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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怀巨赞法师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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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怀巨赞法师
  作者:陈兵
  来源:巨赞大师诞辰百年学术研讨会论文
  1978年,我考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攻硕,从社会生活中几乎消失十几年之久的佛教,正在开始恢复。拜访高僧,成为我这个初习佛法者的迫切愿望。从同学处了解到:北京尚有四大高僧:法尊、巨赞、明真、正果,都在中国佛协,住广济寺。四大高僧中,我接触最多、获益最大者为巨赞、明真二老,受益最深者位巨赞法师。
  去拜访巨赞法师的因缘,是一位北师大中文系姓蔡的研究生,他是同寝室同学李明友的老乡,有时来我们宿舍(在北师大),谈到佛教,他说:他同学顾小第,佛教徒,持松法师弟子,“文革”中因伪造毛主席诗词三十多首流传,身陷秦城监狱十多年,与巨赞法师同狱,关系密切,刚带他去拜访过巨赞法师。这法师大学毕业,当过教授,通四种外语,早年参加革命,曾任江苏常熟团县委书记,后来与其女友同时剃度。刚出狱,现任中国佛协副会长。我听后很是向往,问他可否托顾小第带我去拜访巨赞法师,答言可以。两天后,我便在顾居士带领下来到巨赞法师的房间。
  当时的法师们平时都穿便服,巨赞法师也如此,穿一身制服,一派学者风度,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毫无老态,其实已近七十。他有一定禅定功夫,据说修到脑后震动,又从周浅川学过“峨嵋十二桩”,养生颇有成效,冬天不戴帽子,不穿棉鞋。我多次见到有一年轻人从他学峨嵋十二桩,又多次见过有人来向他求书法,记得一次来人自称是画家陈半丁的孩子,法师说:“我与您父亲是老交情了。”他谦称自己不是写家(书法家),可惜从未见到他的书法,从未向他求墨宝。他确实佛学渊深,知识广博,文章、诗词都做得很好。
  我没好意思直接问巨赞法师因何入狱,问了明真法师,回答是: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在日记里骂过江青。“文革”中,他将日记扔进广济寺的一口枯井中,但还是被中国佛协的红卫兵搜出,定为反革命分子,锒铛入狱。一个出家人关心政治并因言惹祸,在传统型的佛教徒看来,是自己修行不到家,但巨赞法师并非传统型的僧人,他出家前是一热血革命青年,出家后也不改关心国计民生的热心肠,可谓一现代新型菩萨僧。
  巨赞法师对自己在政治上的进步颇为自豪,自豪自己年轻时便信奉了共产主义,追随革命。因此,他对亲蒋、曾批评过社会主义的太虚大师和骂过红军的印光大师颇有微辞。1949年,他已住锡香港,新中国成立前夕,他特地赶到北京,目的显然是想承担在新中国护持佛教的使命。他所致力者,皆关系佛教在新社会生死存亡的关键性问题:其努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调和出家制度与社会主义的矛盾,为解决出家僧团的经济基础问题开辟生路,他在京创建“大雄麻袋厂”,组织僧尼劳动自养,开都市僧尼“工禅并举”之风。
  二是联合佛教界人士,与陈铭枢等发起组建全国佛教徒的团体“中国佛教协会”,任副会长,并创办“现代佛学”期刊,任主编,后来这一期刊改名《法音》,他仍任主编一直到圆寂。
