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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本中与佛教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蒋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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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本中与佛教

蒋义斌
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
佛学研究中心学报第二期(1997.07出版)
页129-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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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吕本中字居仁, 生于宋神宗元丰七年 (1084),(注 1)
卒于绍兴十五年 (1145),(注 2) 是宋朝吕氏家族的重要成
员。在南宋时召开鹅湖之会的吕祖谦,便是其族孙。吕氏家
族由唐代算来至吕祖谦时, 已有十代,(注 3) 而吕氏家族
在吕公著 (1018-1089,字晦叔 ) 时,开始在学界显赫,欧
阳修出使契丹时,契丹主问及中国学行之士,欧阳修即以吕
公著回答, (注 4) 哲宗朝吕公著与司马光同心辅政。 (注
5) 全祖望说:“吕正献 (公著 ) 家登学者七
────────
(注1)绍兴十三年,大慧宗杲〈与吕郎中书〉中提及吕本中
,该信中说:“居仁自言,行年六十岁”, 以此推算
,本中当生于西元 1084 年。
(注2)《宋元学案》卷 96,页 143。本中于该年六月卒于上
饶。
(注3)见吕祖谦,《吕东莱文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
,国学基本丛书 ), 卷 9,〈家传〉,页 203。 吕氏
家族在五代时, 后唐明宗即曾入仕,于唐明宗时吕梦
奇曾任御史中丞,见薛居正等,《旧五代史》,(台北
,鼎文,新校本 ) 卷 40,页 551。 并参见,潘富恩
、徐余庆, 《吕祖谦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
年 ),页 2。 吕氏家族在宋初即有吕龟图、吕龟祥二
人入仕。
(注4)《宋元学案》卷 19,〈范吕诸儒学案〉,页 7。
(注5)《宋元学案》卷 19,页 8,谓:“与司马温公同心辅
政, 民欢呼鼓舞,咸以为便,温公卒,独当国,除吏
一时之选。 ”卷 7,〈涑水学案〉,页 27 :“ (司
马 ) 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惟国事未有所托,
今以属公 (吕公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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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十七人”, (注 6) 而实际的人数尚不止十七人,(注 7)
在宋朝的家族学术中是极为突出的。
在七代人中有十七人登录学案,的确是项殊荣。在学术
颇有创获的宋朝,吕氏家族以其家学和宋代学界互动,而形
成吕氏家学。吕氏家学约可分为以下数点:第一、不私一家
、不专一师,主张“德无常师,主善为师”, (注 8) 如吕
希哲学于焦千之 (欧阳修弟子 )、胡瑗、孙复、邵雍、王安
石、程颐、张载等名儒, (注 9) 吕本中和刘安世 (司马光
弟、杨时、游酢、尹焞、王苹等学者讲学;(注 10) 第二、
主张“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由前言往行作为畜德的基
础,南渡后的吕氏家族,成为中原文献中心;第三、家族成
员多有和佛教对话的经验,如吕希哲和圆照宗本、证悟修颙
游,吕本中和真歇清了、大慧宗杲游。在前后延绵的吕氏家
学中, 吕本中“上绍原明 (希哲 ),下启伯恭 (祖谦 ) ”
,在《宋元学案》中,全祖望为吕氏家学及吕本中的学术地
位,作了总结说:

先生 (吕本中 ) 历从杨、游、尹之门, 而在尹氏最
久,故梨洲先生归之尹氏学案。愚以为先生之家学,
在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

──────────
(注6)《宋元学案》卷 19,页 8, 谓:“正献子希哲、希纯
为安定门人,而希哲自为荥阳学案。 荥阳子切问亦见
学案, 又和问、广问及从子稽中、坚中、弥中别见和
靖学案, 荥阳孙本中及从子大器、大伦、大猷、大同
为紫阳学案。 紫阳之从孙祖谦、祖俭、祖泰又别为东
莱学案。共十七人。”
(注7)参潘富思、徐余庆,《吕祖谦评传》,(南京,南京大
学出版社,1992),页 2-6。
(注8)《宋元学案》卷 36,〈紫微学案〉,页 35。
(注9)《宋元学案》卷 23,页 111,谓:“荥阳 (吕希哲 )
少年不名一师,初学于焦千之,庐陵 (欧阳修 ) 之再
传也, 已而学于定定 (胡瑗 ),学于秦山 (孙复 ),
学于康节 (邵雍 ),亦学于王介甫 (安石 ), 而后归
宿于程氏 (二程 ),集益之功,至广且大”。 并请参
见《宋史》〈吕希哲传〉。
(注10)好问有五子,长子吕本中,《宋元学案》〈紫微学案
〉专述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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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盖自正献 (吕公著 ) 以来, 所传如此,原明 (
吕希哲 ) 再传而为先生, 虽历登杨、游、尹之门而
所守者世传也,先生再传而为伯恭 (吕祖谦 ),其所
守者亦世传也,故中原文献之传犹归吕氏,其余大儒
弗及也。故愚别为先生立一学案,以上绍原明,下启
伯恭焉。(注 11)

全祖望认为不得不为吕本中立一学案的理由有二:第一、吕
氏家学延绍中原文献之传,而为其他诸大儒所不及。第二、
吕氏在北宋时和司马光、王安石、二程、张载等学者游学,
(注 12) 和当时重要学者形成游学、互动的情势,虽如此,
吕氏家学仍维持“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的家学。吕本中
于吕氏家族,处于承先 (吕希哲 ) 启后 (吕祖谦 ) 地位,
因此今本《宋元学案》为吕本中立学案。
后世可能因为朱熹对吕氏家学的批判,渐以《伊洛渊源
录》作为道统,而忽视了吕氏家学的贡献,并因吕氏家学“
游学”,甚至“游”到佛学,而被批评为不纯于儒,朱熹甚
至劝人“不须理会”吕氏家学,朱熹说:

前日刘子澄寄得荥阳公 (希哲 ) 〈家传〉中数段来
,一段说吕初学于伊川,后与明道、横渠、李公择、
孙莘老游,所见日益广大。然公亦未尝专主一说,晚
更从高僧宗本、修颙游,观此,则吕家学问更不须理
会,直是可以为戒。(注 13)

朱熹对吕氏家学不专主一说、和佛教对话的学风多所批评,
在《伊洛渊源录》中更以吕本中和吕希哲的对话,来彰显吕
氏家学之不纯于伊川学,《伊洛渊源录》说:
───────
(注11)《宋元学案》卷 36,〈紫微学案〉,页 28。
(注12)宋儒的游学,参见拙稿〈宋儒的游学及与佛教对话〉

