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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是救世之仁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印顺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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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民国五十二年的春天,我曾应台南佛教会的邀请,作了七天的讲演。其中一天,以“佛法是救世之仁”为题。五十七年二月,我在星加坡时,星洲佛教总会为我安排了一次──两天的讲演会,地点在维多利亚剧院。题目也是“佛法是救世之仁”,有慧理笔记下来。四月,到了香港,香港佛教联合会邀我在佛教会讲演。讲题为“苦与空”,似乎讲了六天。次第虽小有变化,内容与星洲所讲的相近,只是详备一些。当时有慧轮录音,把它记录出来。二人的笔记,都寄到台湾来,我只好给他整理一下,去掉重复,截长补短而合为一篇。仍以“佛法是救世之仁”为题。(印顺附记)
  诸位长老、法师、善友!在这动乱的时代,能有这么一个因缘,与各位共聚一堂,来向大家介绍佛法,宣扬佛法,这是三宝威德的加被!对于三宝,我们首先要表示崇敬与感谢的喜悦!
  “佛法是救世之仁”,这是国父孙中山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佛法流传人间,千百年来受到人们的崇敬,作为我们自己的信仰。到底佛法的意义何在?中山先生这一句话,可说是扼要的揭示了出来。平常说,“佛法以慈悲为本”,慈悲就是仁;以慈悲心来救济世间苦厄,所以称为“救世之仁”。这句话非常正确而内容还需要解说,也就是佛法是怎样的救世?现在以此为题,从两方面去说:一、重在人(与人)间所有的忧苦;二、重在自身所有的忧苦。佛法以救济众生,咸令免离一切苦厄为目的,从这群体与个体──两方面去说,佛法救世的真意义,才能完满的理解出来。 一 人间相互引起的忧苦的救济
  一、佛法宗旨──度一切苦厄:我们的教主释迦牟尼佛,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印度,成佛说法,成立了佛教。佛陀宏扬佛法的目的,也就是我们来信佛学佛的目的。扼要的说,只是为了人类(众生)的忧苦困厄。自己要求解脱,是自利;想解救别人,是利他。自利利他的主要意义,正如‘心经’所说:“度一切苦厄”;“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人生,固有相对的意义,然而人生有说不尽的忧苦,也是不容我们否认的。世间无处不充满忧苦,就人类来说,最严重的莫过于人与人间的残酷斗争了。过去曾有这么一个传说:一位来自印度的法师,在中国逗留期间,有国人向他吹嘘我国文化的悠久和伟大,并取出一部廿四史为例。那位印度法师,想了解书中的内容,拿起那部廿四史,嗅了一下说:“尽是血腥气”!历史是充满了残杀斗争,岂仅是中国而已。以上虽是一则讽刺的寓言,然确是有真实意义的!最近在星洲当地报纸上,阅读到这么一则记载:某外籍人士,以研究及整理的方法,将有史以来的国际历史检读一番。他认为数千年来,祗有二百五六十天是天下太平的,其余的日子,都在战争中过去。人类随之而陷于战祸的灾难而不得安乐,是可以想见的了。实在说来,这二百五六十天,也未必有真正的太平,小型的斗争杀害,还不是到处都是,祗是没有被记入历史版中而已。世界上,各式不同的苦难很多,战争只是一类,所以人类常在耽心、忧闷、苦恼中过日子,难得有真正的平安。
  说到众生的苦厄,有当前的苦厄,及苦厄的无限延续。从人与人的关系说,不单是现代多忧多苦,过去早就是这样。如问题而不能解决,不能渡入大同的时代,人类的苦厄还要一直的延续下去。人世间如此,每人自己也是这样。不但当前的自己──现生是如此,过去生早就如此。在苦厄的症结没有彻底解决之前,未来还要一生又一生的无限地延续下去。在一生又一生中,虽然也有比较好一些的时候,如生天国之类。但没有脱离苦厄,终于还是在忧苦厄难中过生活。人类历史的延续也好,个人生死的流转也好,苦厄不只是现在,未来还要苦下去。所以,为了现在,为了未来,不能不探求一个解脱苦厄──救世之道。佛法就是救世的方案,问题在人类是否肯来实行。
  二、世间苦厄的问题所在:兹就人类的世界来说。说起人类的苦恼,形形式式,真是难以计量的。为什么如此忧苦?忧苦由何而来?我们必须先研讨这个问题,了解这一问题,才能从根本上去解决他。如地方有土匪出现,为了治安,当然要去剿灭他们。但在出动清剿之前,必须先探得匪徒们的行踪;匪徒们来侵袭时所采的路线;有什么人在窝藏匪徒,代匪推销赃物?了解了这些情形,才能有效的加以剿除。人类固有说不尽的忧苦,而忧苦是依什么而存在的呢?如知道忧苦的来源,忧苦依什么而生根?那才能设法来解决忧苦,袪除忧苦了!忧苦虽然很多,归纳起来,不外二大类:
  A、因个人、家、国、全世界人类而生起: 依苦痛──问题的形式来区分,约可分为上面四项。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依此推论,“家之本在身”(个人),所以‘大学’的治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次第。“身”,就是个人自己。有了自己,就因自己的存在而有忧苦。众多的忧苦中,有些是与别人无关,纯粹是由自己身心所引生的。由个人与个人的聚合──营为共同的生活,而成立了“家”庭。家是家的成员──夫、妇、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等所组成的。俗语说:“相见容易相处难”;“别时容易见时难”。在长期的相处中,眷属间难免不引起家庭间的问题,就难免不为家庭而发生忧苦。由“家”与“家”的聚合而成社会,或组织成“国”家。庞大的国家组织,对内部的和平、教化、繁荣……,难免有治理上的问题与困难,也就造成了国家的忧苦。国与国之间,是不能隔绝而没有关系的;有了关系,也就不免有了问题,问题就扩大而成“天下”的了。古人所说的“天下”,是全人类,也就是现今所称的国际。国际问题,由每个国家间的关系而形成。国家问题,是依各社团,各家庭的组合而存在。家庭问题,依家庭成员──个己的共聚而有。所以从问题的形式来看,依“天下”、“国”、“家”、“身”而有不同的忧苦。而从根本去看,只是人类自己──是你自己,也是我自己。这样,要求世界(天下)太平,必得从国治,从家齐,尤其要从每人自己的“修身”做起。这犹如要求国族的兴盛,非注意国民的优生,国民的道德与健康等不可。否则,如基础不固,材料的质地不好,再加偷工减料,建起来的房屋,怎能不倒塌呢!在这点上,儒学与佛法,尽管不完全一样,但根本的见地,是一致的。
  B、对身心、众生(人类)、自然而起的苦:上面所说,是约人间关系所构成、家、国、天下所有的不同问题,不同苦难。而这里,是约人的心境说。内心的生起忧苦,一定由于触对境界;从对境的差别来说,就分为这三项。人,是身心,就是精神与物质的和合。自己的生理、心理,都在瞬息不停的变化中。身心不断的变化,渐渐的(生)老、病、死到来,从老、病、死而引生的忧苦,就是触对身心而引起的。老、病、死,本是自然的必然现象,是人生无可避免的事。这是当然必然的,但我们一得人身,每人都想不老、不病、不死,至少是不欢喜自己老了、病了、死了。说句笑话,年青的女子,大多怕年华消逝,而不肯道出自己的确实年龄;西方女子,以被问芳龄为不礼貌。这都道破了一个事实,就是怕老而引起的忧苦。为老、病、死而忧苦,是否明智,那是另一回事,而一般人,总是为此而忧苦,成为现实人生的普遍事实。
  另一类忧苦,是对众生、人类而引生的。虎、狼、豺、豹等出现,令人畏怖,特别在古代,人与兽争的时代。蚊刺蛇咬,也使人感到困扰。还有,谷物遭蝗虫的灾害;田鼠多起来,会把农作物吃光;家鼠损坏衣物;蚂蚁、苍蝇……,也同样带给人类不少的苦恼。这是人与旁生(与动物的含义相近)相接触所引起的。对人类而引起忧苦,更为明显。人是被称为“社会的动物”,是不能离社会关系而独存的。因此,人必须与他人相处,即使没有共处,也多少不免有所关联,种种的人事问题便接踵而来。人与人,由于个性、兴趣、见解……的不同,彼此每产生种种的误会、争执、仇恨,也就由此而带来了苦恼。即使感情好,恩爱非常,但感情是没有定性的,一旦受到某种影响,感情也就随之而起变化。不论是母子、夫妇、朋友,虽然关系不同,而感情不能融洽所生的苦痛,是没有多大分别的。其实,情感亲厚的眷属知友,感情虽没有变坏,而为了生离死别,所引起的苦恼,也每是常人所不能解免的。
  还有一类,对自然界,物质的关系而引起的。生存于大自然中的人类,离不了自然。人的生存,不能没有衣、食、住、行等资生物,没有或缺少,都会苦痛的。但有了多了,也常会引起困难。例如交通,从前依赖步行,小舟,交通是非常艰苦危险的。自有了汽车、飞机、轮船,交通的工具,把人类的空间距离缩短了。然在方便迅速的情形下,又有新的忧苦,如飞机、汽车、轮船的失事。特别是都市中的交通事故,日见严重。至于自然界,如天时的炎夏炙热,或严寒彻骨,冰雪连天。天旱,求不得滴雨;有时却大水为灾。还有地震、台风、海啸、火山爆发……自然界的种种灾害,是人类生活于大自然,触对自然而生起的苦恼。
  C、苦厄依人类自己而存在:由上所说,个人、家庭、国家、国际所有的问题解决不了,苦难重重,不消说是依个人,依人与人的结合而存在。就是对自然界,对众生(人类)界,对自己的身心,所以有种种忧苦,也都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存在。有了我们自己──人类,便有种种的苦厄。人类所共处的世间,也就充满了苦恼。有苦恼,就有解除苦恼的要求,因而引发出解除苦厄的办法。切实的说起来,世间一切学术──医药、教育、经济、工巧、政治、法律,以及科学的声光电化。无一不是与众生人类有关;无一不为人类自己的存在而出现。宗教,佛法的出现,也还是为了这个。如离开人类自己,或设想一没有众生,没有人类的世界,那一切都不成为问题,也一切都不成其为忧苦了。
  一般来说,人类的忧苦,存在于个人、家庭、国家、国际的关系中;存在于对自然界,对众生界的关系中。所以世间的医药,教育……一切文化设施,对人类忧苦或福乐的关系,异常密切。佛法并没有轻视这些的重要性,而是说:老、病、死引起的忧苦,虽仅是个人的,却是最基本的(也可说最原始的);一切问题,一切苦痛即使解除了,而每个人的老、病、死苦,还是存在的。佛法是说:物产的增加,政治的革新等,对人生苦厄的解除,幸福的增进,虽极为重要,而最根本的,还是每个人理性的智能,与道德的提高。消除种种不良的心理因素,净化自己的身心。重视个人──根本的革新与完善,才能彻底的解除苦厄,实现个人、家庭、国家、国际的真正幸福。否则,不重视人类自己的修治革新,一味向外求解决。觉得别人不好,起来打倒他,而不知问题并没有解决。因为代之而起的一群,每人自己都具有同样的问题。觉得物资不足,尽量向外求发展,而不知物资的发达,与个人的福乐,国际的和平,不成正比例,而还是那样的斗争与迫害。以佛法的观点来看,一切忧苦,一切问题,是依人类自己而存在。唯有从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改善,自己的解决中,才是根本而彻底的办法。
  三、问题的分析与推究:一切忧苦,一切问题,依人类──众生而存在。到底众生的身心,有什么问题,而这样的解决不了?依佛的开示看来,可以归纳为四类:
  A、“欲诤”:“诤”,是不和谐。从内心的猜忌,语言的论诤,到身体行动上的斗争,战争,都是诤;诤是世间不和乐的别名。为什么会诤呢?经中告诉我们,“爱欲”是诤的原因。内心有贪爱的烦恼在作祟,所以就不断起诤,诤就有忧苦。‘义品’说:“趣求诸欲人,常起于希望;所欲若不遂,恼坏如箭中”。“欲”,是希望的欲求。但这里所说的欲,不只是希望,而是与“爱”(贪着)相结合的“欲爱”。如对生活资具──物质的欲爱,男女间的欲爱,家族或国族繁荣的欲爱,一切都是欲爱,而主要是经济物资的“欲爱”。人而生在世间,衣食住行等资生物,不仅常人不能缺,就是阿罗汉圣者,也少不得。既然是当然的正常需要,为什么会因对物资的欲求,而引起“诤”,引起无边的苦痛呢;不要说由于缺少,所以你抢我夺。我曾不止一次的举例说:两只狗卧在地上,有人挑一担食料,倒在地上。论理,两只狗是怎么也吃不了的,大可以满足了。然而,食物一到地上,两只狗是又吠又咬,边抢边吃。无知的狗是如此,文明的人也好不了多少!要知诤的原因在内心,只是依境遇而显发出来吧了!
