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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论》解脱思想在宗教学上的意义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刘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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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论》解脱思想在宗教学上的意义

刘嘉诚
中华佛学研究第 3 期

中华佛学研究所发行

1999年 3 月出版

页6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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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69

提要

每一个宗教,无不以救度众生出离此岸而到达彼岸为究极
目的。其间,所谓“此岸”与“彼岸”,各宗教容或有不同定
义,但是对于人类生命的“终极关怀”,以及在世俗生活上的
“现实关怀”,其精神却是一致的。《中论》的解脱思想,不
仅在“空性的目的”(止息戏论)上,有其终极关怀的意义,
同时在空有二谛交融(生死即涅槃)上,也表现出了菩萨度众
的现实关怀。再者,宗教明显不同于哲学或一般理论的地方,
在于宗教所具有的实践性,而在宗教实践的过程中,每个宗教
则多少都带有几分神秘色彩。《中论》在清辨与观誓的注释本
中,透显出“空性智”所含摄的闻、思、修道程,同时在第十
八章〈观法品〉,与三三昧有关的诗颂,亦传达了中观者在修
行上的神秘直观,而表现为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本文即试从
宗教救度学以及神秘主义与宗教实践的角度,来探讨《中论》
解脱思想在宗教学上的意义。

关键词:1.终极关怀 2.空的目的 3.神秘主义 4.三三昧
    5.空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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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龙树《中论》的解脱观,上承《阿含经》与《般若经》思
想,而表现为一种空无我以及二谛中道的解脱思想。龙树的解
脱思想,不仅在理论上使用了逻辑论证方法,以合理解说其信
仰,同时在实践上富有深刻的宗教学意义,以弥补理性之不足
,充分展现了宗教与哲学兼摄,理性与信仰互成的特色。正如
奥古斯丁(ST. Augustine, 354~430)所说:“理解为了信,
信为了理解”,理性与信仰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形成了一种循
环关系。[注 1]本文即试图透过宗教学的视域,以兼顾龙树
的解脱思想在理论与实践上的调和。
其实,龙树这种宗教与哲学兼摄的特色,从学界之论述中
,亦不会令人陌生。如印顺法师以为“中论”乃是用论证的方
法论证中道,而“中观”则是用观察的方法去观察中道。[注
2]其中,前者即是偏于理性的哲学层次,而后者即含有宗教
实践的救度意义。瓜生津隆真曾就龙树所有的著作,归纳出龙
树如下的一贯立场:(一)见空性之智慧的完成,(二)以可
称为是“无我行”的利他实践为基础的“慈悲的精神”。[注
3]吴汝钧教授认为龙树的空(自性的否定),有两面涵义:
一是认识论的,另一是实践的以至救赎的(soteriological)
。[注 4]杭延顿(C. W. Huntinton, Jr.)于论述中观救度
学时曾说:“佛教不仅是一哲学义理的构建,同时也密切关系
著瞑想(meditation)的修行以及因之而觅求的经验。”[注
5]从以上学者的叙述,明显可知龙树的思想,确实具有宗教
哲学的两面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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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曾仰如著,《宗教哲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
93初版三刷,页314。
注 2:印顺法师著,《中观今论》,台北:正闻出版社,1992
修订一版,页42。
注 3:瓜生津隆真著,〈中观派的形成〉(李世杰译,《中观
思想》,台北:华宇出版社,1985 初版),页123。
注 4:吴汝钧著,《印度佛学研究》,台北:台湾学生书局,
1995初版,页137。
注 5:C.W.Huntington, Jr. "The system of the two truth
in the Prasannapada and the Madhya- makavatara:
a study in Madhyamika soteriology", Journal of
Indian Philosophy 11 (1983), p.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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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宗教哲学意义,也有部分学者从“手段”与“目的”
的角度来看待龙树的“空”之宗教意义。例如江岛惠教在说明
自立论证派的空性论证时,曾指出:“一旦达成了论证空性之
目的时,随著,胜义本身的世界就会开展出来,到了这个时候
论理乃变成不必要的东西而被舍掉。”[注 6]阿姆斯(
William L. Ames)曾就《中论》第廿三品探讨龙树哲学的救
度学目的,他说:

《中论》第廿三品显示了龙树如何将哲学分析带上救度
学目的的观点。救度学的目的是究极的,而哲学则能在
作为救度学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部份之上发生作用。哲学
开启了通往了解事物真实的门户。[注 7]

在论述这种“手段”与“目的”的关系之学者当中,史提
连格(Frederick J.Streng)无疑是重要人物之一。史提连格
虽然肯定龙树论理的辩证分析,不过他也认为:“逻辑并非是
了解真实的最后诉求”,[注 8]因此,他不认为“作为推论
的不变法则之逻辑,能比修行提供吾人更多智识。”[注 9]
史提连格在他的书中别立一章名为“宗教知识作为终极转化
(ultimate transformation)的途径”,他于该章指出:救
度学的理论叙述并非龙树的目的,而只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
体验”空的真实之途径。[注10]
由上可知,史提连格极为重视龙树思想的宗教救度意义。
在欧美学界中,凡研究龙树学的救度论者,很少不提到史提连
格的成果。如狄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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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6:江岛惠教,〈自立论证派─清辨之空思想表现〉,收于
注3前揭书,页219~220。
注 7:William L.Ames, "The soteriological purpose of
Nagarjung's philosophy: a study of chapter
twenty-three of the Mulamadhyamakakarikas",
JIABS, 1988, vol.11 no.2, p.17
注 8: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
67, P.147。
注 9:Ibid, P.159。
注10:Ibid, P.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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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W. de Jong)曾推崇说:“史提连格的这本书……对研究
龙树宗教思想有极大贡献……特别是龙树教义中的救度论观点
,作者是较许多其他佛学专家更为敏锐。”[注11]塔克(
Andrew P.Tuck)也认为史提连格从宗教的角度论空,确实不同
于其他学者的观点,他说:

(Streng的主张)不像Robinson的逻辑攻势,或像
Matilal的“后分析”攻击“观念分析”一样,他试图将
“空”了解为一个“宗教的语言游戏”之一部分,或作
为一个“宗教的生活方式”之表现。[注12]