(注13)《朱文公文集》,别集卷 6,〈与林择之〉, 页 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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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 (吕希哲 ) 自少年既从诸老先生学, 当世善士悉
友之矣。晚更从高僧圆照师宗本 (1020-1099)、证悟
师修颙游,尽究其道,别白是非,斟酌深浅,而融通
之,然后知佛之道与吾圣人合。本中尝问公:二程先
生所见如此高远,何以欲却佛学。公曰:只为见得太
近。(注 14)

在吕祖谦去世后,朱熹对吕氏所代表的“浙学”,采公开批
驳的态度,而司马光、吕氏等认同道学的学者,亦被排斥在
道统的主流之外。

二、吕本中的多识前言往行

吕本中后世以诗名传世,宋代诗词以江西诗派最具盛名
,吕本中即为江西诗派巨匠,江西诗派的始祖为黄庭坚,则
出于吕本中的推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

本中诗法出于黄庭坚,尝作“江西宗派图”,推庭坚
为始祖,胡仔谓其诗清驶可爱,敖陶孙谓如散圣安禅
自能奇逸,皆极推重。朱子亦称本中论诗欲字字响。
(略 ) 尊江西派者,终推本中为赤帜。(注 15)

吕本中在诗文的造诣,为学界所肯定,即使批评吕本中不纯
于儒的朱熹,对他的诗文亦多所肯定。陆游称吕本中的诗“
震耀耳目而不失高古”,(注 16) 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说江西诗派深受到禅宗的影响,故引文说江西诗派的“奇逸
”是得力于禅。
全祖望说:“世以其 (本中 ) 喜言诗也, 而欲以江西
图派掩之,不
──────
(注14)《伊洛渊源录》卷 7,页 4a。
(注15)《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 158,〈集部别集类〉,页
1360。
(注16)陆游, 《渭南文集》,收于《陆放翁全集》,(台北
,世界,民国 59 年 ) 卷 14,〈吕居仁集序〉,页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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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先生所造甚高”,(注 17) 也就是说本中以诗名世,反而
让大家忘了他在学术方面的成就。
吕本中是北宋哲宗元祐年间名相吕公著的曾孙,元符年
间曾任济阴主簿、秦州士曹掾,征辟为大名府帅司干官。宣
和六年 (1124) 除枢密院编修官,靖康元年 (1126) 迁职方
员外郎,不久丁父忧。北宋亡,本中家族由北南下,绍兴六
年 (1136) 擢为中书舍人,绍兴八年迁中书舍人,兼侍讲。
(注 18) 陆游说:“公 (本中 ) 自少年时既承家学, 心体
而身履之,几三十年,仕愈踬,学愈进”。(注 19)
在朱熹眼中深染于禅宗的吕本中,有〈官箴〉三十三则
传世,本中说:“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
”,(注 20) 清帝曾手书“清、慎、勤”三字,刻石赐内外
大臣。(注 21)
吕本中〈官箴〉的主旨是清、慎、勤,〈官箴〉中主要
收集吕氏家族及当代善为官者的具体行履,作为为官之道,
如他曾举自己任泰州狱掾的经验,说明任职如何清、慎、勤
,(注 22) 〈官箴〉中所举的事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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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7)《宋元学案》卷 36,〈紫微学案〉,页 34。
(注18)《宋史》卷 376,〈吕本中传〉,页 11635。
(注19)陆游,《渭南文集》卷 14,〈吕居仁集序〉,页 81

(注20)吕本中,《官箴》,《四库全书本》谓:“当官之法
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
,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
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
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己,
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
(注21)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官箴类”,《官箴
》。
(注22)吕本中〈官箴〉谓:“予尝为泰州狱掾,颜歧夷仲以
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取罪人
早间在西廊,晚间在东廊,以辟日色之类。又如狱中
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
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
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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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由文簿、文书之细,来说明“清、慎、勤”者,如谓:

当官者,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
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详知
也。(注 23)

而他治泰州狱掾时,每一件事均以一纸写出。(注 24) 又举
吕希哲知单州时,“凡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官
箴〉由实际的的事例,来说明“清、慎、勤”,是吕氏家学
“多识前言往行”的一贯作风。
吕本中〈官箴〉中所说的“清、慎、勤”,是他总结“
前言往行”的结论,其意义亦必须在他所举的实例 (前言往
行 ) 探明, 他所说的“清”除了“清心”、“廉洁”外,
尚有清心静虑之意,他举实例说明:

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
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唯不
苟者能之。

清心静虑临事能断是非,作出正确的举措,应是吕氏家学格
物致知的一环。不过,引文中“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
”,被朱熹批评为“看话禅”的翻版,当述于后文。
“慎”字除了谨慎小心之意外,尚有谨于始“设心处事
戒之在初”之意,吕本中曾引孙思邈之语,来说明“慎于小
者,不惧于大”,他说: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
,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侈于远,如此
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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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3)〈官箴〉第八则。
(注24)参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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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他又引司马承贞的话来印证说:

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
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
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
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
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
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
力简而见功多。

司马承祯 (647-735) 是唐代的道士, 其道法中融合了儒、
佛,(注 25) 吕本中〈官箴〉所引,出自司马承祯《坐忘论
》的〈真观篇〉,《坐忘论》〈真观〉主张“体静心闲方可
观妙”。(注 26) 敬、慎原本是儒家的处事态度,而吕本中
在论述时,亦引用医家、道家的言论来辅证,正是“不名一
师”、“德无常师,主善为师”的家风。
“清”静、“慎”始,可能会让人以为是少作事、不作
事之意,前面已说明吕本中,认为任事要“勤”,方可无害
公私,任官的“清”、“慎”,不是要自保而无所担当任事
之意,〈官箴〉说:

前辈尝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此亦要言私罪
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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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5)卿希泰主编, 《道教》,(上海,知识出版社,1994
年 ),第一卷,页 269。
(注26)司马承祯, 《坐忘论》,(台北,新文丰,《正统道
藏》第 38 册 ),页 620。〈真观〉谓:“一行一言
堪成祸福之本,虽作巧持其末,不如拙诫其本。观本
知末,又非躁竞之情,是故收心简事,日损有为,体
静心闲,方可观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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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箴〉又说:“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
,详读公案,则情自见,不待严明也”。(注 27)
吕氏家族任官,以清廉、有风骨、勇于任事、进退有节
而著称,王安石视吕公著如兄长,而公著父子不因势攀缘,
故为名流敬重,司马光以国事相托,《宋史》〈吕公著传〉
称公著「一切持正,以应天下之务”。(注 28) 公著平时“
简重清静”, (注 29) 其子希哲“读书危坐不动”, (注
30) 吕本中在南宋时反对秦桧的和议,陆游追述谓:“丞相
(秦桧 ) 自草日历,载公 (吕本中 ) 制辞, 以为罪,而天
下益推公之正”,(注 31) 当时参与评论秦桧的尚有禅宗高
僧大慧宗杲。
多识前言往行是吕氏家学的特色,家族成员多擅长史学
。吕公著和司马光为至交,而参与司马光编篡《资治通鉴》
的范祖禹,为吕公著的女婿。吕希哲每日读史,其孙吕本中
和司马光的弟子刘安世、私淑弟子陈瓘等交往密切,吕本中
并曾撰《春秋集解》三十卷,论者认为此书“采择颇精”,
(注 32) 吕氏家学甚重视孟子、《春秋》,吕本中曾说:
──────
(注27)〈官箴〉,第十二则。
(注28)《宋史》卷 336 〈吕公著传〉,页 10781。
(注29)吕本中, 《童蒙训》,(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四
库全书 ) 卷上,页 10a。 吕本中说:“正献公 (吕
公著 ) 简重清静,出于天性, 冬月不附火,夏月不
用扇,声色华耀视之漠然也。范公内翰淳夫祖禹,实
公之婿, 性酷似公,后荥阳公 (吕希哲 ) 长婿赵仲
长演,严重有法,亦实似公焉。”
(注30)《童蒙训》卷上,页 9b-10a。 吕本中述吕希哲读书
的情形,谓:“早晨经书每授五百遍,饭后史书可诵
者百遍,夜读子书,每授三百遍。每读书危坐不动,
句句分明。”又说:“荥阳公教学者读书须要字字分
明,仍每句最下一字,尤要令声重则记牢”。
(注31)陆游,《渭南文集》卷 14,〈吕居仁集序〉,页 81

(注3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 27, 〈经部春秋类〉,页
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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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夏一辞不措,非关未究源流,直至孟轲没后,无人会读
春秋”。(注 33)
《童蒙训》是吕本中在家塾的教材,该书保存了许多“
道学”早期发展的资料,作为家塾的教材,本中由多识前言
往行的家学传统,教导子弟由实事理解为人处事之道,《四
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所记多正论、格言,大抵皆根本经
训,务切实用,于立身从政之道,深有所裨”。可见吕氏家
学对多识前言往行的家风,持之甚坚,且深有所得。

三、吕本中与伊洛学者的关系

在朱熹未完成伊洛之学的谱系,并取得正统地位之前,
吕氏家族几乎和道学的发展同时并行,在道学的进程中,到
处有吕氏家族的参与。程颐在太学时,得到胡瑗的赏识,当
时吕希哲和程颐是邻斋的同学,但在同学中,首先以师礼尊
程颐的是吕希哲,《童蒙训》说:

荥阳公年二十一 (一本作十九 ) 时, 正献公使公使
入太学, 在胡 (瑗 ) 先生席下,与伊川先生邻斋,
伊川长荥阳公才数岁,公察其议论大异,首以师礼事
之,其后杨应之国宝、邢和叔恕、左司公待制,皆师
尊之,自后学者遂众,实自荥阳公发之也。(注 34)

而程颐担任哲宗的经筵,则是出于司马光、吕公著的推荐。
吕希哲子吕好问,和程门弟子杨时的讲学,当时有“南
有杨中立 (时 ),北有吕舜徒 (好问 ) ”之语。 北宋亡后
,吕氏家族由北南迁,吕本中和二程门人讲学不断,吕本中
为吕好问长子,《宋元学案》〈紫微学案〉说:
───────
(注33)《东莱诗集》卷 19,〈即事六言七首〉,页 13b。
(注34)《童蒙训》卷上,页 3a。
(注35)吕祖谦,《吕东莱文集》卷 9,〈家传〉,页 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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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望谨案:大东莱 (本中 ) 先生为荥阳冢嫡, 其不
名一师,亦家风也。自元祐后诸名宿如元城、龟山、
廌山、了翁、和靖,以及王信伯之徒,皆尝从游。 (
注 36)

其中杨时 (龟山 )、游酢 (廌山 )、 尹焞 (和靖 ) 均为二
程弟子。 史称吕居仁“于程门诸宿老, 从游殆遍”, (注
37) 另外,较晚师事程颐的王苹 (信伯 ),与吕本中亦有深
交,是本中的学侣。
程颐之学能传播开来,和他的弟子们有密切关系,如蓝
田吕氏传程颐之学入秦地、杨时传入闽地、谯天授传入蜀地
、谢上蔡及胡安国传入湖南、王苹传入吴地。(注 38) 杨时
极推重王苹,而朱子最贬之,明代王阳明,则又推崇王苹,
《宋元学案》〈震泽学案〉全祖望案语:

予读信伯集,颇启象山之萌芽,其贬之者以此,其称
之者,亦以此。象山之学,本无所承,东发 (黄震 )
以为遥出于上蔡 (谢良佐 ),予以为兼出于信伯。 (
注 39)

全祖望认为王苹、谢良佐、陆九渊的路数相近。原先游学于
吕本中,后师事王苹的周宪,曾说:

某供洒扫于吕公之门,大要分是非邪正,明进退出处
,严辞受取予之义,而躬行以尽性。(注 40)

将周宪介绍给王苹的是吕本中,由周宪的追述师门,亦可看
出本中教
───────
(注36)《宋元学案》卷 36,〈紫微学案〉,页 27。
(注37)《宋元学案》卷 29,〈震泽学案〉,页 4。
(注38)同前注,页 8。
(注39)同前注,页 11。
(注40)《宋元学案》,卷 29,〈震泽学案〉,页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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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的特色。
朱熹是杨时的再传弟子,若由程颐算来,是伊洛之学的
第四代学者,朱熹的父执、师承中有不少人和吕本中有交往
。朱熹父朱松,吕本中曾有书信与之。(注 41) 朱熹在父亲
朱松去世后,即从刘勉之 (字致中,白水先生 )、胡宪 (字
原仲, 籍溪先生 )、刘子翚 (字彦冲,屏山先生 ) 三人学
,吕本中有〈寄刘彦冲兼寄胡原仲、刘致中〉诗,诗谓:

故人别去两经冬,今岁书来第几封。正以空疏少制作
,不因穷约废过从。养生漫说终难效,学道无心亦未
逄。若问真归是何处,五更常听寺楼钟。(注 42)

诗中可见吕本中和三人有深交,常有书信的往返,并热心讨
论“道学”的走向,事实上吕本中和三人一样和禅师大慧宗
杲往来论学。
吕本中知刘勉之甚深,因此学界认为吕本中对刘勉之的
评价,最为实录。(注 43) 吕本中曾参与推荐胡宪给朝廷的
行动,胡宪因母老而未就。(注 44)
吕本中曾至福州讲学,当时林之奇 (三山先生 )、李楠
(和伯 )、李樗 (迂斋先生 ) 等人均从吕本中学,而后吕本
中返回浙江,因此,福建学子引以为憾。(注 45) 吕本中在
福建的学生中,以林之奇最有表现,而有三山之学。
汪应辰亦是伊洛学者,绍兴六年中状元,《宋元学案》
有“玉山
─────────
(注41)《朱文公文集》卷 83, 〈跋赵忠简公帖〉,页 29a
,该帖中谓:“熹家有吕紫微与先君手书”。
(注42)《东莱诗集》卷 20,页 14a。
(注43)《宋元学案》卷 43,〈刘胡诸儒学案〉,页 49。吕
本中对刘勉之的评语有“老大多材十年坚坐”之句。
(注44)《宋元学案》卷 43,〈刘胡诸儒学案〉,页 50。参
与推荐的人除吕本中外,尚有范冲、朱震、刘子羽、
吕祉等。
(注45)《宋元学案》卷 36, 〈紫微学案〉,页 37-40; 并
参见卷 43,〈刘胡诸儒学〉,页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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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案”专述其学,说他:“骨鲠极似横浦 (张九成 ),多识
前言往行以畜德似紫微 (吕本中 ) ”, (注 46) 张九成、
吕本中均为其师,本中曾作诗予之,(注 47) 《宋元学案》
论汪应辰学术时说:“横浦、紫微并佞佛,而玉山粹然一出
于正,斯其为干蛊之弟子也”。(注 48)
由前所述,吕本中和伊洛学者可谓至深且切,吕本中是
否是“佞佛”,后文当有所述,不过《宋元学案》的评论,
很明显地,是受到朱熹的影响。伊洛之学原本是和佛教对话
的学术团体,如朱熹早年的老师刘勉之、刘子翚、胡宪三人
,均曾深入佛学,《宋元学案》说:“三家之学略同,然似
皆不能不杂于禅”。(注 49) 汪应辰亦曾向大慧宗杲请教“
看话禅”。

四、吕本中与大慧宗杲

绍兴十四年,大慧宗杲五十六岁时,曾写信给汪应辰,
讨论“看话禅”的宗旨,在这封信中,大慧提到吕本中,说

吕居仁比连收两书,书中皆云:夏中答隆礼书,常置
座右,以得为期。又闻,尝录呈左右。(注 50)

如引文中所述,大慧给吕隆礼的信,是写在前一年,于该信
中大慧有系统地说明“看话禅”的修行方法,(注 51) 因此
,吕本中读之甚仔细,并
───────
(注46)《宋元学案》卷 46,〈玉山学案〉,页 99。
(注47)《东莱诗集》卷 20,页 1a。
(注48)《宋元学案》卷 46,页 97。 《宋元学案》卷 43,
〈刘胡诸儒学案〉,页 49。
(注49)《宋元学案》卷 43,〈刘胡诸儒学案〉,页 49。慧
然录、荒木见悟注,《大慧书》, (东京, 昭和 54
年 ),〈答汪状元第一书〉,页 145。
(注50)慧然录、荒木见悟注,《大慧书》,(东京,昭和 54
年 ),〈答汪状元第一书〉,页 145。
(注51)该信收于《大慧书》,页 128。


页141


将此信又抄录了一份给汪应辰。汪应辰和大慧的接触,应非
吕本中的引见,早在绍兴十年时,张九成即带汪应辰去拜访
大慧请益。(注 52)
绍兴十一年 (1141) 大慧与张九成因议论朝政,为秦桧
所忌,并因而遭贬,(注 53) 但由大慧与吕隆礼、吕本中、
汪应辰的书信往来看来,被贬的大慧,反而更得到士人的尊
重。吕本中和大慧的交往,至少可以追溯到北宋末年,钦宗
靖康元年,右相吕好问奏请赐大慧“紫衣师号”,金人南下
, 大慧亦在金人搜补的名单中,大慧南下避金人,(注 54)
本中〈题圜悟与惇兄法语〉中说:

杲公昔踏塞马尘,城中草木冻不春。甲士却立不敢问
,其谁从之惇上人。袖手归来两无语,如今且向江南
住。云居老人费精神,送向高安滩头去。(注 55)

诗中的圜悟克勤是大慧宗杲的得法师父,圜悟安排惇上人,
协助大慧南下。
绍兴元年 (1131) 大慧上仰山,邂逅东林圭禅师,绍兴
三年大慧、东林圭一同拜访吕本中,本中当时颇困顿,对二
位禅师来访,颇为感动,曾作〈赠圭公、杲公四首〉其一谓


北归住江西,尘事日窘束。两公时踵门,高谊已绝俗。
空房拥残火,更许相就宿。不嫌寒无毡,肯厌饭脱粟。

经济、物质的匮乏,似乎更能彰显出三人玉清冰洁,其第二
诗谓:
───────
(注52)祖咏,《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38。
(注53)参《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40。
(注54)《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20b。
(注55)《东莱诗集》,卷 12,〈题圜悟与惇兄法语〉, 页
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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杲公玉壶冰,所至自清净。圭公出林鹤,肯与鸡骛竞。
吾穷得两公,颇觉意气盛。未能戋艰危,犹足起衰病。

本中和大慧是旧识,在困顿的处境,正是磨炼的最佳时机,
本中与大慧应是患难之交,其诗第三首谓:

杲固昔所熟,圭亦旧闻名。江西一聚首,遂宽南去程。
扫除文字习,追寻香火盟。期君向此道,隐若一长城。

对大慧的来访,本中难掩心中的知遇之情,其第四诗谓:

堂头老居士,我识盖自早。声名从少年,闭户今却扫。
公能为少留,尚可慰枯槁。欲知主人贤,但看此二老。
(注 56)