  ‘中阿含’‘苦阴经’说:“随其伎术以自存活:或作田业……或奉王事。作如是业,求图钱财。若不得者,便生忧苦愁戚懊恼。……若得钱财者,彼便爱惜守护密藏。……亡失者,便生忧苦愁戚懊恼。……以欲为本故,母共子诤,子共母诤;父子、兄弟、亲族、展转共诤。……以欲为本故,王王共诤,民民共诤,国国共诤。彼因共相诤故,以种种器仗转向加害:或以手叉,石掷,或以杖打,刀斫”。这幅以物欲为主的斗争图,佛是说得何等剀切!
  说起来,这是人人必要的生活问题。人类凭自己的技能劳力,从事农、工、商、学、军、政……,以取得衣食等生活必需。在现实世界中,不一定是合理想的。求取生活,有时却求而不得,没有当然是苦不可言。即使求得了,积蓄而富有了,要怎样的加以保存,也很不容易。“财物五家所共”,是非常容易散失的。保藏已经困难,一旦失去了,不免是分外的忧愁苦恼。为了获得,为了保存,也就展开了斗争。要得到,每不问是否合理;每从损害别人中,达到自己的目的。既得的财物、权益,为了保持,永久的持有,也就不问是否正义,别人是否因此而受害了。这一切,都是以“欲爱”为根源的。在家庭中,为了自己内心的“欲爱”,连平日最亲爱的父母儿女,弟兄姊妹,竟也诤起来了。“欲爱”的扩大起来,就是人与人相诤,家与家相诤,族与族相诤,阶层与阶层相诤,国家与国家相诤。诤的发展起来,不但是口舌相争,更利用手、石、刀杖等武器,互相伤害杀戮。现在科学进步,伤害杀戮也大有进步,那就是枪炮、兵舰、飞机、炸弹、核子武器、化学武器。为了求得斗争的胜利,什么都不惜使用出来。佛陀说:为了贪逐物欲,人类──人、王、国,陷入无边的诤执,无边的苦恼当中。 生活,是人类所必需的。以知识技能,从事人类需要的事,而得应有的生活资具,应该是人人所能同意的。而事实不完全如此,享用生活资具,而不尽应有的责任,正大有人在。而且,占有与享受,是愈多愈好,愈精美愈好。论个人是“欲壑难填”;论世间,是造成了有无不平的现象。传说:古代中亚细亚,有一个国王,与自己的大将军商量:“我们应先将东邻的某国,攻击而加以占领”。大将同意这一战略。然后,国王又主张向南部进兵,击溃灭亡另一个国家。这样的一个又一个,逐渐消灭吞并了附近的邻国。大将又问:“大王!把这些国家统通击破并吞,以后我们应怎么样呢”?国王耸耸肩膀说:“啊!以后我们可以欢欢喜喜的,尽情吃喝享用了”!试问:没有灭亡这些邻国,难道这个国王,就不能好好地吃喝享用吗?决不是的,这只说明他在无限的“欲爱”里,求得自我欲爱的满足吧了!为了国民的生活,或提倡增加生产,或主张向外发展。为了财富的不平衡,提倡“平均地权”,“节制资本”……。这多少可以改善这一问题,却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问题在我们自己。而且,国内还可多少维持均平,而国与国呢?大国与小国呢?资源丰富或资源贫乏呢!
  人在“欲爱”的指使下,占有也不一定是为了享受。据说:一位富人,将不需要动用的金宝,埋藏在花园的大树下。每天早上,总是去看一下,欣赏他自己的,藏在地下的金宝。每天早上去察看的行为,日子久了,引起人的注意,结果是金宝被掘而全部失去。那天早上,他照样的去察看窖藏的金宝。一见土也松了,金宝也丢了,不禁号啕痛哭不已。大家知道了来安慰他,谁也平抑不了他失去金宝的悲哀。那人哭诉说:这是藏金,是这一生用不到的。有人对他说:这就好办啦!你可以把砖石埋藏在大树下,认为这就是你的金宝。每天照样来察看,来欣赏好了,横竖又不要动用他。这故事有点像寓言,而事实却尽多如此。不久前,报载美国一位过着乞化生活十多年的老妇死了,在他的破被里,却藏有美金贰万几千元。大家想,这些美金对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求享受、求占有、求更多的占有,用不着也还是要占有。“物欲”作祟,是如何使人成为愚昧的人类,成为斗诤不已,忧苦无穷的人类! B、“见诤”:诤的另一原因,是“见”。见是意见、见解、主见。但这里的见,不只是见解,而是“执见”,是以自己不完全正确的见解或理论,执为最正确的,希望别人接受的。人类有了知觉、认识,就会有意见,但都不免含有错乱谬误的成分。可是人类不大了解自己,即使感觉到自己并不完全正确,也还是固执己见。由于谬误的见解。引起斗诤,招致人世间的苦恼。
  经上说:“以见欲系着故,出家出家而后共诤”。这里所说的“出家”,是释迦牟尼佛住世时,种种的出家沙门团──六师外道之类。佛以为,一般人为了“爱欲”,追求物欲的满足,而引起诤执。出家者──宗教界,却为了“见欲”,各执自己的见解为最上,诽谤别人,而引起信仰与思想上的斗诤。佛在‘义品’中说:“各各自依见,戏论起诤竞:知此为知实,不知为谤法”。佛评论说:“若依自见法,而生诸戏论,若是为净智,无非净智者”。这是说:如真的那样,那世人都是智者了!因为人人都以自己的见解为是呀!到现代,一般人不只是为了物欲而诤,也为了思想而斗争,“见诤”已不限于宗教界了! 佛教界曾有这么一则寓言:印度有几个生盲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象,却在议论“象”到底是怎样的。恰巧象师牵着大象走过,见他们在议论,就让他们摸摸象的身体。大家都说:“哦!原来象是这样的”。有的说:“象如棍棒”,原来他摸到了象的鼻子。另一位说:“象如畚箕”,他是摸到了象的耳朵。又一位说:“象如墙壁”,他是摸到了象的身体。还有一位说:“象如拂帚一样”,他是摸到了象的尾巴。瞎子们都以自己所接触到的,以为象就是自己知道的那样,而不知道是“以偏概全”,引起的错谬论断,象那里是他们所想象的呢!世事是无限复杂的;存于事相中的理性,又是非常深隐的。我人所知所见的本来有限,带着错误的眼光,却坚决的执着自己的见解。这不是生盲摸象一样吗?多少人打着真理招牌,喧嚣竞诤。世间怎么能不是苦恼无边呢!
  意见不同而引起多少论诤,原是不可免的。然而在论诤时,只有自己是对的,抹煞对方的一切,这种“见诤”,就是最严重,最危险的思想问题。只有我的意见,我的思想,才是对的、好的,可以存在;别的都是错的、坏的,不应该存在的:这就是最恶劣的“见诤”。世间是因果的存在,是极复杂的关系的存在。即使有主要的原因,也不是绝对的,唯一的原因。而有我无人的“见诤”,总是探求一最根原的,作为思想的出发点。“唯神”、“唯我”、“唯心”(大乘唯识学,与一元论不同),“唯物”,一切从属于这一根本的实在;依此以说明一切,作为衡量是非的标准,进而否定不合于自己的一切。在古代,某些宗教,就是这样。信者得救,不信者入地狱。不信我,一切善行──个人的德操,对社会的利济,都没有用处,而只有入地狱的分。这种宗教的势力到达处(总是与政治力量,互相利用),以毁灭别的宗教为首要目的。当古代罗马,接受基督教为国教后,其它的一切宗教,都被彻底的毁灭,绝不容许存在。不许有信教自由,更不许有传教自由。由于这种宗教的本质,是唯有自己是真的,其余的一切宗教是伪的,属于魔的,所以不可能容许第二宗教的存在。在这种宗教思想的支配下,如科学家而有新发明,不合宗教的旧传统,就要看作异端邪说,死有余辜!等到基督教分裂为新旧两派时,由于宗教的独占性,不能互相容忍,立誓消灭对方,而造成了历史上有名的三十年战争。长期的战争,谁也消灭不了谁,这才向事实低头,总算打出了一个“信教自由”,“传教自由”的和平共存。其实,这只是力不从心而已。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压倒对方,就会重温独占的旧梦。近来爱尔兰的新旧教徒,斗争到要英吉利派部队去维持秩序!这因为否认对方,以为惟有自己能引人进天国;自以为代表真理,能通天国的大道。可是天国没有进去,却先引人走向毁灭、死亡。“见诤”是何等的愚痴!何等的危险!
