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客家佛教民俗

　　朝华：客家佛教民俗

　　郭春林

　　提 要：朝华为流传于赣南、闽西等客家地区的佛教民俗，就其运作方式、民俗特点以及形成和传承的原因等进行探讨，对于佛教研究和客家民俗研究都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郭春林，1969生，江西宁都县人，文学博士，广西大学文学院讲师。

　　主题词：朝华 客家 佛教 民俗文化

　　佛教自两汉之际传人中土以后，对中国社会文化产生极为广泛而久远的影响，形成了不少与佛教相关联的民俗。流传于江西省宁都县、于都县、石城县、瑞金市，福建省长汀县等客家地区的民俗朝华，就是较为典型的佛教民俗。翻检佛教典籍及地方志，尚未发现有关朝华的记载。

　　一、朝华及其运作方式

　　在今江西省宁都县等地，单个人或少数人去寺庙朝拜，称为朝仙。在每年农历八月初一日，具备一定规模，有一定的组织，去一个或多个寺庙进行朝拜的活动，称为朝华。朝华为特指农历八月初一日前后几天，有组织参与朝拜寺庙的佛教活动。

　　朝华一般为农民自愿参与的活动。往往以自然村为单位，或周围的几个自然村联合组成一台华会。华会规模从十几人一台，到几十人一台不等。有些华会系固定某人牵头(组织者，被称为牵头人)，某些华会则为轮流牵头。牵头人或庄家(组织者)，需要多付出一些时间或财物。华会的开支一般是AA制，自愿多捐赠钱物者除外。华会各成员在朝华前预交一定的费用，朝华完毕，如果超支额度不大，往往牵头人或庄家垫付，不另外加收费用。

　　由于受交通条件限制，朝华一般在当地附近的寺庙进行朝拜。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朝华以步行为主，有时一天往返几十公里，前往几个寺庙朝拜。以江西宁都县为例，一般到宁都县附近的黄石岩、观音岭、莲花山、海莲寺、永宁寺，于都县的黄屋乾，石城县的庐日山等寺庙朝拜。也有个别寺庙历史悠久，香火旺盛，吸引各个地方的香客。如宁都县黄石镇的黄石岩寺，包括山脚下寺庙和山顶寺庙两部分，吸引来自江西宁都县、于都县、石城县、瑞金市，福建省长汀县等地香客。具体某一台华会，去朝拜何处寺庙，可以由华会成员商定，或由牵头人决定。现在朝华以乘坐客车为主，步行为辅。大部分寺庙修筑好直达寺庙的公路，出入较为方便。

　　朝华的一般规矩为，出发前全体华会成员集体用餐，吃斋饭。就餐往往在组织者(庄家)家里进行，饭后集体出发。华会在前往寺庙途中，往往有唢呐(俗称为“吹打”)、锣鼓等打击乐器演奏，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特别引人注目。每台华会标志性的物品为华盖(俗称为“凉伞”)，与古代帝王出行的华盖极为相似，艳丽多彩，并有铜钱装饰。某些华盖已经传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华盖轻则几十斤，重则上百斤，有专人杠持。通常还有作为礼炮的三边铳，灌装土硝，点燃后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每到一处寺庙，必定点燃三边铳作为礼炮。由此观之，“华”指华会，“朝”指朝拜佛祖。“朝华”的意思为，以华会为组织去朝拜佛祖的一种形式。

　　朝华路途中的食宿，由组织者(庄家)联系寺庙解决。通常为华会付给寺庙一定额度的费用，由寺庙提供斋饭。朝拜寺庙之礼品，除华会集体捐赠给寺庙外，各华会成员可依据自己的家庭经济情况增加一些捐款。参加华会的成员，绝大部分为普通农民，除非有重大喜事，捐赠钱物较为有限，仅仅略表心意。

　　二、朝华的民俗特点

　　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民俗起源于人类社会群体生活的需要，在特定的民族、时代和地域中不断形成、扩布和演变，为民众的日常生活服务。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

　　民俗具有集体性、传承性、扩布性、稳定性、变异性等基本特点。作为佛教民俗，朝华也具有这些特点。集体性。每年农历八月初一日，传说是佛教的节日。此前几天，农村家家户户都做充分的准备工作，彻底打扫卫生。日常的生活用具，如餐具、厨具、门窗以及被子等进行彻底清洗。特别是前往朝华的器具，更应特别注意清洗，称为洗行仪。即使不是参与朝华，仅是朝仙，也应当洗行仪。搞卫生的规模和彻底程度，不亚于过春节。洗行仪以后，则意味着吃斋，不能吃荤。直到朝华完毕，才可以开斋(吃荤)。

　　朝华的日期，以每年农历八月初一日为鼎盛，后面二、三天也较为繁盛。朝华期间，是各个寺庙展示自身的大好机会，往往把寺庙装饰一新。绝大部分寺庙把重要的揭幕仪式，如菩萨开光、庙宇竣工等；或重要的奠基仪式、长远规划展示等，安排在此期间。同时，寺庙也会在晚间举办一些法场，做一些法事，增加香客对佛教的兴趣。众多的香客前来朝拜，对于寺庙募捐极为有利。对于刚盖新房，或刚娶媳妇，或刚生小孩等喜事的香客，纷纷慷慨解囊。许个愿，求个签，每个香客都有自己的心愿。而求签是收费服务的，为寺庙增加了一大笔收入。

