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宋元福建民间信仰的发展及其特点

　　略述宋元福建民间信仰的发展及其特点

　　彭文宇

　　宋元是福建社会各方面大发展的重要时期，其间民间信仰活动也十分活跃，可以说这时期对福建整个民间信仰起到承上启下的历史作用。因此研究这时期福建省民间信仰，将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其历史过程和特点。

　　一

　　唐王朝称与老子同宗，因而礼重道教；对于佛教虽有过武宗会昌(841～846年)灭佛的举措，但福建佛教寺院仍在发展。五代周世宗(955～959年)，也对佛教兴师问罪过，然对于福建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北宋时，宋太宗则公开宣称：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①福建的佛教、道教，由此进入它的全盛时期。

　　宋元时期福建佛、道两教大兴，固然与这时人口不断增加，社会经济发展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得到封建统治阶级的推崇和支持。

　　早在五代闽国，王审知就“雅重佛法”②，崇奉备至，造寺书经，饭僧铸佛，在他统治近30年间，福建各地增建寺院267座③，平均每年以9座速度递增。而且闽国把福建土地分成上中下三等拨上等田给寺院使用。闽王王鏻时，一次“度民二万为僧”④，因闽国政权大力扶植佛教，吸引了大批贫苦农民入寺受戒，由此福建僧尼急剧增多。宋初统一福建，仅泉州一地奏报有度民为僧数万，“天子惊骇”⑤，难怪宋人会感叹道：

　　“湖田种稻重收谷，山路逢人半是僧”⑥，

　　“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枝灯”。⑦

　　这可以说是一幅东南佛国的真实画景，古刹林立，僧尼遍布，福建佛教之盛如日中天。至于道教，因受唐、宋王朝礼待，福建道教的影响也与日俱增。如晋江县，唐五代就建有开元观、净真观、金粟崇真观、紫极宫、祐圣宫等道观；开发较迟的闽西汀州山区，也建有崇贞堂、开元观、金华观等。五代闽国王鏻执政时，更是“好鬼神、道家之说”⑧，建宝皇宫作道场，事无巨细听道士意向定夺，使道教犹如闽王的国教，对福建地方民间信仰中的崇巫信鬼的流行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宋王朝对道教礼遇有加，还专设宫观奉祠制，“以佚老优贤”⑨，安排部分官吏入宫庙，专事修身养道或讲学活动。朱熹一生奉祠达21年之久，在全国各地七、八个宫观呆过，其间主管福建武夷山冲祐观有两年时间⑩，对闽北道教的发展产生一定的影响。

　　根据《八闽通志·寺观》记录作粗略统计，宋元福建兴建的道观约有161座右左，其数远远超过前几代的总和，确实反映了道教在福建有了广泛的发展。而且道教有许多道派曾在福建流行，如天师道、外丹派、灵宝派、茅山派、三奶派、内丹派、神霄派、清微派等，在福建都有一定的影响。同时也涌现了一批著名的闽籍道士，诸如谭峭、白玉蟾、林辕、董思靖、彭耜等，他们在道教理论上均有独到的创见，在道教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二

　　佛道两教在福建各地的广泛传播，其宗教思想和仪规大大激发了民间对天界和冥府的丰富联想，并发挥中国传统重经验的思维逻辑。天界也有天庭，由众多的神仙组成，阴曹地府由名目繁多的鬼怪构成，神怪也与现实社会生活一样，有官品等级，有七情六欲。而且民间信仰所造就的神，大多是那些有过不寻常的经历或为民受难的现实人物。

　　福建在唐以前就已出现若干个地方的人格化的“神”，唐中叶后受佛、道盛行影响，各地又涌现出一批由人演变而成的地方“神”。比较著名的有海神妈祖、医神吴夲、雨神马仙姑、戏神田都元帅、保育神陈靖姑、护城神练氏夫人等等。从《八闽通志·祠庙》记载看，绝大多数所谓“人格化的神”是唐宋时期造就出来的，而且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死后被人奉若神明。有的造福于民众，有的忠孝悲烈，有的胆大艺高，甚至有的人只是行为怪异点，或死的蹊跷，也会被尊为神怪。

