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入唐路线考略

　　空海入唐路线考略

　　牛康

　　空海自唐德宗贞元二十年(日本延历廿三年，公元804年)由日本入唐求法，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对此行程路线，由于历史资料记载极少，而且又未加以详细说明。因而成为中日学术界研究的热点。

　　笔者为此向日本许多学者请教，得到日方的支持和帮助，日本学者并提供了许多中国国内难见的有关日文资料。笔者又前往陕西、河南等地实地考察，并综合国内外各种研究资料，发表个人浅见。

　　从福州前往京城长安行走路线的选择

　　空海由福州前往京城长安是走哪一条路线呢？在当时流传下来的中国和日本有关史籍中没有加以记载，而空海本人的传世文字中也没有详细叙述。仅有《日本后纪》、《日本书纪》、《性灵集》和《高野大师御广传》等中只言片语的记载：“十一月三日……发赴上都……星发星宿，晨昏兼行。”①今天与唐代相去千年，沧海桑田，变化很大。如何确认？本人认为应该用唐代当时人的往来南北所选择的路线来提供旁证。

　　在唐代，福州前往京城长安的行走路线主要有两条可供选择。

　　其一，从福州到京城长安的直线。由福州出发，经南平、崇安、越武夷山，进入江西，顺信江而下入彭蠡湖，出湖口入浔阳江。逆水上溯至汉口，再沿汉水直上，由商州越秦岭抵长安。

　　其二，从福州到京城长安的迂回线。由福州出发，经南平、浦城，越过仙霞岭，进入浙江的江山，一路直下杭州。经江南河，北上渡长江，由山阳渎转淮河、汴河，经开封、洛阳，到达长安。

　　两条路线当时人究竟走哪一条？

　　唐代人李吉甫在公元813年编定的《元和郡县图志》中有记载：“福州‘八到’：西北至上都五千二百九十五里，西北至东都四千四百二十四里。”②这是当时各地至长安和洛阳的正规官方路程。经过核算，大致是迂回路线的里程。

　　唐代人李翱于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接受“岭南尚书公”的任命。次年正月从东都洛阳出发，前往广东岭南赴任。他就是走这一条南北迂回路线，而非取直线。他将行程写在《来南录》里。

　　从洛阳前往岭南，李翱不取直线，而是绕了一个大弯，走迂回路线。为什么舍近求远？主要原因是迂回路线相比之下虽远，但却便利。由此大致可以推测出这是当时唐朝人南来北往的常走路线，也被官方所接受。

　　唐朝福建人欧阳詹，为韩愈同年(792年)进士。上京赴考也是经由仙霞岭，走这条迂回路线。他在越仙霞岭时留有题诗《题梨岭诗》，收入《全唐诗》卷349中。

　　空海从长安返回日本的路线，是从长安至明州(宁波)。从长安直到杭州，也与迂回路线相重合。

　　以上几处史籍记载中的唐代人南来北往行程，均选择此迂回路线，说明在唐代，尽管直线距离短，但因迂回路线便利行走，所以人们舍近求远。空海的福州长安之行，以此旁证大致可以推断取道迂回路线的可能性最大。

　　福州至长安迂回路线中水行和陆行的选择

　　对空海福州长安行迂回路线中福州至浦城路段和扬州至临淮路段是水行还是陆行，中外学术界有不同看法。

　　笔者认为，扬州至临淮段陆行的依据是《元和郡县图志》中“泗州”条下有一句：“东南陆行至扬州二百七十三里。东水路至楚州二百二十里”。③而《元和郡县图志》现存本缺“扬州”、“楚州”和“淮河”部分，而泗州的记载则仅列出从扬州到淮河的距离。但笔者根据李翱的《来南录》，以及唐代人南来北往的记录，再考虑到日本使团行李辎重，笔者倾向于水行。

　　福建段力主陆行者的依据是从福州出发的时间离新年仅有49天。日本使团必须赶在新年前到达长安，参加新年朝拜。福建段如水行则须逆水行舟，上溯闽江、建溪、南浦溪，每天只能走20～30公里，时间不够，唯有陆行一途。日本人村上春次先后六次来中国查考路线，他的著作《空海入唐的足迹》也持此说。

