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对我一生的影响——为纪念虚云老人上生内院百日而作
师尊对我一生的影响——为纪念虚云老人上生内院百日而作
怀西
去年农历九月十七日晨,阅本京报载虚公师尊示寂。噩耗传来,使我如同晴天霹雳,五脏欲裂,双目潸然泪下。除即日在寺设坛供奉法相,讽诵大乘诸经,回向老人上生内院;冀求倒驾慈航,乘愿再来,化诸含识,齐成正觉。适于此时,接泰国龙华佛教社理事长廖心祥居士索稿信,特以“虚公老人生平简介”为文,寄刊《新日报》佛学专栏。近又收到《香港佛教》杂志社征文信,复华(按:指怀西法师接虚老所传曹洞法脉之法名)忝为老人门下戒子及法徒,无以报答法乳之恩、戒法之德,今以“师尊对我一生的影响”为题,略叙我毕生所受吾师尊德化之影响,聊作吾师上生兜率百日纪念之文焉。
——作者谨识
一、初闻德名
当我十二岁时,有一晚,父亲远从师祖处回家,对家人说:他听师父告诉他,现今卓锡广东韶关马坝南华寺,有位九十余高龄的圣僧——虚云老和尚,为我国现代禅宗唯一无二之大善知识。能一入禅定十八天!什么感化恶人信佛啦!白梅生莲啦!铁树开花啦!德化猛虎皈依三宝啦!白狐受五戒等等的故事。家父讲来,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好像他亲自看见似的。此情此景,可用“讲者津津,听者了了”这两句话来形容。一家大小十二三人,越听越精神,家父愈讲愈精彩。好像戏剧家正在表演最精彩的一幕,把全场观众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戏台上,鸦雀无声。此时家人除全神贯注听讲外,别无他念,人人面上没有半点倦意。
我当时年纪虽幼,可是在小小的心灵里,对这位道高德长的大德,已生起万分的敬仰!给我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心中常常这样想:如果我将来长大,父母许我出家的话,我一定要跟随这位老和尚学法,能学到同他一样,那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啊!
这时候,我在小学读书,但自九岁起,除了鸡蛋和鱼能吃一些外,其他牛猪鸡鸭等肉类,则不喜吃,有时纵然被家人讥笑而勉强吃下,不到十分钟,便要从肚中吐出。这大概是受父亲的遗传(因家父二十岁便信佛吃长斋)故。从听了父亲讲虚老人故事后,脑海中常浮显一位年高德长老和尚的影子,此乃我幼年闻老人名后的印象。
二、出家因缘
在我十四岁那年春天,本来已经在离家八十余里的县立公校读书。农历二月十五日,父亲路经我校,去师祖寺里参加十九日庆祝观音菩萨圣诞,顺道人校看我。我问父亲去何处?他说去师祖寺里拜忏。我要求父亲准许我去。父亲由于平日见我对僧人有缘,故此父亲满口答允,还替我向校方请假七天,便带我一同去师祖寺里。刚巧师祖才新接收这间寺,是以他的出家和在家弟子都来祝贺,法会显得特别热闹。当拜大悲忏时,我总喜欢站在父亲身旁,跟着众人一起一落的顶礼。尤其看见他们闭目观想,合掌当胸,志诚恳切,威仪齐整,庄严肃立的外表,更使我内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感。