　　传承性。据年长者讲述，朝华至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组织的方式，庄家主持，成员AA制出钱。器具，华盖，三边铳，唢呐奏乐等；朝拜的寺庙，基本上都沿袭前代的。并且，流传了不少与朝华有关的民间故事。参与华会组织，前往寺庙朝华，由于受自筹经费的限制，每家仅限一个成员。不少家庭的其他成员，会前往其他寺庙朝仙或观光。如果是朝仙，必须携带朝拜物品。如果是观光，无需携带任何物品。朝华期间，寺庙周围形成较大的需求市场。寺庙附近，朝拜礼品的销售十分繁盛。销售各种瓜果零食的小贩沿途排列，食品皆为素食。各式糖果，销量特好。其原因是，朝华期间买的糖果，俗称为仙果。据说小孩吃了去病消灾，长命百岁。

　　扩布性。它是指民俗文化在空间平面上的伸展。朝华至少扩布在赣南、闽西五个县市的农村地区，这些都是客家人聚居地区。稳定性和变异性。由于参与朝华的香客特别繁多，他们都有施舍之心。因此，朝华之日，乞丐特多。各地乞丐，慕名而来。著名寺庙，更是如此。据说，昔日有樵夫放下砍柴工具，坐列路旁，同样能够得到施舍。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寺庙周围的村民充当乞丐的现象已经不复存在。当地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就像朝华一样，你帮我一个忙吧!”在俗语中，朝华被当成是行善的代名词。

　　按照当地的风俗，家中有人参加华会朝华，在朝华期间，全家务必吃斋，不得沾荤。否则，被视为心不诚。心不诚，则事不顺。有可能朝华时不顺，也可能朝华后，他事不顺。朝华期间，即使家里有客人，也一律以素食招待。在朝华期间，以往曾经出现整个乡镇的集市，没有新鲜鱼、肉等荤菜销售。其原因是缺乏荤菜需求，导致没有鱼、肉供应。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观念的变迁，朝华期间，逐渐有少量荤菜销售。

　　三、朝华民俗形成及传承的原因

　　在佛教教义中，“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由因生果，因果历然，这叫因果律。“由业感果，善业招乐果，恶业招苦果，众生由此而在六道中迁转轮回，不得解脱峋。佛教中的因果律和六道轮回的观念，在江西宁都县一带，就变成为善恶报应的观念。当地谚语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有(未)到；时候一到，说报就报。在普通村民中间，善恶报应观念根深蒂固，源远流长。

　　客家最主要聚集区位于粤、闽、赣三省交界处，它始于赣州、续于汀州、成于梅州，因而被称为客家大本营。赣州是客家民系形成的“锚地”，汀州是客家“首府”，客家语言、习俗、经济、文化是逐步定型的。现今朝华传承的赣南、闽西等地区，为客家人聚居区之一。客家先民源自中原地区，当时为了躲避战乱，逃难、迁徙至江西赣南等地区。有的早在宋、元时期，或者甚至更早，就已经迁至现在的居住地。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对前途命运自己无法把握，客家先民在迁徙的过程中，或许就有集体朝拜寺庙的活动。定居之后，客家人把这种集体朝拜寺庙的传统保存下来。据笔者推测，这很可能是朝华形成的原因。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江西宁都县等地，先后经历过宋朝灭亡、元末农民起义、清军南下等多次离乱。社会的剧烈变革，给村民的集体意识产生强烈的震撼，容易导致前途命运无法自己把握的感觉。

　　从地理的角度来看，江西宁都县等地，地处江南丘陵，武夷山脉末梢，自然条件较差，生产方式以传统农业为主。客家先民经历过较为频繁的水灾、旱灾、瘟疫、饥荒等人类共同的灾难，强化了集体的朝华意识。值得指出的是，时至今日，这些地方的经济状况仍然不容乐观。经济的原因，是朝华传承至今的重要因素之一。

　　钟敬文先生主编的《民俗学概论》认为：民俗信仰有突出的功利性。民俗信仰的所有活动，都是从民众的现实生活需要出发的，具有相应的功利目的。如与本人、本家、本族、本地的利益有密切的关系等。民俗信仰的实质是求吉、禳灾。民众的信仰企图是趋福避祸，从而得到精神上的一种安慰。民俗信仰是他们的一种世界观，以解释人与自然的关系，又是他们的人生观，以解释人之生死，人与人的关系⑥。

　　朝华作为佛教民俗，同样具有极为强烈的功利性。参与华会朝华的农民，绝大部分都不是佛教徒。平常在家里，既不念佛，也不吃斋。组织朝华，只是周期性、临时性的活动。所谓周期性，基本上有华会的村镇，每年都去朝华一次。所谓临时性，就是朝华完毕，每个成员照旧是村民，极少从事其他佛教活动。农民参与朝华活动，仅是为了其自身的生存利益，得到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综上所述，朝华为佛教与客家人相结合的民俗，蕴含着浓厚的因果报应思想，是客家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由非佛教徒，为了自身的生存利益，组织起来的一种朝拜寺庙的临时性活动。每年周期性地进行，规模较大，成员较为稳定。就朝华现象进行考论，对于佛教研究大有裨益；对于客家民俗文化研究向广度和深度拓展，也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无邑)

　　《宗教学研究》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