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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的“仁学”与佛学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3日
来源:不详   作者:周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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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的“仁学”与佛学
  周行之
  国立成功大学中文系教授
  为戊戌维新而杀身成仁的革命先烈谭嗣同(1865—1898),在殉难的前一年(1897,光绪廿三年)完成了他企图“精探性天之大原”,写出中国“数千年之祸象”,并设法“扫荡桎梏,冲决网罗”,救国图存,实现民主,乃至“全球之治”的《仁学》。注1
  其所谓“精探性天之大原”,意指深入探索宇宙,人生的意义。其所谓中国“数千年之祸象”,意指秦朝以后之帝王专制,以及人伦、社会、政治、经济等方面因腐败愚昧而形成的“桎梏网罗”。针对这些,谭氏提出了见解与措施,深信可以在思想上贯通唯物唯心,在政治上救亡图存,进而实现“全球之治”。
  壹 作为思想体系,“仁学”的特色之一,就是泯除主奴之见,融汇历来视为对立的思想于一炉。他在《仁学自叙》中说:“‘仁’从二从人,相偶之义也。‘元’从二从ㄦ,‘ㄦ’古人字,是亦‘仁’也。‘? ’,许说通‘元’为‘?’(按:“无”之古文奇字),是‘?’亦从二从人,亦‘仁’也。故言仁者不可不知元,而其功用可极于?。能为仁之元而神于?者有三:曰佛、曰孔、曰耶。佛能统孔、耶;而孔与耶仁同,所以仁不同。能调燮于孔、耶之间,则曰墨。周秦学者必曰孔、墨,孔、墨诚仁之一宗也。”注2
  谭氏首先由文字结构解释仁的定义,因为汉字六书中的象形、指事、会意等类,都能直接反映实象或概念。例如“仁”由二、人构成,就表示人与人的关系和相处之道;“元”为万事之始,百善之首,文字也由二与人构成,意义自然与仁为一;许慎的《说文解字》则认为“ ”与“元”相通,而“虚无”就是“道”。注3 在中外各家思想中,谭氏认为能够成为仁的“元”而作用至“神”者,当推佛、孔、耶,并且“佛能统孔、耶”。“佛能统孔”是以往儒家哲人所未有的说法。从谭氏毕生言论中对孔子思想的阐扬,尤其是以“仁学”作为自己思想结晶之名而不称之为“佛学”,可见他对佛、孔的评价不在层次的高低,而在范围的广狭,以及他因时局与个性而选择的人生趋向。
  谭氏特地指出:
  凡为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于西书当通新约及算学格致、
  社会学之书。于中国当通易、春秋公羊传、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墨子、
  史记,及陶渊明、周茂叔、张横渠、王阳明、王船山、黄梨洲。算学即不深,
  而不可不学习几何学,盖论事办事之条段在是矣。格致即不精,而不可不知
  天文、地舆、全体、心灵四学,盖群教群学之门径在是矣。注4
  以上所列,只是最低限度的必读书,所举自不包括全部的儒家典籍。可是谭氏更曾表示:“夫惟好学深思,六经未有不与佛经合者也,即未有能外佛经者也”。注5
  佛经既可涵盖儒家之六经,相对的,“夫子之言道与天性”既“不可得而闻”注6 ,反而求之佛学,则正可有“通天人之际”的解答。
  佛学之书,如谭氏特别指出的三宗:华严的“三界唯一心,心外无别法,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的论断,直接贯穿了法界缘起的理论,所以称之为心佛;法相宗依“唯识论”认为一切客观现象均由第八识阿赖耶识变现,故形成万法唯识的观念。谭氏的经世佛学的理论大厦,正以禅宗自性清净的“本心”,华严总赅万有的“一心”,法相宗变相一切的“质多心”,即阿赖耶识,为基石及各种范畴的主宰,由是成立了“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唯识”的界说。谭氏之“仁”,不仅具有伦理、政治上的意义,而更具有直通本体的性质。注7
