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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五、第一次印度之行(二)回到佛陀(下)

       

发布时间:2013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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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五、第一次印度之行 (二)回到佛陀(下)

  时间太晚了,我们便不再前行,在途中一处旅店里休息,这旅店的条件颇为简陋,又碰上停电,只能借着烛光匆匆洗漱了。睡的绳床倒是软硬适中,很快能让人进入梦乡……

  菩萨从阿罗逻仙人那里离开,前往王舍城,那里曾是宗教导师罗摩的修行处,罗摩的证悟更加高深,全印度再也找不到有这样体证的人了。罗摩虽然已经过世,但是他的儿子优陀罗得了他的亲传,现在正带领徒众实践着罗摩的教法。

  菩萨与优陀罗的相见也很愉快。优陀罗在修行上见多识广,一看便知菩萨是稀有利根之人。不需要太多铺垫,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宗义:

  “取于有相和非相这二者都是大的谬误。应依禅修而得微妙有体,次第修行得至寂定微妙最上解脱,此解脱果名‘非想非非想’,无论过去、现在、将来,再没有胜过此法的解脱。”

  优陀罗的教法比阿罗逻更上一步,舍弃了对非相的执着,所谓‘非想非非想’,乃是世间禅定之极致,靠世间的思维和修行趣入,只能止于此处。实际上当一个人没有开启出世智慧的时候,他在说,“离于有和无”,“离于二边,行于中道”这些佛教教义时,他的思维很可能仍然是优陀罗“非想非非想”的模式,并不一定真的知道佛所说的“中道”或者龙树菩萨的“中观”是什么;当然就修证来说,就更加不好说了;而这其中的真义正是传承上师所要传递给我们的。

  有了阿罗逻那里修行的基础,菩萨马上就体证了优陀罗所说的境界。他在感谢优陀罗之后,将自己的悟境呈上。

  优陀罗大为惊讶,因为自己这些年按父亲的教导修行,虽于此有体悟,但是远没有菩萨所证的精纯透彻,简直就是自己父亲复活了。

  “仁者,您所证的悟境和我父亲所证的实无差别,您不要再四处巡游了,就留在这里,我们一同来教导这些弟子吧。”

  菩萨回答他:“仁者,此法不能究竟解脱诸欲,灭于烦恼。虽生非想非非想处,报尽还回入于烦恼。”

  这下子优陀罗有些难以接受了,虽然在证悟上他无法同菩萨相比,但他一口认定父亲的教法不可能有错,不接受菩萨的说法。

  菩萨知道这里也不可久留,便独自离开了。

  王舍城外的般茶婆山,百姓正在四下里拾取牛粪和干柴,牧人在山间赶着羊群,也有打猎的人在寻觅猎物,山脚下农人们在勤苦的耕作。菩萨坐在一棵大树下,眼望着世间这些忙碌的众生,心中思维,我究竟何时能彻底断除烦恼之障,何时能证无上菩提?无量无边的众生啊,沉没在生死海中,我又于何时才能令他们都得解脱呢。菩萨如是思维,入于禅定。他慈悲的光芒照耀着山谷,周围的百姓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惊讶的看着他,纷纷议论:这是山神、地神、日月之神、还是其他天神呢?

  第二天,菩萨到王舍城乞食之时,他没有钵器,只有种藕人给他的荷叶,穿着也是最朴素的袈裟,但是他超凡绝世的风仪,仍然在见多识广的王舍城居民中引起了轰动。他还没走到一半,他后面已经跟着众多百姓了。坐在高楼上的国王频婆娑罗看到这一幕,也很吃惊,王舍大城里什么样的乞食者没见过,可是,世间竟有如此庄严相好,气质超凡的沙门吗?

  菩萨看着世间人忙于经营种种事业,陷于生老病死无有皈依,无法自拔,更生悲悯,更坚定了他证悟无上菩提,拔济一切众生之苦的决心。

  菩萨如此发心,他的威神光明,他祥和的气质就更加吸引着王舍城的居民,当他离开王舍城的时候,频婆娑罗王已经跟在后面了。

  国王遣离了百姓和随从,独自来到菩萨面前,由于宿世的善根因缘,频婆娑罗王生起了极大的喜悦之心,向菩萨问讯之后。他问菩萨

  “仁者,我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天、龙、梵天、还是什么神祇降临人间呢?”

  “大王,我非天非龙非梵,我是求寂静的出家人。”

  看来,刚才王臣的汇报是真的,他果然是那位舍家求道的迦毗罗卫王子。毗婆娑罗王看着眼前的这位王子,面貌端严,如此优雅,即使在王子中也是那最尊贵的,不仅惋惜起来。

  “仁者,您正当盛年,何故舍家入山修道呢?您的双手正是指点江山,创立一番事业的时候,哪里是用来乞食的呢?您这样尊贵的身体,怎么能住在这荒山野岭,野兽出没之处,难道你不害怕吗?”

  “大王,我舍俗出家,实为怖愄生死无常,欲得真正解脱之道。大王您认为荒野可怕,可是在我看来五欲境界更加可怕啊,人于五欲,永不知足,现世为其所惑不得安乐,来世更要受种种苦果。比起这来,野外林间,有何可怕呢?”

  “仁者,您说的道理我似懂非懂,但不知为什么,我见到你心里就有极大的喜悦和安乐。你如果不愿意回国,就在我们摩揭陀国住下来,我们兄弟二人一同来治理国家。本王我言出必行。你喜欢哪块地方,我都可以给你。”

  频婆娑罗王顿了一顿说,“王舍城也不例外。”

  菩萨笑了:“大王,您的盛情我已知晓。不过,那已经解脱自在之人不会羡慕牢狱之中的人啊。眼睛明亮的人不会羡慕看不清道路的人。我今已离于五欲,无可贪着啊。”

  频婆娑罗王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很吃惊。于是二人往复的讨论起来。由于二人的出身类似,毗婆娑罗王对菩萨的话渐渐也有些领悟,说实话,他这一生中,尚没有哪个人让他如此佩服过。

  “大王,世间之乐,实乃苦逼,非是真乐。求财得多。会必有尽。求欲转欲。无厌足时。若言求法。此是真利。”菩萨对毗婆娑罗王说道。

  “仁者,听了你刚才的话,我也颇有些感悟。那么仁者,你所求之法,究竟是什么呢?”

  “大王,我今所求,唯是无上正等正觉,得已当转无上法轮,度脱一切生老病死。”

  “仁者,我相信您的誓愿一定能够实现。请您原谅我的无知,以世间的种种欲望利益来扰乱圣者。我今日听闻了这些道理,很有些感触。但让我放舍王位,我尚不能做到。我唯有祝愿您能早日证悟,利益无量无边的众生。愿我自己能够成为您的弟子,愿您能经常接受我的供养”

  菩萨接受了毗婆娑罗王的忏悔和请求,并为他做了祝福。毗婆娑罗王高兴的回王舍城去了。

  菩萨离开王舍城,渐渐行至迦耶南部一个叫做优娄频螺的聚落。早上,菩萨路过一个制陶的人家,乞得了一个瓦器,开始次第乞食。他走到了村主难提迦的家门口,村主的女儿善生女见到菩萨时,心中一下子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仁者,您是谁呀,来到我们这里做什么呢?”

  “阿姊,我名字叫悉达多,我今欲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经过此处,来行乞食。”

  “你等一下。”善生女回到屋内,用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把瓦器装得满满的,回来跪奉菩萨,平静而坚定的说:

  “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你,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深信不疑。您成就之时,当来我家受我供养,度脱于我。”

  “善姊,如你所愿。”

  菩萨吃过饭,渐渐行至一处树林,环境优雅安静,很适合修行。于是菩萨坐下来,开始思维当如何修行。他回想起自己从迦毗罗卫出发,经过吠舍离和摩揭陀这样的大国,见识了形形色色的苦行者,也有阿罗逻仙和优陀罗罗摩子这样的禅定者。这些人能够放舍世间的种种追求,但是每个人仍陷入在自己的境界里,不能得到究竟的解脱。想到那些折磨自己欲升天者,那些耽着于禅定之乐不思究竟解脱者,菩萨不禁生起了极大的悲悯,他当即发了一念:

  为证此等诸法不真故,为令此等众生得解脱故,我今当行极大苦行以调伏诸失路者。

  整整六年,菩萨经历了种种难以想象的苦行,也经历了难以尽数的奇特身心境界。每日一麻一麦的饮食,昼夜的残酷磨砺,面容一天天的枯槁下去,皮肤变得暗淡粗糙,他经常可以听到天神的叹息和劝阻,可他心中对迷失者的悲悯没有减少,却在日日增加,他不会迷失在苦行里,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圣子、圣子,是你吗?”

