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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葛洪一生的际遇探讨其入世与出世思想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彭慧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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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葛洪一生的际遇探讨其入世与出世思想
  彭慧娴
  中华佛学研究
  第四期 (2000.03)
  页169-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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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
  葛洪为魏晋时期道教主要的代表人物。葛洪生在儒、道世家,年幼丧父,多次遭遇兵火战乱仍奋发自学。后拜师学五经、神仙导养之术等知识,并立志著一子书,令后世知其为文儒,但又慕仰归隐之士。其一生为官数次,却大都只是咨询性质的小官。由于葛洪经历了两晋、八个君王的更迭,政治腐败、仕族萎糜以及无数的宫廷斗争与内战,加上其性格之不好附会、奉迎,坚持不肯随波逐流等因素,形成其刑以辅德、君王修德、尚贤任能等的政治理想。这点从其代表作《抱朴子》外篇中即可明显得知。另外,当时社会亦崇尚道教养生之术,从葛洪一生中常入山归隐修道的行为,乃至晚年选择以修炼养生终了一生,又可发现其人生的理想。
  入世与出世思想在葛洪身上皆可感受得到,但一般学者大多把他视为道家人物。本文拟从葛洪的家世背景、时代背景及其一生的际遇中,探讨在这一大环境中,葛洪之入世与出世思想形成的原因、内容与特色。进而发现,虽然葛洪以“身入世而心出世”为修道的最高境界,也以其一生尝试去实现此一理想,但最后却选择归隐山林的出世行为,而舍弃世间的治世理想,其实是与其身处魏晋时期,整个大环境的限制密切相关。
  关键词:1.葛洪 2.《抱朴子》 3.入世 4.出世 5.道教  6.魏晋南北朝 7.郑隐 8.鲍靓 9.治世 10.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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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前言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希望建立一个和谐美满、理想正义的生存社会,并努力提出改善社会的因应之道,尤其是知识份子,更是穷尽一生思索、反省并批判社会的现象,提出各种可能的意见与方法,也努力地去实践之。然而,当社会已处在极度腐败、混乱,而且这种现象竟已成为一种风尚时,知识份子在对时局的欲振乏力的极度失望与无助下,大多会消极的隐遁山林、超然修道或清谈玄义、不问世事以度余生。这种入世与出世的思想观念的形成显然与环境的变迁有关,而且二者似乎截然划分、互不相摄,成为不是积极入世就是消极出世的两种不同的选择。
  东汉自桓灵以后,在宦官、外戚轮值当政下,党锢之祸频生,累及士子,使得许多读书人讳言政治,深感儒学不能予以安身立命的凭借,而弃儒崇道。到了魏晋时期,更是中国社会由短暂统一又走向分裂的时代,也是社会最动荡、政治最黑暗、民族灾难最深重的时期之一。当时的人生观约略可分为三派:[1] 一是要求顺情通性,得到自由自在的满足的逍遥论,如向秀、郭象的庄子注;一是要求调情感、除物诱、排智巧以期终老天年的养生论,如嵇康的养生论与答难养生论;一是求肆情纵欲,以享受人生的纵欲论,如列子杨篇。
  葛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进入社会、参与政治活动,乃至最后隐遁山林渡余生,加上他的家庭背景与教育环境的熏陶,使他一方面有抱朴守质、淡泊名利的个性,笃志神仙之学的出世思想;另一方面又重视礼节与道德,甚至提倡德行与性命双修,强调修德是求仙的重要途径,以此来匡正流俗萎糜的弊病,更提出了各种为政之道,希望藉以对治当时的腐败之风的入世思想。
  入世与出世的思想在葛洪身上皆可以感受得到,但一般学者大多把他视为好神仙之学的道家人物,甚少视为儒者。令笔者好奇的是: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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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洪具有这两种不同的思想特质真正的原因为何?是积极的世间关怀(入世),还是只是一种对世俗不满的批判?是积极的人生追求(成仙),还是消极的对世间的绝望与放弃下唯一的选择(出世)?因此,笔者欲从葛洪的一生际遇中探讨其入世与出世思想的特质与关联性,希望能藉此深入葛洪的思想内涵,进一步了解其在入世与出世的选择上的分化与融合关键之处。
