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塔传奇

　　真如塔传奇

　　庄佳玥

　　上月，约摄于1910年代的一组关于江南地区佛塔的原版照片从美国纽约寄回中国，其中有一张嘉兴真如塔照片，应该是目前所知真如塔最早的影像。在漂泊了一个世纪之后，这张照片又回到了它早已不再有真如塔影的故乡。

　　拍摄时间距光绪二十五年（1899）的真如塔重修不过十多年，照片中的真如塔显得高峻挺拔，气度不凡。塔下的真如寺在树木掩映中虽只露出屋顶，却也形制规整，法度庄严。这真如塔最辉煌最体面的景象，恰被远道而来的洋知音马塞卢斯·盖洛普三世（H·Marcellus Gallop 3rd）摄入相机，其后由麦克塔维希公司（MacTavish&Co.Ltd）洗印传世，这个洋行是上海最早印刷明信片的公司。

　　盖洛普三世是一位业余摄影师，他在20世纪初游历了中国和日本并拍下大量风景建筑、市井民俗题材的照片。他镜头之下的影像中国，留住了那个时代的一份珍贵记忆。

　　最早的真如塔云壁八面，绚烂凌空，露盘七层，巍峨出地。

　　嘉兴真如塔始建于宋庆元三年（1197），此时距建寺已过去了440个春秋。

　　说塔先说寺。嘉兴真如寺创建于唐至德二年（757）。相传唐大中十年（856），丞相裴休舍宅扩寺，改名至德院。至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又改名真如教院。真如教院在宋时名声极盛，司马光曾为之作记、苏轼亦曾在此扫雪煮茶。

　　寺中原有寺塔，名仁王护国般若塔，由僧人自南化缘积善款兴建，宝塔覆五色琉璃瓦。宋宣和三年（1121），方腊遣将方七佛率起义军六万来攻秀州，前秀州统军王子武率军出城会合宋军童贯部前锋王禀与起义军激战于城外，塔、寺俱焚毁于兵火，仅存故址。

　　宣和五年（1123），寺僧整葺寺院，掘其地窖，得银塔一座。凡七层，高五尺，重千两，相轮栏楯，无不周备，刻画佛像极为精巧。

　　淳熙十年（1183）正月三日夜，僧智炬梦一僧紫衣暖帽，宛若大圣。指着塔基说：“此地久废，可为兴复。”智炬于是有心募化，于淳熙十年（1183）仲冬动工，至庆元三年（1197）孟冬落成，前后历一十五年。建成后的寺塔云壁八面，绚烂凌空；露盘七层，巍峨出地。其规制皆仿地窖银塔，这就是真如塔的来历。

　　元末，真如寺毁于战火，唯宝塔独存。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重建真如寺，定为“真如教寺”。清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清兵抵嘉兴。据《清朝野史大观》载：“郡兵恐大兵登真如浮屠，窥城中虚实，纵火烧之。”塔遂毁。

　　顺治十六年（1659），僧明句募缘重建宝塔，此即后世嘉兴人记忆深处的真如塔。

　　传说怀林和尚用铁链锁着自己，在路边向人募化修葺真如塔，二十年才修成。

　　作为一方名胜，真如塔也有着很多传奇故事。明代王起隆所辑的《皇明金刚新异录》中就记载着一则趣事：

　　明弘治年间，苏州承天寺有一个怀林和尚，饮酒吃肉，不守戒律。那年夏天在外面乘凉，忽见两个阴差用铁链套住他的头颈。怀林看到阴差手中的名单中有他，于是就请阴差帮忙延期七天，等人捉齐后一同去，并答应烧些纸钱作为酬谢。

　　怀林和尚哭着召集众徒弟，告诉刚才的事情。有人说，嘉兴府的真如寺有位禅师道行很高，乘船去只要一天就可到，不妨去向他求救。怀林和尚马上动身到禅师处痛哭求救。禅师说：“这里的宝塔将要倾颓，你如肯诚心募化修好此塔，我就教你法门，保证小鬼不能捉到你。”

　　怀林即对佛发愿修塔。禅师将手中的数珠给他说：“你在七天内不要睡觉，住在我房间里，专念金刚经中‘当知此处，即为是塔’这两句就够了。”怀林依法，用心念诵。

　　到第七日，两个阴差找到禅师处，要求禅师帮助将和尚交出，禅师说：“他在房中，你去捉好了。”两阴差刚入房门，即惊慌逃出说：“房中只见一座宝塔，光芒万丈，不能睁眼。”禅师说：“他诵最上乘法，又发勇猛大愿，即使天龙鬼神也对他没有办法。你们就回复冥王，这和尚我留他修塔，对阴间也有好处，冥王一定不会深怪你们的。”两阴差只好泣拜回去了。