由于史提连格的研究成果一向受到学界肯定,而笔者大体亦
认同其宗教观点。因此,本文所探讨者,主要系参考史提连格
的观点,并间采杭延顿与阿姆斯等学者之看法。以下,笔者将
就《中论》的解脱思想,探讨其在救度学上所包含的现实关怀
与终极关怀之意义,以及其所含摄的神秘主义与宗教实践等问
题。不过,必须附带说明的是,这样的分法只是为了说明上的
方便,实际上,救度学、神秘主义与宗教实践,其间的关系是
紧密相依的。我们或可说,救度是一种目的,它使众生到达解
脱,而这个目的是藉著宗教实践而达成的,同时在中观的实践
中,又传达著极为浓厚的神秘经验。因此,它们之间是唇齿相
依,彼此关涉的,并非因为笔者将其分成两节来叙述,而把它
们视为独立分隔而不相关的。

二、救度学意义─终极关怀与现实关怀

就佛法而言,有情的流转根源在于自身的萨迦耶见,或于
诸法起自性见。龙树提出的“空”,则是在对治这种萨迦耶见
与自性见,使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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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J.W.de Jong 著,陈铫鸿译,〈空─兼评史提连格著「
空”〉(收于霍韬晦译,《欧美佛学研究小史》附录二
,香港:佛教法住学会,1983初版),页116~117。
注12:Andrew P. Tuck, Comparative philosophy and the
philosophy of scholarship: on the western
interpretation of Nagarjun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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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于流转而得解脱。在这个意义下,龙树的空,无疑是具有救
度学意义的,诚如史提连格所说:龙树的空“有著救度学的意
向。于此,我们使用‘救度学’一词,明显地意谓‘终极转化
’,而此一转化,视同为世上各个传统宗教所使用的‘清净’
、‘成为真理’、‘成为自由’、‘了悟真实’等语词。……
此一救度学意向,乃系宗教生命的基本要素,龙树所使用的‘
空’,可在此一宗教意涵下被了解。”[注13]“宗教生活的
救度学功能,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宗教陈述目的,乃是建立一个
‘救度之道’。”[注14]
史提连格有意把龙树的空,指涉一个救度学意向,同时又
视其为救度学功能,即救度之道。而这其中实隐含著空的目的
与方法之双重意义,此一双重意义,吾人于下文论述《中论》
第廿四品第七诗颂时,将有进一步之探讨。在此,我们拟先讨
论史提连格所提出的“终极转化”一词。依上述引文,史提连
格将“终极转化”视同“清净”、“真理”、“自由”、“真
实”等词,可知这是含有终极目的的语词。而这种终极目的的
意涵,实为构成宗教的必要条件。按宗教之意义,有所谓“描
述意义”,意指以宗教现象为基础,兼顾各个宗教的本质、作
用与特性,以解释宗教意义。依此,则宗教之描述定义为:“
宗教是对于终极世界的信仰,包含经验神圣、觉悟真理与遵守
诫命,因而对于暂留世界,具有认知、生存与整合功能。”[
注15]依此定义,吾人对于终极世界的信仰,毋宁是宗教描述
定义中的主旨所在。而此一终极世界的信仰,实又密切关系著
田立克(Paul Tillich)所说的“终极关怀”(ultimate
concern)。
依田立克在《系统神学》(Systematic Theology)一书中
对“终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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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3: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67, p.171。按“救度学”(soteriology)一词,
原属西方基督宗教之用辞,含有藉由上帝之全知全能以
救赎人类的罪恶之意,倾向于他力救济之方式。在此,
我们借用此一语词,用之于佛教,无非表达解脱的终极
意义,故含有“解脱论”的意味。
注14:Ibid, P.176。
注15:房志荣等著,《宗教与人生》上册,台北:空大,1988
,页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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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怀”的定义是:

宗教关怀就是终极关怀,它从终极的重大意义摒除所有
其他关怀,使其他关怀成为附属的准备者。终极关怀是
不受制约的,不依附于性格、欲望或环境的任何状态条
件。此一无限制的关怀是整体底,吾人本身或吾人世界
的任何部份,都不能自这整体除脱,也无“地”可自它
逃避。[注16]

引文中田立克开宗明义点出了“宗教关怀”就是终极关怀
,虽然田立克在此段文字前面引了一段马尔谷福音中的上帝的
伟大诫命,不过他在书中亦宣称:“终极关怀”这准则是从神
学系统的具体资料抽象得来的,所以是形式底,它不能是一种
特定的客体,甚至是上帝也不是。[注17]由此,终极关怀是
可以普遍适用于各宗教,同时也成为宗教的重要特色之一。在
本书中,田立克对“终极关怀”之定义,似不只上述引文,在
第17~21页中,他似广泛而非有系统地在讨论著“终极关怀”
这一概念。笔者曾试著去整理他所描述过的所谓“终极关怀”
和“其他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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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6:Paul Tillich著,龚书森、尤隆文译,《系统神学》第
一卷,台南:东南亚神学院协会,1980初版,页17。按
“Ultimate concern”一词,原译者译为“究极关怀”
,笔者则采用一般所称之“终极关怀”。
注17:同前注,页16、20。从田立克对终极关怀之描述:“它
不能是一种特定的客体,甚至是上帝也不是”,可知终
极关怀在此已抽离出神学系统的上帝或第一因之观念,
亦即终极关怀并不是以常住或第一因的实体为前提,因
而与佛法之否定自性有相容的看法。唯Ryu, Kee Chong
曾以“龙树的空与田克立的上帝”为题撰写博士论文,
他从“绝对”或“究极实在”的角度,认为龙树的空即
是“真如”,而田立克的上帝概念即是“存有自身”或
“万有的依据”,两者都超越描述语言,而为无法表达
、无可描述、不能想像、不可名状的“绝对”或“究极
实在”,而此一观点也就成为耶、佛二教的共同象征与
对话基础(参自UMI Company 1997发行之光碟所录该论
文之摘要)。唯笔者并不清楚作者所谓“万有的根据”
是否含有创生的意思,如果含有创生的意思,则与龙树
的空有很大不同,如果没有创生的意思,则或与龙树的
空有相通的地方,而有对话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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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概念,得出如下结论:“终极关怀”即是“宗教关怀”
,它含有“主要的”、“完成的”、“恒久的”、“无限的”
、“绝对的”、“全体的”、“目的的”等涵义;相对地,“
其他关怀”乃指“宗教以外的关怀”,它则有“附属的”、“
初步(预备)的”、“暂时的”、“有限的”、“相对的”、
“部分的”、“工具(方法)的”等意味。此中,吾人似可发
现田立克对“终极关怀”与“其他关怀”的定义,似乎可类比
于佛教的二谛义;尤其,就其中最后一个含义─“目的”与“
方法”而言,似乎更接近于中观学派的二谛。如田立克在书中
曾界定“终极关怀”与“预备性关怀”的三种可能关系中,其
中“第三种终极关怀与预备底关怀的关系,使后者成为前者的
充当者或工具。这样,有限关怀既不会被提升而具有无限意义
,也不能与‘无限’并置,倒是‘无限的’在有限者中,也透
过有限事项而具体化。无一事项可以不受此作用。”[注18]
此一第三种关系,似更接近了中观“空有无碍”的二谛观,也
和下文将讨论的终极关怀与现实关怀的关系,有著极为相似的
意义。而在此一视域下,耶、佛二教似也预留著较为宽广的交
谈空间。
以上无论是史提连格的“终极转化”或田立克的“终极关
怀”,其实都隐含有宗教救度上的终极目的。而就龙树而言,
其所表现的“空”,是否也隐含有这样一个救度学上的终极目
的呢?如果有,这个“空”的目的又是指什么呢?关于这一点
,我们仍须从《中论》颂文来探讨。此中,《中论.观四谛品
》第七诗颂则是我们这里所要讨论的主题。该一颂文曰:

汝今实不能,知空空因缘;及知于空义,是故自生恼。
[注19]
(atra bruuma.h `suunyataayaam na tva.m vetsi
prayojan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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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8:同前注,页19。关于田立克所提出的“终极关怀”与“
预备性关怀”,其中以第三种关系(方法与目的)较为
接近中观的二谛义,其他则与中观思想容或有差异。尤
其田氏以“终极关怀”指涉“恒久的”、“无限的”、
“绝对的”、“全体的”等涵义,更与中观之胜义谛有
根本之区别。
注19:《大正藏》册30,页32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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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unyatam `suunyatartham ca tata eva.m vihanyase ∥
[注20]
在此,我们回答说:你不知“空性的目的”、“空性”
以及“空性的意义”,所以你才会如此受到困扰。)

罗什所译之颂文中,“空因缘”的“因缘”,梵语为
prayojana,它包含有动机(motive)、方法(means)、目的
(end)等 [注21]三层意义。依此定义,鸠摩罗什所译之青
目释本,显然采取第一种意义(动机)。可是,依月称 [注2
2]与清辨之释,prayojana系指“止息一切戏论”,因此而有
第三种意义,即“空性目的”之意。依藏译《般若灯论》清辨
对本颂的长行释文如下:

偈文之中,“空性的目的”,乃是止灭一切戏论之相;
“空性”,乃是离开一切(认识上的)执取之相,为体
会空性的智慧;“空性的对境”,乃是真如之相。[注
23]

依此释文,清辨认为“空性的目的”乃是止灭一切戏论,
可是戏论如何止灭呢?清辨则引用《中论》〈十八.5d〉所说
的“入空戏论灭”来说明,也就是说:戏论因著「空性”而得
以遣除。而所谓“空性”,依上引清辨之长行释文,乃指“体
会空性的智慧”,也就是“空性智”(sto^n pa ~nid `ses pa)
。亦即在“空性智”现起的场合,戏论得以遣除。观誓
(Avalokitavrata)《般若灯疏》就此释曰:

如是,由深入了解法无我之相─空性,以及由“空性智
”现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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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0:Prasannapadaa, ed. By Poussin, P.490, col.6~7。
注21:M. M. Williams, Sanskrit-English Dictiona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688。
注22:Prasannapadaa, ed. by Poussin, p.491,col.1~2。
注23:引自万金川法光佛教文化研究所授课讲义〈注释家对‘
中观论颂.24.7’的理解与诠释〉一文,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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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除戏论,这乃是不共声闻之流的解脱,亦即是修习“
法无我的真实”之无上果智。[注24]

从观誓的注释可知,戏论乃是藉由深入了解“法无我”之
相,也就是“空性智”现起的时候而得以遣除,而当一切戏论
止灭,即是解脱,而这种解脱乃是透过悟入“法无我”而来的
,所以是大乘特有的解脱道。此中,清辨与观誓以悟入“法无
我”为大乘之解脱,虽与月称所认为人法二无我同是三乘所共
的解脱之看法不同,可是就其所获得的无上果智之解脱果而言
,却都表现出浓厚的救度学的终极意义。因此,透过观誓这样
的解释,prayojanaa一词,在此即明显有第三层意义─“目的”
,而这个“空性的目的”就是涅槃。唯有在这种理解之下,我
们才有可能将龙树的“空”视为富有救度学的意义。同时,就
空性的“目的”这一层意义而言,它亦与前述田立克的“终极
关怀”以及史提连格的“终极转化”,有著非常相近的终极意
涵,它们都指向一个最终目的。此一最终目的,在不同的宗教
间虽有不同的内容,但是从各宗教都有意救度众生以迈入一个
终极目标的角度来说,却是没有丝毫差别的。
如前所述,空性的目的是透过止灭一切戏论而得解脱,史
提连格则进一步从“空的宗教象征”之三个不同向度来看中观
的解脱。这三个不同向度是:?以认识论为特征的“开悟”(
enlightenment),?以心理学为特征的“自由(解脱)”(
freedom),?以宇宙论或本体论为特征的“缘起”(
relatedness)。
首先,就“开悟”而言,史提连格认为“般若”(prajba
,智慧)提供了一个救度学的答覆。般若即是力量,是一种使
人不造业而能净化的力量,它能使人止息三毒之火,而其止息
的修练功夫即是般若。一个开悟者,因为具备般若,所以他能
藉由“慧眼”(wisdom eye)从日常生活所见中区别出真妄。
而这种区别的智慧,即来自于对诸法无自性的彻见,能照见诸
法无自性,即能见空,能见空即能见真实,而能见真实
────────────────
注24:同前注。

