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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成:漫谈《信心铭》 第十讲、从诸法实相到万象森罗

       

发布时间:2013年11月09日
来源:   作者:冯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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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成:漫谈《信心铭》 第十讲、从诸法实相到万象森罗

 

  真善知识的立场和原则

  前面讲了很多,“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是很了然的境界。一亦莫守,就是万法不守,心也不守。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入定了呢?是入了涅槃还是落于顽空呢?佛法是活法,不是死法,宋代曹洞宗的一则公案,就很好地演示了这个问题。

  宋朝梁山缘观禅师门下,有一管理寺庙菜园子的园头和尚,他是参禅开悟之人,但很多人都不相信,于是有师兄怂恿他到老和尚那去亮相:“何不问堂头和尚一两则话结缘?”园头的回答也不含糊:“我除是不问,若问,须教这老汉下禅床而立。”于是大家都等着看这场热闹。

  这一天,梁山禅师上堂,园头和尚站出就来问:“家贼难防时如何?”烦恼是众生的天性,妄念纷飞,防不胜防,治不胜治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梁山禅师回答说:“识得不为冤。”你自己知道、明白了心中的烦恼,有自知之明就已经了不起了。也就是说,明白什么是烦恼,这个“家贼”就没有大的危害了。但园头又追问道:“识得后又如何呢?”总不能查清了案子不去结案嘛,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啊。梁山观禅师回答说:“贬向无生国里。”把这一切,不论是烦恼还是认识烦恼的理性和力量,统统空掉。这个是实修的功夫,是我们修行初始阶段。就看你面对烦恼的时候,能否把它收拾住,并达到这个效果。听到这里,园头紧追不舍,问:“莫非是和尚安身立命处否?”难道这个就是老和尚安身立命处吗?难道这就是究竟处?修行人可以到此为止了吗?禅宗的高妙之处就是如此吗?

  面对这样的诘难,梁山观禅师说:“死水不藏蛟龙。”这就是说,站在更高的境界上来看,把烦恼“贬向无生国”,不起一念,不打妄想,就是堕在“无生国”里了,就落入顽空啦。这样的境界只是没有生机的一潭死水,而开悟、解脱后的精神,却如蛟龙一般啊。所以说这种境界不可留恋,真正的蛟龙不会潜于死水。园头和尚还是不罢休,又紧了老和尚一箍,问道:“如何是活水里龙?”这是问开悟、解脱后的境界究竟如何?老和尚答:“兴风不作浪。”就是这样一种平和雍容的状态,没有什么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地方。

  以前很多居士去乐至报国寺,问离欲老和尚这样那样的问题,老和尚总是回答一句:“去妄”。后来我问老和尚:“人就是这样,聪明的妄想多,但是离妄则多愚,不打妄想的时候又陷入愚昧之中。既不落愚又不落妄,该如何呢?”但是离欲老和尚仍然很干脆,还是那句:“去妄!”你看老和尚以“去妄”横扫一切,不管那么多。离欲老和尚不是知识分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给你说,他就是以此把“不用求真,唯须息见”牢牢守住,并以这个原则来教化众生。真正的善知识能守住自己的立场和原则,既不心生妄想,又能把握住“一亦莫守”的原则。

  历史演示的无常大法

  大家想一想,我们不落入死水、顽空这个窟窿里边去,难道我们又回归于妄想吗?又回归于人的聪明机巧吗?真是很难啊!人们往往不落入顽空,就落于世法的机巧。不落空就落有,空是顽空,有是烦恼。你说怎么办?

  在这则公案里,梁山观和尚说的“兴风不作浪”,大家要好好品味一下。我们平时修行的时候能一方面不落入顽空,另一方面又不落入妄想,安住于法乐吗?这个法乐到底是什么?这个兴风不作浪,既然是不起浪的风,这个风肯定有点虚,说不清楚;不作浪,这个浪也有点虚,说不清楚。大家不要只在语言上理解,说这里的风是“境界风”,这里的浪是“烦恼浪”。关键是能不能在自己的心里,找到这个“兴风不作浪”的感觉。面对自己的工作、生活,面对烦恼,甚至面对所学所修的佛法,怎样才能找到“兴风不作浪”的感觉?

