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晓江]
教育者的后光
平时读到好文章时总会有这么一种冲动,希望把这些令人激赏的文字拿出来,与朋友乃至于普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共赏。然而毕竟这只是一促痴想,真正实践的机会很是寥寥,盖读书也是一种意气上的事,读到高兴的时候,意气风发,于是当着书页可以抚摩再三不忍释手,兴致再高一些的时候,还会像金对叹读《水浒》那样,在书边写些类似于"吾家阿逵真直性人也"之类的旁批。但意兴过后,也就渐渐淡忘,除非再读或另有所用不会想起。
然而在读了丰子恺的《为青年说弘一法师》这篇文章以后,我内心的激动似乎始终没有消减,觉得有些话非说不可,于是终于离读这文章十天以后的现在提起笔来,写了以下文字。我是被大师迷人的教育风采所折服的。这种折服,究其原因,照大师的好友、作者的国文老师夏丐尊先生的说法,是因为"这是有人格作背景的原故。他教图画、音乐、而他所懂得的不仅是图画、音乐;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更好……这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同样的意思,作者后来也作了概括,说:"他(按:指李叔同即弘一大师)的人格,值得我们崇敬的有两点:第一点是凡事认真,第二点是多才多艺。"
在引述了这些近似结论的话以后我想再引述几件小事,以期能在行动的事例中再现大师的教育风采,从而也算是实现我好文共欣赏的夙愿。
我们且不说李先生上课的早到(当学生或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踏入教室的门槛时,李先生早已端坐在教室的讲台前,上下可以活动的黑板的一块上已清楚地写好了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单说上课时出现的几个突发事件的处理:有人上音乐课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人上课时往地板上吐痰,就这小心翼翼的举动,在学生看来,都是必然是看不见的,但其实他全都知道,只是"他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
出去了,他又用轻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的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到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吧'"。一次下课以后,"最后出去的人无心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走了数十步之后,李先生走出门来,满面和气地叫他转来。等他到了,他先生又叫他进教室来。进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向他和气地说:'不次走出教室来,轻轻地关门。'就对他一鞠躬,送他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了。"这些全都是枝枝节节的小事,谈到日常的教学活动,则先生除了授课以外,还利用中午时间一对一地听学生弹上一节课教过的琴,称为"还琴"。在还一件
过程中,李先生斜立在离开学生数步的桌旁,并不逼近学生,然而学生,然而学生每弹错一处,有时即便是只用错了一根手指,他的头便急速地回转,向学生一看,这一看便是表示通不过,经先生指点以后须重弹。如果学生在弹的过程中错误实在太多,这还琴就通不过,李先生用平和而严肃的语调向学生说:"下次再还。"于是学生起岙离琴,加倍用功,而下次还琴的时候
,他也总能清楚地记得每个学生各自的进度。后来,作者在《颜面》这篇文章里回忆李先生的回头一看时说:"我对于这一看比什么都害怕。当时也不自知其理由,只觉得有一种不可当力,使我难以消受。现在回想起来,方方知他这一看的颜面表情中历历表出着对于音乐艺术的尊敬,对于教育使命的严重,和对于我的疏忽的惩戒,实在比校长先生的一番训话更可使我感动。……我当时实在怕见李先生的一顾,总是预先练得很熟,然后到面前去还琴。"
引述到此,我忽然有些不满于好文共赏的目的而欲与我们当前的教育工作联系起来了。我觉得,这材料对我们教育者极有意义,尤其是对那些教育方法简单甚而有些粗暴、上课马虎不认真、只是传知并不授道更不解惑者更有意义,盖其正给我们以借鉴,这借鉴的全部意义所在,就是要我们认真、好学、爱护学生,对教育怀有真挚的心与敬畏的心。所有这些,也正是我们教育者的"后光"所在。我想,我们每一个教育者,正应该对照着看一看,自己的脑后有没有这"后光",如果有,浓不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