其中出家的几个师伯、师叔们,都是南华受戒,闲谈中亦常提到老人德化故事,如枯柏复生、齿脱重生,以及南华筑建情形,使我对老人倍增崇敬和向往了。父亲和他们谈话中,亦常提及我自小不喜荤腥,总欢喜跟他食斋菜,说我生成是做和尚命,迟早是会出家的。父亲虽无意中当作闲谈,却引起师祖及师父的注意力,便力劝我父亲送我出家,说什么“一子出家,九祖超升”,且引苏浙一带地方风俗,凡一家生有二子,必送一子出家。经数天的磋商,父亲早已同意,不过不知道我自己和母亲是否亦欢喜?尤其是我本人,当父亲问我是否喜欢出家时,我马上一口答允,但是必须依我一个条件,我出家后,要立刻送我到南华寺见见老和尚,如果可以住的话,最好长期住在那里。师父初闻以为是什么艰难的事,颇感躇踌,后来听我只求住寺,自然百依百顺,满口答允。
十九观音诞后,父亲带我回家,把送我出家的事告诉母亲,母亲立刻加以反对,大哥亦不同意,说我年纪太小,不懂世情。纵然要送我出家,亦应长大成人之后,才来决定。但是父亲不管家人反对,只要我本人欢喜,来作决断。因此,在家住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便带了我再去师祖寺里,立刻为我剃发出家。二月二十五日,由师父带我一同乘车向南华迸发。这虽是我出家因缘,但主要点是我好奇心驱使,念念不忘要见这位高僧——虚公老人为我出家的增上缘。
三、受具亲近
民国三十年(1941)仲春,我同师父经过二日的旅程,于二月二十七日,已抵南华寺。这时戒坛早巳结坛,见我师父带我去报名受戒,知客师不敢主意,带我师徒亲去见老人。师父将我出家经过略述之后,老人含笑允许人坛。那时我心灵中起了无限的感觉。回想在家听父亲说到这位老和尚,如何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生龙活虎似的惊天动地,现今眼所见,不过是一位须发垂肩、闭目含神的老人,从外表看来,根本没有一点惊异的地方。尤其一口湘潭土音的话,使我一句亦听不懂。但是见他老人家,一副道貌威严、慈颜和睦可亲的神情,心中在想,这实是位有德高僧。
从二月二十七日进戒堂,至四月八日受具圆满,在此期间,自己是个新出家人,眼见耳闻,无一不觉新奇有趣。戒期结束后,师父辞我回去,留下我住禅堂。因水土不服,至闰六月大病倒榻,不思饮食。父亲收我信后,立即起程,亲至南华,接我回到师祖庙里医治。在此疗养期间,家人常来看我。我便将《老人事迹》、 《南华小志》、 《佛法省要》等书,给大哥各人看。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反对我出家最剧烈的大哥,竟然由看老人事迹,而对佛教生深信仰。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春,劝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作伴,发心前去南华,受在家优婆塞菩萨戒,同时发愿终生素食,戒绝腥荤:自受戒后,将已往喜看言情、武侠小说的心情,改为研究佛学书本。在民国三十五年(1946)七月,在我书信的劝导和大哥的鼓励下,全家大小共八九人,完全皈依老人,成了一个正式的佛化家庭。由此可知,不但老人对我一生的影响,即我大哥毕生信佛长素,和家人一齐皈依三宝,成为佛教正信弟子,亦全凭老人之德化也。
大哥比我大七岁,自己又是一个正信佛弟子,见我住在师祖寺里,终日玩耍,既不知修持为何物,又荒废学业,虚度韶华,认为非常可惜。因此,对父亲建议,主张送我再去南华亲近老人。