  园头和尚实在厉害,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要再紧老和尚一箍,又出一个杀招:“忽然倾渊倒岳时如何?”既然你四平八稳地说“兴风不作浪”,那么好,台风来了,海啸来了,你怎么办?平时太平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到“兴风不作浪”,优哉游哉地谈玄论道,滋养佛法,舒服得很,但真正遇到大烦恼,遇到大困境怎么办?在历史上,你遇到了三武灭佛、文化大革命拆寺庙、把和尚赶出寺庙的时候怎么办?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要扫除一切害人虫,要把封建迷信连根铲除,红卫兵天天在庙子里打砸抢,弄得出家人不得安生。那时,很多居士跑到本光法师那里痛哭,说法师怎么办啊?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号召的,现在这些红卫兵哪个敢惹啊!菩萨都敢打,经书都敢烧,师父们全部都被赶出庙子了,怎么办啊?谁知本光法师说:“你们这些人愚痴啊!这是毛泽东演示的无常大法!什么是无常?这就是无常!这就是佛法!你们不要以为佛法就是要坐在那里,千秋百年,金光灿烂的。人世无常,娑婆世界苦空无我,这是在给你们如实地演示大法,你们怎么会哭呢?蠢呀,愚蠢!这正是修行的好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你能不退转,念头不动,明明白白,那你的修行一定会上火候。”

  有段时间,在气功热的时候,中央有些政策对气功不客气了,报纸上也刊登了气功是封建迷信的负面报道。有些气功的热心者,包括一些气功大师来问我:“哎呀,中央有政策,气功炼不下去了,怎么办?”我说:“你们这些人啊,还不如那些居士婆婆。以前你们号称神通广大,现在遇到政策一紧就受不得了。看人家那些居士婆婆,几十年如一日,不管是清匪反霸、土改反右,还是文化大革命,都一直坚持念佛,并没有一听有人说他们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就不念了。你们怎么没有一点信心,没有一点见地?这只能说明你们的气功理论太可怜,你们这些大师也太虚火了!”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没有正见就没有正定,他们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他们的功夫也真是太可怜了!真的不如那些居士婆婆。你看人家一旦信仰阿弥陀佛,就会终身信奉,终身受持,不管政治上怎么折腾,人家都敢坚持念,坚持修,所以人家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倾渊倒岳”的时候,就真正烦恼现前,世间大变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园头和尚这话已经问到底了。听到这里,老和尚在法座上坐不住了,下座一把拉着园头和尚说:“住、住,莫教湿着老僧袈裟角!”——打住!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把老僧的袈裟都打湿了。

  这个公案很完美,一个层次接一个层次不断地向上提持,上一层境界又破除这层境界,再更上一层,使你不居于自以为是的境界上。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临济大师辞世偈,“吹毛用了急须磨”,吹毛剑是般若宝剑,是智慧宝剑,锋利无比,吹发立断。但是,再锋利的吹毛剑,用了以后也急需再磨,刀不磨要生锈的。所以说般若是活的,般若是流动的,它不是死的。

  万变不离其宗

  虽然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但并不是说因为你“一心不生”就没有万法了。对你而言是“心生种种法生”的时候,也许对别人而言,正是“心灭种种法灭”的时候呢。那么,这个法到底是在生还是在灭?如果大家能经常换个角度找找感觉,其法味就会自然流露,很舒服很安逸。但我们究竟如何来理解“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呢?

  有人向南岳怀让祖师提问:“如镜铸像,像成而光归何处?”古时的镜子都是铜铸的,可以反光成像,用它来梳妆打扮。如果你把一面铜镜丢在炉子里化了,重新用它做一尊佛像或是做成其它什么像,它就不再是镜子了。但不管它是铜镜还是佛像,它的体仍然是体,只是它的性能发生了变化。镜子能够照了万事万物,而变成一尊佛像后,它以前能够照了万物的功能还有没有呢?到哪里去了呢?

  南岳祖师答得很妙:“大德为童子的时候,你的相貌又何在呢?”你现在是老夫子,老修行了,那你出家之前的形象,现在在哪儿呢?那个提问的人回答不出来,继续问:“怎不鉴照?”镜子变成铜像就失去了镜子照了的功能,失去照了的功能,还能照了吗?南岳祖师后面一句话说得好:“虽不鉴照,瞒它一点不得。”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对镜子而言,万物是什么形象就是什么形象,与镜子有什么关系?你把镜子变成佛像也好,变成阎王像也好,或是把它做成一尊铜马、铜猪、铜狗也好,对镜子、对铜来说,万物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并不是说它是镜子的时候,孔雀就要更漂亮一点,猪狗要更丑一点;也并不是说它不是镜子以后,狮子变成了哈巴狗,狗变成了狮子。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也是这样一个概念。你打妄想的时候,是你自己妄想改变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并不会因为你打妄想而改变它的性质和形象。即使你明心见性了,天地万物也不会改变,天地万物还是天地万物。

