  支敏度学说上的这些缺陷,一方面,是他的研究方法,没有完全脱离“格义”的影响,另一方面,是他受到玄学的约束。他拘泥于“格义”,在文字上下功夫;这从他的《合维摩诘经序》、《合首楞严经序》可以看得出来。这类会译性质的合本,是把各种译本进行比较,求得对义理更好地了解,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但不可避免地会与“格义”相通,因而借用玄学的概念来理解。另外,他为了和名士们搞在一起,想得到他们的赞赏,所以在学说上不能不跟在玄学的后边。“心无”说表面上似乎无人讲过,事实上,它正是从玄学的至人无己,“无己故顺物”(郭象《庄子注》)脱胎出来的。就是“无心”一词,也是郭象《逍遥游》注中讲过的。郭象的无心是无成见,即是无我,当然也是空。
  除支敏度外,以后讲“心无”的还有竺法蕴、道恒等人,虽然提法上与支敏度有小异,但据推想,也不会有什么特殊讲法。
  二、即色宗。这一宗的代表人物是支遁(道林),也是各家中最出色的一家,在当时名士们中间他的声誉最隆,孙绰把他比做“竹林七贤”中的向子期。他深通《庄子》的学说,讲《逍遥》义,《世说新语》说他超过向、郭,时人很赞赏他的解释,称之为“支理”。他对般若性空的解释,也有特殊的说法,称为“即色”说。他著有《即色游玄论》、《释即色本无义》等,可惜都已不存了。在《出三藏记集》里,有他的一篇《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保存了他本人的一些说法,但序中并未提到“即色”这一词。从全文的内容看,似乎是用即色来解释性空的,与《即色游玄论》以即色掌握和运用空观的说法,不完全一致。因此,他的“即色本无”与“即色游玄”不是一回事。这一差别,有些讲“即色宗”的人,并没有把它弄清楚。
  我们讲“即色宗”,也只能根据《肇论》对它的批判以及《世说新语》保存的有关材料加以推测。《肇论·不真空论》说:“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就是说,在认识论上所谓万物,并非万物之本身;所以认识上虽然有色,客观上并不一定存在着那样的色。这种说法,就叫做“即色本空”。《世说新语·文学》注也用了这一材料,说是出自支道林的《妙观章》,其文曰“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认识上的色,是名想(概念)的色,不是色自己构成的,所以本身并非色;非色,也就是空。因此,认识到的色,也就肯定它为非色。非色与空,是一样的。所谓“色复异空”,就是反过来再强调色之有异于空:认识上的色既是非色、假象、空,也就这样来说空之外还有色(由色的概念而成其为色)。这些说法是否就是支道林自己的看法,还值得研究。因为《妙观章》是道林集的,其中包括着别人的说法,不一定就是他本人的意见。
  僧肇批判“即色宗”是从两个方面着眼的:
  第一,对它的“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这一命题,指出它是“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就是说,肯定了他对名想(概念)的色并非色自我构成的,这一点是理解得对的;但是,他不了解色正是是因为它的假有性质才成其为不实在的,即成其为非色的。换句话说,僧肇着重批判它的是,只是把色空理解为“非有”的一边,而不理解还有其“非无”的一边。第二,继续批判它的这一命题又指出:“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就是说,色本身就是色,并不是由于我们的认识才成其为色的;事物间的差别是事物本身造成的,并非由于有了各种概念才出现各种东西的。因此,色与非色是不同的,色本身是与非色有区别的。它们有自己的自相,认识了这种自相,也就是认识了事物,不必要另外找一种相加到某一物上而再去称它为色。由此,所谓“色即是空”,就是指色本身是空,不要在“色即非色”上去空。
  总之,僧肇批评“即色宗”有两个错误:一个是把色看成是概念化的结果,单纯从认识论上来理解空性;另一个是不了解所谓非色、色空。也就是假有之意;没有假有,也无所谓空。这是由于当时的般若理论有了全面的介绍,认识到缘生为空的道理:诸法既是缘起,是假有,同时也就是空,不实在;决不可以在缘起、假有之外,概念化之后,才有所谓空。
  但是,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僧肇批评支道林的片面,仅仅是因为他从认识论上论证空性,没有配合缘起法来理解吗?事实上,支道林是否只有这样表面上的缺点,还是值得研究的。当时,有一个问题大家还不大清楚的:就是印度人认识事物,都从现量、比量等方面去看,亦即从假说与离言两方面去看,这是中国人不习惯的。他们的认识论是与逻辑的自相、共相等结合一起的。支遁所说的色,是指“共相”的认识,是指与非色相区别的“共相”,而不是指色的“自相”。用概念来表达的,都可称为“共相”;而“自相”则是指缘起法而言。因此,从概念上看是“共相”,从缘起上看则是“自相”。缘起法的构成部分各不相同,是离开概念的,所以是不空。反之,如果由概念上看,则是空的,因之可以不称之为色,或称之为非色。支道林的所谓“当色名色”,就是由“共相”而言;僧肇则是从“自相”的角度来批评他的片面性,认为缘起法即使不与概念相联系也是空的,因为它是假有。这些说法,直到罗什传来中观学说以后,才会得到这样全面的解决。因为罗什解般若,已涉及到五法:“分别”、“相”、“名”等内容的。“分别”是指主观的能的方面,“相”(自相)、“名”(共相)是指客观的所的方面,讲空性,不能仅从“名”,上讲,而且也要从“相”上讲。假名(名)是空,缘起(相)也是空,所以在《中论》里空与假合起来讲的。——再作进一层的理解,就是把。“非有”与“非无”联系起来看待。支道林的缺点就在于既未把“相”(自相)、“名”(共相)统一起来理解空性,也没有把“非有”,“非无”统一起来理解空性。
  此外,支道林还有“即色游玄”的思想。在他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中看出这一思想的中心内容是:“夫至人也,览通群妙,凝神玄冥,灵虚响应,感通无方”。至人的精神是无所不知,无微不通,而且不需要任何的格式,就可以感通一切,无所不当,无所不适。这是适应玄学的说法。玄学家,一方面想干预世事,一方面又摆出清高的架势,什么也不想干预;支道林也学到了这一点,从理论上;提出“即色游玄”认为把心摆在最神秘的地方(“凝神玄冥刀),就可以应付一切。要做到这点,必须把外界看成空,同时把“心力”“神”保留下来。支道林的“即色游玄”思想,大致如此,因原作已佚,无法详了解其内容。
  支道林对于般若的解释,大致如上所述,但是他对般若的研究并非尽都如此空洞。例如,他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序》把大小般若作了比较研究,得出了相当正确的见解:以前一般认为小品《道行》出自大品《放光》,认为小本是大本的略本;他研究的结果,认为两个本子不是一回事,应是同出一个本品;本品约六十万言,因为两者不仅详略不同,而且说法也不一样。这种看法,与现代人研究的结果相对照,是有他独到的见解。
  三、本无宗。“本无”是“真如”的最初译语,表示性空的意思。因此,凡讲般若性空的,都要涉及到“本无”。但是作为“本无宗”的“本无”,就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谈,而有其特殊的意义。特别是这时期的玄学,已经由“贵无”、“崇有”而发展到“自然”说,佛学的“本无”也与“自然”说结合起来,以“自然”解“本无”,更不是一般所说的“本无”了。