  菩萨听到了耳边的呼唤,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泪流满面。

  优陀夷奉净饭王之命前来探望菩萨,没想到看到的是这番景象:昔日庄严焕彩如天神一般的太子如今皮包着骨头,满身灰土,眼窝深陷,简直连坐都坐不稳了。即使那最严厉的苦行之人也未至于此种境地,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圣子,你跟我回去吧,我不能看着你这样。”

  菩萨终于分辨出是优陀夷,他缓缓的说:

  “善友,我不能回去,我要守护我的誓言。”

  “什么誓言啊,我临行之时也向你父王保证,一定要带着你回去。”

  “若我不能证悟无上菩提,自利利人,宁愿此身于此粉碎,同于尘土。”

  “圣子啊,你这样真的会没命的。”优陀夷已经泣不成声。

  菩萨灰无血色的脸上却泛起了笑容:

  “如果我未得道就死了,你就把我的尸体运回迦毗罗卫城,告诉世人,这是那精进修行的太子,他没有遗憾,他守护了他的誓言,有智慧的人亦会警策感悟。这总好过重入泥潭啊。”

  优陀夷哭哭啼啼的死活不肯走,菩萨靠着大树,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在他的眼前,王宫里的歌舞繁华、苦行林中的苦苦寻觅,一个个的身影闪过,尤其这六年之中,他所经历的重重境界,仿佛已经把整个阎浮提的苦难与无奈承载无遗。

  忽然之间,菩萨有了一个不共的觉证。

  他不再是王子,也不再是苦行者,他所做的一切的意义呈现了出来。

  他的心和一切的宗教实践者,一切的苦修者,一切的灵修者,住于一切修行境界者,一切向往解脱之人,一切不甘于沉沦世间之人,同于一体;

  乃至住于一切世间境界者,一切忙于世间劳作无喘息者,一切迷失于五欲不能自拔者,一切为贪婪、嗔恚、无知等烦恼所困惑者,一切骄慢、刚强、嫉妒之人,一切疑惑、懦弱、懊恼、甚至充满邪见之人,一切的一切,同于一体。一粒微尘那样的隔阂都不会有。无限的悲悯霎时爆发出无边的喜悦:

  我此成就定能成就一切众生,真实不虚,今正是时,我当为利益一切众生故,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善友,你不需悲伤,让我来告诉你。这些天来,那些你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天神排着队来向我顶礼,他们都说我很快就要成就无上菩提。你所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你回去告诉父王吧。”

  “真的?”优陀夷将信将疑。

  菩萨不再回答。优陀夷看着太子冷静而决绝的表情,一个人向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菩萨于是观察,苦行者因畏惧欲乐的迷惑而对苦形成依赖,但其实离苦得乐是人修行进趣的一个根本动力,若彻底否定了一切乐,修行必然陷入困局。

  

       菩萨想到自己曾在迦毗罗卫的树下观察思维,那种离于欲染的喜悦,正是通向解脱之门。

  为成就一切知见故,我今当取此乐。菩萨这样想,可是自己的身体如此羸弱无力,如何能生起此乐呢?

  我今当取饮食以及澡浴涂身来恢复我的色身。

  大婆罗门斯那耶那一家成为菩萨的施主,他的两个漂亮女儿为菩萨准备了丰富的食物,并为菩萨澡浴涂身,过了一段时间,菩萨的色身渐渐恢复。

  “你们姐妹二人做如此功德,有什么愿望呢?”菩萨感谢她们的照顾。

  “我们没别的愿望,只是希望尊者您能成为我们的丈夫,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菩萨笑了:“我从今去,更不愿受五欲之乐,我于当来,必定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转于无上法轮。”

  姐妹二人互相望了一眼,说道:“那么尊者,我们相信您定能成就,您证悟之后,希望您能接受我们的供养,让我们来做您的弟子吧。”

  菩萨答应了她们的要求。

  菩萨深入观察,我将何处更行乞食,食后修证而得成就呢?他渐渐行至优楼频螺聚落难提迦长者的门前,善生女正等在那里,她手托金钵,里面盛着和着蜂蜜的乳糜。

  自从菩萨行苦行后,善生女每天都对路过的沙门婆罗门布施饮食,那些人问她做这些功德有何愿望。她的回答都一样,所有功德都回施给那个释迦族的太子,愿他能早日成就。这样已经过了六年。

  而这一次,善生女得到天人的提示,用穷极繁复的转乳之法,和她最清净的信心,制成了这一钵稀有的乳糜,等在门前。菩萨接受了她的供养。

  平缓清澈的尼连禅河水洗去了苦行的尘劳,菩萨澡浴清净之后,向着大菩提树的方向行进。只能看到眼前的世间之人并没觉得这一天有什么特别。可是对所有的天神和天魔来说,没有什么比菩提迦耶将要发生的事情更重要……

  当我们来到菩提迦耶的时候,已经朝礼了八大圣地中的六个,接近朝圣之旅的尾声,接近一个月的行程,大家都有点疲惫,疲惫到懒得对自己进行包装。

  到达菩提迦耶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法师让大家安顿下来,随便转转,第二天再一同朝礼金刚座。

  我和乐具师溜达到遗址园区,才发现这里面热闹的很。果然是圣地中的圣地,从外向内一共有三大圈的人流顺时针的围着金刚宝座塔绕塔,不丹、锡金、尼泊尔、拉达克、以及散布于南北印度的藏民和僧侣都汇聚于此;穿着整齐白衣的斯里兰卡和泰国的朝圣团在身着橙色袈裟的法师带领下顺次来到这里;间或有那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地的僧侣们,穿着类似汉传佛教的服装也加入了朝拜的队伍;几个西方人满头大汗的用藏传佛教的方式磕着长头。三传圣教信仰者的虔诚汇聚成了信心的海洋,这旋绕的中心就是那佛陀智慧的光芒,闪现和印契在每个朝拜者的心上。

  从园区出来,外面是一个集市,来自国内和南亚各地的佛教用品琳琅满目。很多东西都吸引着我的目光。

  “这个多少钱”我拿起了一个红色的披单。

  “300卢比。你拿的这个质量是最好的。”一个头发梳得油光的印度小伙子笑嘻嘻的对我说。

  “便宜点吧。”

  “好吧,最低价200卢比卖给你。”

  我拿着披单继续往前走,一个同样卖披单的瘦瘦的印度人问我:“这个你多少钱买的?”

  “200卢比。”

  “兄弟,你上当了,这个100卢比,你要的话,我卖给你。”

  我将信将疑,又到前面问了问,开价120卢比,估计100卢比没有问题。

  钱虽不多,却让我有些生气,我回过去找到那个油头小伙,让他退钱。他笑嘻嘻的想抵赖。我不知怎么上来一股劲儿。

  “你不退可以,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告诉你欺骗的代价是什么。”

  我瞪着眼睛,表情严肃的跟他说。他估计被我吓到了,乖乖的把钱给了我。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朝拜的间隙,我又和乐具师来到一处地摊前面,想请一些法器,摊主是一位黑胖子,比起昨天的油头小子,他对顾客要冷淡得多。我们谈了谈价钱,我觉得不是很合算,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你是个坏人,你欺骗了我。”那个黑胖子忽然站起来,用蹩脚的英语跟我说。刚才还在一旁聊天的几个年轻印度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我看架势不对,赶紧让乐具师先走,不能让出家人搅和进来。

  “你谈好了价钱,想不买东西,你这个骗子。”那个胖子更加气势汹汹。

  妈的,想讹我,我还怕了你不成。我的怒火正向头上撞的时候,菩提迦耶园区的大喇叭忽然响了。又是那个低沉声音缓缓的唱起了三皈依:

  “布汤 萨拉囊 噶察咪……”

  “我尽形寿皈依佛……”

  我的佛呀,我这是在菩提迦耶,我在干什么呀!我忽然想起昨天我对那小伙子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觉得笑了起来。

  “误会,兄弟们,都是误会。”我乐呵呵的向他们合掌,“祝你们大家都发财。”

  当你心里对这一事件有了不同的解释,外在的因缘也就转化了,胖子虽然还虎着脸,可是这里不再有可以延续的争端。

  回到宾馆,看见一个居士正在和善觉师聊天,我走了过去。

  “菩提迦耶的因果显现实在太快了。”我把昨天和今天的事说给善觉师听。他笑了笑:“圣地的加持力不可思议,这也不算什么。”