  惟有自己是代表真理的,能使人进天国的,这种宗教意识,如被引用到政治上,那就是惟有我的主义是对的,是为人民谋福利的。惟有我这种主义,才能救人、救世界。与此不合的政治思想,都是反革命的,害人害世的。在这种“只此一家,别无分出”的政制下,只有跟我来,信仰我,服从我的指导,执行我的命令,才是值得生存的。否则,不管你的学织、才能,过去对人类的功绩,都是该死的东西。这种极端的,宗教与政治上的“见诤”,不正是我们这个世界,混乱苦恼,陷于人类文明毁灭边缘的根源吗? 意见,代表自己对事理的一种理解。事理是无限的复杂与深细,自己的那里就绝对正确呢!如你不妨谈谈你自己的意见,我也可以说说我自己的意见,大家如有虚心,有同情,能更多的理解对方,也更多的反省自己。相信不用争得面红耳赤,或拼个你死我活,不同的意见,可以互相择取,取长补短,渐渐的融合而表达得更正确些。然而人类大多不欢喜这么做,而要坚执自己的。如见解而与个人(团体、国家)的利害相结合,那就更加坚执,甚至使用邪恶手段,以维护自己。人类就在这样的“见诤”下过活。社会上时常看到,年老的父母(或其它的亲人)患了病,儿女们每为了请那一位医生,进那一所医院,西医或者中医,而弄得不欢喜。如不幸而病人死了,可能会怨恨另一人,简直是被他害死似的。由这种小事,放观世界大事,大家正就是这样。本来都出发于救人救世的好意,而结果是坚持己见,演成意气的斗诤,加深了人类的苦痛。
  C、“慢”:物质的欲求,是人类生活所必要的;意见也是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这都不一定是坏事,何以竟成为“诤”,成为苦痛的原因呢?依佛法说,这是受到内心深处,“慢”的影响。“慢”,如仗着自己的权势、财力、知识、健康等,以为超胜别人,引起“恃我凌他”的优越感。这是表现于外的,内心深处,还有微细的,根本的慢,就是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好的。有了慢心,不但胜过别人的,就是与人相等的,或者不如人的,也还是不服。纵然什么都不及人,却老是不肯认输,有时还倔强而藐视的说:“这有什么希奇吗”?自己明知自己不行,而不肯认输,还要作出藐视对方的情态,佛法称之为“卑慢”。内心有了慢,对于物欲,就要求自己多得一些,或者精美一些。如讨论不同的意见,希望采纳自己的。虽明知自己的见解,并不比别人好,却不肯心悦诚服,虚心承教,而要固执自己的。在处理事情上,就表现为权力意志,要别人接受自己的指导。欲与见的执着,已经问题多多。加上慢心的推波助浪,而为了物质,为了思想的斗争,问题更加严重了!
  慢,如表现在氏族或民族中,那就是氏族(种族)或民族的优越感。昔日以色列民族,自以为“耶和华”对他们特别青睐,自称为上帝的“选民”。他们狂妄的,以为全世界非由他们来统治不可。这在“旧约”中,充分表明了这种狂妄的意识。日本人在二次大战失败之前,自认是神明的子孙。征服七洋,是神明授与的神圣使命。这种民族的优越感,到了狂妄的地步,而都是从每个人心中的“慢”而来。
  民族与民族间,国家与国家间,许多问题,老是解不开的结。人人都有慢心,都要别人服从自己,才感到舒服。以小事来说,如两个人同去布置会场,说不定为了某些小事而意见相左,争持起来。两人所持的意见,也许差不了多少,只是认为自己的对,希望对方能依自己;这是由慢心而引起的支配欲。家庭中也常有这种现象:丈夫希望妻子能顺从他,妻子却希望丈夫能听从他的意见。彼此坚持起来,家庭中就难免不协调的气氛。人人有慢心,在人与人组合的社会中、国家中,就不能免于权力的斗争。有的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而不惜采取某些邪恶措施,贻害社会与国家。慢,特别是深潜于内心的,好象并不严重,而引发出来,在家庭、社会、国家、国际中,正是世间多苦多难的重要因素。 D、“痴”:潜在爱、见、慢的底里,而为庸常心识之特征的,是“痴”----不明事理的蒙昧错乱。其中最根本的,是不明无我而起的“我痴”。人人都直觉有我,我是“主宰”的意思。主是一切由自己作主;宰是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要属于自己,自由的支配一切,是“我”的特性。要求自由的支配一切,要在我所有的无限扩大中去实现(人类的向外开展,根源于此);而不知越是扩大我所有的,也越是受到一切的制约而不得自由。人就是这样的追求自由,而以还是不自由来结束一生。人人都直觉为有我,人人都有这“主宰”的欲求;不知这种无条件的主宰意识,是愚痴。现代二十世纪的人类,知识发达,可说史无前例。然在这自我──主宰意欲的迷蒙上,我们与原始末开化的人类,并没有相差多少!
  自我的直感,是“我痴”。与爱、见、慢相关,就成为“我爱”、“我见”、“我慢”。“我爱”,不是染着物欲的爱,是自我生命的爱染。染着自己身心,是生存意欲;直到要死亡的那一刻,依然牢牢地染着不舍,老、病、死,也难怪要成为最大的忧苦了!
  人类的自我直觉,认识上有着根本的缺陷,这就是直觉为独立的,与一切事物对立着的主体。所以论究起来,神学家就推论为:永恒的、绝对的主体---“我”或称为“灵”。在现实生活中,就表现为自我中心的主宰意识,而引发为自主宰他的权力意志。这在佛法,斥之为妄情计执,因为这与事理不相合的。众生──人类,是精神、物质(“名色”)的和合体。依种种关系条件而形成,也依种种关系条件而延续。人生是无常的人生,无我(主宰)的人生。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常一主宰的自我可得。不能正觉缘起(无常无我)的人生,而直觉有我。这种“我痴”,为“我慢”、“我见”、“我爱”的根源,为“见诤”与“欲诤”的根源。我们自己就是这样,依自己存在而有的一切存在,也难怪不离忧苦了!
  四、佛法救济世间苦厄的原则:人世间的苦厄众多,问题在我们自己,虽因人与人的关系不同,而形成不同的问题与苦难,而救济的方法,归根结底,还得从我们自己的改善做去。生死轮回中的凡夫,是无法使烦恼断尽的,然可以设法减少;能减少烦恼,问题也就容易解决,世间的苦难也就减少了。人类可以和乐相处,大家可以过着和平幸福的生活。世间正常的善行,就是救治世间苦厄的要诀。
  A、对治物欲的爱诤:佛对此有很多开示,主要为1.“少欲知足”:物质欲求是人生所必要的;在众生来说,没有欲是作不到的。然人为了物欲的无限追求,而引生种种问题,陷于忧愁苦恼之中。学佛的人,对物欲应持何种态度呢?佛为弟子说法,首先提示了“不苦不乐”的中道生活:反对纵欲“也反对摧残身心的苦行。在这原则下,佛以“少欲知足”来教导我们。在未获得前,要提防欲望的过分发展,也就是不存过分的奢望。得到时,要能感到满足。凭自己的福力,凭自己合法的求得生活,不存过分的欲望,能够随遇而安。合法的得到什么,就是什么;多也好,少也好,一样的不失望(失望就痛苦),这是“少欲知足”的真意义。如不能这样的知足随缘,纵心逐物,“大欲”“不知足”,那就不是因而引起罪行(非法的去求得),便是身心不安而苦恼了。在佛教圈中,有些人忘了不苦不乐的中道,误解了“少欲知足”。于是乎不要穿好的,不要吃好的,越苦越好,自以为修行,也引起部分在家信众的崇敬。不知“少欲知足”的真义,是淡泊随缘。从前释尊在世时,对佳肴珍馐的供养,固然欣然接受;而三个月以马麦充饥,也照样恬然而过。外出时,在荒郊野外,席地而宿;到了祇园,住于庄严的精舍。遇到什么就什么,得到多少就多少,佛的随缘而安,才是“少欲知足”的模样。要知道物资的获得,有应该遵循的正轨,而不是凭自己的欲望而可得的。例如望远,如处身平地,或住在屋里,那怎么眺望,即使望得两眼发酸,也看不到远处。如走着上坡的路,渐渐的登上山顶,那就一望而一切都在眼底了!佛要我们少欲知足,是要我们不因过分欲望而焦渴不安,不因欲望而走上罪恶,制造纷争,并不是要我们永久的贫困。“少欲知足”,也是儒、道二家所重的,而佛说具有更深的意义。如人人依此而行,则人与人间因物欲而生诤执的问题,必然减少。扩大来说,国际间侵略与剥削的祸害,也一定随着减少了!2.“正命”:这是佛法“正道”的重要项目。不论出家在家,都必须依此而行。“正命”,即正当的经济生活。人不能离衣、食、住、行而生存,这都有赖于物资,及代表物资价值的金钱。人的经济生活,要如法的来,也要合法的去,怎样才算合法呢?(政治上)法律所准许的,佛法所许可的,就是合法,合法的就是正命。依佛法,应付出而没有付出,如偷漏或滞纳捐税,由此而节省多余的财物,就不是正命──“邪命”。或以不正当的方法,取得财物,如利用职权,贪污舞弊;又如大斗小秤,巧取豪夺,吞没寄存……,由此而得的财物,统是邪命。这大都是国法所禁,佛法所认为是罪恶的,等于偷盗。所以,不论士农工商,不论从军从政,不论在家出家,凡不依法而获得的,皆属邪命。如大家都能依法修学,过着合法的经济生活,守法知足而无诤,那因经济而产生的种种罪恶,种种苦痛,也就自然消除了。3.“利和”:在佛法中,这本是为僧团所制定的,有深广的意义与内容。从字义“利和同均”来看,利是财利,经济生活。凡吃的,穿的,用的,僧团中每一份子,都有享受“四方僧物”(公有经济)的权利,都能得到合理的平等待遇。从前丛林中,和尚与住众,一起过堂(吃饭),同甘共苦,就是这一原则的实践。如经济受用的距离太远,必形成贫与富,有与无,苦与乐的强烈对比;必激发不平的戾气而造成纷乱。任何集团,如因利不均而引起内部不和,迟早必遭崩溃。一个国家,如国内贫富过于悬殊,必造成严重局势:国内的祸乱,或引起外来的侵袭。古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同一看法。本来,人的体力、智力、能力,各不相同;享受财利的能力,也不可能完全一致。但生活在共同的社会中,要过着和乐的生活,在物资享受上,要尽量作到大家都能维持生活水准(均),使财利不致相差过远。人是有物欲的,如不均必心怀不平,引起斗诤。反之,保持财利的均衡,争端就少,苦痛也就少了。“利和同均”,从前是僧团所应遵守的;而现在看来,这是社会经济所应共守的大原则,应该作为理想以求其实现的。
  4.“施与戒”:布施与持戒,是佛法的熟悉名词。特别是在家学佛的,布施几成为必行的义务。布施的意义何在?佛法所说的布施对象,或是可尊敬的,如孝养父母,奉事尊长,供养三宝等。或是可悲悯的,如贪穷,鳏寡,孤独,残废等。以现代语来说,即慈善事业,或福利事业的布施。佛法所说的布施,意义深长,非仅财物的施舍而已,惟一般以财物为主(布施的最高意义,是为人而能牺牲自己的一切)。富有者,在生活必需外,经济上有余裕力,应予贫穷孤苦,或因天灾人祸而受难者以援助。古代有修桥梁,开道路,义学等施设,也都是财物施舍的对象。从效用来说,布施可使贫富不致于过份悬殊;穷困者得到救济,也不致陷于苦难,或引起诤乱。而布施者能养成损己利人的品格,不会作物欲的过分追求。古代的印度(中国也曾经有过,只是有些变质了),有称为“无遮大施”的,国王大臣等将富余的财物,尽量的普济人民。凡财物的布施,均含有减少物欲,节制物欲的意义。如物欲而受到限制,那因物欲而引生的诤执与忧苦,也必然减少,而同得和平与安乐了。
  以基本的戒来说,是五戒。五戒中有“不与取”──盗戒,就是针对物欲的非法行为。佛法所说的盗戒,正如上面的“正命”所说的:不应取而取,固然是盗;应付出而不付出,也是盗。总之,凡属不应得而得的,都名为盗。所以能切实奉行盗戒的,必与正命相符合,其他杀生戒,妄语戒等,多数也与物欲有关。佛法针对物欲引生忧苦而立戒,能依戒持行,避免由物欲诤竞而引生的忧苦,就是促进人世和平与安乐的好方法!