  据昙济的《六家七宗论》,认为“本无宗”以道安为主。但是,道安弟子僧叡却另有解释,他以为六家之说都不能正确地理解般若的思想,而在六家之外的道安,所说的性空才最为正确。他在《毗摩罗诘经义疏序》中说:“性空之宗,以今验之,最得其实(指罗什学说传来后与道安“性空之宗”相互比较而言)。然炉冶之功,微恨不尽,当是无法可寻,非寻之不得也。”道安的说法尽管还有所不足,但这并非是有更正确的说法而未寻得,确实是因为当时还根本没有传译过来。这样,僧叡是把道安划在六家之外了。同时他在《大品经序》中还说:“亡师安和上凿荒途以开辙,标玄旨于性空,落(离也)乖踪而直达,殆不以谬文为阂也。[](辛勤貌)之功,思过其半(谓所得已多),迈之远矣。”这些赞美的话,不完全是出于私情,反映道安对性空的理解,确有较当时一般人有高明之处。因此,六家之中,不应有道安。
  据此,这里所说“本无宗”的代表人,恐系竺法汰(公元320一387年)。他与道安同师佛图澄,却对道安很尊重。据说,他到江南以后,很受名士们欢迎。他也讲般若,著有《本无论》,今已不存。据《法论》中的材料看,他对其余二宗均有批评:曾和宗支遁“即色本无”义的郄超反复辩难;又派他弟子昙壹去难道恒的“心无”义。因此,他既不主张“心无”说,也反对“色无”说,应是在这两者之间的本无宗。他在《中论疏记》中说:“诸法本无,壑〔豁〕然无形,为第一义谛;所生万物,名为世谛。”这时玄学已由从无生有说发展到从自然而生说,“无生一切”之说,已经过时;讲般若的,也不能用“无生一切”的说法了。所以竺法汰说的“诸法本无……所生万物”云云,并非说万物由另外的“无”所生,而是万物本身就是无,就是性空,这是第一义谛。由此而生的万物,乃属世谛。这种议论,若以有无言,则是将“非有”“非无”合起来讲的,但不能说它已符合般若的精神,因为它基本上以无为本,即以无为本的非有非无,或者说,用意是偏于无的。由于原文不存,全面观点已不可知,只能大致看出他有上述的一些思想而已。
  以后又有人认为此等议论是竺法深的。竺法深即是竺道潜(公元287—374年),时代与法汰相近,也是在江南讲般若的。不管是谁的议论,内容大致就是这些。
  僧肇对这一宗的批评是:“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即色宗”把色等于空,“心无宗”把心看成空,“本无宗”提到了非有非无,但基本精神还是偏重于无。因此,凡是所碰到的说法,都以为解无,“非有”是无,“非无”也成为无了。说真有、真无,当然不对。因为,所谓“真”,是从执着而来。但是,却不能因此连假有、假无也抹杀了。最后的结论是:“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之情哉”。“顺通”指根据事物的实际情况理解,不依主观妄自加减。“即”,是等如、相等。“情”,情状,事物变化本身的情况。要真正理解事物的实在,明了事物的情状,并不是一般智慧能做到的,必须以般若来了解性空才行。“即色”“心无”各偏于一面,“本无”比前二宗稍胜一筹,但是,由于仍不了解虽无真有、真无却有假有、假无的道理,故还是偏于“无”。  除了上述的三宗以外,还有理解般若比较完整的,这就是道安的“性空宗”。
  道安(公元312—385年),在宗教上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研究学问上也很笃实;他的知识面广,对玄学也有相当的造诣。但是他不象支道林那样,与名士们混在一起,走清谈的路子;也不象竺法汰那样,逢迎权臣贵族,奔走于权贵之门;更不象支敏度那样,把学问当成儿戏,随便立宗。道安是作风踏实,为着寻求他心目中的真理而孜孜不倦的学者。出家以后,师事佛图澄,与他同学的有法汰、法雅等知名之士十余人。佛图澄,属于神异一类的人物。《高僧传》说他本姓帛,可能是西域人。他来中国,就以他的法术得到后赵以野蛮著称的石勒及其后代石虎的信仰,很受尊敬。同时又以他的佛学知识吸引了当时的一些佛学家。道安对他是“服膺终身”的,跟随他可能是确有所收获。
  道安的学术活动,大致可分这样几个阶段:
  一、石赵迁都于河南的邺,佛图澄随之到邺。道安不久也入邺师事佛图澄,直至澄死(公元348年)。
  二、佛图澄死后的十五年内(公元349—364年),道安在河北、山西等地山居,研究禅观之学。所用的本子,是安世高传来的译本,如《大十二门经》、《修行道地经》、《阴持入经》,并为这些经写了序和注。这也可能是受到佛图澄的“法术出于禅定”的影响。这时般若正在流行,他也很留心般若,就在这时他找到了竺法护译的《光赞》的残本一品。
  三、公元三六四年以后,石赵王朝覆灭,道安离开北方,南下到襄阳,在这里住了十五年(公元365—379年),专门讲习般若。他在写的经序中说,每年要讲《放光》两次。想来每讲一次都是有所提高的。
  四、此后,苻坚南下,他被劫入关中。这个时期,他仍然继续讲述般若诸经。
  道安对般若学的研究,相当踏实。他不仅精通《道行》,而且还以《放光》解释《道行》,对两者作了对比的研究,著有《集异注》(此注已不存)。《道行经序》就是为《集异注》而作的。由于他辗转找到《光赞》的残本,后来在襄阳又拿它与《放光》作了比较的研究,著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此书已佚,今只存序文。他到关中以后,仍继续研究《放光》。在其晚年,还找到了《放光》的梵本,请关中当时的译师昙摩蜱和传语者佛护作了校译。原译与梵本吻合者不再重出,有遗漏。误译之处,则重译补充订正。这属于摘译的性质,共计得出有关的材料四卷,加上篇幅较长的附卷,共有五卷,书名《摩诃钵罗若波罗密经钞》,书已散失,仅存其序。大藏经里有同名的著作,卷数与译者皆同,但内容不是,看来是小品《道行》的不全的异译。经录上对此无说明,来源不详。总的说来,道安的后半生专心于般若,力求得其实在。他之所以很早就反对“格义”一类的作法,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对般若的看法,还有一个宗旨,即所谓“性空宗”。道安治学很扎实,根基比较深,内容也相当丰富。但他的观点见于他所著的诸序中,比较散漫,不容易找出他学说的主要线索来。他的弟子僧叡在《大品经序》里,对道安的主张,作了扼要的叙述。僧叡在罗什门下,是实际参与罗什翻译《大品经》工作的,特别在参订译文上出过很大的力。他理解般若的思想比较全面,因而他对道安的评价也应该是切合实际的。在这篇序文中,他称道其师是:“标玄旨于性空”,“[]之功,思过其半”,即是说,大致是符合新译的般若思想的。后人传说道安作过《性空论》,可能是叙述自己的宗旨的;又说他作过《实相义》,可能是解释性空的;但这两种书都失传了。因此,从僧叡的序中来理解,就更觉得有必要。
  僧叡在《大品经序》中概括般若的基本内容说:“功托有无,度名所以立,照本静末,慧目以之生。”(原名“般若波罗蜜”,意译“智度”)僧叡这句话的意思是:“度”这一名字所以成立,是把作用寄托在“有无”上;“慧”这个名字所以产生,是因为照“本”而使“末”寂静。这些说法,还是沿用“本无”这一概念以“本末”,“有无”来说。“本无”也就是“自性空”(自性是“本”,空是“无”),现在对它的理解,不是片面的看成是绝对的无,而是合本末而为“性”,托有无而为“空”,统一“照本静末”与“功托有无”,这就是“本无”,“性空”。——僧叡所理解的般若性空实质就是如此。道安的性空说和这差不多。由此,昙济《六家七宗论》中说道安是“本无宗”的代表。后来吉藏《中观论疏》,更清楚地解释道安的“本无宗”说,“夫人之所滞,滞在末有,若宅心本无,则异想便息”。这是说,人之所以有执,在于执着“末有”,若把心放在“本无”上,那么,执着“末有”的“异想”就平息了。这也是“照本静末”的意思。
  僧叡又进一步明确指出道安“本无宗”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在于“以不住为始,以无得为终,假号照其真,应行显其明”。就是从不住着假名开始,以自性无所得为终,借用名言来理解真实,而在各种行中显示出智慧,即到处把般若体现出来。这是肯定了:必须承认假名,甚至各种“行”的作用,并且在实际中加以运用。接着,僧叡又进一步阐明要把目的与达到目的的方法结合起来说:“无生冲其用,功德旌其深,大明要终以验始,沤和即始以悟终。”意思是说,缘起(无生)涵蓄着般若的运用,成就(功德)表示般若的深度。根本智(大明)是要得到的最后结果,但必须一开始就得提出来实行;方便(沤和)从一开头就要用,但它是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