  正如四祖所说的那样:“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何处生?”其实,我们看到的种种,都是自心的转变,也就是唯识学中说的“三能变”,自心意识能变。看到与自己感情好的人心生欢喜,看到讨厌的人心生反感,然而,这两种人到底是怎样的,并不因你的喜好而定。

  前面我曾给大家举过一个例子,有两个朋友在我面前玄耀他们牢不可破的友谊,说他们是铁哥们,一不为钱吵架,二不为女人吵架,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我跟他们说不见得,这个东西不牢靠哇。当时他们可能不为钱争,不为色争,但他们俩都意气过重。意气相投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万一哪天意气相左了,他们就会反目成仇,到那时说不定一分一厘都要算尽啊。果不出我所料,没多久两个人为生意上的事意见不和,开始斗气,新账旧账都要计较了。所以意气作怪的时候,它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你的心境转动了。我们修行也是这样。

  所以,修行要把自己的心转变得平平和和,保持不为境转的平常心,保持“虽不鉴照,瞒它一点不得”,也就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的境界。如果达不到这种境界,我们的修行就是白费功夫。为什么呢?因为连一点力量都没有,学佛学成了东郭先生,真正是有点糟糕。

  还有些学佛多年的人,嗔慢心很重。说我是学佛的,你们这些都是烦恼众生,如何如何。我看到过一些学佛的人,自以为有本事,有了见地了,甚至有了神通,便高高在上,不正眼看人。这些都是真正的麻烦事。所以修行要做到平平淡淡,平平和和。众生还他众生,佛还他佛。“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别以为你明心见性了,学修佛法了,连狮子都要吃素了。放心,狮子不会吃素的,照样吃肉,关在动物园里的狮子你还得拿肉去讨好它。大家要注意这一点。

  振威一喝的神机妙用

  接下来看“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是境界也是功夫。《信心铭》反反复复地讲修行的功夫,像烤红薯一样两面烤,烤了又烤,直到烤得熟透,让大家反复地在修行的感觉上递进,不断强化。我们要捕捉这种感觉,溶化这种感觉,之后把这种感觉消化得无影无踪。其实,消化之后还是有这种感觉,并不是说没有感觉了。只有真正找到这种感觉了,你才体会得到其中的奥妙。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万法说有,错;说无,也错;说不空不有,还是错。但是万法它又“无咎”,大家好好感觉一下这个。我们学修这个法门的时候,是没有一根稻草能捞到手的。“凡有着处,皆非菩提”,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万法无咎,就是万法森然,万法森然又无法,无法又有法。这怎么理解呢?

  北宋政和年间,太尉陈良弼在他的府中设大斋供僧,各门各派的高僧都有,禅宗人物请了包括圆悟克勤、法真、慈受这样的泰斗。宋徽宗知道这个盛会,也微服而来。被邀请的僧人中,有华严宗的著名法师“善华严”,他当众就问难这些禅师们:“据说禅宗的一喝能转凡成圣,可以穷尽万法,十分了得。今天在这里,请各位禅师现场演示一下,如果你们禅宗的那一喝,能够表现出我们华严宗的五时教义,我就承认禅宗说的是正法,否则就是邪说。”这就是突然发招,当着皇帝的面挑战了,事情很严重啊!

  这时,净因继成禅师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说:“法师所提出的这个问题,用不着劳驾圆悟、法真、慈受三大禅师,我这个小和尚就可以使法师解除疑惑。”说完,净因禅师振威一喝,然后问善华严:“我这一喝,法师听到了吗?”善华严说:“听到了。”净因说:“既然法师听到了,这一喝就是‘有’,能说明小乘教。”沉默了一会,净因又问:“现在你听到什么没有呢?”善华严说:“没有听到什么。”净因说:“法师既然没有听到,刚才那一喝对于现在来说就是‘无’,这能说明大乘始教。”净因继续说:“刚才那一喝,法师先说‘有’。一会儿喝声消失,你又认为‘无’。如果是‘无’,就应该没有刚才的那个‘有’,如果是‘有’,就不会在现在成为‘无’,这就是‘不有不无’,能够说明大乘终教。”接下来净因禅师一气呵成,说:“我刚才那一喝的时候,‘有’无所谓‘有’,而是因为有那个‘无’,才显示出了这个‘有’;后来喝声消失的那个时候,‘无’也无所谓无,因为有了前面的那个‘有’,才显现了这个‘无’。所以这就是说‘即有即无’,能入大乘顿教。要知道,我这一喝,并不作一喝之用,‘有无’不及,情解俱忘。说‘有’的时候,并没有建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毫毛;‘无’的时候,也没有排除任何东西,却包融了宇宙。还有,就这么一喝,还包容了百千万亿的喝;而百千万亿的喝,也可以纳入这一喝之中,所以能说明佛教里最高的一乘圆教。”

