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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影幢幢

       

发布时间:2011年01月05日
来源:不详   作者: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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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影幢幢

  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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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下午,约摸才五点钟,天色已暗了下来。这个季节的天空,似乎习惯于追问什么,总是急着潜入夜清静而璀璨的渊谷,也许那里存放着答案吧。汽车喇叭波浪式的混合奏鸣中,西天一朵游渡的云像散开的行囊,需重理一番明日破晓好上路似的,它化成一片片薄絮,又消失了。

  我正穿过马路,准备搭乘九路车赶回家,不经意向斜对面的高崖瞥了一眼,我的心却温热起来了,仿佛偎近了一盆古老的并不灼热的炭火。我随即再次眺望,是西山公园的九龙塔巍然屹立,暖灰调子的返光笼罩着它,一点儿都不晃眼,透出敦厚朴实与隐约的亲切感。九龙塔其实是近几年新建的,但在土崖底下高楼大厦的层层围拥中,尤其在雪霁雾漫的情境中,它还是诉说着沧桑,会符号般激起人们,激起一个族群潜存的遗传记忆与怀念。九路车还没来,我索性又望了宝塔好一会儿,诉说历史时间的塔姿,在暮霭里泛出一层透亮的薄光,又不那么墩实了,好像一幅写意画,借气韵飞动的檐角,要溶入辽阔无垠的天空中去。

  不同的人瞭望塔影,都会触发哪些共同、相异或者同中有异的联想呢,我一边继续等车,一边不禁思忖:僧人居士,目睹塔影是否会想起佛像的项光,默念佛陀的名号;兴致勃勃的年青眷侣,是否会手指绕塔飞行的鸟雀,庆幸寻觅到一个摄影留念的好景点。而我伫立那儿,眼前许多塔的影子开始重重包裹九龙塔,温暖的回忆胶片里,有俯瞰着纪念白马驮经西来,号称中国佛教祖庭的洛阳白马寺的齐云塔;有香火氤氲,我仰望良久的大唐玄奘法师督造与译经的慈恩寺大雁塔;有我一遍遍聆听着令心境清宁的梵呗环绕的历尽灾患岿然不动的开封褐琉璃铁塔;有蓦然回望中,西湖丝缎似的波光上荡漾的传说镇过白娘子的雷峰塔……未曾拜访而神往已久的塔影,像驼铃不绝丝绸古道上的塔,山水相映南诏大理的塔也都一一拥来了。然后,阅读过的小说里关于塔的场景也拥来了,恍惚间,许多塔影正与崖顶的九龙塔重叠,风吹过时便摇晃起来,莲花瓣一样徐徐绽开,莲花缝隙里露出每座塔依托的苍茫原野。我知道,倒映下来的塔尖,击中了我心底的涟漪。

  记得余光中先生曾说,他的乡愁,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乡愁,而是历史文化的乡愁。那片无穷无尽的后土,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它做大陆啊,从小时玩耍的金灿灿的油菜田垄头,母亲喊他回家的声音,到可以想见的晚年,五千年深的古屋里亮起一盏灯,传来的一声喊他回家的动人呼叫,到最后不堪言说的苦楚的温暖,生命流逝后的慰藉。“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在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我第一次读他的诗时,就被浓郁得化不开的乡愁深深打动,并且暗地里感谢诗人道出了,表达了,凸显了我心里朦胧萦绕的东西,也一定还有许多人血液里暗暗流淌的那种来自历史云雾深处的乡愁,泛文化的乡愁,以至因不断追问而引出的天地、时空、生命的乡愁。

  2

  地理意义上的鸿沟,还有可以逾越的一天,至少,希望不会消失。背负历史乡愁的游子,踏上的却是不归路。扁舟一叶抛缆去,惟见江水无穷弥漫天涯,日暮乡关何处?眼睛里的烛火在燃烧,羁旅因无望而灼痛,追忆因渺茫而彷徨,时间的垂线用痴心绞凝成缆绳,那一口乡井有多深,井沿上的雾气有多温润,试图穿越的眼神就有多殷切。