  从以上僧叡的几段话中,他已将般若性空的基本精神,做了完整地、扼要地叙述。
  现在,我们根据僧叡对般若学说的叙述,再看道安在几篇序中所表现的思想,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道安在《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中说:“诸五阴至萨云若(即“一切智”),则是菩萨来往所现法慧,可道之道也;诸一相无相,则是菩萨来往所现真慧,明乎常道也。”“可道之道”与“常道”,二者同谓之智。法慧(可道之道)是观照,从“五蕴”起到“萨云若”(共一百八法,这是“事数”上的分法),都是“可道之道”所现;其观照“一相”“无相”(常道)则是菩萨的真慧,此二者不可相离,同谓之般若。因此,道安的性空说是全面的,符合般若的实际的。
  此外,道安的思想,在前一段是与禅数之学有相通之处的。所以他在《道行经序》中说:“千行万定,莫不以成。”千行万定不出乎止观二行(禅、智),这都借助般若而成就。以止观贯通诸行,又以诸行联系般若,这也就是僧叡所说的“应行显明”的意思。
  道安在经序中表现的思想内容相当丰富,这里只能主要的介绍一点。
  另外,他对佛经的翻译和经录方面也是有贡献的。
  道安对翻译的研究与他对般若的研究有关。当时的译文拙劣,常有费解之处,他反对用“格义”的机械办法,本人又不懂梵文,只好用异译来对照(即“合本”,亦即后来的“会译”),以不同的译本异文,互相参照补充。做对照工作,必然会碰到“文质”的问题。“文”是修饰,在翻译时修辞力求与汉文接近,如采用《老》、《庄》《论语》等中的术语来表示佛学的概念,使其易于被人接受。“质”就是朴质,在翻译上忠于原本,采取直译的方法,与汉文就有一些距离,比较艰涩难读。其次,与文质有关的另一问题,就是详略问题。有时要保持原文的面貌,叫做“具”;有时为了使文字简洁有所删削,叫做“缺”。——当时在翻译上所碰到的这些问题,道安都加以评比,指出译法上的得失。
  道安对翻译的研究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前后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当他用《放光》对照《道行》(当时认为是同本异译)时,看到《放光》有删略之处,感觉删略得好,所以说,“斥重省删,务令婉便”,“善出无生,论空特巧,传译如是,难为继矣”(《道行经序》)。这是认为删略之后,文字流畅,更加达意了。及至他用《光赞》与《放光》比较,又觉得《放光》的删略不一定合适,乃说:“言少事约,删削复重,事事显炳,焕然易观也;而从约必有所遗,于天竺辞及腾,每大筒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及腾”可能是“反腾”之误,指文章说到后面又翻过来对前面已说的重复一遍(见道安《经钞序》)。他以为《放光》的翻译“言少事约”固有易观的好处,但同时对于“事”(即法相)就必有讲得不完全之处,特别在“反腾”的地方删削得厉害了一些。又对于《光赞》的翻译,他说:“言准天竺,事不加饰,悉则悉矣,辞质胜文也”。——这样,他把当时翻译中的繁或简,文或质两种倾向提了出来,似乎各有优劣,还不能作出决定。
  后来道安到达关中,参与译事,对翻译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原来苻秦在北方的统治相当强大,势力伸展到甘肃、西域,打通了从西域通往关中的道路,原先在关中译经的有竺佛念,相继而来的有昙摩持,鸠摩罗佛提,僧伽跋澄,提婆难提,昙摩蜱等人。当时还有一位官僚叫赵政(字文业,出家后名道整),充当施主。因此,翻译事业相当活跃。道安一向关心翻译,所以也积极参与,亲任校定。这样,他原来只是从理论上发现的一些翻译问题,现在得到实践的机会,就有可能更进一步地去研究。特别是当时参与译事的人提出了不少新的见解,更可以丰富他的认识。例如,在道贤译出《比丘大戒》时,道安觉得以前的戒本翻译“其言烦直,意常恨之”,现在新译仍然如此,便叫笔受慧常“斥重去复”。慧常不同意,说:“戒,犹礼也,礼执而不诵,重先制也”。并说这是“师师相付,一言乖本,有逐无赦”,决不可以改动。所以“与其巧便,宁守雅正”。道安也就赞同了这一意见,“于是按梵文书,唯有言倒时从顺耳”(《比丘大戒序》)。又如,当时鸠摩罗佛提、昙摩持等人,原是小乘上座系的,所译均属小乘上座部的著作,性质是阿含,毗昙一类,对这些经典的翻译应本着什么原则呢?道安采取了赵政的意见:“昔来出经者,多嫌胡言方质,而改适今俗,此政所不取也。何者,传胡为秦’以不闲方言求识辞趣耳,何嫌文质。文质是时,幸勿易之。绎之巧质有自来矣,唯传事不尽乃译人之咎耳”(《鞞婆沙序》)。这是说,从前译经的人,多嫌胡言呆板质朴,而把它改来适合现在的语言习惯,这是不对的。因为翻胡言为秦文,乃是为了不懂它的语言而想理解它,只要意思弄清楚了,文字质朴一点有什么关系。而且“文”和“质”是与时代相关的,以前并不一定算“质”的,而现在感到它“质”了,现在可能不“质”,将来也还会觉得“质”而要加以改正。并且经文的“巧”或“质”,乃是由它本身性质决定的:大乘经可以“文”一些,而戒律则非“质”不可。毗昙有一定的格式,也不能够删略。译者的责任在于是否把原文的思想表达齐全了,至于文辞的修饰,无关重要。因此,《鞞婆沙》“遂案本而传,不令有损言游字,时改倒句,余尽实录也”。
  最后,由于他要完成对般若的研究,叫昙摩蜱集译了《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同时在钞的序文中,他对翻译工作提出了著名的“五失本,三不易”的总结性的说法:“译胡为秦有五失本也:一者,胡语尽倒而使从秦,一失本也;二者,胡经尚质(这是就一般而言),秦人好文,传可(适合)众心,非文不合,斯二失本也;三者,胡经委悉(原原本本,十分详细),至于叹咏(指颂文)叮咛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三失本也;四者,胡有义说(梵本在长行之后另有重颂复述长行,叫做义说),正似乱辞(中国韵文最后总结的韵语),寻说(彦惊《辨正论》引文作“寻检”)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四失本也;五者,事已全成,将更傍及,反腾前辞,已乃后说,而悉除此,五失本也。”——简单地说来,有五种情况是不能与原本一致的:第一,语法上应该适应中文的结构;第二,为了适合中国人好文的习惯,文字上必须作一定的修饰;第三,对于颂文的重复句子,要加以删略;第四,删掉连篇累牍的重颂;第五,已经说过了,到另说一问题时却又重复前文的部分,这也要删除。三不易是:“然般若经(这里只举它为例),三达之心(佛之三明),复面(指佛“舌出复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一不易也;愚智天隔,圣人叵阶,乃欲以千岁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二不易也;阿难出经(指第一次结集),去佛未久,尊看大迦叶令五百六通(指五百罗汉)迭察迭书(互相审察,互相校写),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罗汉乃竞竞若此,此生死人而平平若此,岂将不知法者勇乎(彦悰引文作“岂将不以知法者猛乎”)?斯三不易也。”——三种不易于翻译的情况是:第一,经籍本是佛因时而说的,古今时俗不同,要使古俗适合今时,很不容易;第二,要把圣智所说的微言深义传给凡愚的人理解,时间距离又这么远,这也不容易;第三,当时编经的人都是大智有神通的,现在却要一般平常人来传译,这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在道安看来“涉此五失,经三不易,译胡为秦,讵可不慎乎,正当以不闻异言传令知会通耳,何复嫌大匠之得失乎?”(《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序》)道安的这些说法,对以后的翻译工作是有影响的。例如,在鸠摩罗什译经时,参加执笔写定的僧叡,就对他老师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之说非常推崇地说:“予既知命,遇此真化,敢竭微诚,属当译任,执笔之际,三惟亡师五失及三不易之诲,则忧惧交怀,惕焉若厉……”(《大品经序》),他的参译就是以此作为指针的。以后经过南北朝许多译家的翻译,到隋代彦悰,在《辨正论》中对翻译工作又作了总结,还是赞叹道安的说法,并评论其为人说:“余观道安法师,独禀神慧,高振天才,领袖先贤,开通后学。修经录,则法藏逾阐,理众仪(律仪),则僧宝弥盛。”把五失三不易仍然看成是了不起的发现:“……详梵典之难易(三不易),论译人之得失(五失本),可谓洞入幽微,能究深隐”。