  “我到了这以后,发现自己常会有很恶的念头出现,是不是着魔了,这是圣地,佛怎么不慈悲我呢?”那个居士对法师说。

  “让你看清自己的内心,这就是佛陀的慈悲。”善觉师回答他,“这是佛降魔成道之地,你正好降魔啊,呵呵。”

  我在一旁说:“看了佛陀一生的历史,感觉佛教的魔王并不单纯是一个外在的邪恶者,更像是内心的困惑和纠结。”

  “说外在,说内在,都是方便,因缘而成的东西很难把他定成一个外在或者内在。”善觉师看着我说:“当你被眼前的和意识中的境界所迷惑时,天魔就有了他的舞台。”

  “嗯,那让我再顺着佛的角度看看吧。”

  一切看来都如此的吉祥顺利,偏巧出现了一位刈草之人,供养给菩萨的吉祥草刚好可以在菩提树下铺成一个舒适的坐垫,周围也都有种种吉祥的感征,菩萨坐了下来,那么就让我在这里修证以取正觉吧。

  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人吓唬菩萨说:

  “这荒郊野外的,半夜常有野兽和恶鬼出没,我看你还是回到优楼频螺聚落那边吧,出事儿了也有人照应。”

  菩萨对他笑了笑,这些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的,既然你如此说,看来我应该立下一个誓言来畅明我的心愿:

  “我坐此处。一切诸漏。若不除尽。若一切心。不得解脱。我终不从此座而起。”

  菩萨如此决然,那个人便悄悄离开了。

  菩萨开始深入修行,刚刚让心沉寂下来。一个人急匆匆的从远处赶来,是迦毗罗卫的信使来了。

  他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从背上卸下来一个大包裹,拿出一大摞信件。

  “这个是净饭王的、这个是你姨母的,这个是王妃的,还有难陀的……,我来给你念念啊。”

  原来迦毗罗卫发生了大的变故,提婆达多篡夺了王位,净饭王被囚禁起来,耶输陀罗被提婆达多纳为王妃,难陀等一帮兄弟想反抗都被他抓起来了。

  “提婆达多倒行逆施,迦毗罗卫的百姓苦不堪言,大家都盼着你能赶快回去,解救父王,带领大家推翻这个昏君啊。”信使焦急的对菩萨说。

  菩萨心头一动,怎么会这样?

  他尚未有观察的通力,无法分辨眼前这件事真假。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独自在此修道,置他人于不顾,如何承担这个责任?这种痛苦的假设渐渐要占据菩萨的内心。

  菩萨稳了稳心神,他开始深入思维,思维自己的发心,再思维一切事件的无常变化,真真假假,起起落落。忽然之间,菩萨有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见解。

  他看到,不管真假,他所感知的一切事件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所谓结果来源于他自己的预设。他近一步发现,在他的感知里,一切过去的事件、一切未来的事件,都是围绕他当下的心念而展开的。虽然他尚未能完全证知心念的抉择和外界种种事件之间的因缘关系。但是他却因此产生了一个抉择力,一个当下的抉择力。

  “无论事件的真相如何,我现在能做的是守护我的内心。”菩萨向信使回答。

  “难道你不管这些事吗?那不是太冷酷了吗?”信使感到不可思议。

  “我非是因为麻木冷酷。只是,世间的事都有种种因缘,变化无常,过去之事我尚看不清来龙去脉,未来之事的结果亦很难说会怎样。自己就这样投入进这复杂的业流之中又能有什么结果?我也不是不能回去。”

  信使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

  菩萨平静的说:“不过,这一刻,我的因缘是坐在这里,无可替代。”

  纠结之心瞬间平复,信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伴着动人的音乐之声,一个性感女子扭动着腰肢边舞边到菩萨面前。她的穿着华丽而暴露,熟练的运用着色情的动作,每一个都在撩拨人心中的欲望,那一双大眼睛射出热辣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烤化。

  自从苦行以来,因为缺少能量,欲望渐渐变得抽象而遥远。而如今身体刚刚恢复的菩萨,熟悉的欲望也如奔涌的岩浆般袭来。

  “您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啊,何不与我一同嬉戏,莫辜负这春光啊。”那个女子的红唇开启,吐露心扉。

  菩萨并没有回避,微笑着直视着她,也就直视着自己的内心。菩萨深入观察,他看到,女子拼命维护装饰的身体,内在的骨肉血髓,脓痰屎尿,无一可爱。只因为包裹着这皮囊就令人迷惑失心。而这皮囊又刹那刹那变老,终至令人不忍看。菩萨如是安住于不净观中,刹那便离于欲火,心生安乐。那女子还费力的变化着从豆蔻梢头到徐娘半老的种种形象,可是菩萨如是观察欲望的本质,皆是以迷惑而为缘起,纠缠上就会有焦渴之苦,如饮盐水解渴一样难以自拔,实是愚人所为,只要用智慧观照就不会被其迷惑。

  那女子最后开始解衣,以种种不堪之形象来引诱菩萨,这反倒让菩萨生起悲悯之心。为欲所惑,何至于痴迷至此啊。菩萨如实的劝诫,让那女子生起了羞愧之心,慢慢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相良善,举止优雅,穿着如天女一般的女子来到菩萨面前。

  “菩萨,您能一个人在这里修行真是了不起啊,像您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中丈夫,能够遇到您真是我的幸运。”

  菩萨静静的看着她。

  她大方的坐到菩萨面前,介绍起自己的身世和修养。原来她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厌倦俗世的无聊生活而来到这里。谈起她的信仰,她的神情是那么虔诚。说到那感动处,她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她似乎特别能体察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让人于心中的孤独寂寞处能与她产生共鸣。虽然她颔首而微微皱着眉,可是那标志的摸样却是百般惹人怜爱,让人甘心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能在这丛林里相遇,是我们今生的缘分,如此月色,得共您这样的知音同赏,天下能有谁有这样的福分呢?”那女子巧笑着看着菩萨。

  “那美丽的月亮之神啊,

  莫用那云朵的香帕

  来遮掩你的羞涩

  今夜,你早已知道我的心

  在这轻柔如水的夜色里

  我找到了寻觅多生的那个人

  ……”

  那声音婉转清幽,仿佛传自天上的倾诉,要把这浓浓夜色都化作她的浅吟低唱。

  菩萨不再分辨境界的真假,也没有用不净观来观察,他微笑着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深入思维自己的内心。

  他惊讶的发现,欲望并非像很多人说的那样是一种本能,当他的观察足够深入,他发现,欲望来自于他内心深处一个最初的意愿:一个选择。当他观察到欲望是自己的选择时,欲望就停在那里,不再前进,也没有消失。他近一步观察,这个选择之所以没有思维就轻易的落在欲望上,恰恰是因为自己过去的经验和思想养育成熟的一个习惯。或者,可以说,当观察的足够深入时,菩萨发现,并非是内心存储的文化知识和思想在为欲望作修饰,而实在是文化和思想的一切建构并养育了欲望(页注)。甚至,我们整个身体的物质运作也只是个结果,而非原因!在这个层面上,欲望不过是手上的一粒尘沙,轻轻一口气它就不知被吹落何方。

  菩萨如是思维时,那女子的热情霎时熄灭,四周恢复了平静。

  夜已深,菩萨似乎有点昏沉。

  “圣子,圣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菩萨抬起头,耶输陀罗站在他的面前,一路的风尘让她的面颊红润碧透,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滴。

  她告诉菩萨,她自己偷偷跑出迦毗罗卫城,要和菩萨一起修行。

  菩萨看着她,还如同初见她样漂亮,明明内心柔情万种,脸上却永远是那副骄傲而不容侵犯的样子。

  那年他们都刚刚十九岁。净饭王为了给太子选妃,拿出了很多国库里的珍宝,让太子分发给贵族和大臣的女儿们,看看哪个女子能让太子动心。太子百无聊赖的发完了珍宝,耶输陀罗才姗姗来迟。

  她昂着头看着宝座上的太子,没有一点谦卑和畏惧:

  “我的礼物呢?”

  “你来的太晚,已经发完了。”

  “你作为太子,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她生气的质问太子。

  太子把自己身上的璎珞和臂镯摘下来。

  “这些都给你可以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吗?”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在无数的贵族佳丽中,太子心中有了在意的人。

  当时的场景好似就在眼前,而此刻的耶输陀罗因为成熟而更加娇媚,多生多世的夫妻姻缘,世间再也找不出能让太子这样动情的女人。

  “我们还像过去那样,永远都不要分离,好吗?”

