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金竺寺

　　大山里的金竺寺，很少有人知道。三五个僧人，晨钟暮鼓，一日一日，时光似乎淡忘了这个地方，我长时间地凝视一架子的葫芦花白得那么干净，即使天黑下来了，仍然白得心里亮堂堂的。
　　摸　黑
　　久违了。
　　摸黑的感觉，其实很好。
　　重重叠叠的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接纳了金竺寺，而且，把它当作山的一分子，不经意间，似乎就是这里的几棵草几块石头。
　　我是一个凡夫过客，入住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金竺寺用停电对我表示欢迎。
　　有意摸黑从一楼爬到二楼，又从二楼下到一楼。按着墙壁，摸索着，黑暗中，默默地数：“一级、两级、三级……”
　　总共二十九级台阶，一个转角。
　　我摸着黒上下多遍之后，心满意足地坐在二楼走廊，慢慢回忆儿时居住的乡村，没有电的年代摸黑回家的情景：每走一步，脑海都放映白天这条路的影像，在心里进行对比，用脚底仔细去感触河卵石的坚硬和光滑，感触黄泥土路的蓬松和温暖。
　　那时候，常常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但是
　　年幼的我总是能够准确地摸回家，每次踋踩进家门的时候，就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今，久居城市。
　　每天晚上，每条道路都灯火通明。渐渐地，淡忘了没有电年代的摸黑前行。
　　现在，我心满意足地
　　坐在金竺寺的走廊上，回味刚才摸索着在黑暗中上下楼梯，似乎久已迟钝的脚板又开始灵敏起来。
　　远　山
　　黑夜里的山，远远看去也就是一个轮廓，剪影一样，树啊草啊全被降服，白天时候的葱茏此刻毫无踪影。
　　山是连绵的，大大小小，一直相连，绝不会间断。
　　曾经在高峰上眺望，无边无际的群山，使我沉浸在无限遥远的遐思里。
　　遥远究竟有多远呢？脚边的一棵草开起了一朵小花，自顾自地灿烂、凋谢，远方也有这样的一棵草一朵小花吗？
　　夜幕里的群山，我无法看得太远，长时间地把目光落在对面的山的轮廓上，脑海里没有什么想法，甚至有点空，是空灵的“空”。
　　此时时针刚好指向二十一点，金竺寺周边静悄悄的，大殿里的烛光亮得格外亲切，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只守着这一点光亮。
　　我看看远山，看看大殿的一丁亮光，心里温暖极了。
　　突然想起黄昏的一场雨
　　雨淋在寺边的菜园子里。小白菜、西红柿、葫芦瓜，还有那些野草，全是一副幸福的模样，陶醉地接受雨水的滋润。
　　雨水从大殿红色的屋檐上，飞泻而下，活脱脱一拨一拨笑咧着白牙的快乐天使降临人间。
　　生来对雨天充满喜爱，可能我是一个善感的人，而雨天让人无所事事，易于浮想联翩。
　　界崇师和我相对而坐，一僧一俗，背景是漫山遍野的雨幕，有一种阔大的缥缈、朦胧的意境。
　　雨水浇熄了夏日的炎热，我似乎听到内心烧得通红的铁卒火的声响。
　　界崇师与我同乡，他幼年出家，终日在浩如烟海的佛经里遨游，远离俗事。
　　我们静静地坐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时大时小的雨，几乎忘了时光的流逝。
　　如果不是鱼池里的红鲤，跃出水面，发出了击水的声音，黄昏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消失了。
　　一会儿的星空
　　晚上九点以后，除了虫儿的声响，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这是金竺寺的夜晚。
　　过惯了喧嚣的生活，突然静下来，那种美妙的感觉就像一个挑担的脚夫，实在累时，放下肩上的重担，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寺僧们已经入睡了。
　　只有我一个人，仍在走廊上，天空一直阴着，偶尔还有一些零星的小雨，侧耳倾听，不禁羡慕起这山间的花草树木，可以和来自天上的精灵，有着谈不完的细语。
　　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想走到这夜晚的山里去，做一棵雨中的无名树，张开枝枝丫丫，欢迎雨儿光临，再次光临。
　　不经意间抬头，哦，居然满天星斗！
　　我一直相信高远的星空和人间有某种密切的关联。星星们有的紧紧靠在一起，应该它们是一群有缘的星星，也许是共同的事业使它们团结着友爱着，也许是一伙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在聚会，也许干脆它们就是恩爱的一家人；有的隔着棉絮状的银河，那是它们国土与国土之间的界线，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恐怖没有血腥，每一颗星星都奉献出自己的光亮，构成了太空亿万年的灿烂。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天星星，觉得自己离它们很近，甚至怀疑身上也发出了星星亮光。
　　可是一阵风，天又阴了下来，并且居然下起了小雨。
　　星空持续前后不过十分钟，可满天星斗每一颗都投进了我的心里。
　　接下来，一直期待星空的再次出现。
　　一直等。
　　夜深了。
　　雨时下时停，再也没有出现我的星空。可是没有遗憾，那一夜，我睡的特别踏实，总觉得有无数的星星在我体内的太空闪烁着明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