民国三十二年春(1943),我便以老戒资格带了一班去南华受戒。戒期圆满,老人主办学戒堂,请浙江智定法师主讲沙弥律,我便被送人学戒堂,再过学生时代的生活了。不幸此种时光太短,如昙花一现。因为主讲法师重病,数月不起,老人又赶建海会塔,安葬历代僧众遍野殖骨,无暇顾及,故学堂事全权交智法师管理,今他既一病数月,学生们变成了群龙无首,纷纷四散,待他病愈后,只剩下我和慧原、耀照三个学生。故此主讲法师亦即离寺他去。慧原师不久亦被调任衣钵之职,耀照则委任客堂做照客,仅留下我一人在学堂。那时我又疾病重生,父亲收到我信,立即汇款给我,命我立即去医治。
是时正当日寇南侵,故凡寺中僧人来信,都先经老人查阅,发觉我家父汇款给我医病,便派侍者叫我亲去见他老人。问我生什么病,我答发冷发热。他即给我发冷丸八粒,吩咐按时服丸,病必会愈,无须去看医生,浪费金钱。然后把信交我,发现我当门大齿两旁的金牙,便对我说:“你父亲给你寄款的汇票,现存我处。我先问你,你是要金牙,还是要款子?”我答:“两样都要。”老人说:“那不成。你要款子,明天你先去马坝,把金牙脱掉。如果不舍得脱金牙,款子分文不给。出家人怎好镶金牙?尤其像你这样小孩子,更不应该的。”这是我住寺以来,第一次和老人亲自讲话的机会。我见老人呵斥,便答应明天早粥后,便去马坝把金牙脱了。老人点头,微露笑容,意存心念不期然的脱口而出说:“孺子可教。”
次日,我去脱了金牙回寺,立刻再去见老人。他还不太相信,要我打开嘴巴给他看,是否真的已把金牙脱下。经他老人看了之后,再问我的药丸曾依时服下,病还复发否?接着打开装满奎宁丸药樽,再给我八粒,要我不可忘记服丸,病便会好。又问我现住何处?我答仍住学戒堂。问住几人?我答仅我一人。老人至此才知学堂近况,命我搬人禅堂去住,参加禅七,另吩咐侍者立刻去通知知客和维那。我辞别回去,把衣单收好,便有客堂照客,将我衣单搬去禅堂。这是我住寺第二次和老人面谈。
十一月间,举行禅七十四天。我因住在禅堂,故此每日二十四炷香全都参加。在第二个禅七的第四天下午二板香静中,得到轻安境界,全身五官四肢,非常舒畅,异于平日,头脑清净,喉咙里清凉自在,如饮甘露。双脚落地,在三炷香跑香时,急步快行,轻若纸鸢,全不知有身体沉重的感觉。
老人自民国二十三年(1943)驻锡南华,中兴宝林,至此全部工程均告圆满,春间,已将住持一职交给复仁和尚。故是年腊月十五日,便由李汉魂主席及各绅士,特派专车数辆,恭送老人往乳源县之云门寺,中兴久已衰落的云门祖师道场。是日从南华经曲江,过乳源,抵云门,沿途军警森严。见我们乘坐汽车开过,所有站岗士兵,都立正敬礼。我虽同去,即日便乘原车回寺。至翌年春,复有大帮僧人欲往云门亲近老人,常住特为此而沽一船,由马坝乘船至乳源,再上岸步行抵云门。我是那年春天才到云门。初任悦众,后兼侍者、夜巡、行堂、饭头等职。每日随众出坡,有时担泥搬石,有时挑瓦砍柴,日出而作,日人而息。数年之间,如同一日,从不觉辛苦,亦不知烦恼。此皆因老人,每日早粥念佛、晚间念佛时,均莅临开示,犹以平等心对众,实践佛陀六和僧制,故此同住大众,和睦相亲,从无是非争论。即寺中泥水、木匠和工人,不但晚间随众念佛,听闻开示,就在日中工作,亦不断大声念佛。由此足见吾师尊老人之德化了。
四、蒙授荆记
每年七月三十日,乃老人之寿辰。每逢是日,常住照例必为老人祝寿,举行普佛,午供斋菜。早殿后,僧值领班,凡常住大众,都齐集丈室为老人拜寿,已成定例。