  前面提到,谭氏认为墨家可以“调燮于孔、耶之间”而为仁之一宗。他不取孟子斥墨氏为“禽兽”的意见注8而特重孟子也承认墨子的“磨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注9 。因此强调由“兼爱”才可做到“人我如一”,然后能忘我“利人”。他将墨家分为“两派,一曰任侠,吾所谓仁也;在汉有党锢,在宋有永嘉,略得其一体;一曰格致,吾所谓学也,在秦有《吕览》,在汉有《淮南》,各识其偏端。仁而学,学而仁。今之士其勿为高远哉!盖即墨之两派以近合孔、耶,远探佛法,亦云汰矣。”注10
  易言之,由墨家的“任侠”以行仁和“格致”以求知,进而综合孔、耶,远探佛法,即是修己经世的“汰”(大)工夫。其中,“仁而学,学而仁”,又是知与行的互相砥砺发展,以求精进的途径。谭氏认为能做到这些即够功德圆满,不必再好高鹜远。至于他以东汉党锢和南宋永嘉作为“任侠”的代表,应与他对当时政治环境的看法,以及个人思想的重点有关。
  东汉自从和帝十岁登基(88 A.D.),窦太后临朝开始,其后殇帝出生百日为帝,安帝13岁即位,顺帝11岁为天子,接下来还有2岁的冲帝、8岁的质帝,15岁的桓帝,12岁的灵帝,形成后党外戚,宦官权臣互相争权夺利的局面,与之抗衡的是读书人集团—如李膺、陈蕃和太学生。他们身受流徙、囚禁,乃至杀身之祸而奋斗不懈。这与慈禧历经同治、光绪两朝而掌握大权,甚为类似;而康、梁等人的“公车上书”,与谭氏致力兴办“学会”以及工、农、商会等组织,认为可以“无变法之名而有变法之实”的主张,都是清流从事改革的努力。
  南宋“永嘉”,宜指“永嘉学派”而言—尤其是叶适。扼要来说,叶氏强调:“物之所在,道则在焉”;注11 又说:“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注12 这与谭氏以阿赖耶识和“以太”为万物之原的意见相合。再如叶氏的务实际,重事功的精神与作风,也为谭氏所奉行。至于时代背景,南宋高宗的“绍兴和议”,到宁宗的“嘉定和议”,一直都向金人称臣纳贡以求茍安。这与清廷的屡次败于外人,割地赔款,正自类似。
  至于以《吕氏春秋》与《淮南子》为我国格致之学之“偏端”,乃因二者都由天文、星历、地理等科学知识开端,颇有先秦经子史乘所未包含的内容,例如《吕氏春秋?有始览》说:“天地有始,天微以形,地塞以成,天地合和,生之大经也”;〈大乐篇〉说音乐“生于度量,本于太一 。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度量是有形之器;太一是无形之道。万物虽“本”于道,但必“生”之于器。易言之,由器方能知道之所在,否则不可见闻,无从辨识。谭氏认为它们虽不及后世说学之广泛深入,但在汉初先秦能有如是的水准,自属难能可贵。
  谭氏之取墨氏为孔、耶之间的调和,原因曾在《仁学?自叙》中表露:“吾自少至壮,偏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接受。濒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轻其生命,以为块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深念高望,私怀墨子磨顶放踵之志矣。”
  他所说的“纲伦之厄”,除了七岁时曾受父妾的虐待,主要应指十二岁时,二姐谭嗣淑,生母徐五缘,长兄谭嗣贻因感染白喉,于五天之中,先后去世。嗣同本人也重病,昏死三天而苏醒,因而父亲继襄为他取名为“复生”。廿五岁时,仲兄嗣襄又病故于台南府安平县蓬壶书院。总之,他在写成《仁学》之前,学文习武,涉足官场,游踪遍十数省,熟知民间疾苦,形成了人生以“利人”为本的理念。孔子曾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因此孟子称之为“圣之时者也”注13 。但谭氏认为当时的政局的“无道”,已经到了士不可“隐”的地步,必须用墨子的“摩顶放踵”的方式,体现佛家若“有一小众生不得度者,我誓不成佛”的精神。总结来说,“戊戌维新诸君子中,谭嗣同对耶、佛、儒之融通合一之观点,也可以作为理性思考之一环。谭氏对中、西、印文化的了解,以及将之融入革新事业的思想基础中,可谓在宗教融通中有先见之明,而且以身作则,效法教主耶稣基督,以流血而殉道。”注14 孔子也曾说过“仁人志士的杀身以成仁,无求生意害仁。”注15 这些似乎更可说明谭氏所说的“孔与耶仁同而所以仁不同,能调燮联融于孔与耶之间,则曰墨”的意义。