  B、对治偏执的见诤:说到偏执,偏见,可说是人的通病,每就所见的部份,作为全体;或以自己错误的认识,执为正确。由于种种偏执,自以为是,形成思想问题;发展扩大,甚至成为世界和平的莫大威胁。对治偏执,佛陀是一贯采用“缘起”的立场;缘起即“中道”,中道即不落于(两端的)偏见。
  佛在世时,当时的外道,有种种偏执:或执为常,以身命为常住不变;或执断,以为一灭永灭,更不受生。或执一,以为身与命(我?灵),宇宙万有,是同一的;或执异,以为身与命,宇宙万有,是有不同实体的。或执一切从神所生,或说一切从微尘(物质)生。这些,不是偏这,就是偏那,不能正确理解事理的真相。佛法:“离此二边说中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等。这就是缘起论;惟有依缘起的正见,才不致落入两边,而从种种偏见中脱出,得到中道的路线。
  说到缘起,意思是“为缘能起”。人生宇宙的任何一种现象之生起,绝非孤立的,突然的,而是依种种关系条件(佛法中名为因缘)的和合,循着必然的法则而生起与散灭的。所以任何现象,都不可作为孤立的去理解。不可抓住一点,以为一切由此而生,而忽略整体的,延续的与相关的观察。一切依因缘和合所成,因缘是极复杂的,没有单一因。佛从种种关系去了解现象,所以能起出二边,得到中道。中道就是恰恰好,恰到好处,最正确的方法,最正确的理论。
  兹举例来说:如看“见”,是一种现象。一般人以为眼能见;虽然随俗是可以这么说的,而实际却不止如此。佛就事论事说:能成为“见”这一事实,是有种种因缘的。一、有能见的眼根,眼根是生理的,以现代名词来说,是视觉神经。视神经接触某一事物,引生印象,这眼根是见的主要条件,但不是唯一的条件。二、要有所见的对象,若没有对象,怎么看也见不到什么。如没有对象而看到什么,那眼根也就有毛病了。我们人类的眼根,是有共同性的。人人见到如此,虽所见的对象,究竟是什么,研究起来,颇不简单;但常识告诉我们,对象(境)是不能说没有的,没有是不能见的。三、单是眼见,如摄影一样,留下印象。但我们能见到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不只是留下印象,而是能主动的分别这一印象。这就是识(分别),如没有分别的心识,而仅有眼根与境界,那是不能成为明确的“见”的。四、有了根、境、识,还不一定能成为见。因为根是根,境是境,识是识,彼此不相关联,怎能成为见呢?能使眼与境界相触对;依眼根而发眼识;眼识能了境界;根、境、识三者综合相关的活动,是有赖于“触”,触是使三者和合,从三和引起的心理作用。五、还要有一种注意力(作意)──倾向于对象,才能明确见到。否则“心不在焉,视而不见”,还是不能成为“见”这一种现象。上面约“见”所需的种种因缘说;其实因缘多得很,如光线,空间等都是,只是不太重要,也就不说罢了。从缘起的观点去了解现象,就不会偏于一边,不致以为有眼就能见,或有心就可见。佛陀始终以缘起来阐明中道,因为除了缘起,就没有中道可说。
  例如人,有生理的,物理的,心理的因素,佛陀的分别,人(众生)总不外乎根,境,识──十八界的总和。人的活动,具有多方面的因素,佛从不将人的一切,归结到物质,以为一切都由物质而生。虽然佛法中,说唯识,说唯心,似乎与一般的唯心论一样。其实,依唯识学说,一切现行(现象)由于种子,而种子也不外乎根、境、识的种子;从十八界种而生一切,并不是祗有心识,由心生出其它的一切。所以世间的学术思想,种种见解,以为唯这唯那,都是执着一端,以部分为根元,来说明一切,违反缘起的正见。佛所说的缘起观,不是武断的,而是就事论事,阐明缘起的事相,不落二边。也就因此,能更深刻的通达缘起的本性。如能对缘起说而有所理解,就不会陷于偏见;佛就是依缘起以扫荡一切偏见,依缘起以显示中道的。缘起中道,是极深极广的,非三言两语所可说尽,现在只能略说点滴而已。
  C、对治慢:人人都有慢心,每直觉得应该超胜别人。慢心如发展过分,就会在物欲上,意见上,要凌驾别人,骑在别人的头上。佛法以“平等”来对治“慢”病:众生是平等的,勿以为自己(或自己民族,自己的国家)是特别优越的,非胜过别人不可。佛出世时,印度的神教,假借神权,以为人类有四大阶级。当时的宗教──婆罗门(如以色列的利未族),武士(王)阶级──刹帝利(如以色列的犹太族),胜过一切,而以首陀──无恒产的农工,及被认为低贱职业者为贱族,连宗教上也得不到平等。种族的偏执,达到极点。佛为此而宣说平等,反对人为的阶级制度。认为知能与职业,即使有不同,然人类的本质是平等的,将以行为(道德或不道德)以决定其为高贵或下贱。个人或民族,有时比较优胜,但没有永久性,绝对性,这只是种种因缘所造成的,某一阶段的情况而已。惟有不断的行善,不断的增进,才会向上而不致堕落。暂时的优胜,都值不得憍慢,何况一般的呢!如大家能确立众生平等,人类平等的观念,就能克服慢心,至少也可以减轻慢心了。
  人的慢心,在受到欺侮或诽谤时,最难控制。平时开口闭口,“忍辱”,“忍辱”,但事到临头,是否真能忍辱呢?如碰到一位强壮有力的人来欺侮我,打又打他不过,莫奈何,只好忍了吧!一般人,在遇到对方的权势大,财富大,气力大,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而忍,这算什么忍呢!真正的忍,是他欺侮你,对不住你,但他什么都不及你,你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而你却能容忍他,认为他的本性,与我一样,只是一时胡涂,或在恶劣的环境中受到熏染,不必与他计较。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容忍对方,才是真正的忍了!忍,也要有慈悲心才得,确信人类平等,休戚与共。当没有快乐时,要以慈心来普利众生。在苦痛中,要以悲心来拔除其苦厄。对众生的苦痛与快乐,流露出无限的关心,利济他都来不及,怎么因小小的不忍,而还要打击对方呢?有平等观,有慈忍心,傲慢心也就可以减轻或降伏了!这一下,世间由慢心所生的忧苦,也就可以减轻或消除了。
  D、对治愚痴:佛开示我们,对治愚痴,要有正确的知见(智能)。偏见由愚痴而生,离愚痴就是正见。这里说的智能与正见,是人生的智能;对人生有正确的见解,才能踏上向上向光明的人生正道。在正确的见解中,一、须知道“有善有恶”:确信我们的身心活动──思想与行为,有善有恶,有道德的不道德的,这是建立人生正见的基础。王阳明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也是以知善知恶为心中“良知”的基本。我们必须能明辨善恶,善的应作,恶的不应作,这是针对愚痴邪见的第一着。二、不仅要知善知恶,更要“知因知果”。这是业因感报(果),也即是缘起的道理。善心善行,必定有善果;恶心恶行,也必定有恶报。即使目前未见果报,其善恶的果报,必会在因果成熟的未来而到来。道德与不道德的行为,自我负责,无可逃避,一定有报。这知因(业)知果(报)的正见,能引导自己走向离恶行善的正道。三、此外,还应“知凡知圣”:我们都在生死轮回中,受善恶业力所束缚,或生人天,或堕三恶趣,不得自在。如不得解脱,将永远在生死死生中流转受苦。幸而生死可以解脱,除受生死苦的凡夫以外,还有超越生死凡夫的(出世间的)圣人。我们必须确信有圣人:如依正确的方法(正法)而切实修行,可以脱离生死而成圣人。佛,菩萨,辟支佛,阿罗汉等圣人,不同于我们凡夫,有无数功德,非我们凡夫的境界。这样的了解,信仰,会使我们在人生的善行中,种下解脱善根,而有进向圣人的可能。
  上来所说的,是世间的正见。有这样的正见,是世间的善人,也可说世间的贤圣。然只是这样,还是不够,因为这虽能善化人间,减少社会的罪恶,多少解除人类的忧苦,还不能解脱生死的束缚。所以还要有不共世间的,出世的正见,这就是从缘起法则中,理解个人、社会,以及一切的实相。浅近的说,世间没有孤立的,静止的,一切是相互关系中不息变化的存在。从无限复杂的人生中,确知前后延续,自他依存的自己,是因缘和合而有,没有实性可得。所以主宰一切的我见,是妄情的计执。万有的存在,也不例外。缘起法是无常性,无恒、无定、无常的必定是无我的。知道无我,就不应以自我为中心,就会尊重别人,与人和谐共处。佛为众生说法,宣说“缘起无我”,作为佛教思想的特质。无我正见,能治众生无始以来的病根──自我中心的错见,要大家以无我的实践来利益众生。如以无我精神来处世待人,自然是正确合理的事行。不固执己见,也就不会因我、我家、我族、我国,而引起人间的无边痛苦了!
  五、人世忧苦有待佛法之救济:人世间的种种纷乱,种种忧苦,使我们不得安宁,这是世间的现实。生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相信都能深深的有着这样的感觉。尽管世界有这么多人,自称能救世界,世界却愈救愈险恶了。有些人以为:世界之所以纷乱,你抢我夺,无非因物资的不足所引起。其实,今日世界产品丰富得很,有些物资过剩,根本用不完。然在过去生产不发达的时代,人类所过的生活,未必有这么多的忧苦。如今经济繁荣,物产丰富,我们并不曾因此而解除忧苦。以生产发达的美国来说,他们的忧患,他们的困扰,不一定比我们少。所以生产发达,物资丰富,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另有些人以为:世间的罪恶混乱,由于人类知识的愚昧,所以促进文化发达,人类知识进步,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办法。然以现代的情况来看,人类的知识,科学的淮步,都是突飞猛进。什么人造卫星,什么宇宙飞船登陆月球,知识是不能说不进步了!可是知识进步,问题并未得解决。反而人类的忧患与日俱增,世界的和平深感威胁。知识进步,科学领先,飞机不能说不好。载人物越洋飞行,使人与人间的距离缩短。可是,飞机虽好,而使用飞机的人,却用之战争,杀伤的威力也增强了。原子、核子的发明,尽管高唱“和平用途”,而有使世界走入毁灭的危机。所以知识的进步,也不一定能促进人类忧苦的解除。
  还有些人以为:人与人间的组织不够严密,一盘散沙,缺乏团结。如有严密的组织,世界可以统一,问题当然也可以解决了。说到组织严密,也未必尽善。如共产集团,组织的严密,不在话下。忽而又搞出两个来对立,你骂我吵,闹得不可开交。你组织严密,我也组织严密,生活在这个严密组织中,问题也越多,人世的忧苦,也就越加深了。
  物力、知识力、群力(控制力),近代是非常的发展了,而人世间的忧苦呢?近见有人说:世界上,没有其它的能毁灭人类,唯有人类自己能毁灭自己!这句话多沉痛,多么能使人反省!唯人类能毁灭人类自己,也唯有人类能救济人类自己:归根结蒂,只是人,这是合于佛法观点的。个人不好好的作,个人就受苦难。家庭不好好的维持,家庭就多苦多难。国家不好好治理,国家就多苦多难。以此,全人类不改变方针,走一正常的路子,全人类的苦难多着呢!佛法是真能救治人世忧患的良药!佛法的正确性,就是将一切问题,归结到我们自己。因而,真要拯救世界的扰乱,救济人类的忧苦,唯有信仰佛法。不过,单是信仰,是不够的,必须了解佛法,对佛法的精神与义理,用到自己的身心上,用到家庭上,用到社会政治上,用到物资上,知识上,团结上,才能达成这救世的大目的。为此,对现实世间的忧苦,人类自相毁灭的威胁,特别劝请信佛同人,大家发菩提心,行菩萨道,实践佛法,发扬佛法,使正法的声音,充满世界的每一角落,使人类遵循佛法而走向正道,将人类从自我毁灭的边缘救过来。诸位!现实人间的忧苦。正等待佛法的救济!