  以上所说,是道安在翻译上的贡献及其影响。
  道安另一个贡献,是在经录方面。他在襄阳期间,就注意搜求当时流行的译典,即使出自很远的凉土一带(甘肃河西走廊)的《光赞》、《渐备经》(华严《十地经》旧译),也辗转找到了。至于流行在江东一带的更不用说了。大约在宁康二年(公元374年),他就着手整理和编纂经籍目录。当时他所见到的经籍相当杂乱:其中有“有译”的,即有明确的译人、译时的;也有“失源”的,即没有译人、译时可考的;其中有的是整部,有的则是零碎的抄出,并且还夹杂一些可疑的东西;因此,需要加以整理编出目录来。道安在所编的经录说明中曾说:“此土众经,出不一时,自孝灵(后汉)光和以来,迄今晋宁康二年,近二百载,值残出残,值全出全,非是一人,难卒综理,为之录一卷。”由此可知他着手这一工作,是从宁康二年开始,但完成它却是更晚的事了。例如,《光赞》在太元元年(公元376年)才搜集来襄阳,其他如关中(陕西)、凉土等所出的经籍,则是他被苻秦虏去以后才见到,而都载入了他的经录,可见其录完成之时是很晚的了。
  他的经录通称为《综理众经目录》。这是后人依其说明中提到的“难卒综理,为之录一卷”的说法而给它取的名字。原来的题名如何,不详。目录原本,也早已佚失。但梁僧佑作《出三藏记集》时是见到这一目录的。《出三藏记集》,为现存最古的经录,它分四部分,第二部分经录本文,即在道安录的基础上补充扩大而成,道安录的内容全部吸收在内。由此推断,道安的经录原本由七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经律论录。这是全录的主要部分,以人为主,所有译本都属于“有译”的。其中共举出译家十七人,从孝灵时开始,汉末有:安世高、支谶、支曜、安玄、佛调、康孟祥。三国时有:支谦、康僧会、朱士行。由西晋到宁康时有:竺法护、聂承远、达磨罗刹、安文惠、帛元信、竺叔兰、法炬、法立。共译出二百四十四部经。但是这里边有些错误,朱士行虽然找到了《放光》,但不是由他译出,不能把他算在译家之内。达摩罗刹的意译就是竺法护,所以名字重复了。又安文惠、帛元信只是竺法护的助译(当时翻译,以执本者为“主译”也即是译家,其外“传语”、“笔受”等皆为助译,有时也记名于译本上)不能算为译家。这样,所列十七家中,至少有此四家成问题。但是,这些并不影响道安整个著述的谨严态度。他的整理、编订,均以眼见的为据,不象后来目录,只据前人的旧录辗转抄写。因此,道安录十分可靠。凡是他见到有译家记载的书,当然好处理,如果找不出直接线索的,他就对比各译家的译文风格,列入相类似的一家译著中,并注明是“似出”。例如,安世高和支谶两家所译,年代较早,其中不少是从译文风格上比较出来的,这些都注明“似出”,不稍含糊。此外,他的判别能力也十分卓越,与他同时的支敏度所编经录,就很粗滥,无甚鉴别,远不及他。例如,当时《四十二章经》十分流行,并传说为汉明帝时竺摩腾所译,支敏度信以为真,记载于录,但道安目录里就未收这样的书。并且,以为译经是从安世高开始,可见他是很有独到之见的。
  第二至第五部分,都是属千失源的。此四部分又根据不同情况而分为:一、一般失译的,一百三十四部。二、“凉土异经”五十九部。三、“关中异经”二十四部。四、“古异”九十二部。这些也是失译经典,但文字奇古,时代可能很久了,为了区别于一般失译,称为“古异”。
  第六部分,“疑经”,二十六部。并有一个小序,说明这些经典可疑之故。
  第七部分,“注经”,二十五部。即道安所作经注的目录,属于附录性质,约共二十五种,也有一个小序。
  最后,还补充了“杂经”,十一部。可能是在第六部分写好后加上的。
  因为道安录保存在《出三藏记集》之内,所以近人想据此做一种辑佚工作,来恢复道安录的本来面目,如梁启超和日本人常盘大定、林房友次郎等,都曾试做过,但始终未得一致的看法。事实上,这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安录本身存有缺点,如僧佑所指出:“安录诚佳,颇恨太简,注目经名,提题两字(即不书全名,而只简写两字代之,如《放光》《光赞》等),且不列卷数,行间相接,后人传写,名部混糅。且朱题为标,朱灭则乱;故循空追求,困于难了。斯亦玙璠之一玷也。”可见僧佑吸收安录内容虽经过加工,但由于安录原来简略和书写上的缺点,已经很难了解,后世想从佑录基础上再去做复原工作,自然更谈不到了。
  尽管安录有些缺点,但后人对它的评价很高,认为是名符其实的第一部经录。僧佑就说:“寻夫大法运流,世移六代(汉、魏、秦、凉、晋、宋),撰注群录,独见安公”(《出三藏记集》卷四)。又说:“爰自安公,始述名录,铨(鉴别)品(评定)译才,标列岁月,妙典可征,实赖伊人”(同书卷二)。而越到后世,安录的地位也越高,因为过去的许多经录都逐渐地散佚了,只有依据安录才知道当时的情况。
  本讲参考材料
  〔一〕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七章后半至第九章。
  〔二〕 《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十章,第二节。
  〔三〕 《出三藏记集》卷一至十,有关部分,又卷十五。
  〔四〕 《高僧传》卷四、卷五。
  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四讲 禅数学的重兴
  作者:吕澄
  讲授提纲 
  小乘诸部毗昙的译传——毗昙纲要书《心论》的讲习——犊子系统“有我”思想的影响——大小乘禅法的融贯——禅与空观——当时慧远从法性论出发的学说
  苻秦后期,于公元三七六年灭了前凉(地在甘肃一带)后,势力远及于西域,其地的小乘学者一时纷至沓来。三七九年,道安到了关中,由于他热心搜求佛典,又有赵政作施主,遂与西域来的学者们一起,组织了译事。从公元三八二到三八五年,仅仅三、四年时间,就译出了很多经典。其中有《阿含暮(阿含)钞解》,是车师前部(今吐鲁番西)王师鸠摩罗跋提所译;有《鞞婆沙》(大毗婆沙的一部分,十四卷),是僧伽跋澄所译;有《阿毗昙》(即《发智论》,又名《八犍度论》)、《阿毗昙心论》,是僧伽提婆所译:有《婆须蜜(世友)经》、《僧伽罗刹(众护)集经》,是僧伽跋澄所译;有《中阿含》、《增一阿含》,是昙摩难提所译。总计达百余万言(详见《开元释教录》)。