  菩萨此心尚有纠结,不过正是这纠结却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不用不净观、也不分析欲望产生的原因、也不解构欲望。他只是纯然的看着自己的心,那么纯粹的看着他的心如何面对他曾最深爱的女人和他的纠结,而不介入其中。纠结刹那生起又刹那消失,生起和消失,心儿渐渐如莲花般舒展绽放。原来那纠结是因自己苦苦的执着才会产生延续的幻象,他想留住纠结已然不能,境界已如电光火石,何来何去,何处寻觅?

  再抬头看,四下寂静无声,唯有轻安和喜悦。菩萨心中充满慈爱,多生多劫的亲眷啊,让我把这功德回施给你们吧,轮回中的纠缠有何实意?唯有解脱道上的帮助才会让你们趣向究竟的安乐。

  菩萨的慈心开始向四围扩散,越过重重山岭,越过个个村落,那些睡梦中的人啊,也能感受到菩萨心间的祥和和喜悦。忽然,菩萨的慈悲好像遇到了一点障碍。空气中的氛围有些不对头。

  战鼓声从远处传来,人喊马嘶,滚滚烟尘,魔王带着强大的军队从四面赶来。那些模样恐怖,充满怒气的兵将,手执各种各样的兵器把菩萨团团围绕,只等魔王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把菩萨消灭。

  另一方面,菩萨周围聚集的护法龙王和天神也都热血沸腾,对魔军怒目而视,拉好了架势,只等菩萨战斗的号令。

  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

  “悉达多,你从小长在深宫,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场面,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若不离开这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魔王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对菩萨说道。

  “我已立誓于此座成就无上菩提,这已经无法更改了。”菩萨回答他。

  魔王很不屑的撇了撇嘴:“就凭你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魔军有多厉害。”

  魔王拿起了一张弓,拉了一拉,又说道:“你知道吗?我是欲界之主,整个欲界都在我的掌握之内,人们哪个不是被欲望操纵,一个个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魔王笑了笑,又拿起一把宝剑,“那些欲界的天神都要听我的摆布,你又能如何?”

  菩萨听到他说,众生被他操纵不得解脱时,心头闪过一念,混杂着悲悯和气愤。这气愤好似为魔军增加了动力,魔军整个又向前移动了一步。

  “你不恨我吗?”魔王眯着眼看着菩萨,“你对那些众生多么慈悲都没有用,我只要略施小计,他们就都乖乖的成为我的奴仆。你的修行我也一样可以毁掉,你不恨我吗?嗯?如果是热血男儿就来较量较量,别婆婆妈妈的。”

  菩萨收摄心念,深入思维,世间任何事件都是因缘相生,那轮回的苦难,真的是因为哪些可恨的人造成的吗?人们高举着自己的正义之旗讨伐那些可恨的人,以为用武力消灭敌人就可以天下太平,可是到头来自己却成为魔王的傀儡。反过来看那些作恶之人也正是因为无知,被业力所使,邪见所惑,欲望所牵,岂非更加可怜。菩萨如是思维,对一切善恶的众生、乃至面前的魔军生起了同等的慈悲,不为魔王所惑。

  “好吧,你放着好好的转轮圣王不当,偏要和我作对。我就给你点教训看看。”魔王发起了进攻的号令。无量无边的魔兵一拥而上,像是要一下子把菩萨吞噬掉。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

  菩萨不为所动,心中更生起了无限的悲悯,颠倒的众生啊,因那仇恨不断的造作恶业,生生世世互相折磨,我将我的生命供养给你们,愿这平等无碍的慈悲能深入你们的内心,愿你们能离于嗔心的迷惑,所有的功德回向给你们,愿你们都得究竟的解脱。这慈悲的心念即刻让菩萨安住于无我的安乐之中,不可动摇。

  魔军怎么还不上来?

  菩萨抬起头,一阵香风拂来,天上降下了缤纷的花雨,飘然而下的朵朵摩诃曼殊沙花,那不正是魔军的弓箭吗?再看眼前,魔军的刀枪要么掷不过来,过来的都变成种种花瓣和花环,把菩萨的法座装点的无比华丽庄严。

  魔王还在歇斯底里的叫喊,众魔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善良的天神们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魔王稳了稳心神,进攻暂时停了下来。

  魔王对菩萨说:“太子,你还是回老家去吧。你暂时保全了性命,可我的魔军无量无边,我们不断的进攻,任何人不可能一直抵挡住的。”

  “世间诸法都是因缘所生,都是无常,你的进攻怎么可能一直持续呢?”菩萨平静的回答他。

  魔王很得意的说:“你在轮回里转了这么久,往昔你造了多少恶业你知道吗?你造的恶业都是我的动力啊。我动力的来源是无穷的。”

  如果真顺着魔王的角度观察,那就是无量无边的长夜,是啊,在这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谁不是造了数不清的恶业呢。

  可是菩萨深心寂定,不为所动。他对魔王说:

  “即使在我入母胎时、年幼之时你都不能伤害于我,何况是如今呢?我的善根福德你又如何知道呢?”

  “你空口说说,谁能证明?”魔王质问菩萨。

  菩萨思维应当认取往昔无量善根福德。何以故?不为骄慢,不为庄严,但为打破魔王迷惑,令其彻底折服。

  于是菩萨以他的右手指于大地:“载负一切的大地可以为我证明。”

  是时地神与无量无边的妙宝同时从地涌出。地神向菩萨礼敬:

  “我来证明,菩萨无量劫以来为了众生难行能行、难忍能忍,生命都不知道布施过多少次,何况布施的珍宝呢?他的福德和善根根本无法计算。”

  一旦顺着善根观察,魔王气焰顿消。

  世间因缘的纠缠、三个女儿的魅惑,嗔心大军的表演全部失败,他再也没有了动力和凭借,怏怏的带着魔军的残兵败将回魔宫去了。

  清晨,天还没亮,空气中透着清凉,菩提迦耶的大塔在射灯的照耀下更显得高大辉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绕塔了,南传佛教的早课声从大塔的一角响起,带着斯里兰卡唱诵特有的南亚风韵;而那些绕塔的藏族朋友,正用三步一个大礼拜的方式诠释着虔诚的喜悦。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心放松下来,顺着人流缓缓的走着,和大家一样思念着佛陀,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就能感悟太多了。

  无论依南传还是北传的经典,佛陀最后都是通过十二因缘的观察而悟道的。这十二因缘实际上是我们沉溺生死轮回的一个示意图,它们环环相扣,如此严密,以至于我们平时对此毫无察觉。

  简要的说

  佛陀观察我们会变老乃至死去,是因为我们的出生,一旦出生,程序就开始启动,老死就是自然的结果。

  我们会出生,是因为我们的业果成熟,产生了可以执取之物,我们通过我们的执取确认它的‘存在’,把这存在称为“有”。

  我们会对存在性给予确认,是因为执着、执取;若无执取,存在性是无法确认的。

  我们会执取,是因为我们有贪爱,(我们厌恶一个东西也可看作贪爱它的反面);正因为或粗或细的贪着,哪怕是“觉得应该怎样”的贪着,我们就会执取。

  我们有贪爱,是因为我们有所感受。

  产生受,是因为主客体之间的相遇。比如眼睛看到东西,耳朵听到东西,脑子想到事物和场景(此处想为主体,想到的事物和场景为客体)等等。称这种相遇为“触”、接触。

  触,是因为我们具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具有接收的功能,所以六根也称为六入。

  六根是由名法((对事物的)描述)和色法(显现)(页注)所共同产生的。

  名色是由于我们心的分别产生的,这分别称为“识”。

  识,我们心的分别并非是一个本来的存在,它是由我们的造作产生的。我们的所有行为会留下痕迹,记忆的存储用来框架和养育我们的现下和将来;而这一切运转的中枢乃是我们因为造作而不断确认自我的倾向。这种运作或者造作称为“行”。

  我们为什么要不停的造作,无法停歇呢,乃是由于我们的无明,不了解事物的真相,才会被这一系列的链条所困。无论多么丰富的情感,多么伟大的事业,多么精深的研究,多么广博的知识,都是如此,我们沉浸在这盲动的结果之中,迷惑在对这个世界肤浅的认识中,而看不到背后的原因。

 