  二 身心充满忧苦的解脱
  一、忧苦的辨析:现在,再就个人的立场,来说个人忧苦的解脱。首先,对忧苦作一番辨析。
  A、三类七苦:生、老、病、死苦;爱别离、怨憎会苦;所求不得苦:这是佛法一向的分类。经上说了这七苦,接着说:“总略言之,五蕴炽盛苦”。五蕴炽盛是总苦,七苦是别苦。如总别合起来说,就是平常所说的八苦。“求不得苦”,主要是对外物所引生的。或是财富,或是名位,别人拥有的,自己却没有。尽力去追求,求又求不得,由求不得而引生愁苦,极其普遍。进一步说,求不到,固然是苦;而求到了手,等到你不要也不行,想丢丢不掉,管又管不了,那真苦呢!对家庭、国家有责任感,而后继无人,想放而放不下去,那是多么苦呀!“爱别离”与“怨憎会”,是恰好相反的苦,是对众生──人类而引生的。两人互相怨恨,不免苦恼,如各走各的,岂不很好!可是冤家路狭,偏又聚在一起。如反目的夫妇,互不协调,碍于儿女或其它原因而不能分离。合又合不拢,分又分不开,日日相对,真是苦不堪言!在社会上,也多怨憎会苦的实例。对自己有恩爱的,如父母、兄弟、姊妹、夫妇、儿女,乃至知心戚友,一旦生离死别,那种痛苦,非身历者难以体会。“生、老、病、死”,从自己身心的变化而来,更是无可避免的事。病、死姑且不说,老苦是易于体会的。就生理上说,步入老年阶段,一切身心机能,逐渐退化:眼花齿落,耳聋口钝,行动缓慢,老态龙钟。这是生理的自然,而老来所最感苦恼的是:当人出世时,可说什么都没有,随年岁的增加而增加,似乎非常有意义。可是中年以后,一切走下坡路,一切随着年岁的增高而衰退,到了最后,变得什么都没有了。老去情怀,孤寂如鹜,越来越不对劲,却又奈何他不得!人生的光辉,热闹,到了老幕垂下,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举例来说:婴孩初生,话都不会说。等逐渐长大,知识日开,随着年岁的增加,学识也随之累积增高,学识与经验,进展到成熟阶段。由于生理衰退,记忆力开始差了。老年人喜欢说老话,讲了又讲,重复啰苏,原来他眼前事物,迅即遗忘,而少壮的事,犹在记忆中。到了八十以上,多数是随见随忘。我家乡有句话:“老小,老小”!形容老年人与小孩差不多。年老的迟钝无知,与儿童的幼稚,是那么的近似。有些到了老迈,你说他“人瑞”,其实他是知识经验,几乎大都丧失了。老,接受这残酷的现实,真有说不出的悲哀呢!
  再说权力:小孩什么也没有,随父母的意旨而生活。年纪长大,开始自主的活动。一旦成家,就是一家之主。创立事业,当了什么经理,董事长,更掌握了这一机构的重要决定权。如从军从政,做到军政领袖,那更是从心所欲(“王”,也就是“自在”的意思)。可是好景不常在,步入老境,权势总会因年高而失去。一旦失去权力,内心泛起的悲哀,实不足为外人道。家庭中,掌握财权的,要如何使用,便如何使用。然一旦老了,身心衰退,无法继续掌管(老到连签字都成问题时,不能不放弃权力);或在家人的压力下,将财权移交子女。如要用钱,得伸手向儿女索取。爽快的给你,当然是好的。如推托拖延,或不理不睬,这种仰人鼻息的滋味,实难以消受。主持事业的,权力一放手,一切都变了。一向奔走前后,报告请示,现在是不再来了。“门前冷落车马稀”,难免有世态炎凉的感叹,这是老苦的又一面。昔日佛教的大护法阿育王,到临终时说:我仅有的自由施舍,是半个庵摩罗果,其它是一概无能为力了!原因是年纪老了,政治上的权力,受到王子及大臣们的把持。“老苦”,贵为帝王,也照例不免。民国三十六年,我到过浙江慈溪的西方寺。这里曾是太虚大师的阅藏处,兴起我瞻礼凭吊的念头。我到西方寺,正逢水陆法会,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和尚,坐在椅子上,椅前放一满盛红包的盘子,在那里散衬钱。我心里想,年纪这么老,何苦要管这些琐事!后来到另一寺院──净圆寺,该寺住持与我谈起:那位老和尚退居了三次,可是一经交卸寺中职权,就感到不对,连外出坐“元宝篮”(宁波一带的轿子),也作不得主。于是将新方丈推倒,自己再度复任。复任不久,又感体力不支,难以胜任,于是又选新方丈。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还是自己在那里支撑。心又放不下,力却提不起,这真是老人的悲哀。常见老年人,将家事移交儿辈,每不免埋怨:儿子对自己不起,媳妇不孝。其实,这只是老年失去权力,不得自由作主的悲哀。
  年老了,儿女长成,都要独立自主而去,不再有孩童时依依膝下的那种情景。昔日常相陪伴的眷属,逐一散去;知心的朋友,一个个的相继死去。老朋友越来越少;年青一代,生存在另一天地中,与年老的格格不入,老年人是难得有青年朋友的。孤寂的凄苦,向谁倾诉(美国人与儿女分居,老年特别悲哀。中国人含饴弄孙,小儿女倒还与老年人合得来,多少冲淡一些悲哀)!唉!财富、权力、知识、健康、眷属,从前拥有过的一切,年老了都将全盘退失。过去的一切呢?老苦、病苦、死苦,是人人所不能免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终于到来。
  B、身苦心苦:再分二大类来说。经上常说:“忧悲苦恼”,一般来说,这都是苦,没有太大的差别。然经文所说,有不同的意义。忧,是意识上所感受的苦;较平时所说的忧愁,忧虑,意义要广一点。为未来事担心,固然是忧;即当前的境界,引起不称意的感觉,非生理所引生的,与意识相应,都名为忧。悲,是悲哀,悲伤,也是与意识相应的。内心因某项事物的无法获得,或得而复失所引生的不称意感──如权威的丧失,经济的耗散,眷属的分离,年华的消逝,名誉或其它的蒙受损害,这一类的忧苦,统称为悲。悲是与意识相应的,比忧的情形更严重些。什么是苦?苦是与五识相应的,如口渴,饥饿,冷热,肉体受创伤等,直接由生理关系所引起的,就是苦。恼,是由生理所引起,苦到极点,剧烈的痛苦,内心焦灼如焚。严重起来,吃不下,睡不着,坐立不安,名为恼。这“忧悲苦恼”,可分为两类:忧悲属于心苦,苦恼属于身苦。
  身苦是由生理所引起的苦,虽然身体强弱,抵抗力不等,反应的苦不完全一致,但大致说来,是人人一样的(都会有苦感的)。如饥渴,创伤,疾病,身苦的感受,大致相同。心苦,或也由物质所引起,但是间接的;或直接由忆前想后等而引起。引起的对象,尽管相同,而感受的苦痛,程度的深浅,因人而异,甚至相反的感到喜乐。举例说:中秋的明月,喜欢他的人多。有人逢此佳节,还有赏月的雅兴,感到无限的快乐。然同是一轮明月,有的却不见则已,见了反生痛苦,甚至泫然泪下,无限悲伤。所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原来他看到中秋的明月,激起思家之情,想起父、母、妻、儿,都远在天涯海角,而自己却流落异乡,虽逢佳节,也不得一叙天伦之乐。佳节与明月,带来了感触忧苦,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可见同样的明月,使人有不同的感受。这种忧苦,与生理不相关,与对象没有必然关系,视人所引起的感想而定,这是心苦。再举例说:有人听说某人在背后诋毁他,听了焦躁不安,内心感到莫大的委屈;过了多时,心里还忘不了。也有人听说他人背后诽谤,却无动于衷,付之一笑了之。同样的一句话,有人听了苦恼不已,有人听了无动于衷,这可见引生的感受,是因人的心境而异的;这样的苦,就是心苦。以世情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临死对眷属财物的恋着不舍。然平时于佛法有相当修持的,能在这紧要关头,泰然而去。同是濒临死亡,却有不同感受,显示了心苦确是因人而异的。所以身苦大致相同,而心苦却人人不同;学佛的人,应分别二类苦痛的差别。
  C、空虚与幻灭的感觉:文明的进步,物资的丰盛, 医药的昌明,甚至政治修明,天下和平,而人类的内心深处,所有空虚幻灭的不安,还是解决不了的,也就是不能免于忧苦的。幻灭,从“欲望”的不能实现,不能保持而来。在年轻时,对前途都有美好的憧憬,热切的希望,想达到理想──那怕是多少好一点的目标。如希望未来的事业,有辉煌的成就,成一位富有的人;希望将来能得到如意眷属,有个美满的家庭。从事政治生涯的,希望能实现自己对政治上的抱负,或作个出众的领导者。总之,即使是极平凡的希望,人都是有个金色的梦,希望在人生旅途的前进中,能有更光辉的一页。可是事实上,却不能尽如人意。可能成家以后,儿女成群,为儿女辛劳终身,而家庭却不见得幸福。可能未来的事业一筹莫展;或者有了相当成就,又踏上了失败之路。特别今日是个善变的时代,,社会上不少发迹快,而垮台也快的实例。如果年轻,跌倒再爬起,失败为成功之母。如年龄进入老年,受到这种挫折,那只有失望一途了!如晚年而家庭破碎不堪,希望从何而来?身体有残缺的人,如聋盲,四肢不全,小儿麻痹等,更是前途一片灰黯。种种的内心悲哀,痛苦无比。有人外表上满不在乎,可是当他午夜梦回,思潮起伏,也难免沮丧了。尤其是,不论家庭如何圆满,事业如何成功,一旦衰老到来,往日多彩多姿的好景,一幕幕重现心头,但可追忆,不复再来。人生的希望,如泡影的幻灭。这种幻灭的感受,是现实不过的。人在失败后,年老时,多病时,从幻灭而来的凄凉悲感,是何等深切!