民国三十五年(1946),老人寿辰日,自然亦不能例外。所不同的,是日下午,老人秘密传法。因老人每感宗门衰落,后起乏人,是以在日常,便很细心的观察,谁人能作法门龙象,荷担如来家业?所谓续佛慧命,继祖心灯,使正法久住世界,利济后昆。经三年来之暗中审察,认为能受此“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之旨,已有六人。故事先把法牒写好,到了下午,便由侍者个别暗中传命,至丈室楼上佛前,每次二人。老人命受法人穿袍、搭衣、展具,礼佛三拜后,跪在佛前。之后,将传法由来、源流,开示大意,略述于后:
禅宗一法,古来祖师,实重亲证,以心印心。例如,某禅人已经悟道,自不知已证何程度,便去请问大善知识,为作证明。将己实证说出,由明眼知识引证。如释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八万人天,茫然无知,惟有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以为禅宗初祖,乃至唐朝六祖,全重实证,不重外形。不过,末法的今天,若是执定非悟不传,那末,宗门一法,我想早已断绝。是以后来大德,渐开方便之门,认为此人具法器之才,能严守戒律,扶持佛法,接引后昆,真心为佛门做事,便传法嗣,使其安心拥护道场。
这样一来,所以有今日宗门衰落,全由后人滥传法嗣的现象。今日我传法给你们,因见你们平日真心为常住,道心亦很不错。若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前程不可限量。由于你们都很年轻,而不以公开方式,而暗中传法,并不是像外道有什么秘密法,不给旁人知道;主要是常住人多,假如公开,恐怕人人要求传给他们,便成滥传法了。有几位菩萨,好几次私来我房,跪在地上,要求我传法,我都不答允。
当时我和惟贤二人跪着,静听开示源流之后,老人命我们合掌,将法卷开了。把历代祖师传至老人的法卷上所写,念给我们听,并加一一解释清楚之后,才将法卷交给我们,再礼佛三拜、礼谢老人。这样便成了老人门下的法徒。我是传曹洞正宗第四十八代圣扬复华禅人。表信偈曰:
复还本有真空体,华开见佛觐心皇。
圣智圆明常不昧,扬和梅绽遍界香。
这是法牒上老人自做的一首偈。
回想那时,年方十九,而老人则另具慧眼器重,为授荆记。虽心内暗自荣幸,却至今十三四年,从未向人说过我是老人法徒。自觉德学全无,尤其对佛门事业,毫无建树,仍然故我,是以不向人说,以免有辱师德。但老人则常对我说:“佛法中,是一法、二戒、三剃度。你能明心见性,了生脱死,超凡人圣,全由明师以宗门最上一乘妙法,开导起修,始能克期取证。故此法师,乃是法身父母,恩德超过生身父母。”我今日得此法身长养,他日成佛作祖,全凭吾师尊老人之赐也。
五、始为人师
老人一生,中兴道场,栽培人才,传受戒法,数十年如一日。每年春期传戒,总喜选择新人才之僧青年,先做悦众、侍者,兼任戒期引赞,以便从中学习戒坛仪规,作为候补引礼等之人才。
民国三十五年(1946)春,南华传戒,特派我和几个青年去南华学习戒堂规则。当时复仁和尚为住持,见是老人派来,特命我任禅堂悦众,戒期请做引赞。戒期过后,仍回云门居住。至是年八月间,忽然思乡中沦陷日寇,及近三年未回里省亲,因此向老人告假回里。冬月,收老人来信云:南华住持已交修圆和尚。不久复接修圆和尚寄来传戒报单云:翌年老人百龄高寿,特举行五百罗汉大戒,及创办南华戒律学院。我闻此消息,立刻准备行装。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春,带了十二个新戒前往南华。是时各省前来参加此一盛会僧众,每日都有,单是新戒已超过五百人数。尤其在四月八日,举行全寺佛像开光大典,港澳人士,更是继续不断,如潮水般涌到。法会之盛况十分隆重热闹,为老人中兴南华以来空前第一次。 ·
