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贤法师：谈武汉黄陂石观音寺除夕夜后要吃“元宝汤”

　　依照禅宗丛林的传统，过了除夕夜，到大年初一凌晨，武汉石观音寺大众要吃元宝汤、礼佛拜年。

　　根据《金山规约》等丛林仪则，大年初一凌晨四板后，石观音寺内诸师盥洗，不穿衣袍，各在本位挂腿坐好，维那师招呼：“大众师至斋堂吃元宝汤。”不敲引磬，听外面打叫香。众至斋堂，行堂添好即吃，食毕回堂。

　　农历正月初一是弥勒佛的圣诞，是未来弥勒佛降诞到人间的日子。故大众将在早课时同唱“佛宝赞”：“佛宝赞无穷，功成无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觉道雪山峰。眉际玉毫光灿烂，照开六道昏蒙。龙华三会愿相逢，演说法真宗。”

　　早课后，维那师押大磬呼：“展具。”三椎大磬，一押呼：“顶礼西天东土历代祖师，顶礼天下宏宗演教诸大善知识，顶礼本寺开山上弥下光老和尚，顶礼本寺中兴诸大禅师，顶礼本寺过去历代继位诸祖老和尚，顶礼石观音堂上上冲下然老和尚，顶礼上守下培老和尚，顶礼上虚下云老和尚，顶礼石观音堂上上弥下光老和尚，顶礼各人堂上得戒师及剃度恩师。”

　　大众拜起。维那师一椎大磬，押磬呼：“顶礼法师。” 一椎大磬。拜起，押大磬呼：“对面展具”，大众对面排班。三椎大磬，一押云：“时为佛历二五五八年岁次二零一五甲午年正月元旦良辰。大众师云集和合普礼三拜。”

　　敲三大磬云：“大众师给佛拜年。”三椎大磬，三拜起身，维那师又呼：“大众师给法师拜年。”法师云：“学人给班首师父、维那师父、大众师父拜年。”三顶礼后起身，大众回堂。

　　至此，元旦清晨石观音寺大众吃元宝汤、礼佛拜年圆满。

　　禅门的节日习俗涵养传统文化基因

　　禅门的“元宝汤”不同于民间春节祭神时吃的“元宝（馄饨）汤”，而是一种由桂圆、汤圆、银杏、红枣、核桃等食材熬制的甜汤。禅宗丛林每年的这个时节都要吃元宝汤，以迎接新年的到来。千百年来，从古代祖师到当代各大方丈，丛林的长老大德们一直都在带领大众，延续着这一美好传承。

　　丛林里吃一碗“元宝汤”，即便是过年，也依旧简单朴实，不事奢华。但就是这道“添好即吃，食毕回堂”的甜汤，在今日却有着不小的文化价值。

　　春节，原称为大年，或简称为年，是中国人真正的新年，最隆重的节日。农耕时代，人们会在新年伊始特意通过吃穿的改善慰劳自己。如今生活水平高了，从物质角度看，“天天跟过年一样”，却也意味着“春节”的标志性正在消减。所以人们常常感叹“过年越来越缺乏年味了”，人们对春节的期待和参与度正在下降。

　　这种现状尤其值得重视，更加需要扭转。因为，传统节日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无可或缺的重要载体。

　　许嘉璐先生在谈及近来举行的中华“春节符号”征集活动时指出，文化可以分为表层、中层和底层三类，表层是“物质文化”，围绕衣食住行，反映人的喜恶取舍；中层是“工具文化”，指制度、法律、宗教、艺术、风俗、礼仪、习惯等；底层是“精神文化”，包括一个民族的世界观、价值观、伦理观、审美观。其中，底层文化决定中层和表层文化，表层和中层文化映射并反作用于底层文化。