  有幻灭感的,内心必定有空虚感。空虚感与幻灭感不同,从欲望的不能满足,永不满足而来。有空虚感的,对世间任何事,都不能满足,只感到无可奈何,一片茫然。久了,觉得什么也没有多大意义。活像水上浮萍,东西飘荡,没有着落似的。然人已生在世间,又不得不活下去。吃饭,工作,睡觉,对生活的一切,是例行公事一般。空虚茫然的心情,常涌现在心头。人生经验告诉我们,忙碌紧张的生活,是不大有空虚感的(因为他的心情有所专注了)。迨工作结束,静止下来,空虚感每无声无息的侵袭而来。每当夜深人静,不想则已,一想就感到空虚。有些人欢喜玩,有的人为了苦闷,去过闹烘烘的,刺激的生活。灯红酒绿,舞兴方酣,越是夜深越起劲。可是到了曲终人散(或是一醉醒来),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去,还是一片空虚,涌现心头。人是不怕忙而怕闲的,经常忙碌,日子也容易打发。空虚感的忧苦,无隙可乘,连身体也会健康些。一旦空闲下来,无所事事,越是无聊,越多妄想。尽管说忙得讨厌,可是一闲而问题更多。心无着落,烦恼接踵而来,闲才真讨厌呢?我们学佛修行,一般总以为清静无事的好。如内心不得充实,清闲了问题更多。有人闭关,而非闹着出来不可,再也安不下去,空虚感就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凡夫有说不完的忧苦,而属于心苦的,都是烦恼作怪;幻灭与空虚,是最深彻的忧苦了。心理上的苦受,是随年龄而有深浅差别的。越是年老,幻灭与空虚,越是体验深切。老年人进求宗教的归宿,原因也就在这里。世间一切都无法安慰自己,那惟有求之于宗教了。佛法着重于了生死,还是为了这个。从前禅宗二祖──慧可,当达摩东来后,就去初祖处,乞求安心法门。可见二祖的参学,为了内心不安,心有不安,就是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忧苦,无法了脱。所以学佛修行,主要的目的,是解除这人心深处,一切所不能解决的忧苦。那要做到内心充实,不论贫与富,不论健康与衰弱,不论受到什么打击,乃至就是老死来临,也一样的不受影响,心安不动。能这样,修行也可说到家了!了生死,也才有实现可能。到这时候,动静一如,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也不会空虚,引起重重烦恼。如修行而满腹忧苦,心不平安,那修行也还没有入门呢!
  D、不满足与不安定:上来说了这么多的苦,到底什么是苦,为什么会苦呢?可举两点来说:
  1.欲望的永不满足:古语说:“欲壑难填”,说明了苦的一面。欲,就是五欲──色、声、香、味、触,对此五尘境界的希求,是(与爱相应的)欲。希求物欲,不但求多,而且求好,如形式的美观,滋味的可口。还有男女间的性欲,对自己生存的欲求──生存欲。欲是直往无前的,不断的希求,由于欲望的不能满足,苦恼就由此而生。如欲求金钱,孩子的欲求不大,也许十元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人大了,愈多愈好,希望成千上万的。真的成了百万富翁,还是不满足,到底要怎样才满足呢?连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以为多少就满足,到了多少,又不够了)。事业蒸蒸日上,愈来愈发展,还要更发展,永远地想扩展。研究学问的,愈研究愈觉得不够。政治上的权势,也是这样。人类的欲望,如口渴而饮盐水,愈渴愈饮,愈饮愈渴,永不能止渴一样。人心(与欲相应的心)如马的奔跑,前蹄才到地,后蹄又早已提了起来。一匹脱缰之马,不容易停止下来。世间的进步,可说靠了这股力量;可是这么一来,男女、老幼、贫富、智愚,在不断的进步中,也永久在忧苦中。人生有那永不满足的欲望,又怎能免于忧苦呢?
  2.事物的永不安定:以现实的情况来说,在人生的境遇中,不完全是苦的。人们嘻嘻哈哈的情景,不也到处可见吗?依佛法,也有“苦受”,“乐受”的差别。人生不只是苦,为什么佛又说“人生是苦呢”?佛说“人生世间是苦”,是有特殊──深一层意义的。我们的心也好,我们触对的境也好,都是生灭无常,不息变化的。不彻底,不永恒,终于不能免于忧苦。所以从一切的生灭变化中,说“无常故苦”。能知道这一道理,才会对“人生是苦”,有正确的认识。
  苦(或乐)是存在于心与境所发生的关系上的。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接触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如境界而不适合于心的希求,苦就起来了。如天气寒冷,希望回暖若干度。如天气真的回暖多少,适合需要,我们的身心立刻感到喜乐。相反的,如天气原来温暖,热度一直上升,身心不能适应,就会感到不舒服。可见客观的“境”界,与主观的身“心”,一经发生关系,苦或喜乐,就看是否适合当时的情景而定。当饱食后,有人劝你多吃一些,即使是珍馐在前,不但不会感到快乐,还会引起不适意。如正在饥饿,那怕是麦饭一碗,也是香甜可口。所以,苦(与乐)是因缘和合而有,存在于心境的关系上。人生虽有无数的喜乐,而心与境却都要变化,而不一定心境相协和。举例说,今天桌上有碗罗汉菜,吃了感到很好吃,希望明天再吃到他。明天又有罗汉菜,那当然很好。假使第三天、四天,一直下去,老是罗汉菜,见了就引起厌恶,美味的感觉也早已消失了。这因为心(以欲)求变而境不变,与心不相合,就引生了苦受。有时,心所想求的,真的得到了,引起喜乐。在内心还没有希望变化,也就是心的要求是继续保持,而境却变了。如钱丢了,或币值下跌,心求安定而境却变动,当然又是苦了。心希望变而境没有变动;心不希望变而境却变了。心与境,都在无常生灭的过程中,只是在生灭相续中,变化得快或慢些而已。无常,就没有安定,没有永久,人生自然是多苦,是苦了。总之,欲望的永不满足,世事的永不安定,不满足,不安定,人生怎能免于忧苦呢,从这点来说,苦,当然是苦的;就是喜乐,不是嫌他不够,就是不能不失去。“诸行无常”,这是现象的真实;“无常故苦”,那是佛陀甚深智能的论断了。
  二、解除忧苦的原则:世间是充满忧苦的;引导众生离苦得乐,就是佛法的目的。然忧苦又要怎样去解除呢?先来说解除忧苦的原则。
  A、增强适应能力?消除忧苦原因:要解除忧苦,必先找出忧苦的原因。如治病要知道病的根源。才能对症下药,霍然而愈。知道忧苦的原因,改变他,取消他,这是佛法解除忧苦的根本立场。惟有依循这一方针,才有解除忧苦的希望。所以佛说四谛法门,知苦以后,就说苦集──引起苦的原因。上面说到,苦是成立于(身)心与境的关系上,因缘和合,没有一定性。别人以为苦,在我可能是无所谓。如手提三十斤重的东西,平时没有习惯,就感到辛苦,痛苦不堪。如作强身运动,下一番锻练功夫,体力增强了,三十斤还是三十斤,可是拿在手里,轻松得很。这就是适应能力增强,足以解除忧苦的证明。人类的一切忧苦艰困,应从苦痛原因去解除,也不能忽略自身适应能力的增强。
  B、他力救济?自力改造:脱离忧苦,世间法与佛法,同样的有依赖他力及自力更生的二类。这是有相互关系,但也有偏重的。以世间法说,我要作一件事,事情并不容易,除运用自力外,还要他力的帮助,事情才能容易成就。在这二种力量中,应以自力为重。若自己不努力,不争气,别人也无从帮助。如身体有病,须医药,或输血等救治,这是他力。如病况陷入无可挽救的地步,即使施以各种手术,药物,也难以挽救。原因在体内的机能崩溃,失去了自己生存的可能,那就非任何他力所能救了。在宗教中,也有因信得救,一味的依赖他力;也有依自力,惟自己能救自己。佛法中,形式上也有这二类。一般信佛的,希冀诸佛菩萨的加被,护佑,这是他力。然佛菩萨的救护,是暂时性的,局部性的。我们的苦恼,以及内心深处的空虚与幻灭的苦感,必须赖自身的修持力去解决。所以古德说:“生天及解脱,自力不由他”。以修净土法门来说,念阿弥陀佛圣号,也要自己一心称念,念到一心不乱,才能往生极乐国土。否则,极乐世界的门,一直开放着,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也不能使你进去。即使往生净土了,生死决定可以了了,而真能解脱生死,还要在净土进修,达到“花开见佛,悟无生忍”才得。所以,他力与自力,在解除忧苦中,都有一番力量,而主要还是自力。如自己不努力,一味企求他力的救济,是不能达成究竟解除忧苦之目的的。
  C、相对解除?彻底解决:这就是一般所说的治标与治本。世间的忧苦无量,能多少解除,总是好的。所以佛法中,有彻底解除的方法,而相对的救治,所谓“对治法门”,也说了不少。在世间法中,如音乐、美术、文学、医药、教育、政治、法律、实业、科学……种种施设,种种发明,可以说都是为了解除人类的苦痛。人类有此需要,才会存在。如过去要用几天、几月的时间,才能达到的远方,现在乘飞机,几点钟就到了。飞机为我们解除行路的艰难困苦,不能说不是好的。但这都属于相对的解除,而不能彻底的解救。不是忧苦的原因还在,就是旧问题解决而新问题又来。所以在世间的,佛法的相对救济以外,还要从佛法中,探求彻底解决的方法。
  D、离身苦?离心苦:上面说到,苦有身苦与心苦的差别,在身苦与心苦中,佛法是着重于离心苦的。一般的佛教信徒,求离心苦的少,大多重于希求远离身苦。当然,身苦也是苦,是应该求离的。如经济拮据的,希望能富裕些。身有疾病的,希望能早日康复,这是人之常情。然我们有了这个身体,由身体而来的痛苦,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那是免不了的。有了身体,身为苦本:有生必有死,不能不老,也不能完全没有病,无非是多少轻重而已。有些学佛的,似乎信心特别好,病时就祈求佛菩萨的加被(求财,求官等,都是一样)。或得到感应,疾病消除了,当然增加信心不小。然以此来信佛,敢说是危险的!你想!下次能没有病吗?下次有病,再向佛菩萨求助。如每次病了,每次祈求,一定会消除的话,那人都不会死了,这是决无此理的。有的愚痴信佛,竟然以(为贫为病而祈求)没有感应而毁诋三宝,转信外道的,招来无边的罪愆。这是将佛法“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真意义误会了。如信佛而依人间正常的方法,求健康,求财富,求知识,求眷属和乐,求事业成就,对这些身苦的相对解除,当然是有用的。佛法的光明,引导我们;佛法的信心,支持我们,实现现生的福乐。但决不是说,信了佛,就不会穷,不会病,不会受到挫折,要知世间身苦的解除,是相对的,也是有限度的。经上说:“积聚(财物)皆销散,崇高(权位)必堕落,合会(眷属)要当离,有生无不死”。这是终于到来的;不是意外,而是世间事物的必然。所以正信佛法的人,如患病而福寿未尽,那末求医药,求三宝,病苦会早日健康。如福寿已尽,那末在三宝的光明中去世,会因自己的善业净业,而自然的增进。不病是这样,病了也这样,病而不能痊愈,还是这样;信心坚定,不因病而动摇,才是于佛法有信心的人。