  二、葛洪生平简述
  (一)葛洪的家世背景
  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晋丹阳郡句容县人(今属江苏省)。出生约晋武帝太康4年(283),卒约建元元年(343),享年六十一。[2] 葛洪生于江南著名的士族家庭,祖辈世代为官。
  洪祖父葛系(一作奚)曾仕吴,历任海盐、临安、山阴三县宰,入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庐陵太守、吏部尚书等要职。[3] 如《抱朴子.外篇.自叙》中言:
  洪祖父学无不涉,究测精微。文艺之高,一时莫伦,有经国之才。[4]
  其从祖葛玄,字孝元,好神仙修炼之术,学通古今,博览经传子史,好弹琴、诵老庄、懂医术,常行奇技仙术于世,有神验。有弟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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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人,郑隐为其入室弟子之一。吴人称之为“葛仙公”或“太极左仙翁”。[5]
  葛洪之父葛悌,“以孝友闻,行为世表,方册所载,罔不穷览。”[6]
  仕吴,历任五官郎、中正、建城南昌二县令等职。入晋后,历位大中 正、肥乡令、迁邵陵太守,卒于官。为官清正,廉洁无私,“举州最治,德化尤异,恩洽刑清,野有颂声,路无奸迹。”[7] 因此,从其祖父至其父之事迹可知,除了葛玄外余者均好儒学,且在仕途上皆有显赫之迹。
  (二)葛洪的时代背景
  魏晋时期,中国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特色。首先在经济上出现了士族豪强领主经济,江南兼并之风更盛,大批农民流为士族豪强的佃客和部曲。《宋书.武帝本纪》:
  晋自中兴以来,治纲大弛;权门兼并,强弱相凌;百姓流离,不得保其产业。
  随著士族豪强社会势力的强大,皇帝也与士族豪强们相竞争与妥协,形成社会上的腐败之风。[8]
  在文化风尚方面,汉之儒家文化的正统地位,自汉末以来已名不符实,[9] 弊端丛生,出现了“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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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10] 的局面。选举官吏的权力都被宦官、外戚、士族和朋党把持,儒家失去了维系人心的力量。因此,到了魏晋时期,清谈之风兴起,形成以玄学为代表的士族文化;也有对当时传来的佛教文化和道教方术产生兴趣的,而不再走汉代“纯儒”、“经师”的路,形成了中国文化史上儒、释、道三教鼎立的局面。[11]
  葛洪所处的时代,政治的崩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君王昏庸,大臣横暴,上下骄奢,朝纲不振,君臣伦理的原则几乎全部被破坏。葛洪从出生到卒世期间,经历了两晋、八个君王的更迭,以及无数的宫廷斗争与内战。[12] 这一世态的迅速变化,对其一生的影响应是不小的。
  魏晋时,士族操纵朝廷用人之权,官位高卑皆视家族的背景,有权势的门阀士族和依附他们的门生故吏私为君臣。当时国家不断发生易君禅代的政治变乱,而士族的社会地位却不变,仍享有许多政治特权。实际上,魏晋社会就是汉末腐朽社会的延续,尤其是两晋之际。[13]
  晋代以后,养生服药的人遍及社会各个阶层,神仙道教在上层士族社会中更是传播迅速。当时道教在魏晋社会的发展特征,据胡孚琛的分析有四点:一是道教的组织涣散,无统一的领导。二是天师道较具代表性且扩展到上层士族。三是早期道教产生分化和上层神仙道教逐步形成。四是道教发展的重要的过渡期,葛洪正处道教的过渡期,加上祖、父辈为儒官,从祖好神仙之学的家世渊源,故其兼收二家之精要,并为道教哲学作了关键性的贡献。[14]
  (三)葛洪的一生际遇
  《抱朴子.外篇.自叙》中葛洪将自己的一生交待得非常详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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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者们也作了许多的考证与论述,[15] 本文兹引用陈飞龙教授一篇考证极为详究的文章:《葛洪年谱》,[16] 作为以下叙述的主要依据,并从葛洪的成长历程、学习历程、为官过程及归隐山林等四方面作介绍。[17]
  葛洪的成长历程可从晋武帝太康4年(283)到惠帝太安元年(302),计二十年的岁月中去了解。《抱朴子.外篇.自叙》云:
  洪者,君之第三子也。生晚,为二亲所娇,不早见督以书史。[18]
  又云:
  洪体钝性驽,寡所玩好。自总发垂髫,又掷瓦手博,不及儿童之群。未曾斗鸡骛,走狗马。见人博戏,了不自眄。或强牵引观之,殊不入神,有若昼睡。[19]
  由是见之,葛洪的童年生活应是受宠而不甚好读书的,又自认为性情愚钝内向,手脚不灵活,不好与同伴玩。