页78

就是一个开悟者。[注25]
其次,史提连格认为“空”的心理学向度是透过“自由(
解脱)”概念而理解的。就一个解脱者而言,他的心灵无时无
刻不“住于空性”(Dwelling in emptiness),住于空性乃是
在生活中(心灵)开放于经验世界。因为,解脱适用于存在的
每一个当下,而不是神秘地去到另一个存有层次的特别时刻,
亦非在某一神圣的时间与地点,藉由神圣的行为而得到解脱。
因此,心灵的生活是活在实际的生活里,是活在存在的结构而
不为这些结构所束缚。就龙树而言,心灵的污染在于生活在执
有“绝对性”、“自性”与“不变性”之观念的束缚中。所以
真正解脱的人,并不会认为真有烦恼可灭、有灭法、或有灭烦
恼者,因为这些都是空无自性的。[注26]关于此点,阿姆斯
也有相同看法,他说:

就龙树而言,解脱不是透过离去或压抑无明与颠倒而来
,而是透过深入了解它们的真实性─即无自性而来的。
……然而,如果吾人以为真有一个所谓“无明”的实体
可灭,同时另有一个所谓“涅槃”或“解脱”的实体可
得,则这样的观念势必成为解脱的障碍。(其实)在吾
人解脱前(事物)实无自性,同样地,在吾人解脱以后
(事物)一样地实无自性。[注27]

史提连格所提出的第三个向度是“缘起”。史提连格认为
:“空”的宗教象征可以比之于“无我”,而“空”与“无我
”都是“缘起”的表现。[注28]此一对“诸法”救度上的认
知,并无关于它们的性质或本
───────────────────────────
注25: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
67, pp.161~162。
注26:Ibid, P.159, pp.164~165。
注27:William L. Ames, "The soteriological purpose of
Naagaarjung's philosophy: a study of chapter
twenty-three of the Mulamadhyamakakarikas",
JIABS, 1988, vol.11 no.2, pp.16~17。
注28: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67, p.158。


页79

质,而是了知它们乃是依赖于许多其他事物而存在,因此并无
任一真或假的东西能束缚他(解脱者)。[注29]复次,“空
”是一个关涉到“世俗谛”与“胜义谛”的语词,亦即“空”
兼摄了“缘起”与“性空”。史提连格批评彻尔巴斯基(
Theodor Stcherbatsky, 1866~1942)把“空”解为“相对性
”(relativity)是危险的,因为它只照顾到世俗现象的差异
性(而忽略了胜义谛的绝待性)。[注30]
史提连格接著以圆形的观念来说明缘起的相互依存性,他
说:一个圆形是由“圆心”以及“半径”终端的每一个点所形
成的圆周所构成的,此一圆心以及半径终端的每一个点本身并
没有真实性,它们只是相互依存才能构成一个圆。因此,“空
”如同一个宇宙论的观念,(万物)不仅是一种相待性的法则
,而且更彼此相互依存著。史提连格由此而开展出一个极其重
要的大乘解脱观,他从此一缘起的宇宙论而认为:由于众生都
是依存于众缘和合而存在,所以并没有一个独立的众生实体。
菩萨(bodhisattva)因为能够彻见一切法空,故在度化众生时
如实了知无可度之对象、方法、以及无众生的实体可度,因为
这些原即是无自性的。同时,在如实了知诸法的缘起性之下,
菩萨自然能对众生兴起慈悲(karu.naa)。[注31]
史提连格从万物的缘起性连接上菩萨的慈悲,充分展现了
大乘特有的解脱观。菩萨的慈悲就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关怀,
它不同于二乘人只求自我解脱的利己行为。此中的救度学涵义
,已从前述的终极关怀拉回到对现实世界的关怀。也就是说,
大乘的解脱是透过对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众生寄予无限关怀以
及实际的救济行为而达成的。这种理论,完全符合于《中论》
二谛中道的解脱观,诸如〈观缚解品〉第十颂之“不离于生死
,而别有涅槃”、[注32]〈观如来品〉第十六颂之“如来所
有性,
───────────────────────────
注29:Ibid, p.160。
注30:Ibid, P.167。
注31:Ibid, PP.167~169。
注32:《大正藏》册30,页21中。


页80

即是世间性”、[注33]〈观涅槃品〉第十九颂之“涅槃与世
界,无有少分别”[注34]等诗颂所表达之解脱观。龙树这样
的解脱观,一方面没有放弃宗教上的终极关怀,另一方面也没
有忽略对现实世界的关怀。也就是说,菩萨的解脱是落实在现
实世界的日常生活中的。如杭廷顿所说:

就中观学派之观点而言,没有某些超越之真实越离了每
日之日常真实,此一日常真实能被指谓为最高真实所表
现的意义。[注35]

由于一般人习惯用二分法来看待事物,而中观学派这种视
生死如涅槃的解脱态度,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因此杭廷顿希
望世人能扭转这种二分法的思考模式,他说:

(中观)所宣扬的思考方式是,改变人们视最高真实为
灭苦或止息烦恼的想法,从而转向(一个视最高真实就
在)这个世界的日常经验中之态度。[注36]

林镇国教授亦曾以吕克(Paul Ricoeur)之象征诠释学分
析佛教所说的“欲望”与“涅槃”的象征,指出:“欲望(欲
望的语言是世俗世界构成的全部)的揭露即是证悟”,并藉由
佛教象征之“同语反义”现象以说明“生死即涅槃”、“烦恼
即菩提”的大乘立场。[注37]中观这种
───────────────────────────
注33:《大正藏》册30,页31上。
注34:《大正藏》册30,页36上。
注35:C. W. Huntington, Jr. "The system of the two
truth in the Prasannapadaa and the Madhya-
makaavataara: a study in Maadhyamika soteriology",
Journal of Indian Philosophy 11 (1983), p.80
注36:Ibid, p.103。
注37:林镇国著,〈龙树中观学与比较宗教哲学一以象征诠释
为比较模型的考察〉,收于蓝吉富编《中印佛学泛论─
傅伟勋教授六十大寿祝寿论文集》(台北:东大图书公
司,1993 初版),页37~43。