  我想我受母亲的濡染很深。我的母亲虽然那么平凡,风尘仆仆地上班、下班,在喂鸡、腌韭菜花,暑天顶着毒日头跑十几里地给我抓药,数九的隆冬挑灯为一家大小缝补衣服之余,关心时事,也神往历史的空间,她血液里流淌的情怀,遗传给了我。小时候为省钱,母亲托了人情,我们搭乘货车的尾节车厢出游。火车鸣笛了,麦浪飞快地向后堆积,靠近县城的一座塔上,扶栏站着位穿红衣衫的姑娘,母亲兴许会指着她说,古代也有一位女子立在那儿,和周围的山、溪、城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吧。母亲不留意地说,我不留意地听。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保护文化遗迹的意识却非常强,曾厉声斥责过我用小树枝涂写“到此一游”,那是她坐在大河畔遥望对岸而回头的片刻。

  我喜欢在阳光射入窗户的时候,摊开地图册,目光巡回在比例尺缩小的山川,窗外白杨树叶儿沙沙地微响,手掌摩挲过去,画面便活动起来。我用手指点戳地图上标注的济源,再顺势向东一划,到了山东的济南、济宁、济阳,最后顺着今天被黄河侵占的古济水下游河道,手指划入瀚海的蔚蓝,四渎之一的济水便爆了冰似的,一下子哗啦啦奔涌翻腾着洁白的浪花。太阳照耀着我,照耀着飘荡的烟雾里金光点点的河面,岸上隆重举行的祭祀典礼,也照耀着争逐的鱼虾,青草绵绵人约过多少黄昏后的长坂。我的目光向西部移动,停留在岐山下的周原,周族祖先古公亶父率领的队伍长途跋涉而来了,筑造起檐角鸟翅般飞向天空的宅室吧。喧喧嚷嚷的人声,噔噔蹬的捣土声,乒乒乒的削墙声,被热气蒸腾的工地淹没的咚咚咚的鼓声,一时如百矢齐发,向我射来。我似乎看见胡须蜷曲的老者,双臂伸展先向天空尽情地引吭高歌,然后身躯扑下去久久拥抱大地,指缝间撒下一把把磁性充足的泥土。于是,浸染体温的泥土沉淀了几千年,将地图上几个圆形小黑点边标注的名词,研磨得珍珠般光滑,我反复轻读:凤翔、麟游……我的手指沿着先秦重要的东西走廊巅簸,那形势险峻的崤函故道,回荡过多少骏马嘶鸣,湮没过多少鲜血与骸骨,如今被我轻轻滑翔,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奇隘口。我用指尖叩访洛水之阳的王都,禾黍渐深的故宫,疆土为诸侯霸,道术为天下裂,有位太史模样的人正伫立高台上观星象,我想上前去问问他,你看见一片异彩纷呈、光芒四射的思想星空了吗?行云一揖别,流水又千载,南宋都城临安像一颗亮闪闪的水珠,从地图上膨胀凸起,盐桥河上繁忙的樯橹声召唤了我,坊墙早已倒塌,御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勾栏瓦肆里灯影交辉,有携带纸币的商人,从衣袖里掏出一幅八百年前的西湖图,赤山教场与南山第一桥的粼粼波光间,清晰地标有“会子纸局”四个字。

  当我继续目驰神游,翻越了南岭,隆隆炮声震荡一腔热血,百年前的广州城上空风起云涌……每逢合上地图册,我都会奢想背包去旅行。推窗远望,只见山势起伏,处处树林的枝柯上光斑跳跃,若是雨后新晴,树木百草与泥土的气息一股脑扑鼻而来,那时候我就遥望着龙门山,沿着峰岭走势探寻家乡三晋丰富的蕴藏,大地如果是鼓面,还没有远行,在平日散步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能敲响历史的回声。