　　如江东裴道人，南宋初到泉州，头戴通草花，不修边幅，边跳边歌，招摇过市，后来死于清源山，当地群众视为异人，用泥土塑其身而奉祀之。(11)南平杨维，其母56岁才生下他，7岁始能言语，幼童表现与众不同，长大不学务农技术，一心钻研道术，淳祐四年(1244年)突然无疾而逝，乡里建祠祀之。(12)这两个例子说明，民间造神，除了那些有德于百姓或国家的人物外，对一些行为怪异的人也畏若神怪。在迷信观念中，这些人的灵魂最不安份，倘若怠慢不敬，就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所以要采取预防性的按抚措施，祭祀周到。如农历七月半的中元节，俗称“鬼节”，就是民间专门为那些“无庙”可归的游魂举行慰问式的祭节。这类神怪在各地民间信仰中均普遍存在。

　　这时期民间造神十分活跃，民众借用道、佛宗教理论，不但塑造了许多凡人为神，还直接神化了道教或佛教的高徒，出现了一批道教俗神和佛教俗神。《福建通志·道士传》收录道士44人，其中许多人被民间神化了，比较有名的有陈守元、徐仙、吴夲等人。佛教本义不在于叫人变成神仙，但对中国化的民众信仰倾向也只能听之任之，如邵武龙湖禅师崇拜，传说其俗名李普开，唐僖宗第三子，不贪富贵荣华，立志献身佛门，四方云游，后选择邵武大乾山修行，当地遇上旱灾请他祈雨，有求必应，十分灵验，号龙湖禅师，一日禅师骑虎而去，不知所终，信徒筑庙祀之。(13)这位禅师事迹与道士成仙没什么两样。《闽书·方外志》收录宋代福建名僧161人，比较有名的佛教俗神有：三坪祖师、定光古佛、扣冰古佛、清水祖师等，都在地方民间信仰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福建各地“人神”辈出，一方面是受到佛、道两教盛行的催化，另一方面也与封建王朝的利用、渲染的导向作用有关。唐王朝规定的国家祭祀礼仪“凡岁之常祀二十有二”，而且“蜡百神于南郊”(14)，并对民间部分神明予以封号，如福州白马三郎庙，咸通六年(865年)被封号为龙骧侯。宋王朝礼待百神有过之而无不及，“凡天下名在地志，功及生民，宫观陵庙，名山大川能兴云雨者，并加崇饰，增入祀典”。(15)并制定一套封神名号的礼制，如果地方奏闻某神显威，便可能获得朝廷的赐封。所有这些规定都极大地刺激了民间神灵崇拜活动的高涨情绪，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矣。

　　与上述鬼神信仰流行相适应的墓葬明器制度也在福建民间形成，这在大量的考古材料中得到证实。(16)所谓的明器，《礼记·檀弓》解释为：“明器，神明之也”，是专门用于墓室中驱邪镇妖，具有护墓卫室职能的神灵。唐以前福建墓葬中还少有明器发现，唐宋时墓葬明器作为压胜之物随棺而埋已成惯制了，说明民间信众不但热衷宣扬神明对现实生活的庇护作用，而且看重神明在阴曹地府的镇妖意义。根据考古发现，福建明器主要有这几种，一是四灵神俑，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据《礼记·曲礼上》所记，四灵具有护卫驱邪作用，因此成了风水墓葬不可缺少的镇墓之神。二是人与动物混合成的神怪，如人首蛇身、人首鱼身等，福建自古就有对蛇的崇拜观念，福建先民常与水打交道，所以蛇和鱼很自然会被移花接木到人的身上，一旦两者结合就构成某种特定的神怪，这些神怪俑安置在墓室中，起安室护主的作用。