  贰 作为思想体系,“仁学”的另一特色是,整合科学、哲学和宗教,使三者贯通为一。《仁学》一书,于〈自叙〉之后,正文之前,列举“界说二十七条”,以明纲目。其中第一、二条说:“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以太也,电也,粗浅之具也,借其名以质心力。”注16 以太与电既是“粗浅之具”,用以“质”心力—亦即使心力能透过它们发挥作用;而心力、与电和以太,又是使“仁”能够发挥作用的工具。然则“以太”为何物?《仁学》第一篇说:“偏法界、虚空界、众生界、有至大、至精微,……而充满之物焉,目不得而色,耳不得而声,口鼻不得而臭味,无以名之,名之曰‘以太’。其显于用也,孔谓之‘仁’,谓之‘元’,谓之‘性’;墨谓之‘兼爱’,佛谓之‘性海’,谓之‘慈悲’;耶谓之‘灵魂’,谓之‘爱人如己’、‘视敌如友’;格致家谓之‘爱力’、‘吸力’;咸是物也。法界由是生,虚空由是立,众生由是出。……学者第一当认明以太之体与用,始可与言仁。”注17 然则以太是宇宙一切质(mass)、能(enengy)、力(force)之总名,谭氏之所以谓“粗浅”,因为就“体”而言,仍是物理学界的、科学界的;从“用”来理解,它才是哲理界的,宗教界的。至于所谓“心力”,宜指思想与意志,二者要透过“以太”和电等可以感知、量化的“具”,才能显现其作用。
  “界说第三条”承接第一条“仁以通为第一义”而强调:“通之义,以‘道通为一’为最浑括。”
  如前所述,谭氏认为佛经可包儒家之六艺,周《易》亦在其中。《周易大传?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在我国哲学思想发展中,这“上”、“下”二词引发了不同的解说,产生了主从、先后、高下等二分法的意味。谭氏不取朱熹一派的理论。这一点,可见于他提出的必读书籍。例如朱子曾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而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注18 他并且肯定,形而上之理,才是宇宙之原:“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注19 谭氏所推崇的王船山则认为“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也。无其道则无器,人类能言之。虽然,茍有其器矣,岂患无道哉?……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而固其诚然也。”注20
  目前一般所接受的宇宙起源说,就是“大爆炸”(Big Bang)。时间、空间、和一切物质都在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由物质极端压缩而成的能解体爆裂而生。“原始的火球冷却,质子与中子会结合一起,形成原子核,……原子大约四分之一的东西,都会在爆炸中变成氦,以及一些锂,而剩下的以氢的形式留下来。而这就正是我们发现的;宇宙大约有廿五%是氦,七十三%是氢。”注21这表示,今日科学所能察知的宇宙仍然是始于“器”。在谭氏当时,“以太”说未经实测而否定,它正可取代前人想像中的“气”或“器”,说明“道者,器之道也”,以及“仁者,以太之用也。”所谓的体与器、用与道,同实而异名,用“通”来描述它,可以包含全部意义。
  具体分析来说,则“通有四义:中外通,多取其义于《春秋》,以太平世远近大小若一故也;上下通,男女内外通,多取其义于《易》,以阳下阴吉,阴下阳吝,泰否之数故也;人我通,多取其义于佛经,以‘无人相,无我相’故也。”(界说第四条)。