  这一席话,把善华严说得心服口服,与会的人无不赞叹。徽宗皇帝对左右说:“禅宗的玄妙真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这个净因禅师的辩才,也可以说是世所罕有。”这个好像说起来有点玄,但宇宙的实相,诸法实相就是这个样子。

  “黄龙三关”卖的是什么关子

  法从缘起,缘起法离不开自己,角度不同,对法的感悟领会就不一样。一个饥饿的人拿着一个烤红薯都觉得香得不得了;三年自然灾害饿肚皮时,吃糠馍馍都觉得香,不像现在的人吃着山珍海味都觉得没有味道。这是因为人们各自的生活背景与生活环境不同。富贵人家房子住小了,不安逸,买了大的还想买更大的;而没有房子的人,搭个茅草棚都觉得舒服。法因人而异,法因心而异。烦恼心所见的万法都是烦恼;明心见性的人,他心安,平静了,就万法无咎,没有什么烦恼了。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是我们修行功夫到家了,见到真如自性的另外一种说法。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这并不是嘴上说的,要自己去找感觉,而且非得自己去找感觉。一念不生、一念不起的时候,万法又在哪里呢?

  前几年,有位朋友问我:“冯老师,如果我们把眼耳鼻舌身意关闭了,宇宙又是什么样子?”我说:“你说得才怪,你把眼耳鼻舌身意都关闭了,跟宇宙有什么相干呢?”我们平时睡着了无梦无想的时候,又在何处安身立命?你都无梦无想了,还管得着在什么地方安身立命吗!如果你还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立命,你就没有睡着,你还有梦有想;如果你真是无梦无想了,也就没有这些疑问了。所以说,禅宗里面的悖论、机关很多了,老禅师们经常拿出来逗你。你功夫不到,很容易上当,一回答问题露了馅,老和尚的棒子就来了。没有破参的人,语言一逗你就上当。所以老和尚要测你的深浅,丢一个话头,你一下就傻了。

  当年文准禅师参真净和尚。真净和尚用“黄龙三关”考验他。老和尚问:“你是哪里人?”文准禅师回答:“我是汉中人。”又问:“你哪年出家的?”禅师如实回答。老和尚再问:“这几年你云游了哪些地方呢?”禅师也如实汇报。突然,真净和尚把手举起来问:“我手何似佛手?”文准禅师一下子就傻了。老和尚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和尚问他是哪里的,这几年怎么过的,他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什么老和尚突然问一句“我手何似佛手?”他的脑子就乱了,思维短路了呢?

  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比如有一个骗子说:“我是骗子。”你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一个骗子说:“我从来不说真话。”这句话是真还是假?你也不好回答。你说它是真话,可他是骗子,骗子怎么会说真话?你说它是假话,那“我是骗子”的反面是“我不是骗子”。

  所以,有些语言说出来害死人。有的人偏就要陷入语言的陷阱里,不能自拔。为什么呢?因为人的逻辑思维就是这样,一提出问题,他就分析是非,两头去撞,还综合归纳,最后做出判断。而对参禅悟道的人来说,一旦分析判断便无路可走,所以禅宗的宗旨是“言语道断”,就是要“截断众流”。

  能与境、尘与识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也就是云门宗所说的“涵盖乾坤”,宇宙万法全在这里了。

