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李承贵教授的《儒士视域中的佛教——宋代儒士佛教观研究》
评李承贵教授的《儒士视域中的佛教——宋代儒士佛教观研究》
杨海文
李承贵 教授的博士学位论文《儒士视域中的佛教——宋代儒士佛教观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10月出版),有论者在2008 年1月31日 的《社会科学报》撰文指出,该书堪称宋代儒佛关系研究的新成就。沿着这一评论向前走,儒士佛教观研究的思想史价值问题有必要进入阅读者的思考视野。
儒家学者应对佛教思想资源之际表征出来的“接受心理”与“诠释逻辑”,就是所谓儒士佛教观。定义通常是简单的,个案则往往比较复杂。譬如唐代的 韩愈,其《原道》一文对佛教可是要“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意思就是强迫僧侣还俗、焚毁佛教典籍、没收寺院财产,但读一读《与大颠师书》,原来他在广东潮州任职期间又跟一个叫大颠的和尚交往密切,而且对大颠的道行钦佩不已。日常生活中“悦禅”,意识形态上“辟佛”,韩愈属于两面派吗?至少南宋的朱熹在其《朱子语类》卷137说过一句铁板钉钉的话:韩愈与大颠和尚的交往,“此是退之死款”。
在中国哲学史上,“佛教征服中国”最成功的战果,可能 就是缔结了作为时代思潮的“隋唐佛学”。隋唐佛学既是“王室佛教”,也是“民众佛教”,更是“士大夫佛教”。“出家”皈依佛门也罢,“在家”信奉佛学也罢,“士大夫佛教”已然表明佛教在信念上、学理上植根到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心灵深处。到了北宋时期,这一“士大夫佛教”的流风余韵,或如余英时先生在《朱熹的历史世界》上编《绪说》第4节所言: “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北宋名僧多已士大夫化,与士大夫的‘谈禅’适为一事之两面。但更重要的则是佛教思想家因入世转向而对此世持积极肯定的态度。他们一方面广读儒家经典并阐明其意涵与价值,另一方面更公开承认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的责任,而佛教的社会存在也必须依靠儒家在治平事业上的成就。这可以说是北宋佛教的儒学化,与僧徒的士大夫化互为表里。”
名僧士大夫化,士大夫悦于谈禅,各自取长补短,相互美美与共,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这里的问题在于,“士大夫”与“儒士”未必就是同一个概念。邓广铭先生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1991年第2期的《王安石在北宋儒家学派中的地位》一文曾说:“北宋一代,是儒家学者们的觉醒时期,当时绝大部分的儒学家们,都在努力于振兴儒学,要使儒家学派的地位重新居于佛道两家之上,改变长期以来佛道两家的声势都凌驾于儒家之上的那种状态。”士大夫好比“知识分子”,儒士好比“知道分子”,明于这一不易觉察的区别,我们也许才会更加清楚——李承贵教授何以要以五十万言的鸿篇巨制来探究两宋时期的“儒士佛教观”。
章学诚《文史通义·答客问(中)》有云:“高明者多独断之学,沉潜者尚考索之功,天下之学术,不能不具此二途。”“考索之功”体现于李承贵教授的这一著作,就是用了7章的篇幅,对欧阳修、王安石、李觏、张载、程颢、程颐、胡宏、张栻、张九成、陆九渊、陈亮、叶适、朱熹等13 位著名学者的“儒士佛教观”进行了具体的论述。这个部分可谓全书的“主体”,其文献之翔实、论证之精到,令人倍感“沉潜者”的难能可贵。但是,在笔者看来,昭示“独断之学”的第8章《宋代儒士佛教观合论》则是全书的“精髓”,其比照之练达、提升之精妙,惠赐给读者的是“高明者”的思想张力。
尽管都以“振兴儒学”为己任,但完全想像得到,不同的儒者对于佛教的“接受心理”是并不完全一样的。《宋代儒士佛教观合论》第2节第2部分就指出:有“拒之门外”式的,这种方式以张载、程颢、程颐、张栻、胡宏、李觏、朱熹为代表,他们以为佛教中凡与先圣之道不合者就不能学,凡与先圣之道相合者则不需学;有“化之以渐”式的,这种方式以欧阳修、叶适、陈亮为代表,他们认为人心归佛多时了,绝对不能强迫人们突然之间弃佛归儒,必须做长远打算,“修本以胜之”;有“阳佛阴儒”式的,这种方式以王安石、张九成、陆九渊为代表,他们不排斥佛教,但也不把佛教作为自身学术思想的核心价值,只是作为一种助缘而已。
上述三种方式告诉人们,以儒学为本位性的“集中意识”,在此前提下一定程度地以佛教为“支援意识”,这就是宋代儒士佛教观的“接受心理”。有此“接受心理”,其“诠释逻辑”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呢?《宋代儒士佛教观合论》第 1 节第 2 部分说得好:“宋代儒士对佛教的认知在内容上是丰富的,在范围上是广阔的,而且有相当的广度和深度。不过,宋儒认知佛教的广泛性和丰富性,并不能掩盖他们在佛教认识上的偏执和无知。若加仔细考量就不难发现,宋儒对佛教的认知、理解和评价存在太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们称之‘失真的理解’。”举例来说,宋代儒士对于“佛教道体”、“万法皆空”、“佛教伦理”、“生死轮回”等基本问题就存在着理解上的“失真性”,以致来自佛教阵营的道衍在其《道余录》中不无遗憾地批评:“三先生因不多探佛书,不知佛之底蕴,一以私意出邪诐之辞,枉抑太过。”这一批评又何止限于程颢、程颐、朱熹“三先生”呢?
以儒学为体,以佛教为用,“失真的理解”乃至“集体的误读”显然在所难免。可是,中国哲学史上“隋唐佛学”之后就是“宋明理学”,却佐证了宋代儒士佛教观“失真的理解”乃至“集体的误读”之历史作用。理学在宋代的兴起,有内因,有外缘,儒士对于佛教的批判性继承、扬弃性借鉴就属于外缘。“时代思潮”改弦更张了,“文化格局”又会产生如何的变化呢?更具体地问,佛教的特质在中国的转变是否与儒士的批判有关?佛教界是否因为儒士的批判而对佛教的走向有所检讨?细读《宋代儒士佛教观合论》第 5 节第 2 部分提出的这些问题及其提供的答案,我们将明白:作为“时代思潮”的宋明理学是其“合目的”的结果,作为“文化格局”的三教并立是其“合规律”的产物,而这正是宋代儒士佛教观研究的思想史价值。
在《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中, 陈寅恪 先生尝言:“吾国近年之学术,如考古历史文艺及思想史等,以世局激荡及外缘薰习之故,咸有显著之变迁。将来所止之境,今固未敢断论,惟可一言蔽之曰,宋代学术之复兴,或新宋学之建立是已。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由是言之,宋代之史事,乃今日所亟应致力者。”从“大历史”的角度看,说李承贵教授的这部力作践履的正是寅恪先生的教诲,当不为过。从“小历史”的角度看,则瞩望于有博学覃思者能够深入探讨宋代的“佛士儒学观”,以与现在的“儒士佛教观”珠联璧合。毕竟,“大历史”的思想史价值一般来源于“小历史”,真诚于儒学、道家、佛教的人不仅仅是“知识分子”,更是任何时代都不可或缺的“知道分子”。
(作者为中山大学学报编辑部副编审、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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