　　传统节日的时间、仪式、符号等其实蕴含着先人对于人与人、人与自然、未来与现在、生与死等关系的感悟和思考。

　　比如春节被设定在农闲之后、春耕之前的冬日，且是在岁末年初，意为辞旧迎新，其中蕴含着“终即是始，始即是终”、“无始无终”的哲学观。

　　春节期间全家团圆，拜天地、祖先，暗含对天、地、人的敬畏之心，同时反映中国人对“天人合一”、协同和睦观念的坚守。

　　中华文明之所以历经沧桑而不中断，正因为有着全民族遵循的底层文化，底层文化恰恰又依托着当前的传统节日等符号来进行展现。因此，春节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节日，而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符号。

　　底层文化似乎看不到、摸不着，但只要深挖表层文化，就能找到。以春节这一符号作为载体，足可让全球华人深入挖掘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同时以当代人的创新思考让传统文化焕发时代活力，让传统文化精华成为涵养传统文化基因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

　　今日中国，许多地区和领域的传统节庆风俗正在淡化或丢失，但是在佛教的禅门，大众依然遵循着古制，年复一年地重温着古朴而温暖的习俗。而正月初一的这碗“元宝汤”，正为新年里禅门诸节日习俗的展开拉开了序幕。

　　佛教的节日受用唤醒文化主体意识

　　近年来，增强中华文化的主体意识日益成为全社会各阶层人士的自觉，而中华文化核心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佛教的文化。

　　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对于世界的重大贡献，也是中国人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中华民族最深厚最宝贵的软实力。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坚持不断地增强文化的主体性，才能有针对性地吸收异域文化的养分，来丰富和繁荣中华文化自身。佛教正是中华文化有能力来消化外来文化的成功案例。

　　佛教在中国落地、生根、发芽，直到枝繁叶茂，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在中华文化的土壤上，佛教亦广泛吸收各种养分，对于其他文化不是简单拿来或排斥，而是始终保持主体性，坚持以自身核心见解为主，并不轻易丧失掉文化主体的特质。由此各种文化独立而和谐地共存，为助益核心文化起到积极深远的作用。

　　然而，近代以来人们偏重于物质生活和西方价值观的追求，对于传统文化尤其是佛教的重视却十分欠缺，甚至存在一些偏颇狭隘的判断和盲目打击，使得中西文化之间、人文和科学之间的比重严重失衡。当年，孔子周游到卫国，弟子冉有求教：人口众多，应该做什么？孔子教导应该“富之”。冉有再问：令人们富裕后该怎么做？孔子示曰“教之”。

　　“富之”而后“教之”，恰为当前社会开出了一剂简明对症的良方。富足之后的精神教化、人文教育，正应当积极借助传统节日的载体，通过历久弥新的中华文化符号，来强化人们对于文化平衡重要性的认知，唤醒人们的文化主体意识。

　　中华文化的诸多传承体系中，种种节庆传统和古老习俗在佛门得到了较为妥善和完整的保存，这得益于佛教信仰精神和宗教形式所具备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正月初一凌晨，石观音寺不仅寺内大众要吃元宝汤，也广开山门，欢迎十方善信一起来食用。石观音寺将以节日的方式来召唤人们重温自己的文化传统，召唤每一个炎黄子孙心中文化主体意识的复苏。

　　石观音寺常住深切祈愿人们不要迷恋于物质层面的丰足，而迷失了最底层最有价值的精神层面的文化受用。不仅是不能迷失，更要在表层物质受用的基础上，深入挖掘中华文化的精神和内涵。不仅要看到它、认识它，更要亲切地拥抱它、受用它、回归它。

　　丛林的妙香食轮推动人文精神实践

　　“文化复兴”正成为当前人们日益关心的主题，也有不少人在探讨佛教文化利益社会的问题。但正如钱穆先生所言，复兴文化必先要知道有此文化。当前最有实际作用的推动，就是让大家先知道自家被封存的文化宝藏。

　　制作传统饮食，让大家吃到，就是让人知道有此文化；恢复传统活动，让人参与，也是让人知道有此文化。外来的文化以物质的形式一定程度引夺了我们对自身文化的重视，我们同样需要首先用物质形式来进行文化归位。