  这“四通”包括一切人与人的关系;他说:“人人能自由,是必为无国之民。无国则畛界化,战争息,猜忌绝,权谋废,彼我亡,平等出;且虽有天下,若无天下矣。君主废,则贵贱平;公理明,则贫富均。千里万里,一家一人。视其家逆旅也;视其人,同胞也。父无所用其慈,子无所用其孝,兄弟忘其友恭,夫妇忘其倡随。……殆仿佛《礼运》大同之象焉。”注22
  “无国”自然形成“地球”之治。但先要消灭中国“数千年祸象”的根源。僵化的“三纲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造成了国家、家庭成员间不平等关系。这些“网罗”都必须透过争取平等、自由、民主而后可以冲决。他强调:“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皆民也。……于是举一民为君。……夫曰共举之,则且必可共废之。”注23 然而由“家天下”演变到秦代以后之帝王专制,使君臣关系形同主奴,且因“君臣之祸亟,而父子、夫妇之伦遂各以名势相制为当然矣。此皆三纲之名为害也”注24 。对于“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谭氏觉得其中“对于人生最无弊而有益,无纤毫之苦,有淡水之乐,其惟朋友乎!……一曰‘平等’,二曰‘自由’,三曰‘节宣惟意’,总括其意,曰不失自主之权而已矣。兄弟于朋友之道差近,可为其次,余皆为三纲所蒙蔀,如地狱矣。”注25
  总之,就人际关系而言,必待做到“四通”,才有平等。因此,〈界说第七条〉说:“通之象为平等。”亦即在有平等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能够是“通”顺合理而无人为的壅蔽存在。另方面,思想上要能“道通为一”,取其精神所在,弃其名义之差,然后仁得以通行于天下,而后天下如一家。“仁”是孔子思想的重心,然而他却“罕言利,与命、与仁”注26 虽然也用“克己复礼为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仁”等具体行为来说明仁的实现注27 。孔子既不曾以言语对“仁”,以及“性”、“天道”等作抽象的论说,谭氏则依照他所了解与体会的中外古今之学理,提出“以太体用”说,试图说明我国传统哲学上“理、气”、“道、器”的意义,并解释宇宙间一切事物的互动关系。“以太说”虽然已成明日黄花,但谭氏若在,谅必会采用“夸克”或“超弦”以作替代。
  《仁学》的撰写,大约始于光绪廿二年(1896)年末,初稿完成于翌年四月。注28 谭氏事先既认为“非精探性天之大原,不能写出此数千年之祸象,与今日宜扫荡桎梏,冲决网罗之故”;而执笔之后,又如其〈自叙〉所言“所惧智悲未圆,语多有漏。每思一义,理奥例颐,奔涌奔腾,际笔来会,急不暇择,修词易剌,止期直达所见,文词亦自不欲求工。况少有神悟,又决非此世间之语言文字所能曲达,乃至非此世间脑气心思所能径至。此古之达人,悼夫词害意,意害志,所以宁终默尔也。……今则新学渐兴,民智渐辟,吾知地球之运,自苦向甘。吾惭吾书未餍观听,则将来之知解为谁,或有无洞抉幽隐之人,非所敢患矣。”这些话中有自信,也有谦虚。所谓“知解为谁”固然可指对他著作的了解;而“洞抉幽隐之人”应亦指当时及未来能作更深探究的人物。
  参 对于《仁学》的诸家评价,此处不拟引述;对于本文所说的两大特色—融合古今中外之哲理于一炉,整合科学与哲理为一体,自不免有否定的批判。例如研究人士曾指出谭氏等人的学说有两大负面影响:“谭嗣同辈由于时代环境的限制,因为[而]产生缺乏知识论基础的调和思想,……这种调和思想的思考态度和思想方式,却为中国现代思想界带来若干影响,其最显著者有二;其一,是形式主义,就是不分辨其概念的指涉的意义和特定范畴,而将相异的概念作任意的附合,一如晚清思想家所为者。……其二为泛科学主义的萌芽,所谓泛科学主义是指,承认宇宙各种现象,尤其是人文现象,都可经由科学而得以了解的一种信仰,本质上也是附合的思想形态。……谭嗣同也把学习格致算学作自强的起步,追求真理的起点。……谭嗣同的‘以太’观,贯穿宇宙、自然以及人文、社会,是十足的泛科学主义态度。……科学主义并不能给科学本身带来进步,同样,晚清传统文人的泛科学主义态度也阻碍了科学在中国的生根工作。”注29