戒期中,我既做了老人人室弟子,自然亦任戒期职事之一的侍者兼记录和大引赞之职。因老人一向传戒,不论大小职位,全依戒腊为次序,不重年龄,我在同事中,若论年龄是我最轻,若算戒腊却我最多,故此请在引赞班中的首位。戒期圆满后,我最先报名人戒律学院,从此一心向学。至三十七年(1948)冬,老人应省府主席及省佛会联名公函,及派代表亲至云门恭请,老人决定南下,接收六榕寺。在不得已的推却不脱的情况下,便选出二寺有行持和办事干才的人随行,并指定我调查前任职事各人之行为品德,优者留任原职,劣者革职迁单,并命我为客堂僧值,严厉执行清规,凡住寺僧人不守规矩,立即迁单,不得用情。并命宽让为代理住持。至腊月,才由明观和尚正式任住持。在明师未任住持之前,每日早粥午饭,晚不开餐。全寺僧众,除当家、副寺二人,可以自由出街外,上至住持,下至清众,一概要向客堂告假,领出街牌子交门头处,才能出街。一切由老人所定规矩,丝毫不违背遵行。可是自明师接任住持之后,所有老人定的规矩,全部改除:最先开放晚间斋堂公开吃粥,凡出街时,任人自由,不用向客堂告假。这样一来,有些不顾佛教大局劣根性人,便去看电影,骑单车逛公园,令社会人士多生讥谤。我看情形不对,故将僧值一职退去。至翌年春,和弘扬师北上南华。
民国三十八年(1949)春,南华照旧传戒。但自三十五年(1946)复仁和尚三年住持任满之后,已向老人辞去住持,经再三挽留不果,才再交修圆和尚。由于他(按:指修圆)在云南任云栖寺住持一职,无法辞去,不能前来接任,所以在名义上是他住持,实际上全靠老人每年春期传戒所请执事维持常住。三十七年(1948)冬,有山西五台山本焕和尚逃难南下,老人便留他续任住持,故常住请大小职事,全由焕师。但戒期因是老人为传戒和尚,故此戒期中各职,仍由老人决定。我被任客堂知客及戒期引礼之职。戒期圆满,老人眼见国势日非,便邀二寺职事及诸护法磋商,筹办大鉴纺织缝纫工厂,以备日后二寺僧青年为自力谋生。我被委任住厂工作。
六、临别教诒
我在大鉴工厂服务,至一九五O年冬,云门举行四十九天禅七。我想自出家后,只于三十二年(1943)南华参加过一次禅七,今有此机会,岂可当面错过!于是将工厂事移交清楚,便去云门参加禅七。自十月十五日起,至腊月初五日才圆满。每日参加禅七僧众,已一百七十余人。每晚老人都带病人堂开示。其中有七八位,是久住灵岩山,以念佛为行持,对向上一着,不知从何下手,特请老人开示。老人仍开示照旧心中默念佛号,兼参此能念佛者是谁,以禅净双修方便会修。我在禅七期间,便以此方法修持。在第三个禅七的第二天,梦见阿弥陀佛金身广大,不能见顶,放大黄色光明,普照大地,虚空全成金色。我在梦中仍大声念佛,因欢喜故,以至醒来,自己还听到念佛声音。至第五个七的第四天下午二板香静坐,得四大轻静境,如三十二年(1943)的一样。最后一个七第四天晚间养息香,静中忽见己身涌现虚空,出大光明,身体顿忘所在。此次禅七中,除一位广妙师开悟、得初果见道位外,还有二三位念佛而得一心不乱。还有一个泥水匠,在一次晚养息香,眼能见到屋外天上明星,自身不知在何处。