  三是从理论上调和佛学与马克思主义,曾发表长文专论,认为佛学的基础即是辩证法,甚至即是唯物辩证法,与马克思主义并无二致。有次我专门向他请教这个问题,我说佛法从《阿含经》到大乘诸宗,都强调唯心,唯识学更以“万法唯识”为宗,分明是唯心论,唯心论也不见得就错吧。法师不赞同,说:佛学说的心,既非客观唯心论的绝对精神、理念,又非主观唯心论的感觉,乃是超越心、物的客观实在,唯识学作为心体的阿赖耶识,包括了心、物,不能看作一种精神,而辩证唯物论所谓物质,其实指不以人们意志而转移的客观实在。他的说法有一定道理,我虽不能完全接受,但很理解他调和佛法与国家主导思想的苦心。
  法师对我最大的恩惠,是关于如何学习佛法、深入教海的指导。我告诉他:我深入经藏的目的很明确,是想用现代语言写一本佛法概论,向人们介绍佛法,令艰深的佛法能为广大社会人士所容易掌握。我拟有一佛法概论的提纲,请他指教,他阅后说:“你对佛法的全面理解已经很可以了,提纲大致可行。要完成这一工作,需要从源到流,从《阿含经》看起,起码阅读三千卷以上的重要佛典,需精读几种经论,《大智度论》、《瑜伽师地论》这两大论,基本总摄了印度佛学的精华,必须精读。”两个月后,我读完了这两大论,确感对佛法的认识提高了一大步,去向他汇报,他批评说:“这么快就读完?那只怕是走马观花吧?我读这两论,花了两年时间。”我接受他的批评,两论精深博大,我的确未能精读,此后常想再精读这两论,但直到如今,也只是出于写作及教学之需,精读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当时的疑惑,主要是对佛法所讲的“空”与道家、道教所谓“虚无”、“空”分辨不清楚,亦即对佛法“空”义理解不准确。法师回答:佛法“空”乃是“无自性”义,不同道家、道教以什麽都没有为空、虚无。对“无自性”义,我虽知晓文字,但犹如雾里看花,总是不甚了了,请教法师,他不作正面回答,只教我仔细阅读《大智度论》,我阅后,对无自性义果然明白了。
  法师主动介绍了他年轻时学习佛学的方法:他读了八千卷,方法是读、思、写结合,读时有通不过的问题,便写于纸条,贴在墙上,反复思考反复读,直到弄通为止。这种纸条贴满了寮房四壁。写,指读后写笔记,这些笔记装满了两皮箱。此外,他还解行相应,坚持打坐,其修养功夫主要在禅宗。
  法师的佛学见地,立足于法相唯识学,认为印度佛学,主要是中观、瑜伽二宗,中观到提婆为止,清辩以后便走偏了,瑜伽在护法以后也走偏了。他对中国化的天台、华严等圆教不甚赞同,但对禅宗却情有独锺,自感得受用。曾说:佛法,必须依证得圣果者的见地为准。世亲“位邻极喜”,差一点未登地,古人说他写的论“七分是药,三分是毒”,不是百分之百正确。我请教唯识学关于有无第九识的争议,他说这问题不好从理论上解答,必须通过修证。请教他对吕澂先生批判中国化佛学、证伪《楞严》等的看法,他说:“并不同意吕先生,曾撰文批驳,吕先生得知后请我不要发表,说明他自己并未完全拿得准,对一些问题思考的功夫用得不够。”
  不久,我对藏密发生兴趣,去请教他,他说:“我不承认它是佛教。”告诉我:“你知道密法之密是什麽吗?就是性交!这与佛法相去十万八千里,哪里算得佛教?我只不过是从统战、团结的角度,对喇嘛们表示尊重罢了。”他说自己也曾从一喇嘛学过藏密,对密法中的一些问题,喇嘛们看法并不一致。比如人身中三脉,有人认为是实有的,有人则认为本来没有,只是观想出来的。
  法师身体康强,似乎从不生病,有次去看他,见他身体虚弱,声音嘶哑,说是下寮房台阶时摔了一跤,感冒了。我劝他好好修养。没想到他因此引发前列腺炎,形成尿毒症,从此卧床不起。一次与圆彻法师一起到医院去看望他,见他浑身插满管子,好不难受。他却仍然精神风度不减,问我:“你是来看病人了?”似乎对此不满,好像我只有请教他佛学问题的资格。
  转眼间,法师已走了二十三年,若他乘愿再来,应该已是某位年轻的法门龙象了。而我回顾自己的学佛历程时,他的音容笑貌还宛在目前,对应是启蒙导师的他,深心感谢,时常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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