　　于是怀林和尚做了一条三丈长的铁链锁着自己，在路边向人募化修葺真如塔，就这样募化了二十年，真如宝塔方才修成。后来怀林和尚坐化塔中，人们还把他的塑像供奉起来。

　　1659年重建的真如塔，守护着嘉兴的南大门整整312年。

　　顺治十六年（1659）的某天，在高僧大德的吟诵中、在乡绅里人的膜拜中，当12米高、重约15吨的真如塔刹的最后一个部件安装到位，一座在浙北平原软土基上不用木桩深基营造的巍峨高塔重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从此，真如塔守护着嘉兴的南大门整整312年，接受人们的膜拜与赞美、见证历史的伤痛与荣耀。

　　二十年后的康熙十八年（1679），翰林院检讨朱彝尊在《真如塔重建》诗中详细记述了真如塔的沿革，并盛赞其营造之工巧、凌空之气势不凡：“旧涌仁王塔，今开帝释宫。蜂台重揽胜，龙藏古称雄。历历时堪纪，高高望未穷……”

　　康熙二十三年（1684）初冬，翰林院编修方象瑛来游，撰《游鸳鸯湖记》：“……饭毕，觅小舟得渡，抵真如寺，即唐司空裴休舍宅，后为真如塔……丹碧辉映，铃铎乘风铿铿然。予拾级登其半，泠然空中，头岑体颤。俯视禾城，烟火万家。远树极浦，仿佛可辨。”

　　“蟹舍渔村两岸平，菱花十里棹歌声。依家放鹤洲前水，夜半真如塔火明。”朱彝尊在《鸳鸯湖棹歌》中描绘的太平盛世持续了不到两百年，当真如塔的砖墙逐渐斑驳、塔刹不再锃亮的时候，这个城市也在走向多舛的命运。

　　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占嘉兴，真如寺毁于兵火。真如塔虽得幸存，也伤痕累累。其后真如寺逐步恢复，到光绪二十五年（1899）重修宝塔，这也是真如塔历经千年沧桑的最后一次辉煌亮相。

　　距离这次重修十多年后，在远道而来的盖洛普三世的镜头下，真如塔第一次留下了它的伟岸身姿，宛若历史时空中妩媚的回眸。

　　真如塔刹仿佛是真如塔的身骨舍利，提醒人们对历史的敬畏、对文化的珍重、对故乡的热爱。

　　历史仿佛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轮回。三百多年前，清兵来袭，守军烧毁了真如塔以拒敌。三百多年后的1949年5月6日凌晨，也是在真如塔，解放军遭遇了凭借塔高优势负隅顽抗的国民党军，激战一个多小时，成为解放嘉兴城时少有的几场正面交战之一。

　　当时解放军有一项严格的纪律，不能破坏沿途的历史古迹，因此无法对塔实施炮轰或者爆破。后来部队改道向东，绕过真如塔，向嘉兴南门前进。5月7日，解放军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进入嘉兴城，嘉兴解放。

　　真如塔见证了这一重大的历史进程，10年后，真如塔如完成了尘世使命的老僧般归于寂灭。那是在1959年，塔刹倾斜，为防坠落伤人，塔刹被拆除，先放置在紫阳街上的结核病防治所内，后转移至人民公园。1971年，真如塔被全部拆除，塔砖修了儿童公园的一段围墙和市心弄的几幢房屋，碎身的真如塔最后遗泽了这座城市。

　　时间进入21世纪，真如塔消失了30多年，却依然不时撩动着老嘉兴人的记忆神经。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曾说过，佛塔最给人印象深刻，它的高耸让全城人在遥远的地方就能望到，因而最能勾起人们对家乡和国家的感情。对于嘉兴这样一座建立在低洼平原上的城市来说，53米高的真如塔显得尤为重要。它不仅长期是嘉兴城的制高点，带给士绅百姓登高的雅兴与乐趣，更满足了人们奋进向上，对高度征服的情感需求。

　　2009年9月27日，经过闭馆改造并安置了真如塔刹的博物馆重新开放。在共和国60周年庆典之际，见证了嘉兴城350年变迁的历史文化地标、见证了嘉兴城解放过程的真如塔刹，以全新的姿态迎接世人的顶礼。

　　作为嘉兴“七塔八寺”唯一整件幸存的真如塔刹，仿佛是真如塔的身骨舍利，它启人发心生善，更提醒人们对历史的敬畏、对文化的珍重、对故乡的热爱。

　　真如，在佛典中是最高的真理与万有之本源的意思，拨开历史的云烟，当我们站在真如塔刹前仰望，又会读到怎样的传奇与故事，怎样的沧桑与变迁，怎样的真理与感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