　　笔者认为，空海是随遣唐使一行由福州前往京城长安的，在福建段应以水行为主。这也就是说，从福州出发乘船逆水上溯闽江、建溪、南浦溪，抵达浦城县城，舍舟登陆，陆行越过仙霞岭，进入浙江江山，在清湖渡换乘船，顺流而下抵杭州。

　　笔者的依据是：由浙江入闽至福州历来以水行为主。直到今天，福州到南平尚是水路通畅(建水口电站期间除外)，陆路无踪。未通福州到南平的铁路之前，福州北上的人也仍然是逆水行路。

　　宋代《三山志》卷五《驿铺总说》注：

　　“西路旧无车道抵中国。缘江乘舟，傲荡而溯，凡四百六十二里，始接邮道。唐元和中岁歉，宪宗纳李播言，发使赈济。观察使陆庶，为州二年(即元和二年，807年)，而江吏籍沦溺者百数，乃铲峰湮谷，停舟续流(置渡船)，跨木引绳(筑栈道)，抵延平富沙，以通京师。……”④这证明在唐代空海从福州至长安之后三年，观察使才因水路事故频发，组织修建陆路。

　　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有一段此段路的描述：“凡自浙入闽者，由清湖渡舍舟登陆，(清湖渡在江山县南十五里)连延曲折，逾岭而南，至浦城县西，复舍陆登舟，以达于闽海，中间二百余里，皆谓之仙霞岭路。诚两浙之钤束八闽之咽喉也。”

　　清人施鸿保《闽杂记》卷九中对福州到南平的行程有一段记载：“福州洪山塘，上至水口驿二百里，山蹊未辟，往来皆由水路”。同书中还有一段记载：“闽江船遇滩水迅急处，必用两纤左右分挽，谓之虾须纤，李兰卿《榕园诗集》曾用之。”这说明清朝时福州至南平两地尚是水路来往，更何况千年前的唐代？

　　明清两代琉球国入贡派遣使和中国朝廷的册封使也都是走这一条路，而且在福建路段以水行为主。详细情况可以参阅清代册封琉球使李鼎元的《使琉球记》。书中以日记形式详细罗列出从北京到福州的行程。对照千年前唐代空海的行程，从福州到江苏淮安一段是一致的。

　　水行有水行的优势，这是陆行所无法比拟的。

　　其一，水行较陆行携带物品更加方便。陆行是一个驿一个驿铺地行走，每到一个驿铺，还得卸下行李换乘，人马劳顿，相当不便。而且空海是随遣唐使一行前往长安，使团的贡品和行李分量相当。相形之下，水行具有优势可以克服陆行的不足和欠缺。随带的行李可全部装船，免除陆行诸多不便，可大大加快路途的行走速度。

　　陆行山路崎岖不平，翻山越岭，有时遇水则需过渡等船。否则还要绕上一长段的路。而水路行走是水中泛船，在唐代相对陆路更加平直，少走跨越支流的和因山势而出现的弯路。

　　其二，水行可以日夜兼程。晚上不象陆行一样需要住店。陆行无法夜行，在下午就得寻找住宿处，不敢冒险前行。因为一旦错过住宿处，就无处过夜。当时已是冬天十一月，露宿不易。而水行由于晚上可以宿船，早起晚宿，省去上下换乘搬运行李之苦。江流宽缓的水段还可以夜航，日夜兼程。

　　夜航的优势在运河上更显突出。唐代张继的著名诗篇《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当时运河夜晚行舟的情景。张继为唐代天宝年间进士，时代比空海早。另外，唐代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昊，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提到当时长江南北的夜渡。

　　其三，水行较陆行可顺风扬帆，船行速度大大加快。遇到逆水行舟，还可以拉纤。空海随遣唐使一行从福州前往京城长安，时值冬天枯水季节，并非春夏多雨洪水季节水流湍急，遇到险滩相对容易通过。在福建段、淮河和汴河段逆水行舟的不利和时间上的损失，则可以通过浙江段富春江的顺流东下，扬帆千里，山阳渎的顺流行舟得到补偿。更加之以运河上行船没有太多险滩，船行的速度可以更加提高。这些都是陆行无法做到的。

　　注解：

　　①《日本书纪》。

　　②、③《元和郡县图志》。

　　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89。

　　《福建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