禅七圆满后,我向老人告假,欲去香港求学,闻俊虚法师在弘法精舍,创办华南佛学院。老人曾作三次挽留,劝我勿妄动。初告假时,劝我不应起心动念,有饭吃饭,有粥吃粥,还是在寺住下。二次,晚间禅堂坐香,亦以我为题说:现今世界,科学愈昌明,人类愈遭殃,遍全球已无安宁地。现今还有人想去香港学教,广弘法化。但是,自未得度,便言度他,实非易事。例如,《宝积经》中五百菩萨发愿度生,示作牛身,后欲脱离不能,幸遇佛神力,始复人身等语,开示大众。三次,是禅堂开大静后,再派侍者请我至丈室,问我:“晚间有去禅堂坐香,听开示否?”我答:“弟子有去坐香,曾听开示。”问:“你还去香港吗?”我答:“不改初衷,明日便去。”老人叹息曰:“悲哉,苦恼众生!我如是三番开示劝诫,仍不听受。本来你去求法学教,乃是善事。不过,像你这种年龄,我便十分为你担心。所以每次常住大众中,有人告假说去上海,我便说,青年人去上海便是下海去了。香港亦是一样危险,实非修行人所住之地。像你这点露水道心,不易持久哩!”使我当时内心深感老人婆心悲切,实乃过于双亲,已息求学之念。适于是时,有从上海来之隆泉、妙宽二师,欲作香港之游,不熟路程及粤语,向老人请求准我陪他二人往返一次。却不料此一别南下之后,便成永诀了。
七、学法经过
我和隆、妙二师抵港,已是腊月初十日。游数天,便已除夕将临,新年在即之时,便暂安住东普陀。及至新年过后,中英边境已宣布限止自由出入,我便打消北上云门之念,立即写信来告老人,要求写一介绍信,使我早日人弘法精舍,亲近俊老。不久果蒙老人回信云:已另函该院董事长王学仁。大约在一星期后,果然王学仁约我于东莲觉苑会面,并劝我暂住东普陀,待二届招生再人。
是年春,显慈法师东苑讲《维摩经》,我正苦无住宿地方听经,巧遇区宽渭居士,听我求法心切,便请我住在他的养修精舍,每晚前去听经。至四月间,听经圆满,重回东普陀,请惠光法师讲《教观纲宗》及《四教仪》。又请仁光法师讲《华严悬谈》、《成唯识论》、《观所缘论》、《因明》等论部。
一九五一年又住志莲净苑,听显慈法师讲《圆觉经》、《法华经》等。至一九五二年春,才人弘法精舍。一因课程不合理想,二因职事排挤外人,故至一九五三年起,上大屿山跟海仁老法师学《楞严经》。承海老诲人不倦,特为我一人讲《楞严经》。至八月,应东莲觉苑请,海老讲《法华经》及《普贤行愿品》,我与泉慧同学随往,住苑八月之久。至一九五四年四月,志莲净苑请讲《金刚》、 《维摩》等经,亦住八九个月。至一九五五年二月才再上山,重复《楞严经》全部。八月间,接高棉法亮法师(按:即心明和尚)信云:为我进行人口手续。九月,复收槟城弘明师信,亦说请我去槟城弘化。后经再三考虑,决定去棉,辞去槟城。故复经圆满后,我即辞别海老下山,借住荃湾南天竺。至一九五六年二月间,便乘机南飞西贡,小住一月,始抵此间。
八、最后慈诲
当我自闻老人云门遇难后,便不敢再去。一直到一九五六年来柬后,始再试写信问安,可惜那些信,全部火焚了,只留一九五七年和一九五八年的两封信。我自港获悉亮师有意请我南来后,心中起了很多幻想:假如到高棉后,我决心尽己能力,献身为佛教做番事业。岂料南来之后,凡是自己所理想的抱负,全成虚幻。此亦多方面之关系,最主要的是受环境影响,其次人事地理亦大有问题。除讲讲经外,创办佛经流通处。
我自南来,接获老人信云:云居建筑工程浩大,要我和亮师向本埠诸善信募化。在亮师极力的推动下,前后募得柬币数万元(约港银数千元)。因见捐助不合理想,更向老人提供意见,要他分别写信给美之知定法师(是老人之曾徒孙)及泰国之廖心祥居士,二信全由我转寄去。承廖居土劝募千余元。而美之定师,却信去如黄鹤,未见下文。因此,我更去信港澳台各地之佛教杂志和相识师友,呼吁海外教胞解囊相助,但是结果反响冷淡。在已尽己绵力的情况下,难偿己愿,自惭不能助老人一臂之力,完成理想,是以不敢再函奉告。岂料就此成为老人对我最后的慈诲!