页81

思考方式,使我们想起前述田立克所说的终极关怀与预备关怀
的第三种关系,也就是“后者成为前者的充当者或工具……‘
无限的’在有限者中,也透过有限事项而具体化,无一事项可
以不受此作用”。仔细观察田立克这一段话,实与中观落实在
日常生活中的解脱观极为相似。当然,这种落实在日常生活中
的解脱观,已关系著宗教实践性的一面,而这也是我们接下来
所要探讨的论题。

三、神秘主义与宗教实践

如果说终极关怀是世界上一切宗教的共同特征,则神秘主
义毋宁是伴随其后的另一个特征。因为所有宗教在探寻终极世
界的修行过程中,总多少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杜普瑞(
Louis Dupr'e)曾说:“一切宗教意识至少在起初时,都带著
密契(神秘)性格,密契经验是宗教生活的最精纯形式。”[
注38]印顺法师则对宗教下过如下的定义:

宗,指一种非常识的特殊经验,由于这种经验是非一般
的,所以有的称之为神秘经验。教,是把自已所有的特
殊经验,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使他人了解、信受、奉
行。[注39]

从以上的引文,可知东西方宗教对神秘经验的看法并无二
致。而诚如前面所言,这种神秘经验往往伴随著对终极世界的
探寻而来。这个终极世界,可能是基督宗教的天国,或是有神
教的神明世界,或是佛教的极乐世界或涅槃境界,它们都同时
指谓一个超越个体与时间的理想境界。而这个超越世俗世间的
理想世界,必然有它神秘的一面。以佛教的涅槃来说,“涅槃
是超越凡情的,没有能所相,没有时空相,没有数量彼此差别
相(近于某些神秘经验),是不能以心思语言来表示的。”[
注40]
───────────────────────────
注38:Louis Dupr'e著,傅佩荣译,《人的宗教向度》,台北
:幼狮出版社,1986初版,页16。
注39:印顺法师著,《我之宗教观》,台北:正闻出版社,19
92修订一版,页3。
注40:印顺法师著,《印度佛教思想史》,台北:正闻出版社
,1990四版,页96。

页82

复次,就龙树的空而言,默迪罗(B.K.Matilal)曾说:龙树的
空乃是“脱离人们普通的经验和概念思惟的,他们都假定要通
过一直接而神秘的经验,才可以达至那最高真理。这种神秘经
验是由一些特别人物的内省或直觉而致的。”默迪罗最后下结
论说:中观学派接纳了哲学上的神秘主义。[注41]史提连格
在评述“空”的宗教意义时亦曾说:中观的“空慧超越了逻辑
与神秘主义,同时,它运用心灵的推理结构,结合了一个(可
以补充)逻辑与经验知识不足的神秘体验。”[注42]
默迪罗和史提连格都肯定了龙树的神秘主义,这个神秘主
义乃是圣者在直观最高真理时所亲自体验的。然则,此一直观
的神秘体验如何获致呢?一般认为是藉由瑜伽修行而达致的。
如狄雍认为:“中观学者认为对究竟真实的体证是只有在禅定
状态中由智慧把握。它不是语言与观念所能描述,但瑜伽行者
从禅定里所获得的洞察力,使他在世俗谛中使用辩证理性,就
能证明一切法空,甚至连涅槃亦空。”[注43]彼得芬诺(
Peter Fenner)于其书中评述中观学派的辩证分析时,曾推崇
月称的《入中论》具有救度学意义,他认为:“月称的论点是
一种瑜伽的修行,它是中观学派修习止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注44]
由此可见,瑜伽是中观学派修行的重要方法,瑜伽行者可
以藉由禅定获致神秘的体验,并由此而引发能够直观最高真实
的空慧。然则,瑜伽又是什么样的修行方法呢?按“瑜伽”乃
梵语yoga之音译,意译为相合、相应、如理、修习……等[注
45]乃依调息(调呼吸)等方法,集中
───────────────────────────
注41:B. K. Matilal 著,冯礼平译,〈否定式与中观辩证法
〉(收于《中观与空义》,台北:华宇出版社,1985初
版),页99。
注42: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
67, P.159。
注43:J. W. de Jong 著,陈铫鸿译,〈空─兼评史提连格著
“空”〉(收于霍韬晦译,《欧美佛学研究小史》附录
二,香港:佛教法住学会,1983初版),页117。
注44:Peter Fenner, The Ontology of the Middle Way,
Dordrecht: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 1990, P.4
5。
注45:荻原云来编纂,《梵和大辞典》下册,台北:新文丰出
版社公司,1988再版,页1100 ~1101。


页83

心念于一点,修止观(奢摩他与毗钵舍那)为主之观行,而与
正理相应冥合一致。[注46]熟悉梵文语法的彻尔巴斯基曾对
瑜伽有详细的解释,他说:

瑜伽被定义为集中的思虑(三摩地或三昧samaadhi),
或者是指注意力被集中到某一点(心注一境,心一境性
ekaagrataa)同时始终坚持其上(punah punah cetasi
nive sanam 反反复复地使心集中)。瑜伽是禅那(
dhyaana禅定)和奢摩他(samaapatti等至)的同义语,后
二者的意思是相同的。依据梵文的特殊性,所有这些术
语都在使用时具有目的格(karma-saadhana业格)、工具
格(karana-saadhana)和位置格(adhikarnna-saadhana
于格)的意义。因而瑜伽和三摩地,或者意味著集中了
的思想本身,是一种心理状态;或者这同一个思想,是
达到创造此心理状态的方法,或者它是此状态得以产生
的地方。它经常在后一种意义上使用,用以称名那神秘
的世界,其中的居住者享受著永恒的法悦。[注47]