  参与这次翻译的,还有道安的同学法和。他们都很留意译文的正确性;以当时的水平看,他们对这次翻译还是相当满意的。各种译典,都有道安的序。他在《增一阿含序》里就说,二《阿含》、《鞞婆沙》、《婆须蜜经》、《僧伽罗刹集经》等,“此五大经,自法东流,出经之优者也”。事实上,他们对这次翻译也确实是认真的。例如,对《阿毗昙八犍度论》的初译觉得不好,又重新校译了一次。但是,当时已经发生了苻秦与慕容氏之间的战争,战乱一起,译事受到影响,许多经在匆促间都没有来得及对译文做详细的订正。不久,道安病死,订正的工作就此搁置了。因此,后人对这次翻译的质量很有批评,并且多数的书都作了重译。例如,参加重译工作的道慈,就在他重译的《中阿含》本序文中引《经记》说,道安在长安译的二经六论及部分戒律,“凡百余万言,并违本失旨,名不当实,依稀属辞,句味亦差。良由译人造次,未善晋言,故使尔耳”。参加当时翻译的译家本人也有同感。如僧伽提婆与法和在入洛阳以后,发现了原译的不确切,费了四、五年的时间,把《阿毗昙》、《鞞婆沙》又重新加以译订。到建业(南京)后,又把《中阿含》重新译订。《增一阿含》则只作了一些订正。公元三九一年,僧伽提婆到庐山,会见了慧远,慧远又请他重译《阿毗昙心论》和《阿含暮钞解》,并把后者改名为《三法度论》。这样,原来的八种书里就有六种都重译过。这自然要比以前译的质量高些。如《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在慧远的序中就认为文字上更加谨慎,胜于旧译。
  与此差不多同时,鸠摩罗什译师于公元四0一年进入当时姚秦统治的关中。当地原有许多小乘学者,其中昙摩耶舍精通《舍利弗毗昙》,他没有原本,曾经专凭记诵,用文字把原文记录下来。因为内容复杂,较难理解,所以还未能及时译出,不过书中的某些内容,却已逐渐地为人们所谈论了。所以当时僧肇写给庐山刘遗民的信里,提到此事说,关中法事甚盛,除罗什外还讲毗昙等。《舍利弗毗昙》也已经写定,虽未及译,但“时问中事,发言新奇”云云。这部书是到公元四一四年才译出的。
  总之,从道安到关中发起译经(公元382年)到四一四年的数十年间,是有一批译家把传译的重点放在毗昙上的。在这方面,过去的安世高虽也译过几本小册子,但象这样整部、整类的翻译,还没有过。这也算当时的一种新风气吧。
  所谓毗昙,看起来是经、律、论中的论类,性质好象很平常,实际上,它的内容非常丰富。因为此时所译的,牵涉到了各部各派而显得复杂了。小乘的部派,一般讲是分为二十部,实则不出乎四系:上座、大众、说一切有、犊子。每一系都有自系所传的经律论,内容各不相同。特别是毗昙一类,究竟有哪些书?属于哪一系?内容如何区别?当时的人都是不甚了了的。据《大智度论》卷二中说,各部毗昙有三大类:一、《八犍度》及其附属的六分(六足);二、《舍利弗毗昙》;三、《[]勒》。现在掌握的资料更多了,研究的也有进步,从毗昙发展的源流看,应该是分类为:一、九分毗昙,这类最早,相当于《大智度论》所说的《[]勒》;二、五分毗昙,相当于《大智度论》所说的《舍利弗毗昙》;三、《八犍度》,这更晚出,即八分毗昙。《九分毗昙》的原本已经没有了,不过由它分散出来的零星本子还不少,如“六部论”(包括北方有部的六分和锡兰的南方上座六分),都和它有关。另外,《阿毗昙心论》,则是它的一种辑要著作。从现在的资料看,小乘毗昙的范围大致就是如此。而在当时二十多年中陆续译出的,如《阿毗昙心》、《舍利弗毗昙》、《八犍度》等,大都有了,所以内容十分丰富,涉及到了小乘全体的论书。这些书的原本,现在都已不存,而由汉译一一保留下来,实在是很可珍贵的。
  这些译籍对中国佛学后来的发展也很有影响,特别是通过慧远在庐山主持翻译并加以阐扬的《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
  先讲《阿毗昙心论》。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它就是九分毗昙的提要,但是已经看出它对毗昙的法相,解释得很有条理,能抓得住小乘这一方面学说的纲要。当时在庐山的人,对其翻译经过也有序文记载说:“释和尚昔在关中,令鸠摩罗跋提出此经,其人不闲晋语,以偈本难译,遂隐而不传,至于断章(释文提到颂本处),直云修妒路(此译“略诠”,是一种文体,即短短的经本)。及见提婆,乃知有此偈,以偈检前所出,又多首尾隐没,互相涉入,译人所不能传者彬彬然,是以劝令更出。以晋泰元十六年,岁在单阏(卯)贞于重光(辛),其年冬,于浔阳南山精舍,提婆自执胡经,先诵本文,然后乃译为晋语,比丘道慈笔受。至来年秋,复重与提婆校正,以为定本。”这就是说,鸠摩罗跋提的初译是有缺点的,原书有颂,有长行,他因为不懂汉语,感到颂文难译,只把长行注释译了出来,注中提到颂文处,就说成是“修妒路”。后来僧伽提婆在庐山重译,十分精细,四卷书译了大半年,后又作了校正,可见认真之至。僧伽提婆在翻译过程中,还进行讲解,大家更有所领会,特别是慧远。
  因此,慧远也写了一篇《阿毗昙心论序》,说此论“凡二百五十偈,以为要解,号之曰心。其颂声也,拟象天乐,若云钥自发,仪形群品,触物有寄”。又说,“穷音声之妙会,极自然之众趣”。他对于颂文,可谓赞扬备至。原本虽然不存在了,但它后来经过订正、补充,形成了世亲的《俱舍论》,所以在《俱舍论》中还保存了它的原颂。现在从《俱舍论》看,原颂作得的确巧妙。因为阿毗昙是讲法相名数的,干燥无味,要求以韵律的体裁表达出来,本不容易,但是原颂却以相当高的技巧完成了这一结构,因而从它发展而成的《俱舍论》也得了“聪明论”的称号。不过慧远将《心论》原颂比之“天乐”,穷尽了美妙的声韵,并说它的内容“仪形群品”,达到了模拟万象的最高程度,则未免有些夸张了。
  关于《心论》的内容,慧远序文中也有扼要地介绍。他说:“又其为经,标偈以立本,述本以广义;先弘内以明外,譬由根而寻条,可谓美发于中,畅于四肢者也。发中之道,要有三焉:一谓显法相以明本,二谓定己性于自然,三谓心法之生必俱游而同感。俱游必同于感,则照数会之相因;己性定于自然,则达至当之有极;法相显于真境,则知迷情之可反;心本明于三观,则睹玄路之可游。”这里首先说到《心论》的组织。本书以偈颂为本,据以广述。全论共计十品,前八品为一组织,是全书的根本思想所在,所以也叫做“内”;后二品为一组织,是附属性质,称之为“外”;由内而外的阐述,好比由根到枝条,正同人身内部活泼泼的生气畅达于四肢。其次,这从内发生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撮要有三,就是《心论》开头《界品》《行品》所说的内容。第一,“显法相以明本”,详说于《界品》。此品说的是一切法相,而用蕴处界来组织解释,其中第二颂说,“若知诸法相,正觉开慧眼”。如知道了法相,就能发生智慧。这正是《心论》的根本精神。第二,“定己性于自然”。这里说的“自然”,根据译者在同书所译六因中“同类因”为“自然因”,可见其意同于“自类”、“自性”。这是依据《界品》所讲法相的结论而说:“诸法离他性,各自住己性,故说一切法,自性之所摄。”一切法分析到最后,不能再分,这样去掉他性,剩下来的就是自性。各种法都有自己的性质,截然各别。而说到一切法的时候,只有自性相同的才能摄为一类。换言之,自性就是在类上相同的,如色法是与色这一类相同的法,所以有其自性,而不能说成心法。一切法莫不如此。第三,“心法之生,必俱游而同感”。在一切法(五类法)中,心法的特点是:“心不孤起,有‘数’(心数,即心所法)相应”。是怎样相应的呢?“俱游所缘”。心与心数同一所缘,同一境界,这就是相应。另外又是“同感”,即同一行相。换言之,心与心数的对象同一,因而二者也必然相应的发生同感。慧远这种说法的根据在本论的《行品》品中颂说:“若心有所起,是心必有俱,心数法等聚”,就是这个意思。最后,他说到三种要点间的关系以及在实践上的意义是:法相之显现,借助于“真境”。“真境”之“真”,指四谛而言,五类法即是以四谛来加以分别的。从四谛看,一切法分别属于苦集灭道中的某一谛,因而有其实际的意义。此即知道了何者为迷,何者为悟,如何由迷返悟,由苦集返灭道,这样懂得了流转还灭的道理。做到这一点,就是“显法相以明本”了。本即是心,所以谓之心本。由迷返悟,关键在于心;迷是心之无明,悟则必须心明。心明就是“三观”所要达到的。《心论》说:“智慧性能了,明观一切有”,(《智品》第六)。这说明“三观”即三种智慧。又说:“三智佛所说,最上第一义,法智未知智,及世俗等智”。以此三智明观一切法为有,就能“覩玄路(灭谛)之可游”了。
  由此可见,“显法相以明本”乃是《心论》的根本思想。