九、预示涅槃
回忆我自十四岁出家后,第五天便抵达南华,见到老人,至二十四岁,辞别老人抵港,以至南来,八九年间,很少梦见老人。可是自今年三、四月起,每月总梦见一二次,尤其七、八两个月,不但梦见数次,而且醒来后,对梦境记得非常清楚。在九月初最后一次,梦见我领班向老人拜寿,老人面露笑容,身穿黄袍,立在上首,受众礼后,每人发给面巾一条,香皂一块,银洋一元,并劝众曰:“菩萨们!当痛念生死,如丧考妣,精进修持,勿空过日。一日无常到来,才不致手忙脚乱,如落汤螃蟹,全无主宰。当知此人世间,苦恼迫逼,无有了期,应早求出离,为吾人本分大事。谨记是为至要。”此番开示,历历如在目前,岂料在此一梦不过十天,便于九月十七日(阳历十月十六日)晨,阅本京日报,始悉老人于九月十二日示寂。回忆梦境,再想目前事实,才发觉到老人预示上生内院,惜我愚昧,不能及时觉悟。尤其最巧合的,是我梦后不过三天,法亮法师亦梦见老人以香板痛打他。由此足证老人预知时至,吉祥上生内院,先于梦中预告门下弟子,预示涅槃。
十、后感杂述
我们自阅报获悉老人示寂之日起,立即设坛供奉老人法相,每日鲜花水果,二时粥饭,如老人生前按时供养,在七七期,日日如是,同时发心讽大乘经咒,以此功德,端申回向老人上生内院、亲睹慈氏之后,冀求再乘弘愿,下生人间,普度含灵。
回忆昔日随侍老人左右,朝夕亲近,觉得日常穿衣吃饭,和常人无异,岂料别后出外参学,如失乳儿,离别慈母。眼见耳闻,不论任何名闻遐迩的什么老法师、大和尚,一经亲近,细心观察一下,与吾师尊比较之下,却有天渊之别。以我在港所亲近的各大德中,用我最客观的态度判断,有德有学,而能与老人之思想接近,除海仁老法师外,更无他人了。难怪老人三番欲请海老做南华方丈,因海老不但知见正确,最令人佩服的,是克己恕人,不摆法师架子,不贪图世间名利,一生专以教育人才为己任。
老人亦常谈及自己一生志愿:一不做现成的住持;二不创建新寺;三不住城市闹镇;四不修自己子孙小庙;五不重兴没历史名胜古迹及祖师道场;六不私蓄储钱财,凡信徒供养果仪,全归常住公用;七不接受任何一个施主供养及建寺功德。这是老人自己毕生的志愿。
老人亦常开示后学说:一个出家人,不论你住丛林或小庙,如能做到下列几条,走遍天下,不但任何恶人莫奈你何,同时还受人恭敬:一、不任意伤害生命;二、不贪图意外之财;三、不贪女色;四、不饮酒食肉;五、不赌钱吸烟;六、和睦待人,不以自有学识轻视未学。这是老人教后学做人应行的方法。其实这些不但出家僧人应如是行,就是社会上如果真正的一个正人君子,亦已具备这几个条件,何况出家僧人,为人天师表,更不应说了。
今值老人上生百日之期,悲吾国佛教后续乏人,更叹无承继如老人为佛门利生事业之弘愿者,我国佛教今后存亡兴衰,实难逆料。思念及此,不觉为吾国佛教前途悲伤。在此,我发出最后的呼吁,希望凡是吾师尊门下之弟子,人不分在家和出家,地不计南北及东西,不论海内外,人人都应共同一心,齐以实践老人之志愿为志愿,继承吾师未完之事业为事业。我想,果然能以此为目标,不但老人在内院见了,会开颜微笑,即释尊在常寂光中,亦要称赞善哉!唯有这样,才是真正的纪念老人啊!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佛
南无虚云德清菩萨摩诃萨
佛历二千五百O三年岁次己亥腊月十五日,写于柬埔寨金边正觉寺
(原刊《香港佛教》第2期[1960年7月]、第3期[1960年8月1]
附录一:关于作者怀西/素闻
怀西,即圣扬法师,原籍江西人,约于民国十七年(1928)生。民国三十年(1941),时年十四岁,即由父亲送往寺庙剃度出家,法名圣扬,字光华。旋由师长送往曹溪宝林山南华寺春戒受具,随后即师事虚云老和尚,由南华以至云门,达十年之久。于一九四六年,承虚公传付曹洞宗法,赐名复华。一九五O年冬,前赴香港,亲近海仁老法师。一九五六年二月,蒙旅居高棉之法亮法师邀请,乃南行柬埔寨金边弘化。于一九六二年后,柬国政变,遂返回香港。约六十年代末,因肺痨病而示寂于香港,详细日期待查。英年早逝,不无感叹!