他乡遇故知、风雨故人来的生命再生,油然而起。
绍兴四年二月,大慧离开江西,“游方”至福建,在福
建时大慧和福建流行的曹洞宗真歇清了所传的禅法,展开大
论辩,大慧批评曹洞宗的禅法是“默照禅”,大慧的禅法强
调悟,《大慧普觉禅师年谱》说:“时宗徒拨置妙悟,使学
者困于寂默,因著〈辨正邪说〉而攻之”。(注 57) 对于大
慧的批评,当时士人,有为真歇清了抱不平的,如“该洽三
教”的郑昂,即与大慧争论,《大慧年谱》说:

郑昂早聪锐,该洽三教,粗见尊宿所至谈禅自若,闻
师力排默照为邪,昂忿气可掬。一日持香来,声色俱
厉,引释迦掩室及达磨鲁祖面壁等语,与师 (大慧 )
辩白。(注 58)
───────
(注56)《东莱诗集》卷 13,〈赠圭公杲公四首〉,页 11。
(注57)《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28。
(注58)《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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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才无碍的大慧,最后还是折服了郑昂,然而在大慧和郑昂
的争辩中,吕本中可能亦有参与。(注 59)
福建地区原本是受到真歇清了、宏智正觉等曹洞宗禅师
影响,如朱熹早年老师刘子翚便曾参学过默照禅,大慧给子
翚兄子羽的信中说:

近年以来,禅道佛法衰弊之甚,有般杜撰长老,根本自
无所悟,业识茫茫无本可据,无实头伎俩收摄学者,教
一切人如渠相似,黑漆漆地紧闭却眼,唤作默而常照,
彦冲 (子翚 ) 被此辈教坏了,苦哉苦哉。(注 60)

刘子翚甚至作〈圣传论〉,以禅解《周易》,(注 61) 大慧
认为儒佛有相通之处,但并不是附会,他对刘子翚以禅解易
的作法, 批评“非但不识佛意, 亦不识孔子之意”。 (注
62) 刘子翚主张“端坐静默”、“使虑无所缘”,将“寂然
不动”解释成“与土木无殊”,大慧认为凡此均是受了默照
禅的误导。
吕本中和真歇清了应亦有所接触,如吕本中〈赠了老〉
诗:“前年见公沧海上,法会堂堂万骑将,今年见公浙河东
,犹是当时旧老翁”。(注 63) 当然和吕本中有交往的僧侣
尚有多人,但其中以和大慧宗杲的感情最深,如〈寄云门山
僧宗杲〉诗说:“寄语只今能见忆,书来莫遣太
────────
(注59)《东莱诗集》卷 14,〈郑昂 (略 ) 作楞伽室老人歌
寄杲老〉:“楞伽室中绝皂白,去天何止三百尺。只
今更住最高峰,斋无木鱼粥无钟。已将虎兕等蝼蚁,
更许蛙蚓同蛟龙。闻道说禅通一线,为尔不识楞伽面
。一生强项我所知,气压霜皮四十围。世人未辨此真
伪,敢向楞伽论是非”
(注60)《大慧书》,页 83。
(注61)《宋元学安》,〈刘胡诸儒学案〉,〈刘子翚传〉:
“韦斋朱先生且以子公 (朱熹 ) 托之, 先生少喜佛
,归而读《易》,涣然有得。”
(注62)《大慧书》,〈答刘宝学〉,页 89.
(注63)《吕东莱诗集》卷 15,页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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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注64)
然而吕本中和大慧的相契合,不止是感情的交融,儒、
佛的确有可以互相借鉴之处。《史记》〈太史公自序〉引春
秋纬说:“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
明”,《春秋》作为大经法,便是在“行事”中,进行反思
,这已是中国学界的常谈。洪州禅认为“作用是性”,举手
投足、平常日用中均有道,亦是由行事显道的路数,大慧宗
杲对当时道学学者的最大启发之一,是经、史均可以锤炼“
心术”的见解, 大慧在〈示成机宜 (季恭 ) 〉中说:“读
圣人经史处,尽是提撕底时节”,“三教圣人所说之法,不
著一一问人”,因为自已若心术正,则“自然头头上明,物
物上显”。(注 65) “心术”不但是经、史的会合点,亦是
儒、释、道三教的会合点,他说:

三教圣人所说之法,无非劝善诫恶,正人心术,心术不
正,则奸邪唯利是趋。心术正,则忠义唯理是从。理则
理义之理,非义理之理也。 圭峰 (宗密 ) 禅师云:作
有义事,是惺惺心,作无义事是狂乱心。狂乱由情念,
临终被业牵,惺惺不由情,临终能转业,亦此理也。佛
云: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则渐除因次第尽,亦此理也
。(略 ) 永嘉云:一地具足一切地,一法遍含一切法,
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亦此理也。

吕本中家学主张多识前言行以畜其德,和大慧禅法颇有可以
相沟通之处,绍兴六年 (1136), 吕本中任中书舍人,他在
福建的弟子林之奇,亦有意考进士,吕本中有〈送林之奇秀
才往行朝〉诗:“上欲穷经书,下考百代史,发而为文词,
一一当俊伟”,并希望林之奇不要以穷困通达为念,而应“
所愿求诸己”,(注67)亦以经史、求诸己训勉林之奇。
──────
(注64)《吕东莱诗集》卷 10,页 4b。该诗谓:“隋堤河畔
别支公,目断霜天数去鸿。岁月峥嵘如许久,江湖漂
泊略相同。无穷烟草夕阳外,不尽云山秋色中。寄语
只今能见忆,书来莫遣太匆匆。”
(注65)《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大正藏》卷 47),卷 13
,页 912。
(注66)同前注。


页145


《大慧普觉禅师年谱》载,绍兴十年张九成带著汪应辰
来见大慧宗杲,谈及道学学者关心的格物,兹录之如下:

张 (九成 ) 与师 (大慧 ) 谈格物之旨。师曰:公 (
九成 ) 只知格物,而不知有物格, (略 ) 公闻之乃
顿领厥旨,乃题偈于不动轩壁间,曰:子韶 (九成 )
格物,昙晦 (大慧 ) 物格,识一贯,两个五百。(注
68)

张九成之意,儒、佛在格物上应有个交会处。大慧对格物的
见解,对道学学者深有启发,然而张九成被朱熹批评是套用
了“看话禅”来理解格物。
吕本中曾著〈大学解〉,其中有不少处,是解释格物,
但这些新意,亦被朱熹批评是“看话禅”的翻板。朱熹说:

格物之学二先生 (二程 ) 以来, 诸君子论之备矣。
张氏 (九成 ) 之乃释氏看话之法, 非圣贤之遗旨也
。 吕舍人 (本中 ) 大学解所论格物,正与此同,愚
亦已为之辨矣。(注69)

朱熹对伊洛之学的前辈学者,如张九成、吕本中的批评,是
否中肯,是值得商榷的,唯本文仅能讨论朱熹对吕本中批评
的部分。

五、朱熹对吕本中〈大学解〉的批评

在未说明朱熹如何批评吕本中〈大学解〉之前,先探讨
大慧宗杲如何看待格物。大慧不区分儒、释的高下,大慧开
示士大夫时,便常引用儒家的经典,他认为三教经典,同是
为开发人的善心,他认为他
─────────────
(注67)《东莱诗集》卷 14, 〈送林之奇秀才往行朝〉,页
10b, 本中此诗接著说:“夫岂效鄙夫,念彼不念此
,今来赴行朝,学已优则仕,穷通决有命,所愿求诸
已,圣贤有明训,不在于青紫,丈夫出事君,邪正从
此始”。
(注68)《大慧普觉禅师年谱》,页 38。
(注69)《朱文公文集》卷 72, 〈张无垢中庸解〉,页 41a


页146

的禅法,是种自我开发心智的方法,“看话”是看住话头,
所谓的话头,如麻三斥、干屎橛等,话头和佛教语词是可以
完全无关的。因此,他常用儒家的经典,教导人们如何运用
“看话禅”开发自我。 在〈答汪 (应辰 ) 状元〉第一书中
,大慧说:

儒即释,释即儒,僧即俗,俗即僧,凡即圣,圣即凡
,我即尔,尔即我,天即地,地即天,波即水,水即
波。酥酪醍醐,搅成一味,钘盘钗钏,镕成一金,在
我不在人。得入手时,不分老少,不在智愚,如将梵
位直授凡庸,更无阶级次第。(注70)

在实际理地没有凡圣的差异,是临济禅的特色,因此,传统
佛教教义中“真谛”、“俗谛”并不是绝对的,儒学也不一
定仅止于“俗谛”,(注 71) 这是大慧禅法的重要特色之一
。大慧在给汪应辰的第二封信中说:

为学、为道一也。而今之学者往往以仁义礼智信为“
学”,以格物忠恕一以贯之之类为“道”,只管如博
谜子相似,又如众盲摸象,各说异端。(略 ) 仁乃性
之仁,义乃性之义,礼乃性之礼,智乃性之智,信乃
性之信。义理之义亦性也。作无义事,即背此性,作
有义事,即顺此性。然顺背在人,不在性也。仁义礼
智信在性不在人也。(略 ) 若识得仁义礼智信之性起
处,则格物忠恕一以贯之在其中。(注72)

大慧认为道学家所谈的“道”、“学”,是种二分法,儒家
以“学”完成自我,而道学家又提出万事万物之理的探讨,
其方法有所谓的“格
──────────
(注70)《大慧书》,页 145。
(注71)唐代高僧宗密,亦主张合会儒佛,但宗密的合会是阶
层式的合会,亦即佛教是较高层次的真理,而儒家则
是最低层次的“人天教”,大慧的合会三教和宗密不
同,他并不采取阶层式的分疏。参见拙著,《宋儒与
佛教》,第六章。
(注72)《大慧书》,页 148-149。


注147


物”之学。大慧认为若能以“性起”的方式,则能将“学”
、“道”二者合而为一。大慧将“格物”解为格除物欲之意
,他教汪应辰说:“时时向行住坐卧处看,读书史处看,修
仁义礼智信处,侍奉尊长处,提诲学者处,吃粥吃饭处,与
之厮崖”。(注 74)
大慧〈与汪应辰〉第一书写于五十六岁时 (绍兴十四年
),这年朱熹十五岁,从父命, 在刘勉之、刘子翚、胡宪处
学习。孝宗隆兴二年 (1164) 朱熹三十五岁,作〈答汪 (应
辰 ) 尚书〉第三书,在这封信里, 朱熹对格物致知之道,
有所澄清,并对吕本中的〈大学解〉有所批评,该信说:

格物只是穷理,物格即是理明。此乃〈大学〉功夫之
始。潜玩积累,各有浅深,非有顿悟险绝处也。近世
儒者,语此似亦太高矣。吕舍人书别纸录呈。(注75)

二十年前,汪应辰和大慧请益格物致知之道,而今朱熹在给
汪应辰的信中,对大慧的看法有所批评,尤其对禅宗所谈的
顿悟多所批评,也认为大慧的“看话禅”,是“终日味无义
之语”,朱熹说:

顾惑于异端之说,益推而置诸冥漠不可测知之域。兀
然终日味 无义之语, 以俟其廓然而一悟,殊不知物
必格而后明,伦必察而后尽。(注76)

朱熹对看话禅的看法是否公允,并非本文探讨的重心,重要
的是他反对儒学中有顿悟之教,朱熹曾明白地说:“以悟为
则,乃释氏之法,
────────
(注 73) “性起”是华严宗哲学的核心思想,大慧在为僧侣
、大众说法时,最常用的经典便是《华严经》。
(注 74) 《大慧书》,页151-152。
(注 75) 《朱文公文集》卷 30,〈答汪尚书〉第三书, 页
5b洁C引文出自该信,朱熹的注文。
(注 76) 同前注。


页148

而吾儒所无有”。(注 77)
朱熹曾作〈杂学辨〉, 篇后有何镐于乾道二年 (1116)
的跋语,〈杂学辨〉包含了〈苏氏易解〉、〈苏黄门老子解
〉、〈张无垢 (九成 ) 中庸解〉、〈吕氏大学解〉, 其中
〈辨吕氏大学解〉是批评吕本中的。由朱熹给汪应辰的前引
信件,可知隆兴二年 (1164) 他便已经写〈辨吕氏大学解〉
,并抄录给汪应辰。
吕本中说:“异端之学,皆不知所先后,考索勤苦虽切
,而终不近,故有终始为一道,本末为二端者”,很明显地
,他此处所谈的“异端”,并不是指佛教,而是指本末、终
始不相关连的学说,宋儒中并不以“异端”专属佛教的学者
,尚有陆九渊,陆九渊指出孔子时已有“异端”一词,而当
时并没有佛、老,因此指佛、老为异端的说法,是非常“卤
莽”的,(注 78) 前述大慧给汪应辰的信中,也用到“异端
”一词,其意义便是指“学”、“道”不一贯的学说,然而
朱熹〈辨吕氏大学解〉说:

其心未必不以为有先后者,世间之粗“学”;而无先
后者,出世间之妙“道”。两者初不相为谋,虽并行
而不相悖也。(略 ) 彼其阳离阴合,自以为左右采获
,而集儒佛之大成矣。曾不悟夫言行不类,出入支离
之为心害而莠乱曲紫夺朱之患又将无所不至也。(略
) 近世之言道者, 盖多如此, 其误后学深矣。 (注
79)

由大慧看来,道学家并没有将“学”、“道”整合成一贯,
朱熹则认为大慧的见解,仍是视“学”为世间法,而“道”
为出世间法。朱熹认为吕本中谈异端的方法,实是“集儒佛
之大成”,然而将佛教出世间法的“道”渗入到儒家的“学
”之中。不过,区分儒、佛的不同点,是朱熹一直坚持的。
───────────
(注77)《朱文公文集》卷 72,〈杂学辨〉,页 48。
(注78)陆九渊, 《陆九渊集》,(台北,里仁,民国 70 年
),卷 13,〈与薛象先〉,页 117,并参见拙稿,《
宋代儒佛调和论及排佛论之演进》, (台北,台湾商
务印书馆,民国 77 年 ),页 184。
(注79)《朱文公文集》卷 72,页 46。


页149


吕本中解释格物致知时,认为:“知者,良知也,与尧
舜同者也”,至于如何能致此知呢?本中说:“理既穷则知
自至”,他说:

致知格物修身之本也。知者,良知也,与尧舜同者也
。理既穷,则知自至。与尧舜同者,忽然自见,默而
识之。

由良知来论述与尧舜相同者,令人想到陆九渊“东海有圣人
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
此理同也”之论。然而这种思路,是朱熹所反对的。
前文述及吕本中〈官箴〉:“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
累日,忽然若有所得者,则是非判矣”,而吕本中论格物致
知“理既穷,则知自至,与尧舜同者,忽然自见,默而识之
”之论,被朱熹理解为“看话禅”,朱熹说:

一物格则一知至,其功有渐积久贯通,然后胸中判然
不疑,所行而意诚心正矣,然则所致之知,固有浅深
,岂遽以为与尧舜同者,一旦忽然而见之也哉。此殆
释氏一闻千悟,一超直入之虚谈,非圣门明善诚身之
实务也。

朱熹对吕本中的批论,其实是缺乏根据的,猜测多于理解。
兹引吕本中《童蒙训》来说明,《童蒙训》论述为学之要时
说:

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仪礼等学,洒扫应
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
上,下学而上达, 自此脱然有得,自然度越诸子也。
不如是,则是躐等犯分陵节,终不能成,孰先传焉,
孰后倦焉,不可不察也。
────────
(注80)《朱文公文集》卷72,页46。
(注81)同前注。
(注82)《里蒙训》卷上,页17b。

页150


吕本中重先后、本末,不须再多加说明。为学须在平日行履
、洒扫应对、进退多理会,然亦先须有文字、训诂的训炼,
而后可以语上,在实践中“脱然有得”。吕本中认为不须和
其他诸子百家争论高下,在对经典脱然有得后,“自然度越
诸子”。
前引大慧与张九成讨论格物,大慧有“物格”之论,吕
本中论格物时,亦有“格物”、“物格”之论,本中说:

草木之微,器用之别,皆物之理也。求其所为草木器
用之理,则“格物”,草木器用之理,吾心存焉,忽
然识之,此为“物格”。(注83)

“格物”是“诚之者”的人之道,吕本中认为格物是了解草
木、器用之理,因为在程颐的“理一分殊”的思路中,各事
物均有其理,吕本中认为在理解了各分殊的理之后,仍有更
高层次的综合,因此,“草木器用之理,吾心存焉”,“忽
然识之”而称之为“物格”,朱熹对此论深表不满,他说:

程子为是言也,特以明夫理之所在,无间于大小精粗
而已。若夫学者之所以用功则必先后缓急之序,区别
体验之方,然后积习贯通驯致其极,岂以为直存心于
一草木器用之间,而与尧舜同者,无故忽然自识之哉
。此又释氏闻声悟道,见色明心之说。殊非孔氏遗经
,程氏发明之本意也。(注84)

朱熹虽对吕本中“博闻强识”表示赞服,但朱熹将他所说的
“格物”理解成禅宗的“作用是性”,朱熹说吕本中:“欲
置心草木器用之间,以伺其忽然而一悟”,(注 85) 显然是
种误会。
─────────
(注83)《朱文公文集》卷 72, 〈辨吕氏大学解〉,页 47a

(注84)同前注。
(注85)同前注。

页151

前述吕本中曾训勉子弟须“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
但文字、训诂是种工具,并非目的,朱熹在〈辨吕氏大学解
〉中批评吕本中说:

吾儒之说则读书而原其得失,应事而察其是非,乃所
以为致知格物之事。盖无适而非此理者。今乃去文字
而专体究,犹患杂事纷扰,不能专一,则是理与事为
二,必事尽屏,而后理可穷也。(注86)

朱熹对吕本中的批评,几乎完全不中“的”,在儒学的传统
,主张尽信书不如无书,语言与“真实”之间,并没有一一
对应的必然关系,因此须要时时刻刻去“正名”。
朱熹在〈辨吕氏大学解〉所批评的其实是“看话禅”,
朱熹由他理解的儒学来看禅宗,原本即有角度上的偏差。朱
熹也不是完全不能容忍大慧宗杲,(注 87) 他所介意的是儒
者的和会禅道。宋儒原本即对佛教、禅宗采取“对话”的态
度,朱熹自己也和佛教对话,(注 88) 他对吕本中的批评,
争“道统”的意味,多于论学。

六、结言

吕氏家族长期和佛教对话,成为其家学的重要特色之一
,但如朱熹般将吕氏家学视为不纯之儒学,恐亦不得当,失
之于武断,吕本中《童蒙训》说:

学问当以孝经、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为本,熟味
详究,然后通求之诗、书、易、春秋,必有得也。既
自做得主张,则诸子百家长处,皆为吾用。
───────
(注86)《朱文公文集》卷 72, 〈辨吕氏大学解〉,页 47a