  由于慧远的大力宣扬,《心论》曾经流行一时。如僧伽提婆到建邺以后,曾为卫军东亭侯王珣讲说《心论》。珣弟珉对它尤感兴趣:“听之及半,便能自讲”。那时毗昙之所以盛行,是与当时的社会情况有关。因为那时的佛教与政治密切结合,出家人参与政局,发生了许多腐败的事情,引起人们不满,从而对佛学也进行广泛的攻击,如袁、何商略治道,讽刺时政,发出五横之论,即以沙门居其一(见《弘明集》道恒《释驳论》)。这样,带有玄学性质的佛学再也立足不住了。沙门的名声虽然不好,但统治阶级并未放松对它的利用,不过,必须采用一种新的理论;看到烦琐的毗昙倒是一种可以替代玄学的新工具。特别是由身处山林标榜清流的慧远来提侣,表面上疏远了政治,更可以迷惑人;所以适应了当时的潮流,繁琐的毗昙,便代替清谈顿然流行起来。以致稍后译出更为繁琐的《杂心论》,还出现了一批专门研究的毗昙师。
  另外一种对后来佛学发生影响的著作是《三法度论》。道安在关中组织翻译时,曾译过此书,名为《四阿含暮钞解》。译本前有序文(似为道安自作)说,小乘经初出为十二部经,后来撮要总结为四阿含(即阿含暮)。四阿含的分量很大,约合汉文二百卷,揭举四阿含纲要,予以系统的组织,使人一目了然的,就是此书。所以说,“有阿罗汉名婆素跋陀(世贤),钞其膏腴,以为一部,九品四十六叶,斥重去复,文约义丰,真可谓经之璎鬘也。百行美妙,辨是与非,莫不悉载也。幽奥深富,行之能事毕矣”。看来作者是深知此书的重要性的。他认为它的精华在着重践行,辨别是非,阐述到很完美的地步,因此在外国也视此书为珍宝:“有外国沙门字因提丽,先赍诣前部国,秘之佩身,不以示人,其王弥第求得讽之,遂得布此”。还说到由道安请鸠摩罗佛提译出时,由于有许多名相是前所未见的,需要创造,不清楚处还要加注,所以译时很费了些功夫。尽管如此,译本还是不容易阅读。
  等到僧伽提婆去庐山后,也常常提及此书的重要,慧远便请他作了重译,改名《三法度论》。由于借鉴了旧译的短长优劣,所以译得比较好。慧远在序文中称道说:“虽音不曲尽,而文不害义,依实去华,务存其本。”同时序文还介绍了此书的主要内容:“……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开而当名,变而弥广,法虽三焉,而类无不尽,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观诸法而会其要,辨众流而同其源,斯乃始涉之鸿渐,旧学之华苑也”。这是说,本书以三分法统摄一切相类的法,在三分的大类中,再逐层三分,这样就概括了全体法数,而与以四谛、六度、十二处等一般的分类都不同。在此三分法中,又以觉法作为主导,指明其目的在于使人生觉(智)。序文如上的解释,其依据即在本论开宗明义的总标一颂:“德、恶、依、觉,善胜法门”。一切法分为德(功德,善)、恶、依(根据)三类,对此三类的理解(觉),即是到达解脱(善胜)的道路(法门)。从三大类逐次三分(如“德”再三分为“福、根、无恶”等),如此等等,故说“开而当名(细分出来的都有相当的法相),变而弥广”,以至于无所不包。但所有这些法都是讲觉的,尽管分得层次多,源头还是一个。所以它是初学者的阶梯,而其内容也是很丰富的。
  慧远说的这些话,看出他对此论的十分重视,而且解释得也很明了。但是这部书对以后所发生的影响,还不限于慧远的这些解释,而是在它与部派关系的方面。
  《三法度论》应该是属于犊子系贤冑部的著作。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刊定:第一,作者。婆素跋陀,意译为“世贤”(刻本误作“山贤“),即是犊子系贤冑部的祖师。第二,从书的组织看。本论采用三分法,与后来真谛所译《部异执论》介绍犊子部的主张相符。真谛译本中犊子部主张,比《异部宗轮论》增加了几条,其中有一条:“如来说经(指四阿含)有三义:一显生死过失(相当《三法度论》的“恶“),二显解脱功德(相当《三法度论》的“德”),三无所显(相当《三法度论》的“依”)。”正与本论的说法相同。第三,从学说思想来看。犊子系有三点主张与《三法度论》所说的一致。一是犊子主张有“中有”(“生有”与“死有”之间的状态),此论也有“中间涅槃”即在中有中入灭的说法。二是犊子主张“十三心见道”(即现观),此论也有其说。三是犊子主张有“胜义我”,在十八部中,只有犊子部如此主张。他们认为有“我”与佛说无我并无冲突;因为他们主张的“胜义我”属于不可说法一类。通常说我,皆从人我与五蕴的关系着眼,故有我与五蕴是一是异的问题:是五蕴之外另有我呢,还是五蕴即我?但犊子认为不可作决定说,分别观察五蕴都不是“我”,但“我”也离不开五蕴,彼此关系是不可定说的。《三法度论》也承认有人我,它把佛说加以总结,认为“不可说者(人我),受过及灭施设。”就是说,在“受”、“过”、“灭”三种施设的情况下,必须承认有人我。一、受(取)施设。五蕴组织成有情,它区别于木石的特点在于有“受”,即有知觉;既然有知觉,就不能光用五蕴来代表,必须假设有人我,才能够有执受者,有“受”(取)的作用,此即有情的个体。例如,经上常说的“如是我闻”、“佛说法”等等,都以此假说“我”为前提。二、过去施设。为了把假设的主体在时间先后即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连续起来,也定要有“我”才行。如佛就说自己有过去种种“本生”。三、灭施设。最后达到涅槃,也总得有一个个体来体现。因此,《三法度论》认为,根据佛在上述三种情况下的假设来分析,虽然所谓人我与五蕴的关系是不可说的,但是对于应该有个人我这一点,必须有正确的理解(智慧),否则,就是无知(对“不可说”的无知)。这就是犊子部对于有胜义我的主张。此外,在犊子系另一部派正量部的《三弥底部论》,也可用来旁证,它对人我有更详细的解释(《三弥底部论》为苻秦时失译本)。
  《三法度论》中胜义人我的主张传译过来之后,即对当时的学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佛学初期传入中国以来,对于人我问题本来说得不大清楚,正如僧叡说的:“此土先出诸经,于识神性空,明言处少,存神之文,其处甚多。”因此有我论,占着优势,使轮回、报应等的宗教麻醉剂,大为散播。甚至象接受了般若学性空之说的慧远,而于大乘是否说我尚存疑问;及至《三法度论》译出,他还把大乘也说成是讲有人我的了。他在序文中说,此书为“应真大人”,(阿罗汉)所撰,“后有大乘居士”为之“训传”云云,足为例证。
  慧远原来受过鸠摩罗什的影响,与罗什既有书信往还,又为罗什所译《大智度论》写过序文,对龙树的中观和毕竟空的思想还是有过研究的,他直到晚年,还是坚信有我的。当时有人反对轮回之说,他即依据有我说着《明报应论》、《三报论》,大加提倡,因而更为宗教加强了麻醉的作用,他的根据,就是《三法度论》。通过道安及慧远的宣扬此书,其时记述佛教的有关撰述如《牟子理惑论》、《后汉书》,也都以为佛教主张有人我,可见此书影响之大了。
  在毗昙学复兴的同时,禅法也得到了相应的发展。小乘禅法传来中国为时较早,从安世高翻译佛典就开始了。到了道安,对于禅法还很费了一番功夫研究,最后并把禅法融贯于般若之内。
  但是,禅法的传承,从安世高到康僧会是明确的,到了道安时就中断了。所以他的弟子僧叡在《关中出禅经序》中曾有过这样的感叹:“禅法者,向道之初门,泥洹之津径也。此土先出《修行》、《大小十二门》、《大小安般》,虽是其事(指禅法),既不根悉(不明究竟),又无受法(无有传授),学者之戒(约制),盖阙如也。”姚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年),鸠摩罗什入长安,僧叡立即登门求教,“既蒙启授,乃知学有成准,法有成条……无师道终不成”。后来罗什便综合了各家禅法为他编译了三卷《禅要》,主要是以五门组织。禅讲究对治,各种对治,视学者的具体情况而有所偏重。如:一、“贪”重的人,应修习“不净”观;二、“瞋”重的人,应修“慈悲”观;三、“痴“重的人,应修习“十二因缘”;四、“寻思”重的人,应修习“安般”(念息);五、“平等”(一般)的人,应修习“念佛”(余处也说修习“界分别观”即对地水火风空识六界的分别);由此分为五门。僧叡又说:“寻蒙抄撰众家禅要,得此三卷。初四十三偈,是鸠摩罗罗陀(童受)法师所造,后二十偈,是马鸣菩萨之所造也。其中五门是婆须蜜(世友)、僧伽罗叉(众护)、沤波崛(近护)、僧伽斯那(众军)、勒比丘(胁尊者)、马鸣、罗陀禅要之中,钞集之所出也。”这说明五门所用的材料是从七家之书抄集而成,包括了大小乘的禅法。后来罗什还特意编译了一部菩萨的禅法,里面依《持世经》加进了十二因缘,此书已不存。此外,还编译了《禅法要解》二卷,此书现存。到弘始九年(公元407年),僧叡对《禅要》又“重求检校,惧初受之不审,差之一毫,将有千里之降,详而定之,辄复多有所正,既正既备,无间然矣”。