   受这十二因缘的推动,我们轮转生死,对有观察力的人来说,这轮转如此被动,不堪忍受;可是我们认为自己创造了历史,改变了世界。欲望鼓励着机械的思维,我们的迷惑越来越深,乃至失去了这种返观的深度和视角,可是我们的“自我”感觉却越来越好,傲慢的俯视着东西方的先哲,不知自己看到的只是古人脚下的沙土。

  天色渐渐发亮,朝阳也渐渐露出一抹新鲜的颜色。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思维这十二因缘,虽然多年的思维习惯和概念体系让我的观察有些吃力,可是一旦契会到某些点的时候,就会有豁然开朗的喜悦。看着三传圣教的信仰者一同沐浴着佛陀的智慧之光,之前了解的各种各样的教法也通过十二因缘的体系得到梳理:有的对治贪爱,有的放下执着,有的分析八识,有的打破能所,有的远离造作,有的直破无明。佛陀的慈悲无尽,三大传承相应不同的根基和文化,各擅胜场,相互辉映,一同归入佛陀究竟彻底的觉悟。

  而最让人感动的仍是佛陀的觉悟,他没有因此成为一个掌握话语权以支配众生的神或领袖;相反,透过众生的颠倒和迷惘,他看到的是一切众生都有这觉悟的本质。让一切众生都能和他一样,得到究竟的解脱,吉祥,圆满,具足无量的功德,这才是他根本的愿望,一个没有任何条件的愿望。

  “这一点确实曾把我深深感动,我才走入佛法的大门。”我对善觉师说。

  天色已经大亮,藏传佛教僧侣们的法会也已经开始,两个不同的派别念诵着各自的经文,大菩提树下南传佛教朝圣团的巴利文念诵,还有我们刚刚念诵的普贤行愿品,互相唱和,汇成和谐的音声之海。

  “我原来是个很冷酷的人,佛陀真正的把我从心底感动了。你用世间的思维无法想象出佛陀圆满的慈悲和智慧是个什么样子。”善觉师对我说。他和乐新开始绕塔,我也加入了他们。

  菩提迦耶是个神奇的地方,能一下子把我拉到我刚接触佛教的那种感动里,深深的体察和无限的悲悯,义无反顾的无我的投入,那种人世间最美妙的情感里。这么多年,佛法和世间法里的摸爬滚打,脑子里被各种理论充塞,我已经和这种感动陌生了。

  “师父,说实话,我是个内心充满怀疑,对任何事都极难信任的人。您也曾把我感动过,透过尘世的喧嚣,让我相信佛陀的真诚和慈悲是如此真实。”我对善觉师说。

  乐新也说:“学佛十几年把人搞得精疲力竭,都快失去学佛的信心了,见到您以后才知道真正的佛法是如此的自在,真正的高手是如此的无私。”

  善觉师摇摇头:“学佛不是学知识,也不是练功夫。其实你们看似高深的东西都很简单。我也没有什么修行,一切只是一个愿望,真诚的愿望罢了。能给予的,佛陀早已经无保留的给予了”

  “愿力不可思议?”我还不能完全体会。听到他的说法,我感到有些惊讶。

  他看着我们说:“凡夫最为珍贵的就是真诚的愿望,但我们往往看轻贱它,对自心生不起尊重。去寻觅其他东西来填充虚妄的自我。”

  “那么誓愿就是全部修行了?”乐新也有些疑惑。

  “誓愿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心地的一个根本动力。”善觉师看我们还不能完全契会,又说,“如果对性德没有充分的认识,凡夫的愿望是有变异性的,在事相上会有迷失。但只要你能随顺佛愿,随顺法性来观察,找到那个与佛不二的点来立誓,那这个誓愿就是金刚不坏的,佛陀就会给你印契,那就是你生命的依止,就能出生一切功德。”

  善觉师独自对着大塔和金刚座做了一个祈祷,然后到一旁禅坐去了。我和乐新接着绕塔,正觉大塔的四周是佛菩萨的雕像,大概是波罗朝密宗造像的风格,近年来被修整过,有些被贴了金,千年风霜之后又重新焕发光彩了。

  一群藏民围着门口旁边的绿度母像在议论什么,我们也过去看热闹。原来不知为何,绿度母像的双眼留下了两行液体,好像眼泪一样。人越聚越多,都想来看这奇异的现象。可谁会知道,那三世诸佛悲心所化的度母,她正为哪个真诚的誓愿感动呢?

  本来在每个圣地,我都会做些功课和祈祷。听了善觉师的话,更加觉得愿望的不可思议。天色将晚的时候,我拿着我在国内做好的酥油灯来供养大塔,想发一个不为自己的愿望。

  我带着两个酥油灯,其中一个是菱子托我带的。绕塔三周之后,准备点灯供养,可是却发现没有带打火机。更加没想到的是,看了周围才发现,园区里本来是不能点灯的。所有点亮的酥油灯都在园区外面闪烁着。这下想找人借个火也不可能了。

  阿卓也在绕塔,看见我便走了过来。我问了问她,当然,她也没法点火。

  “那怎么办呢?”她问我。

  “只能祈祷了。”我那时对缘起如此看重,心理上无法接受不能点灯的事实。

  “发一个真诚的愿望,让佛陀来慈悲我们。”我对她说。

  我和阿卓一人手捧着一个酥油灯站在那里,想不到又是和她一起发愿,不过这次是我来说了。

  我说完了誓愿,和她一起闭上眼睛:“愿佛陀接受我们的供养吧。”

  啪的一声打火机响,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印度小伙子站在面前,酥油灯被点亮了,火光在微风中摇曳,那么美妙。

  原来菩提迦耶大塔前面有一个供奉湿婆的印度教小屋,他正是那里的祭司。因为印度教朝暮祭祀都要用到火,他是唯一能够在园区里点火的人了,真是太巧了。菩提迦耶和印度教历史上的复杂因缘(页注),一时也难以说清,不过在这一刻,谁还会怀疑,他不是大自在天派来的护法呢?我们对他表示感激,他笑着印度式的摇了摇头,消失在人流之中。

  我正在要就着法师说的事儿问一些关于缘起的问题,话到嘴边被阿卓打断了。这些天我发现,阿卓经常会忽然冒出超越情境上下文的想法,这次也是一样,令我衔接完美的理性思维出现了困顿。

  我不知怎样回答她。我们是这次朝圣才刚刚认识的,没说过几句话,为什么要在这个佛塔一起发愿呢?而且这么突然,我们要发个什么愿呢?可是看着她手中的鲜花,她的大眼睛,她仿佛刚从某个遥远星球初来人间的那种新奇、真诚而期待的眼神,我似乎又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在这殊胜的佛塔之前,我总不能因为她的想法过于即兴而打击她的真诚吧,那岂不是太过分了。

  “好吧,你说吧。”

  她好像没有听出来我语气中有点不太情愿,很认真的说了她的愿望。

  这愿望殊胜得我出了一身汗,等她说完,我咬着牙说:“好吧,我随喜你。”

  抬起头,橘红色的夕阳漂亮极了。

  

        第二天哈杰带我们到了迦毗罗卫城遗址,这里是佛陀未出家前住的皇宫,遗址被砌成大大小小方格来代表原来建筑的墙基。哈杰开始介绍佛陀未出家前的事迹,对应着这遗址的不同地方。我一边为大家翻译着他的介绍,一边心里却开始犯了嘀咕。如果按照玄奘大师记载,这遗址的面积恐怕连迦毗罗卫城的十分之一也不到,顶多只能算作城中的某个宫殿群或者花园。既然印度和尼泊尔的佛教考古大都是依照法显和玄奘的记载,而且从很多遗址的发掘来看,玄奘大师的记载的距离、方位等等是十分严谨的,这遗址怎么能有这么大偏差呢,或许是因为发掘的经费有限?