  葛洪十三岁父亡,故其生活与学习历程遂陷于饥寒困顿之境,不得已而躬执耕稼。又多次遭遇兵火战乱,先辈传下的书籍荡然无存。“乃负笈徒步行借,又卒于一家少得全部之书,益破功日,代薪卖之,以给纸笔。就营田园处,以柴火写书”。[20] 足见在父亡后其独立而艰辛的自学奋发的历程,只是此时没有就教的对象,而自认“贫乏无以远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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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孤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通”。[21]
  据陈氏考证,葛洪当于十五岁时拜郑隐为师,学神仙导养之术。郑隐明五经,知仙道等天文知识。至二十岁这五年间,洪兼学儒道,一心两用,致有“意志不专”之叹。时始作诗、赋、杂文,自以为甚佳,欲精治五经,著一子书,令后世知其文儒,且无意于仕途,故每览名人归隐之传,常仰慕其人而心向往之。此时也因欲锻炼身体、御寇避劫、猎取鸟兽而习武,这点对其以后的际遇亦颇具助益。
  二十岁以前的葛洪,徘徊于儒、道之间,为求学、习作的阶段,更为以后的创作与方向奠下了很好的基础。
  葛洪一生中为官数次,首次即在二十一岁时任将兵都尉,大破石冰之军,又被封为伏波将军。[22] 石冰事平,洪投戈释甲,欲径诣洛阳,欲广寻异书,以广见闻,但受到战乱所阻。[23] 欲返故里,又因陈敏据江东作乱而致周旋于徐、豫、荆、襄、江、广数州之间。二十四岁时,因广州友人嵇含上表推荐洪为参军。洪至广州未几,嵇含即遭人暗杀而亡,致洪滞留广州数年,绝意仕途,屡檄不就。
  晋怀帝永嘉6年,葛洪三十岁隐居罗浮山,始与南海太守鲍靓相善,拜靓为师,受石室三皇文,且娶其女为妻。三十二岁返故里,闲居,州郡及车骑大将军礼辟,皆不就。[24] 后一年,勉受辟为府掾。[25] 又二年,受赐爵关中侯,食句容之邑二百户,洪上书固辞但未见许。
  考葛洪于十六岁已立志撰一子书;二十岁著手草创;至三十五岁始撰成《抱朴子》一书。至其四十五岁时,洪因生活所迫,逢王导召其为补州主簿(史官),洪乃受职不辞。旋转司徒掾,又迁咨议参军,皆属“顾问”“咨议”性质。此应为洪最后一次为官,因其至六十一岁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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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一切职皆辞不就。[26]
  葛洪素有隐居山林之志,《抱朴子.外篇.自叙》有言:
  自度性懒而才短。以笃懒而御才短,虽翕肩屈膝,趋走风尘,犹必不辨,大致名位而免患累,况不能乎?未若修松乔之道,在我而亡已,不由于人焉。将登名山,服食养性。非有废也,事不兼济。自非绝弃世务,则曷缘修习玄静哉?……而古之修道者,必入山林者,诚欲以违远欢哗,使心不乱也。今将遂本志,委桑梓,适嵩岳,以寻方平、梁公之轨。[27]
  迨郭文死时,因敬仰其人有“未卜先知”之术,而为其作传赞颂之余,慨叹人生无常,因而有隐居兰风山,从事修道之举。[28] 洪五十岁时,闻交趾产丹,请为句漏令。至广州,为刺史邓岳强留,乃止于罗浮山,从事炼丹。其在山数年,优游闲养,著述不辍。
  晋康帝建元元年,一日,洪予广州刺史邓岳书,云:“当远行寻师、药,克期便发。”岳得书,心知有异,往见之,而洪已亡,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入棺,轻如空衣,时咸以为尸解得仙也。
  (四)小结──葛洪的人格特质
  从葛洪的一生际遇中可以发现其特有的人格特质,而这种人格特质往往不是单一因素所造成的,其中包括了其本身的性格、成长的环境、学习的内容、人生的际遇等等错综复杂的因素。今就以上所言,略作分析如下:
  葛洪自小性格内向,在语言和交际上也显得木讷寡言,使其在长大后变得内敛沉著,遇事喜欢独立思考,也较有自己的见解,在社会活动中也坚持不肯随波逐流。在《抱朴子.外篇.自叙》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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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之为人也,而騃野,性钝口讷,形貌丑陋,而终不辩自矜饰也。冠覆垢弊,衣或褴缕,而或不耻焉。洪期于守常,不随世变,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29]
  在待人处世上,由于其“抱朴”之个性,故不会主动拜访长官,也不计毁誉。结交朋友也在审慎观察,详细了解后才往来。因是之故,非常讨厌浅近之人,“每与人言,常度其所知而论之,不强引之以彼所不闻也。及与学士有所辩识,每举纲领。……度不可与言者,虽或有问,常辞以不知,以免辞费之过也。”[30]
  其亦痛恨邪恶不义之人,也具有口不论人是非、不妄意评价人物的性格,认为“我身在我者也,法当易知。设令有人问我,使自比古人及同时令我自求辈,则我实不能自知可与谁为匹也。况非我,安可为取而评定之耶!”