  以上说明罗什到关中之后,重新传授禅法,所编之经,十分慎重,这是公元四0一到四0七年之间的事。四一0年,罽宾禅师觉贤(佛陀跋陀罗)也来到长安。他是禅学专家,亲受教于佛陀斯那(一作佛大先,即觉军),佛陀斯那则是达磨多罗(法救)的门人,所以他也间接得了达磨多罗的传承。他在长安,大弘禅法,跟从他学的人很多,其中就有慧观。他们对罗什所传,感觉不满,认为他没有师承,不讲源流,不得宗旨。如慧观在《修行地不净观经序》里,就一再表现出了这种不满的情绪:“禅典要密,宜对之有宗,若漏失根源,则枝寻不全;群盲失旨,则上慢幽昏,可不惧乎。“禅典要密”是说关于禅法的典籍,要义深隐,必须有人指点教授,才能得到所宗,否则就会失去根源宗旨,产生增上慢(自以为是)。这些显然是指罗什说的,因为罗什综合七家之说来编写的禅法,无所专宗,也无传授。又说:“……乃有五部之异。是化运有方,开彻有期,五部既举,则深浅殊风,遂有支派之别;既有其别,可不究本详而后学耶?”依禅家说(实际是小乘上座系之说),分了五部,各部各有自家的禅法,比较起来各有深浅,就学的人应该清楚这些关系,了解其本原,不能乱来。这也是针对罗什而说的。
  慧远在听到觉贤的禅法以后,于《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中更明白地指出:“每慨大教东流,禅数尤寡,三业无统,斯道(禅)殆废。顷鸠摩耆婆(即鸠摩罗什)宣马鸣所述(慧远认为罗什所传主要是马鸣的著述),乃有此业。虽其道未融(说禅未透),盖是为山于一篑。”这直接表示了他对罗什的不满,认为所传的只是不完全的知识。由此可见,凡是随觉贤学禅的人,都不以罗什所传为然。
  觉贤之禅既与罗什异途,所以他在长安住了不久,就受到罗什门下的排挤,并借故说他犯戒摈之离开长安。觉贤南下到了庐山,慧远就请他译出《修行方便禅经》(又名《修行地道禅经》),详细地介绍了他自己的禅学。此经虽也是以五门组织,它主要是佛陀斯那的禅法,也连带有达磨多罗的禅法,但不象罗什那样的杂凑,而是宗于一家之说。由于经中也介绍了达磨多罗的禅要,所以后人又称它为《达磨多罗禅经》。事实上,达磨多罗的禅法部分,未能保存下来,现存经文中已看不到了。经译出后,慧远就为之做了《统序》(即总序)。又因为其中的五门可以各各独立,故慧观特对《不净观》部分作了序。这两家的序,都指出了此经要点。
  先看慧远的序。他说:“其为要也,图大成于末象,开微言而崇体。悟惑色之悖德,杜六门以寝患;达忿竞之伤性,齐彼我以宅心;于是异族同气,幻形告疎;入深缘起,见生死际。尔乃闢九关于龙津,超三忍以登位,垢习凝于无生,形累毕于神化,故曰,无所从生,靡所不生,于诸所生,而无不生。”在慧远看来,禅法的五种法门都是就末象(形迹)上讲对治的,完成根本的转变,即由此下手。但对禅法要秘,微言大旨,也须有所悟解,此是崇尚根本。然后他分述了五门中四门(没有数息门)的主要内容:一、了解迷惑于女色是违背道德的,应该杜塞六根以平息祸患;这指修“不净观”而言。二、明白忿怒竞争等情绪有伤于本性,应该忘怀人我,一视同仁;这指修“慈悲观”而言。三、人身原是由水火风土空识六界同一气化而成,加以分析,只是幻形而已,因而不必执于我见;这指修“界分别观”而言。四、深知十二缘起的道理,即可理解生死际的本质;这指修“因缘观”而言。做到了这一些,就可以逐步地开辟幽深的道路(九关,即“九次第定”),超越三种法忍(“耐怨害忍”“安受苦忍”“无生法忍”),达到罗汉的果位。这样,因循恶习在“无生”的认识中就可以止息,通过“神化”而结束形累(精神受肉体所累,而流转轮回,靠“神化”的力量,达到无余涅槃,即可彻底摆脱)。这就叫作不从什么地方而生,但无所不生;处于诸所生之中,而无不生。序文后段还指出佛大先禅法的特点:“佛大先以为,澄源引流,固宜有渐,是以始自二道,开甘露门,释四义以返迷,启归途以领会,分别阴界,导以正观,畅散缘起,使优劣自辨,然后令原始反终,妙寻其报”。这是说,要使人们得以悟解,应该循序渐进。开始时讲方便、胜进二道,开不净观、念息二甘露门,通达退、住、升进、决定四义(每道都有此四义,应离前二义而行后二义),这样就可以从迷误中启示归途,领会要旨。在这里,还要分别阴界,导以正观,彻底分析十二缘起,使其自辨优劣,最后得到究竟。
  慧观的序对不净观的特点做了介绍。他说:“故传此法本,流至东州,亦欲使了其真伪,途无乱辙,成无虚构(不落空),必加厚益。斯经所云,开四色为分界,一色无量缘,宗归部津,则发趣果然。其犹朝阳晖首,万类影旋……。”不净观主要是观察尸体。印度人旧俗,死了人就将尸体丢在树林中任其腐烂,于是鸟兽虫蚁,相继啖蛀,最后剩下了白骨。不净观就是顺序观察这些过程,得着“不净”的认识。然后再由不净转净,从白骨上产生幻觉,出现青、黄、赤、白四种光彩,使人的心地清净,所以说,“开四色为分界”。在每观其中一色的时候,都是内外遍缘,到处见着同一类色,所以叫做“一色无量缘”。这样,他们把禅法之所宗,着重地归于五门中的“不净观”门,以之为中心,所以说“宗归部津”,从而最初所要理解的事物也就得到真实了。其他以清净为归趣的事都视不净观为转移,故比之为朝阳。
  在此期间,大乘学说也从般若的一再翻译到罗什的大弘龙树学,有了相当的发展。因此,禅学虽出于小乘系统,却已贯串着大乘思想而是大小乘融贯的禅了。这与安世高所传是不同的。鸠摩罗什如此,佛陀跋陀罗也是如此。
  大小乘禅法融贯的关键,在于把禅观与空观联系起来,罗什所传就是同实相一起讲的。《禅法要解》卷上说,“定有二种,一观诸法实相,二观诸法利用”。此即在禅观中不仅应该看到空性,也要看到诸法的作用,两者不可偏废。佛陀跋陀罗所传,在现存本子中已经看不到这种深入的说法,但慧远序文之推崇佛陀跋陀罗仍在于能贯通大小乘的一点,所以说:“非夫道冠三乘,智通十地,孰能洞玄根于法身,归宗一于无相,静无遗照,动不离寂者哉。”至于达磨多罗的主张,原文已经不存,只可从慧远序文所作的简单介绍,加以推测。序说“达磨多罗阖众篇于同道,开一色为恒沙。其为观也,明起不以生,灭不以尽,虽往复无际,而未始出于如,故曰,色不离如,如不离色,色则是如,如则是色”。这些话的大意是说,小乘上座系五部之禅法,大分两类,一以五门组织,如前所说。一由十遍处而入。十遍处,是地水火风青黄赤白空识。其中每一种都可以幻想它周遍于一切对象,构成清一色的形象。如观地则到处都见其为地的形象,观青则一切都见为青色。小乘化地部就是宣扬这种禅法,而以地遍处为中心,由此得名化地。《瑜伽真实品》讲“散他”比丘也是从十遍处入。南方(锡兰)上座系所传《清净道论》禅法都与此相同。达磨所谓“阖众篇于同道”,就是合五门为一,统由遍处而入。“开一色为恒沙”,就是以一色为遍处,通观一切。因此不同于五门组织。另外在禅观时,应该理解这些色的如性(法性),遍处虽然往复无际,但始终与如性相联系着。“明起不以生,灭不以尽”,是指法的生灭而言,但生即不生,灭即不灭,两方面统一起来理解,故说不以生而谓之起,不以尽而谓之灭,虽见有生灭,而法性(如性)湛然不变。所以观色不能离开如性,观如性不能离开色,二者是统一的。象这种看法,就不是小乘的,而是属于大乘空观性质的了。
  贯通大小乘禅法的思想,对于后来中国佛学的影响很大,如禅宗慧可传达磨的禅法,就是用了这种说法。虽然慧可所说的达磨究竟指的何人还可研究,但原先是指法救说的(见道宣《续高僧传》卷十六),所以道宣为慧可作传,直称之为“虚宗”。在中国佛学思想中实际发生影响的正是空观与禅观的融贯。
  当时毗昙学与禅法的新发展,同慧远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他本人的学说如何,也值得一谈。