从彻尔巴斯基对梵文语法的分析,可知三摩地、禅那和奢
摩他等,都是瑜伽行法之一,而它们都具有目的格、工具格和
位置格的意义。尤其是最后的位置格,含有居住于神秘世界之
意,而这个意义,也正是吾人上面所强调的神秘直观,也可以
说接近于前述史提连格所说的“住于空性”的涅槃心境。其中
,“住于空性”的“住”,恰巧同于位置格,故似亦可视为是
居住于神秘世界之意,亦即解脱者安住于一个空慧朗照的境界
,而此一境界唯属解脱者亲证的神秘体验。
其实,瑜伽并非是中观特有的修行方法,而且亦非佛教所
独有。彻尔巴斯基即认为:瑜伽禅定的心理学实际上是许多印
度思想派别共有的,而不仅仅是佛教的特征。而在神秘主义方
面,除了正统的弥曼差派
───────────────────────────
注46:慈怡主编,《佛光大辞典》,台北:佛光出版社,1995
初版六刷,页5529。
注47:Th. Stcherbatsky著,立人译,《大乘佛学:佛教的涅
槃观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初版四刷
,页12~13。


页84

(Mimaamsakaas)以及唯物主义者(顺世论者),各家都在关于
“道”的这一部份,包含了一定的神秘主义。[注48]虽然如
此,瑜伽仍然是中观修持的重要方法,尤其更关系到中观学派
的神秘直观,因此实有详予论述之必要。接下来,笔者拟就《
中论》里的神秘直观作一探讨。
依鲁宾逊(Richard H. Robinson)之考察,《中观论颂》
并没有谈及修禅持定的技巧,鲁宾逊于其书中仅举了梵本《明
句论》根本中颂第廿六品第11 诗颂作为例子,此一颂文不见于
鸠摩罗什译本,可是在西藏所传及汉译《般若灯论》却收录之
。[注49]该一颂文曰:

无明若已断,诸行不复生;修习智慧故,无明乃得断。
[注50]

清辨对本颂之释曰:

此谓诸行不生,阙于缘故,如种子无体故,芽则不生。
今修习何智?得断无明。如此论中所说:照缘起智,遮
一切诸体有自体,解人、法二无我境界。空智修者,谓
数数习。[注51]

颂文中之“空智修者,谓数数习”,其中“数习”即是修
习禅定的技巧。清辨之意是藉由“数习”而修定,于定中观空
慧,待空慧生起,渐至醇熟,则能断无明、行……乃至老死等
缘起十二支,即如下一颂所说“一一支灭者,彼彼支不起”。
因此,依清辨之注释,本颂显然为《中观论颂》中与修习禅定
有关之颂文。
除鲁宾逊所举之例以外,依近代一些中观学者之研究,《
中论》里与瑜伽修行之神秘直观有密切关系者,则属前面曾讨
论过的第十八章
───────────────────────────
注48:同前注,页40~41。
注49:Richard H. Robinson著,郭忠生译,《印度与中国的早
期中观学派》,南投:正观出版社,1996初版,页97。
注50:《大正藏》册30,页133上。
注51:同前注。


页85

〈观法品〉。印顺法师曾说:〈观法品〉的“观”,是现观、
或正观,就是悟入如实相的实相慧。现观则是超越能所的认识
关系而冥证的直观,近于一般人所说的神秘经验。[注52]另
鲁宾逊书中虽未明指〈观法品〉有论及三摩地(三昧,samadhi
),可是他却援引了《大智度论》卷五中记述三三昧所引用之
〈观法品〉第七诗颂为例,以说明本品确与三三昧之修习有关
。[注53]如《大智论》卷五说:

诸三昧者,三三昧:空、无作、无相。……云何无相三
昧?一切法无有相,一切法不受不著,是名无相三昧。
如偈说:“言语已息、心行亦灭,不生不灭,如涅槃相
。”……以是故,诸禅定法中,以是三空法为三解脱门
,亦名为三三昧。[注54]

引文中所引之偈颂,即是〈观法品〉第七诗颂:“诸法实
相者,心行言语断,无生亦无灭,寂灭如涅槃。”[注55]可
见本品确与禅定之修习有关。布高尔特(Guy Bugault)即认为
本颂并不是一种逻辑命题,而是属于瑜伽范畴。[注56]此外
,[木+尾]山雄一曾判本品第五、七两颂为“空三昧”,他在《
佛教中观哲学》一书中谈到神秘的直观世界时曾说:

《般若经》的神秘家寻求真实世界而瞑想之。一一对象
的形态消失掉,言语消失掉,意识消失掉,其后仍历历
残留下来的真实,是“此中连心都不活动,文字更不生
起了”(《无尽意经》的一节)的东西。龙树亦在第七
诗颂中同样地说:心的对象止灭时,言语的对象亦止息
。这是事物的本性(法性),它不生不
───────────────────────────
注52:印顺法师著,《中观论颂讲记》,台北:正闻出版社,
1992修订一版,页314~315。
注53:同注49,页98~99。
注54:《大正藏》册25,页96中~下。
注55:《大正藏》册30,页24上。
注56:Guy Bugault, "Logic and dialectics in the
Madhyamakakadarikas", Journal of Indian Philosophy
II (1983) , P.32。


页86

灭。……现在的第五、七诗颂记述著空三昧的内容……
。”[注57]