  由于有这样的个性,因此对于世俗的萎糜作风及政治的腐败甚为不满,常有所批评及有自己的看法,倡“道内以治身,外以为国”、“道本儒末”的思想;但他受儒学渍染颇深,故其修持是以道为法,治世则以儒为本的。
  又,葛洪认为富贵只可以逐渐获得,而不能立即便得到,且当富贵离开时也挽留不住,“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31] “乐天知命,何忧何虑?安时处顺,何怨何尤?”[32] “祸莫大于无足,福莫厚乎知止。”[33] 这种安贫知足的人生态度,乃至最后隐遁山林,笔者认为应是在见识与经历了许多变故后,内心经过一番的挣扎和调整而渐渐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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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明在《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一文中曾对葛洪的思想作以下结论:
  葛洪这个飘零没落的士族分子,他的前后思想变迁的脉络,大体就是从入世而遁世,从儒家而至皈依神仙道教。但也始终没有忘怀儒家和道。这是与他的阶级出身、所处时代和个人遭遇息息相关的。[34]
  葛洪的人格特质是独特而多面的,从其人生际遇与思想变迁来看,既有知识份子的积极关心社会动脉的入世精神;又有因社会的过度动乱与腐败,以及因自己的建树没有机会发挥,进而选择隐遁山林,不再为官问世事的消极心理。因此,葛洪的一生,其实是魏晋时期,知识份子面对与经历了社会的变化万千的心历路程的明显写照。[35]
  三、葛洪入世与出世思想
  (一)思想形成的因素
  人在现世的生命活动,往往与其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而在参与的过程中也会有自己的“世间哲学”;但人的生命活动不只限于现世中,人亦有超现世的向往,即是人的出世的生命活动表现。[36] 葛洪在这两方面的思想,可从其代表著作《抱朴子》之外篇中明显的看出来。
  “葛洪的抱朴、保守性格具现于外篇,就是延续并转化汉人旧学,其中含摄儒、墨、道、法、兵诸家,而归本于儒家,他以之论人间的得失、世事的臧否,常因应时势,因事制宜。所以论出处去就之道,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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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晋多故的政局,多倡逍遥隐遁,知止任命的道家思想;论君道臣节之道,感于晋世纷乱的政治,提倡君尊臣卑之说,君主修德,又能分官任贤,则权臣不再跋扈、能臣能有出身,近于外法内儒的思想。论讥俗救生之法,激于魏晋士风的颓废,因而主张严刑峻法的法家与省烦去侈的墨家,而反对俗儒的仁政、道家的迂阔。”[37]
  依李氏之见,只是外篇就含摄了不只一家之言,大抵因其生处两晋之交,有感于权臣的跋扈和君势的微弱是致乱的主因,故也主张法家的刑以辅德之说。同时也含盖了入世与出世的思想,这与葛洪身处魏晋时期儒道的合同、离异交杂的时代因素密切相关。
  如前所言,魏晋之际,世变纷纭,又逢北方大族南下,纷据要津,形成新的政治集团,使南方旧族没落。葛洪出生南方士族世家,受儒学的浸濡颇深,因此对北方士族的放荡、好变、奢华极为厌恶,故其在外篇中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以维护礼教的理由予以痛斥。因此,时代环境的更迭、多变成为其入世与出世思想形成的原因之一。
  据林氏的分析,葛洪在十五岁从郑隐习道时,由于同时兼学经书,一心两用,意志不专,以致绩效不佳;既不能为纯儒,又无法证道,故在为官的过程中,内心经历了一番矛盾与挣扎。加上又经历了石冰之乱、八王之乱、陈敏之乱、永嘉之乱等变故,因而对自己身世的多难及友人嵇含的突遭暗杀深为感慨,认为富贵如华,难以长存,而宁可选择寄情于山林、修道以养天年。[38] 此为其思想转折之二。