  人的念头一动,就要去认识,去研究。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地质学、数学等等,无穷无尽的知识学问,永远都学不完。你认真学了,宇宙万法是宇宙万法;你不学,宇宙万法还是宇宙万法。人类文明便是人类寻找、探究宇宙万法的一个积累。现在科学技术好发达,网络时代来了,信息化时代到了,但再丰富、强大的信息化与宇宙相比,都还是小不点,还是沧海一粟,永远都是这样。现代人类自满了,但百年后、万年后,人类文明不知要庞大、繁盛到什么程度,现在文明简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万法本自具足,涵盖乾坤,就像毛泽东说所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也可借这句话给自己打个圆场。“无咎无法,不生不心”,我们在这个上面坐稳了,那就了不得了,那是真正见到好消息,找到感觉了。

  三祖大师说到这里,本来可以结束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还要给大家讲些道理。“能由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原是一空”。这几句是在说主观、客观的关系,能与所的关系;是反复阐述“二由一有”的道理,阐述“无咎无法,不生不心”的道理。

  “能”是什么?主观能动性,我们的根嘛!“境”是什么呢?尘嘛。如果没有外尘,哪里有内心呢?没有客观哪里有主观呢?没有东哪里有西呢?这个道理说起来很简单,但我们要在修法的过程中如实地去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反过来说“法生种种心生,法灭种种心灭”。法毕竟是客观的。春夏秋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主观感觉春夏秋冬,我们的心是活的,外面的境是死的。外面的境本身如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有一个感觉在承受外部世界给我们的种种刺激、种种因缘。无论我们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在这个客观世界中生存,只要有了生存,便是由境生心或由心生境,这两个是不二的。没有哪个是主动,哪个是被动。就像太极图阴阳互包一样,究竟哪个作主导都说不上,你想把哪个砍掉也不可能。

  其实,大家对“能由境灭,境逐能沉”都有体悟。现在大家的温饱问题解决了,再没有像三年自然灾害过粮食关那样的饥饿感;现在的孩子更没有那样的经历和感受。前些年还吃点“忆苦饭”,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吃过“忆苦饭”,不知道是啥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更不知道打土豪分田地是怎么回事。对他们而言,没有这种境,便没有这种心,也就没有这种感觉。一个盲人,看不到五颜六色,感觉不到光的存在,相当于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就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说,根尘相接时才生“识”,这个在唯识学里说得很清楚。比如说,我们要看见一个东西需要九种缘:第一要有眼根;第二要有尘,也就是对境;根尘之间还要有一定的距离。太近了不行,太远了也不行。如果把我眼前的这盆花搬到屋外面,我肯定就看不见了;如果放得太近,如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看不见。除了距离合适,还得有光线。没有光线,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最关键的,还要有一颗“我想看”的心,如果心不在焉,就是花儿摆在面前也熟视无睹。所以必须发起心念,才能看到。如果不发心,不着意,你能看得到什么呢?

  你在大街上走,人来人往的,但你不会在意有谁从眼前走过,也不会对谁有感觉。如果有人喊“抓贼了”,你一定会心念一动“抓贼”,然后眼睛到处瞅,找贼在哪里?所以说因缘和合才能生“识”。如果这个“缘”去掉了,那么这个能动的主体意识也就不存在了。这里说不存在,并不是说“识”不存在了,而是“识”中的内容不存在了。

  我们要明白能和所的关系,否则会走入误区。能是什么?所是什么?能是主观世界,所是客观世界。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相配合的时候,就产生了意识形态、意识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不排除客观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主观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这两者相合以后的意识形态的存在。既然他们三者的存在都是缘起的,抽空一个,三者就都不存在了。是谁说“三者都不存在”?还是你在说不存在啊。说空是你,说有还是你,而说空说有的那个你,又存在不存在呢?如果说空说有的你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存在?

  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我以前经常提一个问题,好像上次也提过这个问题:我存在,我这一百多斤真实存在。如果我是名医生,得病了,自己给自己看病,这一百多斤的我就一分为二,成为能看病的我和被看病的我,即分为“能”和“所”两部分。如果我是心理学家,我自己研究自己的心理思维,那我的思维本身就成了“所”,上面还有一个“能”在哪里?如果说一切法空,那么还有一个“能”在哪里说“一切法空”呢?我们平时引以为自豪的思维、理性变成了“所”,成了“境”,不再是“能”的身份,那剩下的是什么呢?这个事情大家要去参。

  但是参也麻烦,总之不要参糊涂了就是。有些人爱钻牛角尖,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的,日子过得很难受。所以面对这些问题,有些人还是不参为好,最好捏一下自己,看痛不痛。知道痛就对的,还没有走火入魔。如果哪天连痛都不知道,那就麻烦了。