  拿病来说,病是不免有些“身苦”的。一般来说,没有“无疾而终”的话。不病,怎么会死呢?有些(老年的特别多)心脏麻痹等迅速过去,似乎没有病苦而已。以佛法说,真能“无疾而终”,或有病而没有什么病苦,坐亡立脱,要去就去,那可了不起,不但是“解脱”了的,而且是有甚深禅定的。经上告诉我们:一般(慧解脱)阿罗汉,解脱了生死,还是有病的,病了也还是身感痛苦的。所以,与身苦有关的,应信仰正法,从世间合理的方法中,求得部分的相对的解除。而世间一切学术,一切宗教所不能解除的,惟佛法才能彻底消解的,那是我们的“心苦”。佛在世时,一位西方长者,领导大众来见佛。等到要回去时,佛建议他们去礼见舍利弗。舍利弗开示他们:学佛要离心苦,做到“身苦心不苦”。我们得到了这个身体,从业而有。有了这个业报身,从身体而来的苦痛是难免的。特别是生理机能,必随年龄的增长而衰退。一切暂时的喜乐,在无常的过程中,都要逐渐消逝。无常是世间的实相,是不可抗拒的,也是应有的,何必专为这小小的身苦而不能自拔呢!我们为什么会引起“心苦”呢?为什么别人淡然处之,而自己却忧愁懊丧不堪呢?那就是贪、嗔、痴、慢──一切烦恼在内心作怪了。烦恼重了,处处挂碍。“顾恋过去,耽着现在,希求未来”,什么都放不下,怎能不心苦呢?不但处逆境,多忧多苦,就是顺境,也还是患得患失;或者乐极忘形,自找苦恼。所以,能除烦恼,离心苦,于一切境界能安心不动,这就能操究竟解脱的胜券了。阿罗汉证悟了,无怖无畏,无忧无恼。即使有了身苦,也不会引起心苦。解脱自在,在现生能得到自明的证实,这是佛法所提贡的,究竟解除一切苦厄的原则。
  三、从正信?正念?正智得解脱:世人都沉沦在生死中,忍受忧苦的煎熬,不能解脱生死。佛要我们采取什么方法,如何修行,才能解除自己的忧苦?佛法中法门无量,但归纳起来,对于内心忧苦的解脱,不外乎正信、正念、正智。依此三大法门修行,就可以解除忧苦了。
  A、正信:“信为道源功德母”。学佛的务须正信,正信三宝,正信因果,是学佛必不可少的条件。若我们对三宝因果,有充分信心的话,可以当下就没有忧苦的。即使外境逼来,但以正信的力量,也会立即将忧苦排除去。经上说:信以“心净为性”。信心与净心,是不能分离的。真的信心现前,内心是极其清净的。烦恼无由引生,一切善心显现,忧苦也自然消失了。所以说:信心如清水珠一样,在浑浊的水中,投下清水珠,水立刻就清了。在烦恼忧苦的心中,如信心生起,忧苦也就消失了。如孩童在父母身边,信任父母,他会没有忧苦,没有恐怖的。我们对于三宝的信心,如孩童的信任父母一样,忧苦当然就不会有了。所以在宗教中,信心的生活是幸福的。因为信心里,一定是充实而平安的。也许有人以为,自己对三宝有良好的信心,而内心还是充满着烦恼与忧苦。如果这样的话,那一定是对三宝与因果,缺乏正确的理解,信心不够正确。如一般自以为信佛的,每在有苦难而不得解决时,求佛菩萨的保庇,并许下愿心:如佛菩萨保佑我,使事业成功,或苦难消除,愿意布施,或重塑金身,庄严殿宇。依我看,这是一点小信都没有。如做生意一般,保佑我,就布施供养;不保佑,就不布施供养。这如对贪官污吏送红包一样,有交换条件,这算什么信心呢!信心不正确,就没有力量,难怪信三宝而仍陷于忧苦当中。佛要我们对三宝有正确的信心,使我们过着无忧无苦,无怖无畏的生活。
  B、正念:念,不是口里称说,而是心念。念佛、念法、念僧、念施、念戒、念天、念息……,这都是佛法修行的法门。什么叫念?念是“系心一境”,使心系着于境,在一个特定的境相上转。如念阿弥陀佛,那就念念不离阿弥陀佛。如心在一境上转,不分散,不动乱,心就归一;心归一,心就宁定了。心止于一境,不起种种散动分别,因烦恼而有的忧苦,自然也就没有了。所以正念是正定的基础,正定由正念得来。经上说:“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七日,一心不乱”。执持名号,就是念,净念相续不断,就能进而得“一心不乱”──定。
  我们的心,是不平等的;不是高昂,就是低下。不想呢,心就低沉而睡着了,糊胡涂涂,颠倒梦想。一旦醒过来,心又四处飞扬,妄想无边。不向下而昏沉,就向上而掉举,不可能平衡的。看起来,人是绝顶聪明的,现在已进步到进入月球。可是对自己的心,无法控制,不能使自心平等──明明白白,安安定定。人类什么都聪明,就是对自己是无知。心是这样的昏迷,这样的妄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怎能免于内心的忧苦呢!所以佛要我们修习正念,使心专注于一境,前念心与后念心,平等持续。心与境相应不离,不再昏沉掉举,心就安定了,清净了,不受忧苦的干扰了!佛法的一切功德,都通过正念而进入;正念是打开佛法宝藏的锁匙,非布施等事相功德可比。
  C、正智:正信与正念,虽能解除忧苦,还不够彻底。真能究竟解脱的,是正智──般若。佛法不论大乘与小乘,都是以般若为解除忧苦之根本的。正信能解除忧苦,力量不够强。正念力强而不彻底,因为由念得定,定力还是有局限性的,定力一松弛,忧苦又来了。所以惟有真理的正智,才能将烦恼彻底掀翻,自心清净,而生死中的一切忧苦,能得究竟的解脱。
  四、观一切皆空?度一切苦厄:从解脱忧苦来说,正智──般若是唯一的法门。要得正觉的解脱,要经闻、思、修三慧。以上所说的正信、正念,助成正智。如走路有了眼目,航海有了罗盘,才能圆满地度脱苦厄,救度生死的苦恼众生。说到正智,如上面说过的“知善知恶”,“知(业)因知果”(报),“知凡知圣”,那还是世间的正见。更应从经论中,善知识的开示中,求得出世的正见,精勤修行,而求其实现。什么是出世智能?这是体悟“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超越一般常识的甚深智能。三法印,还是方便的从不同的角度来说,如究竟的说,都就是“空”的智能。大乘法就是直从“一切法空,不生不灭”的深智下手的。试作概略的解说。
  A、忧苦随逐烦恼,烦恼依于惑乱:世人但感忧苦重重,却不明忧苦的究从何来。依佛法说,忧苦由烦恼而生,世界问题的不能解决,由于烦恼;个人忧苦(生死轮回)的不得解脱,也由于烦恼。所以个人与群体的问题与解决,世法与出世法,在原则上是一贯的,只是程度的浅深而已。烦恼众多,贪爱,嗔恚,愚痴,慢,是根本的;因为烦恼多,人的忧苦也多了。人大抵有这种经验──闹情绪。有时,心头感到郁闷,不舒服,怎么样的不舒服,又说不出来。总之,坐立不安,读书读不下,作事也没有兴趣。这种情绪不宁,可能过一两天就没事了。这是潜在内心深处,极微细的烦恼在作祟,为自己所不能觉察,只是感到情绪不安而已。依佛法说,忧苦的根源,是烦恼。虽说过去造业,现在感(苦)报,其实业也是由烦恼而生,因烦恼而又忧苦丛生。忧苦是随逐烦恼的,有烦恼就一定有忧苦,所以要解除忧苦,非除烦恼不可。正如要求世间和乐,共享太平,就要大家能反省,能节制烦恼一样。
  烦恼又从何而来?烦恼是依惑乱的。烦恼──心的不良心理,他的生起,是依于因缘,对境才能引生的。如嗔心的引发,总是由于对人对事,不能如意,或受欺受辱,才会暴跳如雷。如没有外缘,嗔心也不会勃发出来的。所以烦恼的生起,与我们所接触的境界有关。在我们的认识中,不论见闻觉知,无不带有“惑乱”。惑乱,是一项似是而非的感觉:看来是这样,其实不是这样;虽说不是这样,而在我们的认识上,却确是这样。这种与真相不符的认识,认识的境界,有一种诱惑性,欺骗性,使我们以为真的如此,而为他起贪,起嗔,起一切烦恼。由此可知,烦恼的生起,从不能正确认识境相的颠倒错乱中来。那末要断除烦恼,当然要于一切境界如实觉了,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受蒙蔽,不受欺骗,烦恼才会彻底被降伏,忧苦也就可以彻底解决了。
  经论中譬喻说:有画师画了鬼怪,鬼是画得很可怕的。自己天天对着这幅鬼画,看了又看,连自己也毛骨悚然,害怕起来。甚至在夜晚,梦中也鬼影不离,搞得自己昼夜难安。这一譬喻,说明了外境是虚假的,可是看起来却像真的。这种虚假的境界,具有欺诳与诱惑的力量。能使人感到威胁,或使人感到欢喜,从而引生贪、嗔、痴等烦恼。就拿花来说吧!在我们的认识上,花是那么美,那么香!花是那么的可爱,使我们对花生起好感,贪心一起,就想采他,或买他。但花究竟是什么?花的颜色又究竟是什么的?花是否美?是否香?大有问题,但在我们的认识上,他的确是美而香的。也就因此,在无形中对我们有诱惑的力量,使我们对他生起贪爱。如知道,这只是通过我们的感官而现起的幻相,因缘所生,而没有真实性,那又为什么要爱呢?一切法都从因缘生,烦恼也不例外。由于我们不能正确了达而生迷着,烦恼就接踵而来;忧苦又随逐烦恼而来。如正确的觉悟,不受诳惑,那就烦恼消失,忧苦也就解脱了。
  B、世间知识不离惑乱:学佛的人,都知道修行是以“开悟”为目标的。开悟,就是真正体认到一切法究竟是什么,或者说真实的体验了真理。凡夫为什么不能?我们的目见耳闻,一切知识,学问,都不能使我们洞见真理,为的是世间任何知识,都离不了感官得来的知识基础;而感官所得来的,都含有一种惑乱性。人类的一切感官知识,及依此而发展的一切知识,都不离惑乱,也就一切认识都有问题,都有错乱。如不把这惑乱我们的错乱根本,找出而解决他,纠正他,那我们将永久在虚妄颠倒中生,永不能体见真理,也就永久在忧苦当中。经论中表示这一意义,所以说:“真如”(指绝对的真理)是“离言说相,离心缘相”的。真理,不但离言说(文字)相,不是一般的语言文字所能表达;还是离心缘相,也非一般的认识所能认识。我们的感官认识,或理性的认识,以及依认识而有的语言文字,在在都含有一种错误。认识到大的宇宙,小的微尘:或是事相,或是理则,无一能离此隐密的惑乱,所以说一切都是虚妄。那惑乱的根源,症结,到底在那里?