  另外,师友对他的影响也不小。首先跟随郑隐学道,虽自言所学不专,也没有随之归隐,但因博览儒道二书,所以也为其将来的思想与著述奠下了深厚的基础。鲍氏则是葛洪在仕途游荡多年后,主动向之学习的,当时的葛洪已从仕途趋向归隐绝仕之路了。再者郭文的“未卜先知”而亡,遂令洪羡慕其学道有成,而更刺激了他入山林专志神仙之学的心情。这一切皆对葛洪产生颇大的影响,令其在见仕途无所可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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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修道成仙成了他晚年认为唯一可以做、可能实现的理想,尤其在“生命之有限、人间荣华如朝露”的人生感慨下,觉得寻找一个精神的寄托,才是唯一可以慰藉心灵的方式。此为思想转变之三。
  综观葛洪从对社会政治及风尚等的积极关注、治世理想的提出,渐渐走向归隐山林修道之过程及转变,虽稍能理解或分析出一部份的原因,但这毕竟是复杂而深刻的心路历程,实非外人所能尽见的。唯笔者从其一生的际遇与转变中,发现环境对葛洪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葛洪最终选择隐遁山林修道,或许如其所言的好神仙之学所致,但如果在环境许可下,足以让他发挥自己所规划的治世理想,宣扬其入世之哲学理念,那他又将会对入世与出世作何抉择与取舍呢?还会一本初衷地以出世为唯一的选择吗?选择修道成仙也就可能并不只是实现人生理想那般单纯了。
  (二)思想内容与特色
  1.在政治及社会风俗文化上
  魏晋时代,上层道教的社会政治属性越来越强,葛洪是这个时期神仙道教代表性的人物,但他除了能接受有黄老道家渊源的养生论外,对士族名士的逍遥和纵欲两派都有所批评,提出以道为本的思想。他一方面推崇隐逸思想,鼓励知识份子脱离朝政,鼓吹神仙道教,他的代表著作《抱朴子内篇》更奠定了神仙道教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又主张山林中的隐士可以“论世务”、“议政事”。《抱朴子.外篇》即是此一思想的代表著作。[39]
  外篇多为入世思想,对魏晋的禅让废立的政权交替方式大加申斥。《抱朴子.外篇.良规》有言:
  夫废立之事,小顺大逆,不可长也。召王之谲,已见贬抑,况乃退王,恶其可乎?……夫君,天也,父也。君而可废,则天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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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父亦可易也。[40]
  故其认为只有先巩固君权,确立君威,方能平息乱臣的跋扈与僭越。但,又提出君王必须修德、尚贤任能,任贤时须量才为用;也提出了若干察举的原则和方法,并以刑辅德等等的政治理想,[41] 表达了他力图割除时弊,挽救政局的愿望。
  在社会风俗文化方面,葛洪一方面主张礼法省烦,以改礼学家烦琐之弊;但一方面又强调礼数,以改玄学家的放诞之习。提酒诫,明学问与教化的重要,企图以此挽救世俗的流弊,想以汉儒治学的精神及自己的新文学来变革传统观念。[42]
  综观以上之思想内容,葛洪的政治等主张兼用了儒、道、法等的治世思想,是相当的积极、入世的,也颇能展现其为儒学世家的魄力与精神,一改过去修道者不问世事之态度,强调了隐士也要关心时局的观念。
  2.个人修养方面
  在个人修养上,葛洪也不是“纯儒”或“纯道”的,而是主张儒道兼修。在《抱朴子.内篇.释滞》言:
  以六经训俗士,以方术授知音。欲少留则且止而佐时,欲升腾则凌霄而轻举者,上士也。自才力不能并成,则弃智人间,专修道德者,亦其次也。[43]
  又《抱朴子.内篇.微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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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求长生者,必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44]
  《抱朴子.内篇.对俗》又言:
  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45]
  由上观之,葛洪的修道是以儒辅道的,且若无修德的功夫是修不成仙的。至于他的道的境界,依林氏言,“承袭老庄的宇宙观,以道──或其作用的神秘而称之为‘玄’──为宇宙的本体,凡人修道体玄之后,不止能使精神长王,而且形体不衰,可达‘长生久视’的神人境界,出乎无上,入乎无下,遨游天地之间,逍遥恍惚之中,为人生欲求的最高满足和享受。”[46]
  葛洪之所以想到达这样的境界,乃源于其对生命苦短的人生态度:
  百年之寿,三万余耷,幼弱则未有所知,衰迈则欢乐并废。童蒙昏除数十年,而险益忧病相寻代有,居世之年略消其半,计定得百年者,喜笑平和,则不过五六十年。……六七千日耳。顾眄已尽矣,况于全百年者,万未有一乎!谛而念之,亦无以笑彼夏虫朝菌也,盖不知道者之所至悲也![47]
  因是之故,葛洪向往神仙的长生不老的境界,而建立出一套的神仙哲学的隐逸修道出世思想,并提出了禀赋、立志、明师、勤求以及积善修德等的修道条件用以实践其神仙理想。[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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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观葛洪的出世修道思想,固然其明显的是承袭了道教养生成仙的观念。另一方面,让他真正完全的舍弃世间的一切,全心投入修道炼丹的原因,仍可从其一生的际遇变化中感受得到,特别是其在仕途及人生际遇上的不尽如意,内心对世间的紊乱深感欲振乏力之下,所产生出来的无力感与幻灭感下的选择。因此,笔者认为:葛洪的隐逸出世思想应是在被动、无奈、消极的时空环境下形成的,而且是魏晋时期,知识份子在那样的大洪流下,无法避免的命运。
  (三)综述
  “人性”本身就横跨了“身”“心”二界,“入世”与“出世”的思想是可以视为“身入世心出世”的。二者之间可以是冲突,也可以是调合无碍的。[49] 但人毕竟是生活在大环境中,生活的智慧是靠生命长期的历练与长期的如理思惟而得的,能做到“身入世而心出世”,且能在其中悠游自在无所挂碍,其实不是一般人所能为的。
  回顾葛洪的一生,从其父亡至其终老,较长的时间是在出世与入世间徘徊的。纵然其一再强调为官是迫不得已、非其本志,然其内外篇字里行间也一再透露出不满时事、对世事有所建言之态;再看其官职,除了首次为官的将兵都尉外,余者多为“咨议”“顾问”性质的无实权的小官,根本无法发挥其为政处事之理想。这对于一个儒学世家,以著一部子书立名后世的知识份子而言,其内心那种欲入世奉献心力却生不逢时的煎熬与挣扎是不小的。乃至最后一再亲眼见到世间的颓废与腐败,内心那股欲出仕提振风尚的热情是会一再被浇熄的。因此,其晚年选择以隐遁山林、不问世事、专心炼丹的生活方式,并且传其“预知时至”的化仙而去的结束不甚如意的一生,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是顺于时势及其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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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结语
  葛洪生在儒学世家,祖辈世代为官,自小受到儒学思想的熏习,虽自言少受督勤学经书,却多少受到其父为官清廉无私的影响,而对为官者的要求及当政者的祈望与建议,多采儒家等诸家的治世之道。又其一生遭逢多劫灾难,颠沛流离于数州之间,亲见社会风尚之颓糜与腐败,加上仕途之不顺心及故友之变等际遇,促其治世思想渐趋淡薄,转而专志于其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神仙修道思想。
  葛洪努力了一生,著述了《抱朴子》内、外篇以表其治身与治世之道,但终究抵不过大环境的洪流,无法真正做到其认为修道的最高境界──“身入世而心出世”。中国社会的知识份子多受儒家影响,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而世事多变难料,若生不逢时,再大的理想也抵不过环境的大洪流。知识份子除消极的遁世或随波逐流,少有能做到“身入世而心出世”的超然态度。纵然如葛洪般努力一生,并著书以明志,终也只被视作道学之重要人物,而少言其治世之理念,使其求以“文儒”留名后世的愿望终难实现。
  从葛洪早期立志著书与接受官职的事实来看,他对世间的关怀曾经是积极的。然而在经过了中年的流离生涯后,由于亲眼见到、接触到仕族子弟的萎靡奢滥,以及政治生态的无可救药,又因没有机会参与政事,内心那股对世俗不满的情绪,使其对世间从积极的关怀转变为消极的绝望与放弃,最终选择走入山林,终了一生。其入世与出世思想的分化原因,除了是性情上不合于世之外,整个魏晋时期的大环境,其实是主要而不可忽视的关键因素,也是当时大多数的知识份子所难以避免的命运。
  【参考文献】
  一、书籍资料
  1. 晋葛洪著,天道馆主编校,《抱朴子》,台中:创译出版社,1981年6月。
  2. 《晋书》卷72〈葛洪传〉。