(注87)例如朱熹承认佛教亦有见处,大慧是禅之侠者。
(注88)参拙稿《宋儒与佛教》,第六章。


页152


吕氏家学以儒者经典为主,是不争事实,吕氏家学对佛、道
等其他学术,是采取“对话”的态度,认为儒家的经典玩味
熟了,其他“诸子百家长处,皆为吾用”。朱熹对吕本中的
批评,并不中肯,吕本中晚年作诗云:“养生不能延年,忘
言未是安禅,圣学工夫安在,重寻曲礼三千”,(注 89) 与
前引《童蒙训》中“后学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仪礼
等”之论,是一致的。
另外吕本中曾作〈九经堂〉诗,其中有:“圣人遗意要
沉思”、“且说九经得力处”之句,(注 90) 南宋宁宗嘉泰
四年 (1204) 陆游作〈跋吕舍人九经堂诗〉说:“吕公九经
堂诗,盖自少年与昭德尊老诸公,师友渊源,讲习渐渍所得
,又为其子孙而发,故雄笔大论如此。 ” (注 91) 时人对
吕氏以经传子弟,亦自有公论。

虽然吃素,不一定是佛教的专利,但自梁武帝“断酒肉
文”之后,吃素成为佛教的标示之一,吕本中有〈蔬食三首
〉:

杀物以活己,肉食固多惭。况无一事勤,敢于滋味贪
。(略 ) 磨刀向猪羊,渠有千种苦。厨人尽心力,博
汝一笑许。此道在忠恕,观彼更观汝。圣人虽未言,
宁可自莽卤。(注 92)

吕本中认为由“恕”道来检讨,“磨刀向猪羊,渠有千种苦
”; 由“忠” (尽已 ) 来看,“杀物以活己,肉食固多惭
,况无一事勤”,然而儒学对此似乎并无解答,吕本中在该
诗第三首说:
───────
(注89)《东莱诗集》卷 19, 〈即事六言七首〉,页 13b。
其中有“老来与世相忘”,知此诗当作于晚年。
(注90)《东莱诗集》卷 19,页 19b。 其〈晁公诗九经堂〉
诗谓:“人家有屋但堆钱,君家有屋定不然。一堂无
物四壁立,六艺三传相周旋。人言君贫君不顾,以此
辛勤立门户。圣人遗意要沉思,暂脱楚骚辞汉赋。他
年相见问何如,且说九经得力处”,一时师友规劝的
所在,于此可见。
(注91)《渭南文集》卷 30, 〈跋吕舍人九经堂诗〉, 页
182。
(注92)《东莱诗集》卷 19,〈蔬食三首〉,页 5a。


页153


夫子钓不纲,于理已不隐。浮屠断肉食,此语说始尽。
人生惯便习,奉法乃不谨。要当守淡薄,万事可坚忍。
(注 93)

关于此问题,吕本中另有〈戒杀八首〉,其中第八首说:

虎狼非不仁,天机使之然。蛇虺肆百毒,此亦受之天。
愿君勿憎怒,悯此心谬用。仁气苟薰蒸,终皆变麟凤。
(注 94)

吕本中〈官箴〉的核心思想──清、慎、勤,在〈蔬食〉诗
均出现。在〈戒杀〉诗中说:“仁气苟薰蒸,终皆变麟凤”
, 在〈官箴〉中亦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注
95) 吕本中的〈蔬食〉、〈戒杀〉诗的确受到佛教的启发,
但其出发点,仍是儒家的关怀。
吕本中和大慧宗杲有深交,吕本中去世时,大慧的祭文
说:“ (吕本中 ) 深明造道,游戏大千”, 吕本中的讲友
王苹修正了大慧的看法说:“释氏只将此理来游戏,更无用
处,吾儒则不肯便休”,(注 96) 王苹亦为朱熹所贬斥,是
和陆九渊、王阳明思路较近的学者, (注 97) 他清楚地理
解吕本中仍是个儒者。
经朱熹完成的“道学”谱系,将北宋、南宋初所累积的
学术资源,作了番整理,一些重“史”的学者,被排除在“
道统”之外,吕氏家学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的学风,亦被
朱熹批评。
──────────
(注93)《东莱诗集》卷 19,〈蔬食三首〉,页 5a。
(注94)《东莱诗集》卷 19,页 6b,该诗尚有“报”等其他
观念,值得分析。
(注95)〈官箴〉谓:“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如
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如其不然,
则变人类如虎狼,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
于死地是也。”
(注96)《宋元学案》卷 29,〈震泽学案〉,页 7。
(注97)〈震泽学案〉,全祖望说:“象山之学,本无所承,
东发以为遥出上蔡,予以为兼出于信伯,盖程门己有
此一种矣。”
(注98)参拙稿《宋儒与佛教》。


页154

在宋代和吕氏家族为同调讲友,如刘安世、王苹、陈瓘
等人,均能和佛教维持对话的关系,这些学者亦重“史”,
儒家“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和禅宗“作用是性”之间
,似乎有些关连,他日当再论之。
吕祖谦淳熙二年作〈酬上饶徐季益学正诗〉中,述及吕
本中的行履,与前所述,清、慎、勤等行履,颇能呼应,兹
之于后,以为结言,其诗云:

吾家紫微翁,独守固穷节。金銮罢直归,朝饭尚薇蕨。
峨峨李杜坛,总角便高蹑。暮年自誓斋,铭几深刻责。
名章与俊语,扫去秋一叶。冷淡静工夫,槁干迂事业。
有来媚学子,随叩无不竭。辞受去就闲,告戒意尤切。
(注99)
───────
(注99)《吕东莱文集》卷 11,页 260。

页155


提要


吕氏家族在七代学者中有十七人登录到《宋元学案》,
其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吕氏家学的特色之一,是长期和佛教
对话,后来朱熹对吕氏家学多所批评,其中吕氏家学与佛教
的密切关系,尤其是朱熹著墨最多之处。
吕本中在吕氏家学中,上承吕希哲,下启吕祖谦,是吕
氏家学的重要成员,曾著〈官箴〉、《童蒙训》,其中《童
蒙训》是叙述其家学与宋代重要学者的“前言往行”,另外
,吕本中是江西诗派的重要成员,后世因为他在诗方面的成
就,而忽略了他的学术成绩。吕本中和大慧宗杲的关系密切
,朱熹批评吕本中解《大学》,是“看话禅”的翻版,朱熹
的见解是否确切,颇值得商榷。
吕本中有〈戒杀〉、〈蔬食〉等诗,虽明显地,是受到
佛教的影响,但其意涵,却是儒学的,这种和佛教对话之后
,促使儒学发展新意,正是吕本中为学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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