[木+尾]山雄一判第五、七诗颂为空三昧,其中第七诗颂已
如前述,另第五诗颂为:“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业烦恼
非实,入空戏论灭”[注58]。这两个诗颂能充分表达神秘直
观之意味者,笔者认为是第五诗颂之“入空戏论灭”以及第七
诗颂之“心行言语断”。它们代表著一切世俗言语文字与思维
概念的断绝,瑜伽者所面对的是一个能所俱泯,超越一切心行
言语所到之处,全然是一个亲身体证的神秘境界。这种瞑想的
神秘主义,吴汝钧教授亦有相同论述,他于《印度佛学研究》
一书中曾指出:中观学这种空之思想,其基调可以说是一种神
秘主义,它有以下三个特质:a.亟亟鼓吹对于空的瞑想实践,
b.不信任语言与概念,以为这些东西对真理并不相应,c.要透
过否定(遮诠)和辩证方式来接近真理。[注59]以上吴汝钧
教授所说的三个特质中,笔者认为第一个特质即接近于第五诗
颂之“入空戏论灭”,而第二个特质则显然等同于第七诗颂的
“心行言语断”。由此更可说明第五、七诗颂,确实具有浓厚
的空三昧的神秘直观倾向。而这种空三昧,已超乎空的论理领
域,它是透过瑜伽的实修,在行住坐卧中,住于空三昧,“于
见色闻声中不为境界所系缚,离欲清净,这是空三昧的特色。
”[注60]
至于鲁宾逊所引《大智论》卷五所说之另两个三昧─无作
三昧与无相三昧,[木+尾]山雄一则认为〈观法品〉第一~四
诗颂相当于无愿(无作)三昧,如他说:“无愿三昧是一种瞑
想,它见到无愿、无望、无执著。这是无执的境地。若此,可
以作这样的理解,龙树描述无自我意识的境地的第十八章最初
的四诗颂,正说及无愿三昧。”[注61]无愿三昧乃是观一切
法无常,因无常故无所愿求,无所愿求则不受后有,如本品第
四诗
───────────────────────────
注57:[木+尾]山雄一著,吴汝钧译,《佛教中观哲学》,高雄
:佛光出版社,1978初版,页43。
注58:《大正藏》册30,页23下。
注59:吴汝钧著,《印度佛学研究》,台北:台湾学生书局,
1995初版,页181。
注60:印顺法师著,《性空学探源》,台北:正闻出版社,19
92修订一版,页78~79。
注61:[木+尾]山雄一著,吴汝钧译,《佛教中观哲学》,高雄
:佛光出版社,1978初版,页40。


页87

颂所说:“受灭则身灭”[注62],而入于无余涅槃。再者,
关于无相三昧,山雄一则认与第九诗颂有关,他说:“所谓
‘不通过其他各物而被知’(自知不随他),意即这真实并不
是指可以依他人的说教而被知,而是指必须要自己瞑想、自己
直观的自觉的境地。……这第九诗颂,正记述著三个三昧中的
无相三昧─离所有相状的神秘直观世界的瞑想的内容。”[注
63]无相三昧乃观一切法皆无想念,亦不可见,为与灭谛之灭
、静、妙、离四行相相应之三昧。涅槃离色香味触五法、男女
二相,及三有为相之十相,故称无相。[注64]如本品第九诗
颂所说:“寂灭无戏论”[注65],而入于涅槃寂静。以上所
说三三昧,固为入不二解脱门之修行方法,然三者亦有其浅深
次第,此即:以空三昧的不随境转为基础,进而无相三昧不见
外六尘境,最后则无所有三昧内心的欲贪等不生起。[注66]
由上可知,《中论.观法品》实与《般若经》所说的三三
昧有著密切关系。由于透过三三昧的修行,瑜伽行者得以从中
入定,由定发慧,而在定慧等持的过程中,体验言语道断、心
行灭尽的神秘直观,从而现见最高真实。因此,中观的神秘主
义是扎扎实实地透过宗教实践的步骤而达致的。一般而言,一
切宗教除了理论性的教义之外,无不包含有宗教实践的一面。
如默西斯(D. G. Moses)所说:“宗教观点不仅是心灵
───────────────────────────
注62:《大正藏》册30,页23下。
注63:同注61,页43~44。中观的神秘直观与最高真实是否有
恒常不变的性质或本质呢?按中观者的神秘直观与自觉
的最高真实,为一心行言语断的神秘境界。此一境界乃
能所俱泯,无主客认识作用之无分别智,它唯是无相、
离言、空寂的实相般若,故不可说有恒常不变的真实性
或本质。此与Murti之绝对主义有明显之不同。
注64:慈怡主编,《佛光大辞典》,台北:佛光出版社,1995
初版六刷,页521。
注65:《大正藏》册30,页24上。
注66:印顺法师著,《性空学探源》,台北:正闻出版社,19
92修订一版,页84。按:文中所引之“无所有三昧”,
依作者印顺法师之见,此三昧在《阿含经》中虽没有详
尽明确的解说,不过古来说“三三昧”,都提到它的名
字,似与三解脱门中的无愿三昧有关。


页88

上的理论结构,而且是意志上躬体力行之道,它包括选择与决
定。”[注67]而作为一个东方古老宗教的佛教,自释尊住世
传法时,即制定了一套解行并重的修行方法,以通往最高真实
。如蒲仙(La Vall'ee Poussin)曾说:“佛教并非是一个教
条式的一贯系统或传统,它毋宁是一种实践的德目或一种修行
。”[注68]龙树继承了佛陀及佛弟子传下的圣教集─《阿含
经》,并结合了《般若经》的甚深法空义,发展出直入真实的
大乘观法,更展现出宗教实践的一面。如立川武藏即认为:“
《中论》的目的,在于引导世人灭除戏论,并指出通往最高真
实的宗教实践之路。”[注69]史提连格亦认为:

佛教是一种“生活之道”,龙树更清楚表达了此一解救
众生离苦得解脱之观点。因为龙树的目的并非只是救度
学的理论叙述,更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体验空的真实之途
径。[注70]

史提连格不仅认为龙树所表现的空,已超出理论层次而有
其实践途径,更且指出了这种实践途径,乃是一种“生活之道
”。也就是说,在宗教实践的过程中,它是和我们的生活经验
紧密相连的,而不只是凭空的瞑想而已。因此,史提连格进一
步说:一个宗教理论总是在表达一种生活经验和意义,宗教理
论需要宗教生活作为建立其意义之胍络。[注71]就此,杭廷
顿也有相同之看法,他说:
───────────────────────────
注67: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Abingdon Press,
1967, P.172。
注68:Ibid, P.157。
注69:Musashi Tachikawa (立川武藏), "A logical
analysis of the Mulamadhyamakakarika",
Sanskrit and Indian Studies, 1979, P.161。
注70:Frederick J. Streng, Emptiness── a study in
religious meaning, Nashville : Abingdon Press,
1967, P.171。
注71:Ibid, P.175。


页89

空的观念之哲学和救度学的意义,必须应用在一个特别
的修行体制中被寻求,正确的(理论)了解,最后必须
藉由一个不执著的生活─不仅仅是讨论─而被证明。
[注72]