  前引文字的最后两句,原作者未加论证,未便置评。对其所谓“形式主义”和“泛科学主义”,此处引用应具“知识论基础”的现代哲学家的说法,试作比较。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培(Karl Jaspers,1883—1969)在他所著《四大圣哲》一书中,如此表示:“哲学可以和科学结合,但他本身不是科学。……以下的事实,使哲学与科学的关系更为突显。……今天,不藉助科学而单使用哲学的推论,不再可能获得可靠的哲学见解。……没有科学,无人能朝人类救赎所赖之高贵理性推进。因为理性的运作需要藉助知识,而知识的获得,除了科学思考之外,别无他途。”书中列举的四大圣哲是:苏格拉底、佛陀、孔子、耶苏,在该书的〈后记〉中,雅斯培说:“对四大圣哲来说,人类的爱是普遍与无限的。”注30
  关于中国的传统思想家,雅斯培则将孔、老、庄、墨四者,列为核心人物。注31 由此看来,对于不同思想的比较与综合,去异存同,再创新境,原是中外古今从事思辨工夫作者的必然趋势与必采方式。
  再就晚清佛学与近代社会思潮而言,其特征有(一)入世性—扬弃出世思想,形成“经世佛学”;(二)批判性—审视社会,评价现实;(三)思辨性—专注于佛教的哲学性;(四)随意性—例如康有为的“去苦求乐”,谭嗣同的“虚空”、“以太”,章太炎的“俱分进化”、“五无”、“四感”,梁启超的“心理分析”,都可说是“以己意进退佛说”的产物,为社会革命添置了戒刀和禅杖;(五)科学性—谭嗣同的《仁学》将“科学、哲学、宗教治为一炉,而更使适于人生之用”。注32
  谭氏之外,如释太虚认为佛学与科学“关通甚切”;建议用唯物科学“阐
  明唯识宗学”,用微生物学解释“身为虫众”,用精子功能佐证“起身虫根”,以天文知识证明佛说“日夜之别”的科学性,以光学原理附会“刹那生灭流动,转辗和会而起”的佛理,并由此推断“佛乘唯识学,其贵乎理真事实,较唯物科学过无不及”。具有现代化科学知识的张树声,撰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理化谈〉,以理化思想阐说佛理。专究电工,驰誉海内的王季同,融贯科学与佛学,引经据典,解释旧说,力图证明佛学是应用科学,是实证哲学,是根本的真理,合理的宗教。在哈佛大学专攻无线电工程的尤智表,曾著《佛教科学观》一书,以成住坏空的宇宙观,生灭与无生灭对立统一的人生观,以及人生不是孤立的三方面,说明佛教的科学性。这些由佛教人士和科技专业者所提出的意见,颇能反映近代佛学所具有的科学性特质。注33
  以上述及的“思辨性”、“随意性”、“科学性”是否可以批评为晚清思想家“不分辨其概念所指涉的意义和特定范畴,而将相异的概念作任意的附合”的“形式主义”?或者认为融合哲学与科学为一体的构想就是学术上的乱伦,或“泛科学主义”,都是有待严谨分析与论证的问题,并非概乎言之的断语所能解决。至于说“晚清传统文人的科学主义态度也阻碍了科学在中国的生根工作”,也同样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倘若不用分析与举证,而说“晚清前进知识份子的科学主义态度,促进了科学在中国的生根工作”,似乎也具有同等—如果不是更高—的说服力。
  肆 梁启超说:“晚清思想家有一伏流,曰佛学。前清佛学极衰微,高僧已不多;即有,亦与思想界无关系,其在居士中,清初王夫之颇信相宗,……。至乾隆时,则有彭绍升、罗有高,笃志信仰。绍升尝与戴震反复辨难(《东原集》),其后龚自珍受佛学于绍升(《定庵文集》有〈知归子赞〉,知归子即绍升),晚受菩萨戒。魏源亦然,晚受菩萨戒,易名承贯……。龚、魏为‘今文学家’所推奖,故‘今文学家’多兼治佛学。……杨文会……深通“法相”、“华严”两宗,而以‘净土’教学者。……谭嗣同从之游一年,本其所得以著《仁学》,尤常鞭策其友梁启超。启超不能深造,顾亦好焉,其所著论,往往推挹佛教。康有为本好言宗教,往往以己意进退佛说。章炳麟亦好法相宗,有著述。故晚清所谓新学家者,殆无一不与佛学有关系,而凡有真信仰者率皈依文会。……佛教本非厌世,本非消极,然真学佛而真能赴以积极精神者,谭嗣同外,殆未易一二见焉。”注34 因此,他更进一步地说:“晚清思想界有一慧星,曰浏阳谭嗣同。嗣同幼好为骈体文,缘是以窥‘今文学’,其诗有‘汪(中)魏(源)龚(自珍)王(闿运)始是才’之语,可见其向往所自。又好王夫之之学,喜谈名理。自交梁启超后,其学一变。自从杨文会闻佛法,其学又一变。尝自集其少作诗文刻之,题曰《东海褰冥氏三十以前旧学》,示此后不复事此矣。其所谓‘新学’之著作,则有《仁学》。……嗣同遇害,年仅三十三,使假以年,则其学将不能测其所至,仅留此一卷,吐万丈光芒,一瞥而逝,而扫荡廓清之力莫与京焉,吾故比诸慧星。”注35