  我没有表达我的疑惑,下午我们又到了佛陀悟道后回国和父王相见处,考古学家比达瑞博士正在指挥一些老乡进行考古发掘。我们算是有幸看到了一座佛塔的发掘现场。从目前出土的情况来看,这佛塔的规模不小,底部的砖雕也很漂亮。我和比达瑞先生交流了一下迦毗罗卫城的疑惑,顺便也问了一下关于印度庇浦拉瓦(Piprawa)另外一个迦毗罗卫遗址的问题。简单的交流得到的信息有限,但是从他的意思来看,印度的发掘只能证明那里曾是迦毗罗卫国境内,并不能说明是国都迦毗罗卫城,他这里多处遗址的发掘都和玄奘法师的记载吻合,所以是无可争议的。

  从遗址回兰毗尼的车上,我特意坐到善觉师的身边,和他说了白天的感受。

  “我也不是想纠缠这些问题,可是对佛陀的经历,好像还是有点隔膜似的,要么是觉得没什么而麻木,要么是很恭敬但是很遥远。”

  “可以调整一下,其实你没有从佛陀的角度看过这个世界,看过一次,很多问题就很好理解了。”他回答我。

  “那不是要有证悟才行?”我很疑惑。

  “嗯,也不是说证量,只是一个看问题的角度,你顺着看就对了。”

  “此处乞师给个入手处。”

  善觉师笑了:“你还是很认真的,有些设置是会方便一些。”

  “我知道‘宗教生活’的力量,您行个方便吧。”我对他说。

  车子已经到了蓝毗尼园的韩国寺,他仍然不置可否,东一句西一句的和我聊着一些资料上对迦毗罗卫国的记载。

  韩国寺院的寮房里睡的是韩式大炕,对于尼泊尔南部的炎热气候来说有点夸张了,估计他们也没怎么烧过火。不过这炕又硬实又宽敞,睡起来倒是很舒服。我洗漱之后,感觉有点累,远处是野狐狸的叫声,近处娃哥他们和同住在寺院的韩国游客在交谈,可这些一点也干扰不到我,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夜里做了一个有趣的梦,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了,这个时候万籁俱寂,我睁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个迦毗罗卫国,太子啊太子,你为什么要出家呢?……

  宫殿里的太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整个迦毗罗卫城多年来都在守护一个秘密,只有太子不能知道的秘密。

  为了太子的出行,净饭王花了极大的力量把迦毗罗卫方圆四十里的街道都整肃装饰一新,严令有碍观瞻的人等出门,街道两边都是选了又选的养眼的俊男靓女,处处小心安排,太子的出游绝对足以成为让人怀念的欢乐节日。可这么美好的旋律,却被不和谐的音符破坏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被太子看到了;第二次出游,太子又碰到了一个痛苦挣扎的病人;第三次是一个刚刚咽气的死人。净饭王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太子十分震惊,从小被美貌如花的侍女围绕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更让他惊讶的是,旁人告诉他,生老病死乃是每个人人生中都会经历的痛苦,无可避免。这答案让这光鲜华丽的出游一下子黯淡无光,太子并非因胆小而畏惧,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众人的麻木和面对苦难的无力,还有逃避和遮掩的虚伪,怎么能这样呢,总要想办法才是啊。最后一次出游,太子遇到了一位出家人,他的超尘脱俗的气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正是为寻求解脱之路而修行的,太子看到了希望。

  回宫之后,太子陷入了沉思,那些娇艳的嫔妃侍女用尽了办法也无法让他高兴起来。净饭王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马上找来了太子的好友,国师之子优陀夷,这个年青人聪明机灵,善说欲事,一定能想出新花样儿来让太子不再胡思乱想。

  “圣子,您抬起头看看吧,这些在帝释天宫都难以寻觅的绝色佳人,因为缺少您的宠爱而黯然神伤,您又如何忍心呢。”优陀夷故意责备起太子来。“让您的好友我来帮助您重新获得快乐吧。”

  “善友,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好,不过我对这些丝毫也提不起兴趣。”太子对他说起了他几次出城的见闻。

  “生老病死只是人之常情,既然无法避免,更应该于壮年及时行乐啊。”

  “不是的,善友,我看这些女子很快就会老去。”

  “我们可以再找正当年的美貌女子。”

  “就算你不管那些老去变丑的女子,可是我们自身也会变老啊,此欲乐如此无常不实,人们何苦如此痴迷的追逐呢。”太子有些激动:“这些愚痴的做法是会被有智慧的人所呵责的。”

  优陀夷对太子说:“圣子,世间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以为刚才说的修行人会解决这些问题吗?让我举上古苦行诸仙的例子来给你听吧。提波耶那有大神通,诸天神尚不能奈何得了他,可是终归被淫女孙陀利所惑,以为驱使;独角仙之子自小未经欲事,淫女商多能令其失五神通;毗商密多十年未尝啖食,而为淫女迷迦那所诳惑,更何况,那些具大威力的天神尚有天妃做伴……”

  “善友,我并非不知欲事之乐,无论你所说的仙人们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那生老病死带来的苦难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圣子,即使你愿意探求这人生的奥义,依照吠陀诸经所说,也应该于壮年行于欲乐,晚年无事之时再入山修道也不迟啊。”

  “善友,若我正当壮年不能思维此事修行而得解脱,老来诸多不便,思维僵化,勉强延续生命就算不错了,如何能得解脱?”

  就这样二人往复交谈,不觉已日落西山。太子回到寝宫见到自己的爱妻耶输陀罗,又被众多采女、种种娱乐而相围绕。和平日有些不同,五欲的刺激依旧撩拨着他的神经,可他的内心却越来越清醒,曼妙的音乐响起,鼓声渲染着动人的节奏,在那熟悉的场景之中,在欲望的生起与湮灭之中,他仿佛被抽提了出来,他看见了心念被欲望所勾牵,也看见了欲望被满足的喘息,他看见了那一切美丽故事背后的简单动机,更看见了这动机的虚幻和人的迷惑。恍惚之中,他仿佛听见了遥远的呼唤,那么遥远而又如此真切,穿透一切世间的沉溺,穿透一切吠陀诸天的掌握,穿透一切虚伪的麻木的无聊的劝说,他生起了一种不可遏抑的向往——一切都无可挽留了。

  “圣子,我怎么会做了二十种恶梦,我看见好多衰减之相。我好害怕。”耶输陀罗依偎在太子怀中,“莫不是我要离开人世了,还是我生命所依的圣子要离开我。”

  “别发傻了,那些只是梦罢了。”太子安慰她,而心中却在想,这大概是自己要出家的征兆吧。太子与爱妃更相缠绵,哄着她睡熟了,疲惫的太子也渐渐睡着。太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五种气势宏大的梦兆,恍然醒来,夜已很深了,迦毗罗卫城一片寂静。

  从寝室走到大厅,未尽的烛光还在闪烁,那些刚才歌舞奏乐的美女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宫殿里,平日里精心装点的面貌荡然无存。口水和鼻涕弄花了脸上的妆容,磨牙时的样子如此恐怖,平日里最会讨人喜欢的宫女睡觉时却止不住的放屁,还有的仰卧着张着大嘴好像死尸一样。

  太子一时惊惧,人为欲望所迷惑,营造了那么多的幻象,那么多赞美的诗篇,那么多美妙的言辞,女人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可爱,皮囊之下血肉粪袋而已,流出皆是不净之物,而这欲望竟有如此的魔力,让人深陷其中。这一切如此虚幻而能摄人,好似狗食无肉之骨;众生如此乐此不疲,犹如飞蛾扑奔灯火。

  想到整整十年深宫的迷惑,太子深深的忧惧;而想到从眼前伴着自己的这些宫娥到迦毗罗卫的所有臣民,乃至无量无边的众生,都被欲望所迷惑而无法自拔,心中生起无限的悲悯,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车匿啊,你去牵来那马王干陟吧。”太子吩咐自己的马夫。

  太子所不知道的是,整个迦毗罗卫城已经重重戒严,四大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而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防卫强大的敌军,而只是为了那个让净饭王寝食难安的预言,国王已经下令,决不准太子私自出城。

  车匿想要呼喊,让大家醒来,却喊不出声,想要去报告净饭王,却不觉走向马棚。他有一点害怕,莫非,那流传了多年的预言就要实现了。

  车匿对太子说:“圣子,您果真要舍家修行吗?”

  太子点了点头。

  “圣子,您知道阿私陀仙的预言吗?您今生只要登上王位,注定要成为转轮圣王,兵不血刃,四方臣服,一统天下,国富民强,”

  “还有吗?”