  3. 侯外庐主编,《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魏晋南北朝思想,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5月。
  4. 王仲荦著,《魏晋南北朝史》下册,上海:人民出版,1980年12月。
  5. 李丰楙著,《不死的探求──抱朴子》,台北:中时出版社,1982年12月。
  6. 汤一介著,《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台北:东大出版社,1988。
  7. 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魏晋南北朝》,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4月。
  8. 胡孚琛著,《魏晋神仙道教──抱扑子内篇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9. 冯达文著,《回归自然──道家的主调与变奏》,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
  10.宁稼雨著,《魏晋风度》,北京:东方出版社,1992年9月。
  11.刘精诚著,《中国道教史》,台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7月。
  12.李中华注释,《新译抱朴子》,台北:三民书局,1996。
  13.王利器著,《葛洪论》,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7。
  14.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史》卷1,台北:中华道统出版社,1997。
  15.《中国道教大辞典》,台北:东久企业有限公司,1996年7月。
  16.《中华文化百科全书》册1,黎明文化事业公司、中华文化基金会印行,1989年10月。
  二、期刊论文资料
  1. 林丽雪著,〈葛洪事迹与著述考──葛洪研究之一〉,《国立编译馆馆刊》6:2,1977。
  2. 林丽雪著,〈抱朴子内篇思想析论──葛洪研究之二〉,《国立编译馆馆刊》7:2,1978。
  3. 林丽雪著,〈抱朴子外篇思想析论──葛洪研究之三〉,国立台湾大学文学院《文史哲学报》第28期,1979。
  4. 陈飞龙著,〈葛洪年谱〉,《国立政治大学学报》第41期,1980。
  5. 王宗昱著,〈评葛洪论儒道关系〉,《孔孟月刊》31:5,1993。
  6. 王淳美著,〈魏晋之政治思想〉,《南台工商专校学报》第20期,1994。
  7. 陈飞龙著,〈抱朴子修撰过程考论〉,《中央大学社会文化学报》第1期,1994年5月。
  8. 李军著,〈玄儒佛道教育哲学比较研究〉,《孔孟学报》第70期,1995年9月。
  9. 詹哲裕著,〈汉末魏晋时期老庄学说对儒家礼法思想的冲击〉,《复兴岗学报》57期,1996年6月。
  10.李杜著,〈从哲学的了解去说宗教的入世说与出世说〉,《哲学与文化》23:7,1996年7月。
  11.巨克毅著,〈论宗教的入世精神与社会正义〉,《宗教哲学》2:3,1996年7月。
  12.邬昆如著,〈入世与出世的冲突与调和〉,《宗教哲学》2:4,1996年10月。
  13.李刚著,〈汉魏两晋道教生命哲学的发生形成〉,《宗教哲学》2:4,1996年10月。
  14.李军著,〈中国宗教教史上的一座丰碑──葛洪《抱朴子》道教教育理论探析〉,《哲学与文化》24:2,1997年2月。
  15.吕武志著,〈《文心雕龙》与《抱朴子》文论〉,国立师范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报》43(1),1998。
  16.饶宗颐著,〈审慎精细博洽──评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明报月刊》,1998年5月。
  注释:
  --------------------------------------------------------------------------------
  [1] 参考林丽雪著〈抱朴子内篇思想析论──葛洪研究之二〉,台北:《国立编译馆馆刊》7:2,1978年,页40。