　　否则，在物质奔竞的道路上，崇拜西方的狂热是收不住脚的，狂热的俗行和偏执的意气是很难调制的，就会变成只知有西方，却抹杀了自己的文明。

　　新年里的第一碗“元宝汤”，虽然只是吃喝的微小细节，但遵循传统的做法有着把优良传统从被抛弃边缘捡回来的重要作用。当前的中国，一部分人正在偏激奉行着所谓“去中国化”，一接触基于本国历史和文明的节日和事缘，就采取彻底贬低、否定和排斥态度。在此情况下，要引导大众认识我们文化主体中一切有价值的保障，就只能依靠自力进行推动。

　　恢复丛林制度中所有的节庆习俗，这就是具体的行动。我们应当担此责任。

　　当前社会，人们追随着科学、网络、信息的突飞猛进，容易产生一种误读：认为中国以往的一切文明都已经落后无用了。这虽是人之常情，却有彻底摧毁中华文明价值的危险性。

　　如果只单纯怀揣着物质文明的追求来与其他民族与文化进行比较，我们当然会落后，因为他人只是把物质文明来作为文明实践的工具。聪明的西方人不会只把物质化进步作为唯一依靠，具有智慧的中国人更不应该这么做。

　　反之，若能重新进行自我审视，便不难发现中华传统文化中最受重视的是恰恰又依托人文精神。人文的精神侧重于人心，让人们心安，就属于人文。一人心安，则瞬间影响千万人。千万人心转，则整个时代的共业就会随之而转。

　　中国人的文化信仰和文化理论的核心就在此处。所以古来圣贤皆提倡正心诚意，持戒布施，有舍心而不热恼……这些是中国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基。

　　只有了解了中国文化这些古老而智慧的核心价值，国人才能在物化和心性两种文明交锋之时，懂得选择最有利于人心、社会和世界的事业去进行大力推动。言其根本，只有深切知道我们的祖辈创造了如此博大深厚的文明，才会懂得怎样去继承和发展这样的文明。

　　怎样知道我们曾经具备，现在也一直没有丢失呢？在寺院，在丛林，就是打开山门，欢迎大家来体验这种文明，参与这种文明指引下具体鲜活的生活方式。虽然只是一碗小小的“元宝汤”，却已经把中华文明的理论价值提升成为一种实践价值了。

　　大年初一的禅寺里，造办“元宝汤”的大寮是一个成就十方大众的所在。大寮雅称“香积厨”，因为在这个造办饮食的地方，承载着香积佛国以一切妙香饮食来供养十方菩萨的殊胜妙行。

　　佛教认为，三德调和才能六味调和，心性均衡才能饮食有度。造办元宝汤的大寮，劳作者以自己的劳动贡献大众时，要观想元宝汤所供养的是十方诸佛，以此妙行来感得未来龙华三会、弥勒降世时，大家也能聚会在这一佛国，一起行道并证悟无生。斋堂里，行堂（打饭）诸师，此时也以大寮做出的美味饮食来供养各位修道者，以此修积资粮。受用大众也都心怀感恩，一边受用，一边为丛林常住、国泰民安、社会繁荣、家族和顺作种种祈福。

　　所以自古丛林间流传着这样的共识：法轮未转，食轮先转。大寮为大家提供的是精神和物质最微妙的享受。明代紫柏尊者更是直言：三千诸佛皆出厨中。

　　“元宝汤”虽然形制微小，却有着如此丰富的内涵和实践价值。不单是石观音寺大年初一凌晨要吃元宝汤，凡中华国土诸大禅宗丛林都要食用元宝汤，十方信众大年初一，也都纷纷食用元宝汤。

　　在清晨热汤的微妙香甜中，大家共同祈祷新的一年来临之际，道业胜进，功德圆满，更期待龙华三会，与历代诸大士相逢在同一道场，共同听闻弥勒尊佛演说佛法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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