  一、说到惑乱,可分为二类:一是世间知识所能觉知的;一是凭世间的知识,怎么也不能知道他是惑乱的。世俗所能了解的惑乱,也可以分为三类──“境乱”,“根乱”,“识乱”。如患有某种眼病的,两眼常见空中飘着飞蝇般的黑点,或一丝丝的在浮动。在目力正常的人,知道这是虚妄的;这是由于“根”----生理病态所引起的错乱。这是世间知识所能觉察的,因一般目力正常的都没有见到,只是病眼的错觉。再如嗜食辣味的,或食石榴而嚼到榴皮,舌根为辛辣、涩麻所侵袭,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这是舌根有了问题。又如鼻塞而不闻香臭的;耳内经常嗡嗡作响;身体某一部分,麻木不仁,不知痛痒的。这都是由于生理的变化,使所见所感的与常人不同。各式各样的病态的感觉,就是“根乱”。有些错乱,是与生理感官没有关系的。如站在一条又直又长的大路上,向前望去,望到远处,觉得路是狭得多了。近宽远窄,是人人所同见的;就是摄影,也是愈远愈小的。但路并没有宽狭,而现起近宽远窄的错乱相,是物理的自然现象。又如盛水的玻璃杯,将一枝笔插入,笔就成曲折形。当然笔还是直的,这只是插入水杯,所现起的幻相,与眼根的病态无关。还有所谓“云驶月运,舟行岸移”,这都是外在物理相关所生的现象,而引起我们错误的认识。这些,就是“境乱”。有些惑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心识。如生长在某一区域,对该区域的文化,宗教,习俗,受了长期的熏陶,习以成性,认为当然如此。如没有佛法而一向信仰神教的区域,对于创造万物的神,看作真实,佛法称之为“生于边地邪见之家”。这是从环境、教育所养成的惑乱,也有知识发达,经自己的观察,研究推理,而不慎的陷于判断的谬误。却自以为然,坚执己见。这类习以成性的,或自己观察判断错误的,是自己心识上的惑乱。如能虚心,深一层研究,那还是可以世间知识,科学实验等,证明自己过去的谬误。这一类,称为“识乱”。上三类,性质不同,虽时常惑乱我们,使我们陷于谬误,但在世间知识进步下,都能觉察而纠正过来的。
  二、另有一种惑乱,是世俗所不能解了的。虽然今日的科学昌明,知识发达,可以推知一二(我们不曾能正见一切的真相);但究竟说来,怎样去发掘、研究、推理,凭世间的知识,是难以彻底了解他的惑乱性。举例说:放在这里的桌子,已经好久了,大家看来,没有什么不同。前天是这样,昨天是这样,今天也还是这样。其实是错了!佛陀正觉所开示的,一切法即生即灭,都在不息的变化中。这确是一般人所难以了解的,一般是要在桌子破旧阶段,才会知道的。又如昨天的我,与今天的我,有什么不同?不但在座诸位看不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但佛却这样的对我们说:身心是不息变化着的,前刹那与后刹那不同,昨我与今我,变得非常不同了。近代科学进步,知道我们身内血液的循环,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变化是多么快!血液如此,就是构成身体的细胞,也迅速的新陈代谢而过去。然出现在我们认识上的,桌子,身体,是那么真实,而没有什么变化。这种错乱,我们怎么能了解呢!佛说一切法从因缘生,依种种关系(因缘)而决定他的性质,形态,作用。因缘所生,必归于灭,在生灭不息中,“相似相续”,而我们却误以为没有变动,独存的个体。见到红,以为是真实的红;见到白,以为是真实的白。以为有真实的物,有真实的自我。总之,以为一切都有特定的实体。不知一切从因缘生;不能了达生灭不息的变化,也就不能了解“无常”的法则;不能了达相依相待的关系,也就不能了解“无我”的真相。有时,在理论的推比上,知道一切为关系的存在。如生存在社会中,人与人有相互依存的关系,人是不能离群独存的。社会的种种关系,为我们获得生存安乐的必备条件。虽这么了解,这么说,一旦面对人事,却都忘了。那时,直觉的以自己为中心,以自己为尺度,而决定怎么做去。这因为,我们的认识,是依感官知识为根源的。感官直觉到的,含有根本的惑乱,不能了解无常、无我的真相。所以经意识推比而得的多少了解,在实际生活中,不能充分发挥力量,还是受到老观念的影响。说理论吗,在感官的经验中,直觉为实在的(不变的,独立的)。这种根本的惑乱,在高深的学理思想中,仍旧有他的影响力。世间知识的一般现象,终于要把握一实在──客观的存在,永恒的实在,永恒的变化等为根源,而建立世间的哲学:问题也就在这里。我们的一切知识──常识,科学的知识,哲学与一般宗教的知识,都离不了那种惑乱。男女、老小、愚智,都是一样。在这点上,大科学家,大哲学家,与知识平常的人,差不了什么。这所以人人有烦恼,人人有忧苦。这种根本的惑乱,是世俗知识所无法通达的。
  佛以我们所能理解,比喻那不容易理解的,引导到超越世间的正智。如经上说:“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加阳焰,行如芭蕉,识如幻事”。在这些比喻中,阳焰是很容易理会的。什么是阳焰?乡村中,春天的阳光照下来,地上的水分,化成水汽而向上升起。远远望去,如河中的波浪涌动一般,这就是阳焰。远远望去,波浪汹涌;走到近处一看,什么也看不到。这比喻那:眼见耳闻是确实如此,而在真智能前,却一无所得。阳焰等不真实,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佛就用来比喻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我们所觉得真实的,也是那样的虚妄。见为如何如何,都是不离惑乱的。从理解而从进一步的修行中,从根去除惑乱,而正觉万有的真相。
  C、通达胜义的方便:佛说世俗的一切是虚妄的,所以称为虚妄,就在我们的一切认识,都含有惑乱性,与真相不符。佛法所说的“胜义”、“如实”,“胜义”是圣人所体悟的境地。圣者所体悟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诸法本来面目。如其本来面目,毫无歪曲,毫无惑乱,也就不再是虚妄,而称之为“如实”了。 凡夫的认识,不离言说。言说,包括了语言、文字、思想。出于口的是语言,潜存于内心的是认识,思想。口言与心思,两者是没有太大差别的。我们的一切,是言说的境界,有惑乱性、虚妄性。圣者是离言说的,所以圣者的如实的境地,非世间语言所能说,也非世间的心识所能了。说到这里,诸位也许要发生疑问:人类就是依语言文字来理解一切的,如离开语言文字,佛也无法教导我们,我们修行也无从下手了。在这里,我们不能不称叹佛的伟大!因为佛有不可思议的大方便,能以“方便”来引导众生。这是说,佛依众生知能所能了解的,应用世间的语言、文字、思想,引导我们,使我们能通向离语言、文字、心识的境界。举例说:我们听说有x x 山,没有去过,也不知在那里,如何去法。有人指示我们:x x 山在南方,要去就先到x x 城,然后沿x x 大道,再左转,右转,就可以到达了。我们依所指示而进行,果然到了目的地。其实,x x 山自身,并没有东南西北可说。什么路,什么道,也只是世俗的假名。就因为世间所能了解,于是说向南向北,左转右转,就能引导到目的地。所以圣者所体悟的“胜义”、“如实”,虽不是凡夫所能理解的,佛却能从我们所能认识的,发现他的惑乱性,终于能透出虚妄,到达诸法的如实。也就能离种种烦恼,而解脱一切的忧苦。
  “依缘起有,解自性空”,这是佛教导我们,通达胜义,远离虚妄的大方便。佛开示我们:在我们所了知的一切法,无一非依种种关系(条件、因素)──因缘和合而成立的。依因缘和合而生起的──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一切现象,决不如我们所执着的那样。凡从因缘而生起的,必依缘而灭;所以因缘所生法,一定是“无常”的。既依因缘和合而有,就不能离因缘而存在,只存在于相依相待的因缘关系中;那就是没有“自性”──“无我”的。一切是依缘而有,没有实自性的──“空性”;也就是“无常性”,“无我性”,“无生性”,“无灭性”。“空性”,为圣者所体悟的离言法性,虽不是我们所能解,却可以“因缘有”的方便,经修持实行而通达他。佛说“缘起有而自性空”,指明了我们认识中的根本谬误──执着一一法为实有自性。以“缘有性空”为方便,能引导到于一切法不生执着。正知一切无定法可得,就能离虚妄,离惑乱,悟入“诸法空相”──圣者的境地(“空”,也是一个名字,代表圣者所证悟的如实)。 D、忧苦的究竟解脱:要解脱忧苦,了脱生死,在乎觉了认识上的迷妄惑乱。觉了迷妄惑乱的方便,是从一切因缘有中,理解一切法空。一切都如幻如化,世俗上分明如此,而其实并不如此,一切是空无自性的。能观照一切法自性空,“戏论”就灭了。戏论是一切法实有自性的惑乱相,是迷妄的根元。戏论生,烦恼就生;烦恼生,忧苦也就生起。反之,戏论灭,烦恼就不起;烦恼不起,忧苦也就解脱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在广明一切法空后,接着说:“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又结说:“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只是说明了依照见性空的智能(般若),得究竟的解脱忧苦。
  当然,这要经历闻思修的实践过程,才能完成忧苦的究竟解脱。从经论去研求,从善知识处去请益,对于执有自性为迷妄根元,自性本空,为离妄悟入的不二门,获得明确的定解,是闻慧。进而深入思惟,使“空”义得更深切的明显,发起趣向的决意与精进,是思慧。再进一步的双修止观,于正定中观照了了,是修慧。这样的进修不已,终于彻底的离却惑乱戏论。戏论惑乱不现,就是真空的悟入,现证圣者离言法性的境地。如心经所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正是没有烦恼,没有忧苦的境界。这是三乘共证的涅槃;生死解脱,是“己利”的完成。从法性空寂中,广行利益众生的大行,到觉行圆满,得无上菩提──成佛,那就是“自利利他”的圆满。
  众生在迷妄中,执常执我,受情意所播弄,所以引生内心无限的忧苦。解脱忧苦,根本是智能,通达缘起性空的智能。1.“以智化情”:了达缘起的事理真相,不为境相的惑乱所诱惑。生、老、病、死,为世间的必然现象,是用不着忧苦的(怕老怕病怕死,才会忧苦不了)。眷属的聚散,也各有因缘,用不着痴情而自沉苦海。从前佛在世时,有妇人而死了心爱的儿子,于是心情错乱,到处乱跑,说是要找自己的儿子。后来遇到了佛,听佛开示,佛法的光明,照破了他的痴情,于是不再哭泣,不再疯颠了。后来,一个儿子又死了。不久,房屋与财物,又失火焚去了。他并不忧苦,只是处理他应该处理的事。他的丈夫觉得希奇,问起来,知道他受了佛陀的开化,于是也去见佛,听法。结果,都离俗出家,达到远离一切忧愁恐怖颠倒,解脱自在。这是“以智化情”的实例,也是没有忧苦的实例。2.“以智契理”:要以智化情而解脱忧苦,就要“以智契理”而远离迷妄。缘起性空的真智能,就是契理化情的要着。从前佛入涅槃,没有究竟解脱的(虽有智能,还胜不过情意),都陷于忧苦当中。究竟解脱的圣者──阿罗汉们,只是感到“无常力大”,而心地还是宁静不动。3.“以智兴悲”:能照见一切皆无自性空,也就能了达一切如幻如化。知道幻化的一切,从因缘而有,也就能发无我的同体的悲心。从无我智能中发起的慈悲,才是大慈悲,也可说是真正的“仁”。大乘佛法,以普利一切众生为目标,就是从缘起性空中来。“以智化情”,“以智契理”,“以智兴悲”──应用于自己的解脱忧苦,就是“自利”。应用于为人,解除世间的忧苦,就是利他。
  世间的一切忧苦,问题在我们自己。而自己的问题所在,是烦恼的根元──惑乱戏论。所以,根治世间迷惑,而引导众生从忧苦中解脱出来,这是佛法的救世观,也就是佛法的大慈悲。惟愿大家在三宝的加被中,远离苦厄,获得永恒的平安!
  (慧理 慧轮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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