  “如果您出家,就会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佛陀,开示解脱之道,广利一切人天,令得究竟涅槃。”眼见无可挽回,车匿接着把预言说完。

  “可是圣子,你不念你那老父,养育你的姨母,还有你的爱妻吗?”车匿问道。

  “如父爱我,我倍爱父,姨母、爱妻、和所有的亲族我都深爱着。可是”太子转回头对车匿说,“生死苦中,一切恩爱会当别离。我今欲证无上菩提,为一切世间作皈依处,正是为了慈悯救护恩爱眷属,远离众苦,解脱法中而得究竟安乐。”

  太子仰望满天繁星,内心越来越清晰了。

  “走吧”太子坚定的说。

  刀戟森严的军队在太子的真切信愿面前,好似透明,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咒术,沉睡得睁不开眼睛。城门豁然洞开,门上平时响彻四十里的铜铃,此夜寂然无声。

  太子穿过城门,回望迦毗罗卫城的重重宫殿,自己生长二十九年的地方,那么多往事,何暇回顾,深情化作了决定的誓言。

  “若我不断生死烦恼之流,证涅槃道,终不回入此门。”

  清晨,天还没亮,远处一个房间传来铿锵的诵经声,我知道,韩国僧人在用韩音念诵我们熟悉的经典了,“铿锵”不仅仅因为他们的法器声音短促而硬朗,更因为他们是一个汉字一个汉字的用韩语注音来念诵,仿佛念某种神秘的咒语一样,读音差别不大时,偶尔也能听懂一两句。

  听完了早课,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一骨碌爬起身,多半夜没睡,精神却好得很。走出屋来,看见善觉师和乐具师已经站在院子里了,他们的背后,在修的大殿还没有做内外装饰,不过气势宏大,可能是兰毗尼园最高大的建筑了。

  我们爬上大殿的屋顶,整个兰毗尼尽收眼底,太阳已经露出了一丝威光,园子里的大部分建筑还淹没在晨雾之中,只有些许高处如大海中的岛屿浮在雾霭之上,尖耸的泰式大殿的屋顶,重重越南楼阁的一角,藏式白塔的塔刹……。随着太阳的上升,光线变得明亮而柔和,晨雾如江河般涌动奔流。

  “谢谢师父,让我明白许多。”看着这场景,我觉得心中充满了感动,“您说的那个角度,我有一点体会了。就在我们最麻木,最无力的地方,佛陀开启了光明的世界。”

  善觉师点了点头,神情却流露出一丝的疲惫,好像昨晚休息的不太好。

  “佛陀的选择并不遥远,我们每时每刻都会遇到。”善觉师对我们说,“只是你没有认真的面对过,没有透彻的审视过,没有彻底的投入过。而佛陀就是从这里觉悟的。”

  进入印度境内,仿佛一下子天气就热了起来,经过一个个的市镇,大巴车在印度北方广袤无垠的平原上行驶。翻着手中的《印度佛教史》,我对未来的行程充满了期待。

  阿卓开始为大家发刚才买的芒果汁,她似乎永远都是那副兴奋惊奇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们曾经在拉玛格拉玛立下的誓言,我渐渐相信,那完全是她没经过大脑处理的即兴发挥。

  “谢谢”我接过果汁对她说。

  “不客气”她经过我向后面走去。

  我并不是唯一对她的眼神赋予过多诠释的人,乐具师对我说,在北京房价只有3000元的时候,她一年就卖了一个多亿,毫无疑问成为了销售冠军。她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销售技巧,她只是以这样的表情,微笑着看着对方。

  娃哥的老婆蕙姐在向善觉师问问题,是关于她所接触的一些灵修方法,她这些年和娃哥国内国外参访了不少高人。我放下书,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善觉师的回答简短而精确,把这些方法相应于佛教禅修体系中的哪个位置简单说说就结束了,给人的印象是,他对这些技术上的东西兴趣不大。不过你若是认为他不会运用这些技术就错了,如果是那样,娃哥和蕙姐这样的人就不会整天围着他转了。

  “古代印度的各种修行体系似乎也是十分丰富的。”他们的话题缺少继续的动力,我插了一句话。

  “应该说这个世间主要的哲学观念和修行体系都已经具备和成熟了。”善觉师说,“正是这样的环境为佛陀的应世做好了准备。”提到佛陀,善觉师的眼睛里恢复了锐利的光芒。

  “佛的弟子有很多都是当时外道的领袖”乐雄师参与了我们的讨论。

  我那时尚不能领悟,佛陀每调伏一个外道,其实是在某种困境(身在其中的人并不一定这样认为,他甚至可能认为是天堂)中打开了一扇门,通往究竟解脱的门,而这门打开后就一直在那里,无论是过去现在,只要是同样的困境,就可以经过这扇门而得解脱。

  不过我忽然想起那个离开故乡的太子,他要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太子用摩尼七宝刀,剔除了须发,身着从猎师那里换来的袈裟,他已经是出家人了,可是对于如何修行而得成就,那时他还没有概念。

  菩萨(太子未证悟成佛之前宜称菩萨)走入了一片山林,这里是古仙修行之地,现在也有很多苦行仙人在这里修行。菩萨自身超凡的气质,他的威神光明,一下子给这沉闷的山林带来了新鲜的空气,苦行者们不自觉的停下了他们的修炼项目,围了过来。

  “您是哪位天神降临啊?从今日一早,我就看到了很多征兆,我们定是要得到了大福报了”,一位年老的婆罗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是迦毗罗卫国的太子,为求解脱之道,来到这里。看来你们都在勤苦的修炼,我刚刚出家,对修道之事了解不多,希望你们能够为我解说。”

  听到菩萨是太子出家,这些人又惊讶又赞叹。他们都说:“您来到这里是再好不过了,我们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修炼方法,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吧。”

  菩萨四下里看了看,每个人的修炼方法差别很大。

  “诸位仁者啊,你们就把你们各自的修行方法说说吧。”

  热心的婆罗门开始介绍起来:“这里修行的方法太多了。从饮食来说,有的吃菜,有的吃果,有的吃树皮,有的专门吃某种树的树皮,有的吃某个树的树叶;从穿来说,有的以草做衣,有的以野蚕棉做衣,有的以兽皮做衣,有的以羊毛做衣;从住的地方来说,有的睡在荆棘上,有的睡在泥地上,有的浸泡在水里,有的睡在蚁穴上;从修行的方式来说,有的直立,有的露地而坐,有的旋转,有的望日,有的事火,有的入水,还有模仿各种动物……”

  看来一时间也说不完。

  “可是,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菩萨打断了他们。

  “我们是为了来世升天啊,虽然现在受苦,可是来世能享乐。求法甚难,苦行才能得道啊”苦行者们回答

  “这些是以苦求苦,不能得乐啊。”菩萨说

  苦行者们很惊讶菩萨的回答,互相嘀咕起来。

  菩萨接着说:“升天之后,享用五欲,未离苦本,必然受烦恼侵害,命终依旧堕落。此非是解脱之道。升天不过是入了更大、更漂亮的牢狱罢。”

  “而且,你们种种的禁戒皆是不明白前因后果的做法,如果这样能得道,各种动物更应该得道了。”

  “这些折磨自己身体的做法,如果不能调整自己的心,是没什么用处的。”菩萨最后说道。

  一些人对菩萨说:“我们不能再和您讨论了,我们要赶去参加某某王的祭祀大会,他要杀掉很多羊来祭天,这可是大场面,一定能得福的。”

  菩萨十分惊讶:“怎么能用杀害其他众生的方法来得福呢,世间最愚痴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您有所不知,这些羊虽然被杀害,可是因为这祭祀的缘故,天神都能让这些羊升天。”那些人回答。

  “如果祭祀可以升天,他们杀害自己的亲友不是更合适吗?”菩萨反问那些人。那些人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陷入了沉默。

  菩萨在此苦行诸仙中住了一夜,觉得不是办法,便离开此地前往他处。这些苦行仙人说不出为什么,十分喜欢菩萨,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着。诸仙中上首的一位老婆罗门问菩萨:“我们是否有什么过失,让仁者您舍离我们呢?”

  “你们都在实践着自己的方法,并没有对我做任何恼害之事。只是我心欲求究竟解脱之法,并非为了升天求福,所以才想离开。”

  这个时候,一堆死人灰中忽然坐起了一个人,大声说道:“仁者,您不需要再和他们啰嗦了,这些求升天的人哪里知道升天的后患,你若求究竟解脱,应该到离此不远的阿罗逻仙人那里去,他是个真正修证而得解脱的人,你一定可以从他那里找到办法。”

  菩萨还没有见到阿罗逻仙人,却见到了家乡来的信使。二人告诉菩萨,“没有了太子,迦毗罗卫黯淡无光。”

  净饭王整日唉声叹气,自己日日供养诸神,乃至以种种苦行祈祷太子不要出家,怎么还是会这样。太子啊太子,你自己追求智慧的生活,这我不阻拦,可是你如何能舍下你年迈的老父,忍心让我忧愁乃至命终呢?只要你答应回来,你马上就能继承王位,让老父我代你去山中苦行。

  二使臣劝说太子:“你的父王日日愁眉不展,姨母昼夜以泪洗面。难道你连养育之恩都不顾了吗?”