  3

  然而,真的能进入场景吗?回声即使聚拢过来,像敲打在王禹偁黄州僻角的小竹楼上的雨点一般密集,双手也接不到湿漉漉的雨水。汗牛充栋的各种体例的史书,试图将时光的辙印编纂成纵横交错的网络,让翻动它的手,从页缝里抽捻出清晰的历史叶脉,但是书中所记载的芸芸众生,他们真实的观念世界,繁琐细致的生活图景,鲜活变化的心思,连同举手投足间的音容笑貌,仿佛倒映水中的影子一般模糊。当现实水面的涟漪晃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以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来俯望水中倒影时,影子就更加千姿百态,看不分明。更多的时候,人们只是举起从地下挖掘的陶瓷碎片,让阳光在残缺的棱峰上滑动闪耀,通过想像将它们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古瓷瓶。

  比如,当重檐的宝塔陆续从各地挺立,演变成华夏山水的风景标志,当佛教传入东土,虽然在强大的传统力量下完成了本土化,但是佛教带来的殊异的思想,通过各种神异、故事与仪式渗透到百姓的日常生活,通过精微的思辨撞击了文化精英的心灵世界,人们已多多少少接受了譬如宇宙虚幻、人生痛苦、三世轮回等观念,此后的中国人,即使屏息凝神,遥想翩翩,还能体会早先那个人死后魂神要归于泰山的世界吗。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太阳的辙印碾过了一站又一站。就像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对身边事物的分类又与往昔截然不同,而分类往往意味着对世界秩序的理解,即使在风声回荡的黎明或黄昏,拾级登上木塔、砖石塔、水泥塔,或者耸立得更高昂的电视塔极目远眺,览尽山水,还能细腻感触古人心目中的时空,领略他们的情怀吗?

  能与逝去的时间沟通的媒介,那人们左臂捧抱的线装书籍,右手攥握的大地收藏的文物,都如淤沙上露出的塔顶,塔身还在下方沉埋。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仅有短短五十余年的南梁,图书就经过了两次大的灾祸。再如书籍编校时剔除在外的部分,再如各种非人为的原因散佚的书籍,更是泥沙沉海。只要看看宋代编撰的《太平广记》,那早已散佚的书目数量,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不要说著者挑灯夜战,熬尽心血,藏于名山传之后世的心愿落空,它们所承载的大量历史信息也化为乌有。人们又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一趟想穿越云雾,最大限度地瞭望生动的历史风景的旅行,是多么艰辛的跋涉,要穿过时空的差异,要穿过著史人的观念所设置的雾障,甚至还要穿过文学性的描绘。但是当雾障成为了历史,也许还要感谢它们。撰史人的观念本身构成了历史记录。就是春秋战国诸子学派在文献基础上,凭空想象虚构的上古风景图卷,不是也记录了诸侯混战的乱世,士人们对秩序的渴望与焦灼,在欲望膨胀的世界中内心的如火煎熬,与对简朴人生的追慕吗?对史书中合理揣摩着当事人的口气,展开的一些文学性描述,使后人感性地听到遥远的呼吸。记得一位古代的欧洲作家,看了许多理论上介绍中国的书籍,因为抽象仍然如云山雾罩,直至辗转得到一本小说,才满意地表示自己亲切的感受。这就是形象语言的功用吧。自古的文史结合的传统,人物纪传的史书体例,应也有一定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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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的风景山峰巍峨,只是云雾幽深。塔影幢幢,回头探寻的目光却依旧殷切。

  有句话这么说的:历史感是人的本质。那目光通向之地,是久违的故乡。朝露般短暂的生命,因为追溯到一条绵绵不绝的河流,在流动中看到了自己的丰富与延伸。历史的镜子,鉴照着过往的得失,将光芒反射到明天的驿旅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开创中。而且,河中的水纹,镜面中的光,都会向不同的方向流闪,在生命对未知世界比如将临的死亡的恐惧不安中,追问流程,追问来源,追问存在,历史的乡愁就曼延到了宇宙时空中,成为天地间一叶扁舟存在的佐证,前行的动力。

  作者档案

  枕秋:原名卢静,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发表文字若干,著有散文集《穿越河流的鱼》。

  出自: 《阳光 》 2010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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