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愈谏迎佛骨表之得失

题目：论韩愈谏迎佛骨表之得失                                        作者：郑仲志
本文：
    韩愈之文虽称起八代之衰，然就其佛骨表一文而论，难以谓器识弘伟之士也。观其表唯
锓侗曰某王几寿，某帝几寿，而未见论及先王之道。据史载，古帝王之能享上寿，皆因能清
心寡欲，检律自身，举直错诸枉，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与民同乐；而臻於无为之治所致。
然孔子至圣犹不免一生颠沛，难行其道，颜回复圣贫且寿夭。子路之贤却死於乱。易曰：「
富贵由天，生死由命」。孔曰：「毋意丶毋固丶毋必丶毋我」。佛曰：「依法不依人」。似
此又焉能以寿之长短而论至道乎。
    佛法初传此土，以帝王皆惑於金丹之说，故得道高僧，本其依经修持所证，以神通事迹
摧邪显正，而发扬之。此为接引之方便，非佛法之本意也。怪力乱神，佛亦深戒之，金刚经
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佛所致力者，唯欲人明宇宙
人生之真相，以解生死之惑，化恶浊为清净耳。然韩愈自违「四毋」之训，昧於因果之理，
凭其私臆而妄论祸福，以吁佛法。本欲解帝惑而反增己惑也。其论粱武尤属不智，观粱武一
生，奉佛素谨，仁民爱物，日唯一食，为帝王而行若沙门；曾三度舍身施佛，大兴寺宇，若
以形相言，事佛可谓已尽其力，然圣者达摩（禅宗初祖）目为无功德者，以其重於事，而昧
於理，不能达於实相故也。当侯景之叛，帝寿已八十馀，自思世间无常。
    国土危脆，身为苦本，以国祚将亡身殉之则有。若言为侯景逼而饿死，实史家以不信佛
故有以诬之也。事佛以求了生死，永脱轮回逼恼之苦为贵。至於祸福实由人自招致，非事佛
不事佛之咎也。苟事顺其道，则福随之，违其道则怨怼相加，此当然之理也。侯景之多变，
粱武岂不知，因贪其地而纳之，此其失觉於先，而罹祸於後。佛戒贪，以贪为招祸之由，而
粱武不之奉，至败兆立见。又景之逼宫，其安卧曰：「国由其身得之，复由其失之，无可恨
也」。及景入见，神色安然，而景则汗流不敢仰视。其超脱有若此者。况孔圣戒人不能有得
失之心，而佛以人有贪絈痴，故制戒定慧以治之。其目的无非欲光显本具之德性，得不生不
灭之慧命。奉佛为求此法，至於富贵寿考，随人因果招感耳。粱武得自齐之帝位，由其身复
失之於他人，因果循环之理也。佛所论因果之道昭然若是，正其可信，可事，可引为戒者。
何能以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而诽之，其惑也甚矣。
    佛法开至道为五乘，以人乘论，五戒之道与先王所立五常，若合符契。进而论天，罗汉
丶缘觉丶菩萨丶佛丶一层一层深入，不见有违先王古圣之道者。佛法之传入，正可补王道之
不足；观其论因果之理，更胜孔子春秋之笔。苟人人尊之，实大有益于世道人心。此正为推
阐圣明，以救时弊者。故历代王公大臣，若见佛经而究之，莫不晓然是理，并推崇备至。此
正可显其才识深远，能观古今之宜也。佛法兴则世风纯，佛法衰则世道日下。是以韩愈上表
谏帝之时，若预研佛典，发明至理，谏度僧尼之不可滥。寺观皆督令办道，而戒其诡异之行
，以杜弊害。如此则沙门均为有道之士，寺宇皆是奉道之所，以此讽君，圣明如宪宗岂不纳
者乎。而其反昧於私臆，侮佛骨为秽物。按佛骨者，为戒定慧之结晶，其形如珠，名为舍利
珠，坚如金刚钻，正为得道者之证；凡人必不能有此也。然佛并不以此为宝，金刚经云：「
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况佛骨乎。为帝王者正宜慈民爱物，致治於天下。韩愈是时若
能谏帝莫以神奇而事，唯求至道以进於圣。则於帝於民莫不有益。然其却百般诋毁，视佛骨
同戏骣之具，侮圣辱帝莫此为甚也。虽释子所奉唯应以「戒定慧。」为事，引「佛志」为怀
。舍命丶焚顶丶烧指之诡行，及士民弃其业次之不当，此佛经内亦戒之。若举此事之非，而
勉以「求道」丶「修道」丶「证道」之理，则帝悦而释子欢。其所恶者在此，其为民护儒道
者亦在此。然因此表之过，而获疚於帝；其所非者，释子之浅识，民之愚者，反以为是也。
此皆其违四毋之训，不能依法之失也。
    其论师道有曰：「不以其少，卑，而以其道，师道也，非师人也。」之句。其所尊者既
为道，何乃自毁其言，不论道而论人之界域出身乎。况佛原为王储，因求解决人之生丶老丶
病丶死诸问题，而甘弃尊荣。到处访道，雪山六年苦修，终获证人人本具之佛性—─『因欲
爱丶烦恼丶无明所遮，致流转生死道中；「受惑」丶「造业」丶「招苦」，而不知解决。苟
能弃欲爱，断烦恼，知无明，则本性如如，智觉朗照，无诸生灭之苦也』。此与中庸所论「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正相互发明，圣圣道同使然也。惜韩愈不能虚纳
群经，而坚执己见，诽圣人教，视佛之圣，如同兴祸之鬼神。此岂弘达有识之流所宜言乎。
世不明佛法者，皆以神异为尚，而自失於道，并乱人视听；此虽皆自招举谤之罪。然韩愈自
命不凡，何乃效泼妇骂街之举。其器识之不弘达，实为界域所局限也。
    佛骨既异於凡骨，若其有识，正应以迎佛骨之举，而谏人君奉行圣道。以因果之理配合
儒门之道，奖善伐恶，为百姓造无穷之福利方是。而此表之文，反欲断帝之善根，挽帝造不
世之罪。实大违人臣之道，求圣者之心也。三代以下，文人之习皆自重轻人，此狂慢之心作
祟也。其为所表，难脱文人之习，实令人扼腕兴叹，为有识之士所不齿也。愿奉其文者，当
引为戒，莫惑於文而昧於道也。
                                                                        庚戌孟冬






　　　　　　　　　　　　　　　　　　　　　　　　第4期 公元1971年6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