  “圣子,在家难道就不能得解脱吗?古来多有在家诸王,世间事业圆满,一样能得解脱,被奉为神仙。你又何必自己苦苦执着呢?”

  菩萨听了之后,心头一时也被痛苦抓住,他深入的思维之后,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呼吸。

  “若此世间,无爱别离,谁不乐世?但是生死无常,早晚将至。若不得解脱之道,恩爱眷属,沉没生死,相互眷恋又有何益?若我不能于烦恼生死中而得解脱,自身尚不能做主,又能对亲眷有什么帮助呢?”

  “圣子,你所说的生死轮回这事情究竟有无,谁也不好说。古来的经典记载有的说有,有说没有;至于修行解脱何因何果,这个说法也很多:有的认为一切自然而成,有的认为无有因果,有的认为皆有天神掌握,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有无之义,是否怀疑,这个修行人自会知晓;那些传闻和记载,有智慧的人是不会随便相信拿来指导自己的。那些古来传说在家得解脱之人究竟修行何法、得何种成就都成问题,怎么能用来证明究竟解脱之道呢?姑且不争论这些暂时无法证实的问题,两位仁者啊,我诚心告诉你们,我现在虽然尚未找到解脱之路,但我的内心实在不甘心沉溺在过去那种生活状态里,虽暂时受乐,在五欲面前却那么的被动,那么的麻木和可怜。有智慧的人是不应该这样做的。”菩萨站了起来,背对着使臣说道“我今再立一个誓言以明此志吧。”

  “日月可堕,雪山可移,若贪世事,以凡夫身,还入本宫,无有是处。”

  菩萨被阿罗逻仙的众多弟子簇拥着来到阿罗逻仙的面前,这些弟子们都为菩萨祥和的气质所倾倒,兴奋的告诉老师,释主净饭王子来了。

  阿罗逻请菩萨坐下,互相问候之后,仔细的打量菩萨,心里也充满欢喜。他对菩萨说:

  “仁者,我已经听说了您的事情。老来舍家,入山修道,不为难事,而你盛年之时,舍王位出家,实在是稀有难得。你能观察到世间富贵生活的过患,是非常明智的,人们追逐世间的五欲境界,是无有厌足的。往昔顶生王福报之大,帝释天都要分半座给他,心尤不知足,最后堕落;睺沙、罗摩等转轮之王,无不如此,福报灭尽,还受苦果。世间人只知道不断追求,为欲火添柴,片刻不停,哪里看得到这些呢?”

  “如您所说,我观察世间人对于欲望境界唯恐不足,看不到这些都是虚妄不实,坏灭无常的。我欲寻求出路,故而舍俗出家。”

  “仁者,我的观察不会错,您是具有大福报、大根器之人。您发心出家欲求何道呢?”

  “世界所有的恩爱聚合,最终必有别离散坏的时候,看到这一点,我想求那至真之道。”

  “仁者,你已入解脱之门,何以故,世人但为贪爱之心所缚,不得自在,仁今能舍于欲境,实是人中之大丈夫,堪能修习解脱之法。有智之人,应远离爱染,于诸有相,而能断舍。”

  “大仙尊者,我听受您的话。我观察,世间之人皆为表象所缚,所谓父母子女,夫妻亲朋,种种恩爱情感,说到底,亦是利益所使;所谓成家立业,增长财富和名誉,这些固然是利益,为了满足自己的设想和感受,不也是利益吗?贪求于种种之利,无法满足,冠以种种说法和名分来确认和增上贪求,因此互相缠缚,无有出期。”

  “仁者,你能从这些表象中看到背后的驱动之因,实在是很了不起!我们修道之人就是要制伏‘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令它们不被欲望所牵制。”

  “那么大仙尊者,为何要制伏诸根,又怎样制伏诸根?”

  “当我们的诸根面对‘色、声、香、味、触、法’等外境时,就会产生分别和贪着,因此我们要舍弃这些外境,要知道,一切的贪爱,皆是由这些境界所产生的。”

  “大仙尊者,你所说的诸根对外境产生执着贪求,我已观察明了,诸种境界,因缘所生,虚幻不实,我已知晓。”

  阿罗逻仙似乎没有发现,菩萨所说和自己所说入手处的细微差别。他很高兴的问道:

  “你如何发现,种种境界,虚幻无益呢?”

  “大仙尊者,我今观察,世间种种欲望境界,好比那十分饥饿的人寻得食物,又好比大风雨中找到房舍,究其原因,实乃是苦所逼迫,世人不察,以此为乐,更相执着。其实好似那病痛之人,痛苦得没有办法,去找良医,欲望所缠亦复如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乐之处。”

  “善哉稀有啊。仁者能观察到此无常之相,真是利根大智之人。我本来收弟子时,要反复考察他的根器,然后根据情况,看可以教他什么法。对于仁者来说,这些都不必要了,你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法,我都可以告诉你。”

  阿罗逻仙为能遇到这样的学生感到庆幸。

  菩萨心中也很高兴,阿罗逻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能深入观察世间现象,并分析其中症结的修行者。菩萨便直接问他:

  “那么大仙尊者,请您告诉我度脱生老病死之法吧。”

  菩萨果然直接问到究竟之处,阿罗逻仙点了点头:

  “好吧,你这样问,我就把我究竟的成就告诉你吧。”

  于是阿罗逻仙,从众生变和不变这个话题开始说起,谈到“无信、着我、有疑、无定”等烦恼因,讲述众生因为执着自我带来的种种苦恼,表明了自己的宗义。进而在菩萨的启问下,他开始讲述自己的修行次第,初禅、二禅、三禅、四禅,执着逐渐减少,从而生起种种觉受,显现种种玄妙境界。乃至最后舍诸禅粗色身故,证得一切色处明了分别的究竟境界。此处实在已经超出言说。阿罗逻仙的众位弟子听得如醉如痴,老师从来没有这样系统透彻的宣说过自己的修证,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菩萨听受阿罗逻仙的修行之后,开始修习,很快就全部通达了。他又坐在了阿罗逻仙的面前。在表达了对阿罗逻仙教法的感激之后,菩萨说道:

  “如我所见,此法虽妙,未尽究竟,犹有变动之时。此分别观是因缘法,遇缘还生,非真解脱。虽言我已解脱,但行分别有我,尚有微细烦恼,只是依寿命长远而说解脱,实未解脱。”

  阿罗逻仙感到很惊讶,于是和菩萨往复讨论修证上的问题。最后他说:

  “我所证的,乃是不生不老,不退不还的真我,能作种种变化,自在最胜,最妙最大,能作世主,摄化一切。世间种种宗派所说之大我、大梵、真神、主宰、上主等等一切,其本体如是,而能变化种种世间诸相,世人不知其理,勤苦祷祀那些形象上的神祇,故而未达究竟啊。

  阿罗逻这番话乃是对世间种种宗教和灵修的总结,由外在的创世主,主宰而达其本体,汇通诸宗,十分精彩。众位弟子听了之后恍然大悟,都心悦诚服,赞叹起来。

  菩萨仍是平静的回答:“尊者所说能作化世,得自在者,我尚有疑……”

  二人于是往复讨论,阿罗逻的弟子们当然没有意识到。菩萨所要质疑的,乃是世界第一因的问题,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质疑第一因问题的答案,乃是质疑这个问题的根本。对于世间迷失于五欲中的人来说这只是哲学概念,但是对修证者来说,这关系到最终的解脱。

  菩萨虽然尚未证悟,但是他从因缘法的观察来破第一因的立论,这引起了阿罗逻众弟子的恐动。他们纷纷质疑菩萨是否是藐视尊长,故弄玄虚。虽然阿罗逻尚能保持修行人的风范和菩萨讨论。可是周围的环境已经不适合菩萨继续住下去了。眼看着修行上的讨论被愚人们演化成情绪上的对抗,菩萨观察无法靠言语说服阿罗逻仙人,决定离开此地,去别处寻求解脱之路。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巴车仍在狭窄的道路上前行,对面的车灯光那么刺眼,我揉揉眼睛,不知道身处何方。回味着菩萨的经历,有很多感慨。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世间至今仍有很多人把阿罗逻汇通宗教的观点当成自己新发现的真理到处传扬,甚至有人把这当成了佛教的观点加以传播,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只能叫做名义上的阿罗逻弟子,因为那些对他们来说只是理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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