  我们可以从上面所说的,来理解“能由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原是一空”。我没有逐字逐句地解释,而是以刚才的说法,转了一个桥,让大家领会这几句的感觉。如果我们能如实感觉,就会理解什么是“欲知两段,原是一空”。不管能也好,所也好,根也好,境也好,有也好,无也好,它原是“一空”。

  但是,到了这里我们是否能坐得稳?守得住?到了这里又该怎么办?祖师不会停留在这儿。“贬向无生国里”不是究竟;“死水不藏蛟龙”也一样不是究竟;“兴风不作浪”还不是究竟。那么怎样才是究竟呢?释迦牟尼成佛了,还是要吃饭,还是要说法,还是要面对每天的日子。你说怎样才是究竟?

  所以三祖接着说:“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这是从有到空,从空还有。学禅宗的都知道,没有悟的时候,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开悟的时候,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悟了以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这是宋朝青原惟信禅师对修禅三个不同阶段的阐释。

  我们再看《信心铭》里的说法。先说“原是一空”又说“一空同两”。先有“二由一有,一亦莫守”,过了又说“欲知两段,原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象”。祖师如此这般反复强调,就是怕你坐在顽空里面。前面让你做功夫,后面让你起用。

  有的人悟道以后,天天坐在禅堂里不出来,把众生丢在一边不管了。这样不行,还是要发菩提心度化众生,与众生共享无上的佛法。所以在知道“空”的时候,还应该知道“一空同两”。这个“空”就是一,也是二;二就是一,一就是二;一即是万,万即是一。有的人看到了“万法归一”,却不知道“一生万法”,不敢回到万法中来。他总觉得我是修行人,有了出离心,一切放下了,自己一个人在死水里泡着不出来。一个人真正达到了“空”的境界,才能明白“二”的作用。如果你还没有真正悟到那个“一”,你就不会明白什么是“二”。所以说“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一含万象,二也含万象。万法归一,一归万法。

  这跟“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一回事。很多人没有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因为这个问题不可能说清楚。如果你说鸡就是蛋,蛋就是鸡,可事实上鸡不是蛋,蛋也不是鸡嘛。如果你说鸡是蛋的特殊形态,蛋是鸡的特殊形态,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

  “不见精粗,宁有偏党”。为什么说“不见精粗”呢?《信心铭》开篇就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你看,这里又回到前面来了。一有精粗的分别就有拣择。这个道场安逸,我每天去;那个道场不好,我横竖不去。其实,人们面对精粗时总是要拣择,关键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是非取舍之心太重。这是我们的命根,也是我们六道轮回的种子,你想要把它甩掉,那就太艰难了。

  所以,关键是要做到不见精粗。“境缘无美丑,美丑起于心”,也是不见精粗的一种感觉。我们经常说要以平等心对待万事万法。你能不能保持这个平等心?为什么明心见性,证入果位以后,就是证平等性智呢?唯识宗说转识成智,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但关键中的关键,是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

  转凡成圣的机关,就在这个我执上。因为有我,才有我和非我之分,才有主观和客观。有了我执,就有了我所有和非我所有。于是,取舍来了,烦恼来了,种种分别来了,生死也就来了。如果把我执一除,把第七识转成平等性智,无我了,一切平等了,那你就坐稳了,与天地万物为一,没有主观、客观之分了。虽然万物还是万物,你还是你,但是,你面对万事万物不动心了,不乱打妄想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地对待万事万法了。你不再会觉得这个金子贵一点,那个铜钱贱一点,孔雀美,公鸡丑,看见苍蝇讨厌,看见蜜蜂欢喜。其实以现代生态学的观点来说,自然界的生物链没有一环可以缺,环环相扣没善恶之分。社会上没有坏人哪里会有好人?社会要发展,要有坏人来捣乱,才会涌现好人,才会时势造英雄。

  在这个问题上,黑格尔说得很精辟,他说人性恶是历史发展的杠杆。社会历史的发展离开了恶,离开了欲望的冲动,离开了人类的阴暗面,也就没有人类的进步与光明,也就没有社会的发展。在老佛爷的眼中,在道人的眼中,恶法与善法平等,佛法与魔法平等。老佛爷是这样看的,他眼里狮子老虎和山羊小白兔平等,鲜花与毒草平等,好人和坏人平等。老佛爷没有分别,所以说实无有众生可度,实无佛法可说。众生已度尽,万法各安住于法位,不移不异。

  只有达到平等性智,你才会有真正的妙观察智,不带主观好恶的色彩去对待万物。这样面对万法,你才不会妄生分别,妄自取舍。那个时候你还会有偏有党吗?还会厚此薄彼、好此恶彼吗?