　　这种明器作法，说明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神灵可以被民间顶礼膜拜，毕恭毕敬，但也可以受驱使，陪伴死人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是中国民间信仰既有虔诚、敬畏的一面，也带有诙谐、实用一面的特点；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民间信仰在神学观念上是杂神论，在这种观念指导下，其宗教信仰实践的方法就具有明显的功利性了。

　　三

　　宋元福建民间信仰内容丰富，其特点也比较突出，主要有这几点：

　　1.受中外正统宗教影响比较明显。如前所述，佛、道两教对福建民众宗教信仰影响非常大，不但信徒云集，而且民间造俗神时，也大多仿照佛、道两教有关仪规和思想。福建宋元时海外交流活跃，泉州港外国船只穿梭如织，促进中外经贸的繁荣，同时也传播了伊斯兰教、摩尼教，吸引了相当多的福建信徒信奉伊斯兰教和摩尼教。泉州宋元清真寺遗址，就是当时伊斯兰教在闽南流行的见证。有关摩尼教活动情况，洪迈《夷坚志》记道：“吃菜事魔(指摩)，三山尤炽。为首者紫帽宽衫，妇人黑冠白服，称为明教会”。(17)后来摩尼教受到排斥遂演变成地方民间宗教，改称“白莲菜”或“白衣道”。这对福建民间信仰也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如永泰县名山石室就遗留一处“莲社七祖”的摩崖刻像；漳州地方也曾有过白莲菜活动，俗称“白衣道”(18)。这两个史实说明，当时各种宗教信仰活动确实很活跃，民间信仰呈多元化的态势。

　　2.巫道盛行，众多的宗教活动，并没有引导民间信仰朝正统、规范的方向发展，即追求自我完善的崇高境界。恰恰相反，诱发了地方传统的鬼神崇拜心态愈加甚器尘上，以致福建地方百姓遇病信巫不求医的陋习随处可见。宋代安溪县令陈宓曾吟诗道：“时人信巫纸多烧，病不求医令自活”。(19)

　　闽南、闽西等地也是巫道盛行，凡事求巫问神，愚昧至极，连宋朝廷也不得不在天圣二年(1025年)，颁诏严禁福建巫觋惑众害人(20)，一些地方官府还采取措施限制愈演愈烈的巫道活动(21)。但其俗根深蒂固，积重难返。

　　3.地方化的神明大量涌现。经过唐以前对北方宗教文化和神活传说的吸取与传播，唐以后福建民众开始塑造适合本地需要的“人格化神怪”，如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海神妈祖、济世徐仙、保生大帝等。另外各地还有大量的土生土长的“人神”，虽然名气不大，但在地方却很受民众的崇拜，逢年过节香火不断，构成了福建庞杂的民间信仰的重要内容。

　　如上所述，宋元时期是福建民间信仰发展的重要阶段，受到佛、道和国外宗教文化的影响，民间造神活动格外活跃，由此可以看出所谓的“神怪”都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需要我们对此作进一步分析研究。

　　注释：

　　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

　　②③《十国春秋》卷90《闽一·世家》。

　　④《十国春秋》卷91《闽二·世家》。

　　⑤《宋会要辑稿》“道释”一。

　　⑥乾隆《福州府志》卷24《风俗》。

　　⑦光绪《乌石山志》卷7《志余》。

　　⑧《新五代史》卷68《闽世家第八》。

　　⑨《宋史》卷170《职官·宫观》。

　　⑩宋·黄干《勉斋先生文集》卷8《朱子行状》。

　　(11)(12)民国《福建通志·道仙传》。

　　(13)弘治《八闽通志》卷70《人物》。

　　(14)《新唐书》卷八《礼乐一》。

　　(15)《宋史》卷105《诸神祠》。

　　(16)林忠干《福建五代至宋代墓葬出土明器神煞考》，载《福建文博》1999.1。

　　(17)释志磐《佛祖统记》卷44。

　　(18)《宋会要辑稿》“刑法·禁约”二下。

　　(19)乾隆《泉州府志》卷20《风俗》。

　　(20)《宋史》卷9《仁宗本纪》。

　　(21)民国《古田县志》卷23《祠祀志》。

　　《福建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