  以上所引,大致说明了谭氏的思想转变,以及形成己学的历程,也反映了佛学对晚清新学家的影响。
  对于谭氏运用西方科学知识而形成“仁学”的情况,梁氏曾说:“谭同幼治算学,颇深造,亦尝尽读所谓‘格致’类之译书,将当时所能有之科学知识,尽量运用。又治佛教之‘唯识宗’、‘华严宗’,用以为思想之基础,而通之以科学。又用今文学家‘太平’、‘大同’之义,以为‘世法’之极轨,而通之于佛教。嗣同之书,盖取资于此三部分,而组织之以立己之意见。其驳杂幼稚之论甚多,固毋庸讳。其尽脱思想之束缚,嘎嘎独造,则前清一代,未有其比也。”注36
  谭氏书中含有“驳杂幼稚”的成分,可以说是当时“新学派”的通病,原因之一是:“鸦片战役以后,渐怵于外患。洪杨之役,借外力平内难,益震于西人之船坚炮利。于是上海有制造局之设,附以广方言馆,京师亦设同文馆,又有派留学生之举,而目的专在养成通译人才……。故数十年中,思想界无丝毫变化。惟制造局中尚译有科学书二、三十种……。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欲求知识于域外,则以此为枕中鸿秘。盖‘学问饥饿’,至是而极矣。……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辈,即生育于此种‘学问饥荒’之环境中,冥思枯索,欲以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新学派,而已为时代所不容。盖固有之旧思想,既根深蒂固,而外来之新思想,又来源浅觳,汲而易竭,其支离灭裂,固宜然矣。”注37
  换句话,谭氏等由于时代环境的局限,因而思想体系既不能臻于谨严,维新事业也因外力阻挠,本身又心余力拙而挫败。
  伍 总结而言,谭氏虽为改革当时的种种腐败而自甘牺牲,但对未来却有乐观的想望。
  对于宗教,谭氏曾概叹当时的“耶教既昌明矣,孔教亦将引厥绪焉,而佛教仍晦盲如故”注38 。但对佛教的未来,他则认为“今将笼众教而合之,……斯教之权必终授之于佛教。佛教纯者极纯,广者极广,不可为典要。惟教(或作变)所适,极地球上所有群教群经诸子百家,虚如名理,实如格致,……无不异量而兼容,殊条而共贯。”注39 这一点,今日台湾佛教之普及似可为证。至于孔子的思想,谭氏有如下的感言:“孔教何尝不可偏治地球哉!然教则是,而所以行其教则非也”;例如孔子庙惟“官中学中人乃得祀之,至不堪,亦必纳数十金鬻一监生”,方能“执事其间”,“农夫野老,徘徊观望于门墙之外,既不睹圣礼之声容,亦不识何所为而祭之”,“如此,又安望其教之行哉”。注40 易言之,崇奉孔子的读书人,缺乏深入社会基层的认识与组织。并且“中国之所谓儒,不过孔教中之一端而已。……而为儒者乃欲以儒蔽孔教,遂专以剥削孔子为务。……小民无所归命,心好一事祀一神,甚且一人事一神,泉石之祭,草木神丛,而异教乃真起矣。”注41 然而这也表示“行其教”的方式若能改善,崇奉孔子学说的组织能如耶教和今日台湾的佛教一般,又何尝不能普及我国及全球。
  对于未来的全局,谭氏在《仁学?自叙》中有这想望:“今则新学竞兴,民智渐辟,吾知地球之运,自苦至甘”。这自然是乐观的看法。但他对中国却有“大劫”将至的警惕。他说:“西人以外在机械,制造货物;中国以内在之机械,制造劫运。今之人莫不尚机心,其根皆由于猜忌。……谈人之恶则大乐,闻人之善则厌而怒。以谩骂为高节,为奇士,其始则渐失其好恶,终则胥天下而无是非。故今人之论人,鲜不失其真焉。京朝官益以攻击为事,初尚分君子小人之党,旋并君子小人两攻之。党之中又有党,党之中又自相攻,一人而前后歧出,一时而毁誉矛盾。如釜中虾蟹,嚣然以哄,火益热,而哄益甚。故知大劫不远矣。”注42 此后我国经历了那些“大劫”,立场不同的人士自有不同的看法。但若旧病不改,可能还有潜在的劫运。劫运能否以人力解除?谭氏说:“缘劫运既由心造,自可以心解之。”在台湾,“心灵改革”的呼吁也许是消除劫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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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蔡尚思、方 行合编《谭嗣同全集?致汪康年书》,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1月第一版,第493页。以下简称《全集》。