由此可见,作为超越言语心行的最高真实底“空”,仍须
透过世俗生活的修行途径才能达成的。因此,宗教实践成为从
此世俗真理到达最高真理的桥梁,它弥平了凡圣二谛之间的鸿
沟。就龙树而言,“空”的实践之重要性显然超过了“空”的
理论。此不仅是我们前已讨论的中观之瑜伽修行与神秘体验,
即如几位《中论》注释家,如月称、清辨与观誓等人,在其论
著或《中论》注释书中,亦有著极为可观的宗教实践方面的论
述。如月称的《入中论》,乃系依菩萨因地中的十地位阶以解
说十波罗蜜,描写著菩萨如何依修道的阶梯以渐次圆满佛果,
论中时有引述《中论》之偈颂,并强调宗教实践之重要性,乃
为了解《中论》之绝佳入门读本。
其次,清辨在注释《中论.观四谛品》第七诗颂之长行释
文中,亦透露出宗教实践的讯息。该一长行,我们在前面论述
“空的目的”时曾引述过,在此与宗教实践之论题有关者,则
为清辨所说的“空性智”。依该一长行所说:“‘空性’乃是
离开一切(认识上的)执取之相,为体会空性的智慧”,其中
“体会空性的智慧”即是“空性智”。依清辨之意,在空性智
现起之场合,戏论得以遣除。可见,空性智乃系止灭戏论之手
段;亦即,透过空性智而得以止灭戏论,止灭一切戏论即得解
脱,故空性智乃是解脱的途径,而解脱则是空性智所实现的目
的。因此,空性智显然是一种宗教实践的途径,只是清辨并未
进一步具体解说此一宗教实践的内容,倒是注疏《般若灯论》
的观誓,对此则有较深入之探讨。观誓对清辨的“空智性”疏
解如下:

为了开示空性,清辨论师说:“‘空性’,由于乃是离
开(认识
───────────────────────────
注72:C. W. Huntington, Jr. , The emptiness of
emptiness: an introduction to early Indian
Madhyamika,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 1989, P.114。


页90

上)一切执取之相,所以乃为体会空性的智慧。”(一
)诸瑜伽行者之藉由修习而生的智慧当体,因为是以所
谓“无所缘”(亦即没有对境)的方式来体会空性;(
二)一切法的空性;(三)称为“空性”的名言。此三
悟入空性者,即是空性。[注73]

从引文可知,观誓系从三方面来解说“空性智”,而这三
方面实传达著佛教“闻、思、修”的三个宗教实践阶段。其中
,观誓所说的第三点:称为“空性”的名言乃属于第一阶段的
“闻所成慧”,如就三种般若而言,它则属于“文字般若”。
其次,观誓所说之第二点,即一切法的空性,则属于第二阶段
的“思所成慧”,此空性乃是透过“观照般若”而彻见的。最
后,观誓所说之第一点,即诸瑜伽行者藉由修习而生的智慧当
体,则属第三阶段的“修所成慧”,此相当于“实相般若”。
透过以上观誓对空性智的注疏,吾人可以了解到“空性智
”作为一种宗教实践的手段,实隐含著闻、思、修三个修行过
程,而依此修行过程所达致的智慧,分别为文字般若、观照般
若与实相般若。而此三种般若实关系著中观的方法论,印顺法
师曾以佛教因明的量论(闻量、比量、现量)来解说闻、思、
修与三种般若的关系,笔者认为与前述观誓的注疏颇为相近,
于此略加说明。依印顺法师所说:修学佛法以及中观,初步应
从亲近善友,听闻正法下手,听闻得来的正确知识,即是“闻
量”,此即“文字般若”。第二步由听闻正法,进而如理思惟
,法随法行,即以思慧为主而兼摄闻慧、修慧─实际观察的阶
段,名为“比量”,此即“观照般若”。最后,依此深入中道
正观,精勤修习,将根本颠倒的自性彻底掀翻,直证真实,此
即无漏“现量”的自证,也即是中道的现观,此为“实相般若
”。[注74]如将印顺法师上述之解说对应于观誓前面的疏解
,吾人可得到如下表所示之对应关系:
───────────────────────────
注73:引自万金川法光佛教文化研究所授课讲义〈注释家对‘
中观论颂.24.7’的理解与诠释〉一文,页7。
注74:印顺法师著,《中观今论》,台北:正闻出版社,1992
修订一版,页53~57。

页91

┌───────────┬──────┬────────┬────┐
│观誓对“空性智”之疏解│修行过程 │量 之 类 别 │般若类别│
├───────────┼──────┼────────┼────┤
│三、称为“空性”的名言│闻(所成慧)│闻量(兼比量) │文字般若│
├───────────┼──────┼────────┼────┤
│二、一切法的空性│思(所成慧)│比量 │观照般若│
├───────────┼──────┼────────┼────┤
│一、瑜伽修行的智慧当体│修(所成慧)│现量(兼比量) │实相般若│
└───────────┴──────┴────────┴────┘

四、结论

从以上清辨与观誓对《中论.观四谛品》第七诗颂中之“
空性”( `suunyataa )一词的注释, 我们清楚地看到此一“
空性”被解为“空性智”,而“空性智”则明显地含有宗教实
践的深刻意义。 它包含了佛教闻、思、修的过程,以及在这个
过程中所获致的般若。 此种透过闻、思、修所获致的般若,实
与上述史提连格所说的认识论向度之“开悟”(enlightenment)
及心理学向度之“自由”( freedom ),有类似的宗教救度学
意义。 而就中观而言,般若的现起,则是透过前述瑜伽的修持
。 瑜伽行者在般若现起的时候,体验了心行言语止灭的神秘经
验, 心行言语(戏论)的止灭,就是空性的目的,它趣向于宗
教上的终极关怀。 同时慧见一切法空,因见一切法空故亦见缘
起, 因见缘起诸法的相互依存性,故瑜伽行者兴起悲心,从而
趣向一个关怀世间、 饶益众生的菩萨道业(此为 Streng 宇宙
论向度之“缘起”)。 这其间,实已包含了一个深刻地救度学
的宗教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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