  [2] 关于葛洪的生卒年有各种说法,可参考陈飞龙著的〈葛洪年谱〉《国立政治大学学报》第41期,1980年)、胡孚琛著的《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之附录〈葛洪年谱略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钱穆著的〈葛洪年谱〉(《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册3,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77年)等,此采陈飞龙之看法。
  [3] 参考葛洪著《抱朴子》,天道馆主编校,台中:创译出版社,1981年6月,页265。
  [4] 同上注。
  [5] 见胡孚琛著《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页78。
  [6] 同注3。
  [7] 同注3。
  [8] 同注5,页36~37。
  [9] 参考林丽雪著〈抱朴子内篇思想析论──葛洪研究之二〉。据作者分析,儒学的衰微有内外在的因素:内在的因素是指儒学思想的堕落和经学的支离破碎;外在的因素则为政治的紊乱和民生的疾苦。详见页39~40。
  [10] 见葛洪著《抱朴子.外篇.审举》,页171。
  [11] 参胡孚琛著《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页37~38。
  [12] 见王仲荦著《魏晋南北朝史.魏晋南北朝大事年表》下册,上海:人民出版,1980年12月,页1058~1060。
  [13] 同胡孚琛著《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页39~40。
  [14] 详析参见胡孚琛著《魏晋神仙道教──抱朴子内篇研究》,页46~47。
  [15] 如注2。
  [16] 陈飞龙著〈葛洪年谱〉,台北:《国立政治大学学报》,第41期,1970年,页149~182。
  [17] 略为参考李丰楙著《不死的探求──抱朴子》内的分类方式,台北:中时出版社,1982年12月,页29~52。
  [18] 《抱朴子》,页265。
  [19] 《抱朴子》,页270。
  [20] 《抱朴子》,页265。
  [21] 《抱朴子》,页266。
  [22] 葛洪本不欲为官,此次则以“既桑梓恐虏,祸深忧大,古人有急疾之义”;又以“畏军法,不敢任志”之由勉强为之。
  [23] 时值八王之乱未平,四处皆为乱事,道路受阻不得前进。
  [24] 《晋书》卷72之葛洪传:“后还乡里,礼辟皆不就。”
  [25] 时司马睿大事招延人才,多辟掾属。“掾”,属“顾问”、“咨议”性质的官职。
  [26] 可参见《晋书》卷72〈葛洪传〉、《太平御览》卷664.〈晋中兴书〉所叙。
  [27] 《抱朴子》,页269~270。
  [28] 此事晋书未记载,据陈氏考证为实,参注16,页174~175。
  [29] 见《抱朴子》,页266。
  [30] 见《抱朴子》,页267。
  [31] 见《抱朴子》,页269。
  [32] 见《抱朴子.外篇.名实》,页269。
  [33] 见《抱朴子.外篇.知止》,页260。
  [34] 本段因无法找到确切的出处,故引自胡氏(注5,页96)之引文。
  [35] 关于葛洪的心理与人格特质,胡氏的著述(注5,页82~99)中分析得甚为详细,值得参考。
  [36] 参考李杜著〈从哲学的了解去说宗教的入世说与出世说〉,《哲学与文化》23:7,1996年7月,页1764~1765。
  [37] 引李丰楙著《不死的探求──抱朴子》,台北:中时出版社,1982年12月,页111。
  [38] 同注1,页41。
  [39] 参考詹哲裕著〈汉末魏晋时期老庄学说对儒家礼法思想的冲击〉,《复兴岗学报》第57期,1996年6月,页134。
  [40] 见《抱朴子》,页160。
  [41] 详细内容可参考:林丽雪著〈抱朴子外篇思想析论──葛洪研究之三〉,国立台湾大学文学院《文史哲学报》28期,1979年。
  [42] 可从《抱朴子.外篇》之疾谬、讥惑、名实、清鉴、行品、酒诫、弭讼、勖学、崇教、博喻等篇中得知此一理想。
  [43] 见《抱朴子》,页42。
  [44] 见《抱朴子》,页35。
  [45] 见《抱朴子》,页15。
  [46] 同注1,页66。
  [47] 《抱朴子.内篇.勤求》,页79。
  [48] 详细内容可参考注1,页51~56。
  [49] 参考邬昆如著〈入世与出世的冲突与调和〉,《宗教哲学》2:4,1996年10月,页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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