  注2《全集》,第289页。按:《仁学》最初分别发表于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发行之《清议报》,
  及发行于上海并由唐才常参加编务的《亚东时报》。核其内容以后者为佳,而辗转复印则
  以前者为广。《全集》所收,以《亚东》版为主并参考他本。另有汤志钧、汤仁泽校注之
  《仁学》单行本,书末附录〈《仁学》版本探源〉一文,论述其事甚详。该书由台湾学生
  书局印行,1998年11月出版,内容可与《全集》互作参考。
  注3段玉裁注《说解字注?亡部》,十二篇下。
  注4《全集?仁学界说第25、26、27条》,第293页。
  注5《全集?仁学第26篇》,第333页。
  注6《论语?公冶长》。
  注7麻天祥《晚清佛学与近代社会思潮》卷上,台北 文津出版社民国81年初版,第128页;
  方东美《华严宗哲学》上册,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民国70年初版,第78页。方氏
  指出:“真正的宗教精神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谭氏用它说明“平等”的意义。
  注8《孟子?滕文公下》。
  注9《孟子?尽心上》。
  注10《全集?仁学自叙》,第289页。
  注11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47。
  注12叶适《水心别集》,卷5。
  注13《论语?泰伯》;《孟子?万章下》。
  注14邬昆如《宗教与人生》,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民国88年初版,第51页。
  注15《论语?卫灵公》
  注16《全集》,第291页。
  注17《全集》,第293—295页。
  注18《朱文公文集?答黄道周》,卷58。
  注19《朱子语类》卷1。
  注20王夫之《周易外传?系辞上传》卷5。
  注21提摩西?费瑞斯著,林淑贞、林宏涛译《预知宇宙纪事》,台北:商业周刊出版公司,
  1998年12月初版,第15—16页。
  注22《全集》,第367页。
  注23《全集》,第339页。
  注24《全集》,第348页。
  注25《全集》,第349—350页。
  注26《论语?泰伯》。
  注27《论语?雍也?颜渊》。
  注28汤志钧校注《仁学?前言》第Ⅱ页。
  注29林载爵《中国历代思想家 谭嗣同》,台湾商务印书馆,民国76年3版,第74—76页。
  注30卡尔?雅斯培著,赖显邦译《四大圣哲》,台北:自华书店,75年8月初版,第12—13
  页,第197页。
  注31雅斯培著,周行之译《智慧之路》:台北,志文出版社,民60年再版,第227页。
  注32麻天祥《晚清佛学与近代社会思潮》卷上,台北:文津出版社,民国81年初版,地79—83
  页。
  注33同注32,第83—85页。
  注3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一版。第99页。
  注35同注34,第90—94页。
  注36同注34,第92页。
  注37同注34,第97页。
  注38《全集?二十七》,第333页。
  注39《全集?三十九》,第351—352页。
  注40《全集?四十》,第352—353页。
  注41同注40,第353页。
  注42《全集?四十二》,第3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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