圣师于居港、柬之时,间有文章发表于佛教期刊。尤以“怀西”之笔名而撰述《师尊对我一生的影响——为纪念虚云老人上生内院百日而作》 (刊登于《香港佛教》第二、三期)、《广东云门山大觉寺中兴的经过——为纪念师尊虚公老人上升兜率一周年而作》(刊登于《香港佛教》第七至十一期)、《回忆师尊二三事——为纪念虚公老人上生兜率二周年而作》 (刊登于《香港佛教》第十九至二十一期)等三篇,最具文采及史料价值。
另有一篇《怀念师尊述往事》之短文,则已收入《虚公法汇》中“追思文选”,不赘。
法亮法师,即心明长老,亦江西籍人。早年亦师事虚公,曾于南华戒期任引礼多年。解放后,先赴柬埔寨弘化,于金边创建正觉寺。一九五六年四月,蒙虚公传付沩仰宗法,赐名宣圣,法卷径由云居寄出,与旅美之宣化法师同时。柬国政变,亦返回香港,出任荃湾芙蓉山虚云和尚纪念堂住持。八十年代退居后,乃于大屿山大澳三岔水石溪兰若潜修至今。
心老与圣师最契,而心老乃余剃度时之阿阁梨。圣师余则未及见。曩年即曾于心老座前,得闻有关圣师之种种轶事。
圣师于一九四六年七月三十日虚公寿辰日蒙秘密传法一事,已见载于上述追思文之中。又云:“经三年来暗中审察,认为能受法者,已有六人。于该日下午,每次二人,由侍者个别暗中传命至丈室楼上受法。”
此六人分三次受法,首先是戒轮、玄通二师,授予云门宗法;其次是本达、意昭二师,授予临济宗法;末了是圣扬、惟贤二师,授予曹洞宗法。
后来余于香港志莲图书馆内,发现藏有一册由多人手抄之《虚老和尚诗稿》,录载虚公大部分“付法表信偈”,赫然有上述六师之资料。再经多方查询求证,乃知:戒轮法师乃南华戒期尊证师,玄通法师则见述于圣师之文,本达法师即江西青原山净居寺住持体光和尚,意昭法师即今香港沙田古严净苑及荃湾竹林禅院方丈,唯惟贤法师不知何许人也!
附录二:一九四六年七月三十日虚公寿辰传付六师表信偈/素闻
云门宗法:
妙慧戒轮
妙智灵鉴顿忘情,慧寂真常净法身。
戒清乾坤绝视听,轮旋无畏放光明。
(此即慧定。)
妙通心妙
妙明本自绝亲疏,通达亲疏岂有无。
心中有无俱遣尽,妙悟不假费工夫。
(此即玄通。以上二人同法。)
临济宗法:
本达印玄
本觉真空一体同,达来万法悉圆通。
印空印水印心地,玄幽玄妙玄真空。
(此即江西青原山净居寺体光。)
本昭圣空
本湛澄清海印光,昭如日月洞阴阳。
圣性玄妙赅万物,空色密圆事理良。
(此即香港沙田古严净苑意昭。以上二人同法。)
曹洞宗法:
复华圣扬
复还本有真空体,华开见佛觐心皇。
圣智圆明常不昧,扬和梅绽遍界香。
复圣惟贤
拈花会启表传心,续焰聊芳古到今。
传心毕竟传何物,沧水何尝异却冰。
(以上二人同法。)
欢迎投稿:lianxiwo@fjdh.cn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