  慧远(公元334—416年),少年时代对于儒玄即有很深的研究,传记中说他“博综六经,尤善庄老”。二十一岁,依道安出家,在道安门下称为上首。公元三七七年,道安在襄阳被劫往北方,他就离开道安往江东了。约从三八六年左右,他定居于庐山,一直到死。
  慧远之学得自道安的究竟如何,这很难具体地说了。公元三九一年,僧伽提婆到庐山,受请译出了《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因此,慧远受到了新译的影响,写了《法性论》阐述自己的思想。论旨针对旧说泥洹只谈“长久”,未明“不变”,所以特为阐发“不变”之义。论文已佚,有些著作引用它的主要论点是:“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见《高僧传》),“至极”和“极”,指的泥洹,“体”说证会,“性”即法性。泥洹以不变为其法性,要得到这种不变之性,就应以体会泥洹为其宗旨。当时慧远尚未接触罗什所传大乘之学,而在研究中就有此与大乘暗合的见解,实为难得。所以后来很得罗什的称赞。
  细究起来,慧远这一思想还是从僧伽提婆介绍的毗昙获得的。他在《阿毗昙心论序》里说:“己性定于自然,则达至当之有极。”一切法的自性决定于它自身的“类”,从同类法看到的自性就是“不变之性”;也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能说有“至当之极”(即涅槃)。《心论》是依四谛组织的,何等法归于苦集,何等法归于灭道,都由其法“不变之性”而定。明白了法性不变,从而有所比较分析,然后才能通达至当之极。了解无上之法乃是灭谛。后面还说,“推至当之极,动而入微矣”。顺着至极这条路前进,即可与道相应。《心论》讲到道谛,以“见着而知微”来形容,即是从道谛与涅槃处处相应而说。看到至当之极,顺着道走,即愈走愈近,“动而入微”。由此看来,《法性论》的思想还是出于《心论》。认定一切法实有,所谓泥晅以不变为性,并不是大乘所理解的不变,而是小乘的诸法自性不变,也是实有,此为小乘共同的说法。
  另外,元康的《肇论疏》还引到《法性论》这样几句话:“问云:性空是法性乎?答曰:非。性空者,即所空而为名,法性是法真性。”这说明性空与法性不是一回事。性空是由空得名,把“性”空掉;法性则认“性”为有,而且是法真性。这里所说的“性空”,显然是他老师道安的说法,所谓“照本静末,慧目以之生”的思想;而所谓法性不变,则是受了《心论》的影响。慧远把性空与法性看成两个东西,与道安把两者看同一义的不同。
  慧远从承认法性实有这一基本思想出发,对涅槃实际内容的看法,也贯彻了这一精神,他用形神的关系来说明涅槃,主张“形尽神存”。具体的说,就是“不以情累生,不以生累神”。在人的生死流转中,他承认了有一个主体“人我”;“人我”所以有生死之累,乃由情等所引起,故须除烦恼,断生死,才能入涅槃。所以他说“生绝化尽,神脱然无累”。“化尽”即指自然的超化(超出流转)。只能断绝生死,超出流转,“神”(人我)才不受物累。最后他还是承认“神”的永恒存在(此即泥洹不变)。这一思想和《三法度论》里的承认有胜义人我完全相通。
  以上是慧远在公元三九一年以后的思想,过了十年,即四0一年,鸠摩罗什到了关中,不久,慧远就“致书通好”,罗什也回了信。罗什最初译的《大品般若经》和《大智度论》,都送给慧远看过,并请他为《大智度论》作序。他对《智论》用心研究,遇到论内思想与他原先理解不一致的都提出来向罗什请教。罗什也一一作了答复。这些问答,后人辑成《慧远问大乘中深义十八科并罗什答》三卷,后又改名《大乘大义章》,保存至今。从这里面看出慧远的疑问都是在他把法性理解得实在有关系。罗什解答中很不客气地指出了他的错误,辨明“法无定相”。以为对于佛说之法不能死执,而应理解为“无定相”。慧远却恰恰相反,承认法我,认为佛说法有定性,把佛说法执死,所以罗什批评他是“近于戏论”(见《大乘大义章》卷中问答四大造色)。
  经过罗什的解答,慧远的思想看来并没有发生很大变化。当时桓玄专政,限制佛教,“沙汰”沙门,并要沙门“礼敬王者”,慧远曾对之力争,写了《沙门不敬王者论》。其中提到沙门“不顺化以求宗,冥神绝境,谓之涅槃”。他以为出家人的宗旨,是与世俗处于生死流转(即“化”)的情况相反的。“绝境”是“涅槃”,无境可对,“冥神”就是使“神”达到一种不可知的超然的情景,并不是说“神”没有了。这实际仍然是《法性论》的思想,根本没有转变。
  姚秦本来相当郑重地请慧远为《大智度论》作序,但慧远认为论的译文“繁秽”,特加以删削,成为《大智论钞》才写了序文。这是他的最后著作,可以从中看出他思想的总结。
  他序明《智论》的要点是:“其为要也,发轸中衢,启惑智门,以无当为实,无照为宗。无当则神凝于所趣,无照则智寂于所行。寂以行智,则群邪革虑,是非息焉;神以凝趣,则二谛同轨,玄辙一焉。”由般若的思想来理解性空,就是中道。他“以无当为实,无照为宗”,即有对象而不执着,有所理解而无成见。不执着对象,则般若的主体“神”即可专注于洞察;不抱有成见,则“智”于所行的境界安静不乱。由此去掉各种邪妄思想,消灭了是非,又还统一于二谛,各得其所。
  接着他对做到“无当”“无照”的方法作了介绍:“请略而言:生途兆于无始之境,变化构于依伏之场,咸生于未有而有,灭于既有而无。推而尽之,则知有无回谢于一法,相待而非原;生灭两行于一化,映空而无主。于是乃即之以成观,反鉴以求宗。鉴明则尘累不止而仪象可覩,观深则悟彻入微而名实俱玄。将寻其要,必先于此,然后非有非无之谈方可得而言”。般若的智慧与一般智慧不同,扼要地说是这样的:“生途”(生灭这一边的现象)是没有起点的,生灭变化之构成,在于它们之互相依待,互为条件。所谓生,即是从无而有;所谓灭,就是从有而无。由此推论,可知有与无在一法上的交替乃相互相待而言,并非于此一法之外另有什么有无。生灭也是如此,同属于统一的变化,这就是空,就是无所主宰。这样形成自己的观点,自我反省,使之无尘可染,即可得到真正的旨趣。——这些看法虽然也讲到了“空”“无主”但骨子里仍承认法为实有,且有生住异灭的作用,并没有超出小乘理解的范围。继之说到“主观”(鉴)方面,只要能“明”,即可不沾染汙而了解事物之动静仪态,深刻地理解诸法名实的关系。这些说法,也不完全是大乘的。
  他又说:“尝试论之,有而在有者,有于有者也,无而在无者,无于无者也。有有则非有,无无则非无。何以知其然?无性之性,谓之法性,法性无性,因缘以之生;生缘无自相,虽有而常无,常无非绝有,犹火传而不息。夫然,则法无异趣,始末沦虚,毕竟同争,有无交归矣。故游其樊者,心不待虑,智无所缘;不灭相而寂,不修定而闲,不神遇以期通焉,识空空之为玄;斯其至也,斯其极也,过此以往,莫之或知。”他认为有就是有,这是执着于有;认为无就是无,这是执着于无。以有为有,实际是非有,以无为无,实际是非无,这类有无执着都应该去掉。为什么呢?无性之性,就叫做法性;法性无性,只是有了因缘才有所谓“生”。因缘所生本自无相,所以虽然是有而实际上是“常无”。因此,这种“常无”也并非是绝对的没有。譬如以木取火,因缘所生,相传不熄,火的现象是有的,但不能说其为实有。这样看来,法性没有差异分别,始终都是空的,有无虽然看起来相反,事实上仍可在一法上并存。由此,他得出了一系列的结论,以为认识到这些道理,心思既不会再有什么思虑,智慧也无所攀缘。这种以无性为性的说法,显然是受道安的影响,也接近于中观的思想。但他却仍然把无性看成是实在的法性,那就还是他原来《法性论》的主张了。
  慧远这种思想,既与其本人的学历有关,也与当时一般思想朝流相应,因为当时所能理解的大乘佛学,到此水平也就算是究竟了。
  本讲参考材料
  〔一〕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一章。
  〔二〕《出三藏记集》卷九、卷十、卷十五。
  〔三〕《高僧传》卷六。  
  〔四〕《弘明集》卷五。  
  〔五〕《三法度论》(藏要本)。  
  〔六〕《大乘大义章》(续藏本)。  
  〔七〕 吕澄:《毗昙文献源流》(见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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