  用大道的眼睛看世界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这涉及到人的胸量。有些学佛的人,越学心量越窄。学显教的看不起学密教的,学密教的看不起学显教的;禅宗看不起净土,净土看不起禅宗;学经教的看不起在山里清修的,说他们连佛法都不懂,还在那里打坐,能搞出什么名堂?

  实际上大道体宽啊!如何学如何修,都是平等的。古人常说“量大则福大,量大则为大人。量小则福小,量小则为小人。”还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都是赞誉心胸的宽厚与包容。我记得雨果在《悲惨世界》里面有句话:如果世界缺少了恶,上帝都显得不圆满。万法不可缺一法,佛法也不可缺一法。佛法不是断恶的,如果你要想断烦恼证菩提,老和尚要笑你。什么断烦恼证菩提?哪儿有这本书卖?烦恼是法药,你把它断了,到哪儿去找菩提?你把污泥取尽了,淘干净了,用自来水养莲花,莲花还养得出来吗?根本不可能。

  大道体宽,它能容一切善法,同时它又能容一切恶法。什么是善法?因为有恶法,才有善法。就像祖师爷所说的那样:“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为什么有佛法出现?因为众生有烦恼啊。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才有八万四千法门。如果大家都没有烦恼了,还学佛做什么?没有病痛何需吃药,即便是良药,你拿着去劝那些健康的人吃,别人会说你是神精病。大道体宽啊,在大道的眼目中,没有什么是易的,也没有什么是难的。

  如果我们唯识学学得通达,明白了阿赖耶识异熟的道理,知道一切种子异熟的过程,我们就可以坦然地面对人生。就像《菜根谭》里说的一样,“人之际遇,有齐有不齐,而能使己独齐乎?己之情理,有顺有不顺,而能使人皆顺乎?”天下永远都是天不满西北,地不满东南。宝光寺有一副对联写得好:“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这种境界就是大道体宽。它能容有,也能容无;它能容圆满也能容不圆满,而且恰恰不圆满才是大圆满,你真正要找一个圆满,反而不圆满了。你要找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找不到;你要找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人,也找不到。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要找一块完全没有瑕疵的玉也找不到。只有真空没有瑕疵,但真空也不空啊!

  作为一个修道的人必须“体宽”。《易经》里面的“厚德载物”也是这个道理。大道它绝不会用根绳子把你拴住,用脚镣手铐给你带上,让你动弹不得。那样就不是道法了。道法有最大的容量,它允许你犯错误,也允许你改正错误;允许你入魔道,也允许你入佛道。你不入魔道怎么会知道佛道?吃了亏,才知道不吃亏的舒服。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说难说易都是两头忙,因为大道本身无所谓难,也无所谓易。太阳、月亮、星星,千百万年伴随着我们,我们还需要从另外的角度去认识它们吗?只有欧洲人有这个雅兴,非要弄明白“烫石头”和“冷石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放在阴凉地方的石头不烫,放在太阳底下的石头会发烫?他们非要弄明白这些事情。本来这些事情是用不着去想的,就像地球本来没有经纬度一样,但还是人为地划定了一个经纬度。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错,有了经纬度可以定位,确定方向。划定之后,航行定位、全球定位系统用起来很方便,于是,人们离不开它了。但你要说它是难还是易,都与它不相干。

  大道不会自己说,我很容易,你们来学啊;也不会说,我很艰难,你们别来学。庞居士有这么一个公案,说到学道的难易问题。庞居士说:“难难难,十担麻油树上摊。”把麻油在树上均匀地摊开,不要流下来,你说难不难?但庞婆却道:“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他们的女儿灵照姑娘就说得更有境界了:“也不易也不难,饥来弄饭困来眠。”

  总之,都有道理,说难就难,说易就易。过来人说易,对没有过来的人来说,就难。而作为大道本身,它不管你难还是不难,也不管你易还是不易。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在用功的时候,就要保持无易无难的平常心。对于大道,不能畏惧它,认为禅宗是利根者的法门,我哪里有资格学?同时也不能小看它,以为明心见性真那么回事,弹指一声,马上就开悟了。所以,说易错,说难也错。这是自己的功夫,怎么用?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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