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唐僧”重走西行路

　　“女唐僧”重走西行路

　　东篱

　　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几乎人人都知道，但《西游记》中的唐僧优柔迂腐，甚至是非不辨；而历史上真实的唐僧，是生活在唐朝初年的一位高僧——玄奘大师。他不仅虔心求学'精通佛法，而且有胆有识，是位大智大勇的英雄人物。在当时交通条件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他孤身徒步10多万公里历时18年，经过无数艰难险阻，走过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远赴当时的天竺、也就是今天的印度、，去求法取经。古今中外，能做出此举的人恐怕屈指可数；不过，更加令人难以想像的是，1300多年后的今天，又出现了一位“女唐僧”，她用了一年的时间。只身追寻玄奘当年的足迹，重走了一遍西行之路，取得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

　　寻找真实的玄奘

　　题照上这位“女唐僧”名叫书云，是旅居英国的电视制片人。

　　书云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1982年考入北京大学英语系，毕业后被公派到牛津大学安东尼学院攻读近代史。这期间，书云结识了一位戴着圆圆眼镜的印度同学。第一次见面，这位同学就问书云：“你猜我最崇拜的中国人是谁?”书云猜了几次没猜对。同学很不以为然地说：“是玄奘呀!你当然知道了!”书云的第一反应是，同学说的原来是《西游记》里的唐僧，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呢?同学告诉她说：“玄奘是印度人最伟大的朋友。如果没有他，印度的历史可能还是漆黑一片。就连印度这个国名称谓，也是玄奘大师给取的。”

　　书云觉得震惊，说我们谈的不是一个人。同学说不是吧，书云说玄奘不是那样的人啊。

　　作为研究历史的学生，书云为她的无知感到羞愧，同时也有些疑惑，自己和那位印度同学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书云记得，上中学时，历史书上提到过玄奘到印度取经以及他所写的《大唐西域记》，但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书云觉得自己对玄奘了解得太少了。于是，她马上跑到图书馆，查找了几乎所有与玄奘有关的书籍。一连三天，除了睡觉，书云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从此，玄奘牢牢地印在书云的脑海里。

　　和《西游记》里的情景截然不同，公元627年秋，27岁的玄奘为了加深对佛法的理解，释疑解惑，不顾皇帝的阻拦，趁黑只身离开长安城，朝向往已久的佛陀出生地印度出发，去求法取经。他背着通缉令，过戈壁，越天山，曾经四天滴水未进而百折不回。他拒绝功名利禄，甚至用绝食的方法说服高昌国王允许他继续西行。他还险些被强盗当作祭品献给河神。历经苦难十八载，终于取到真经。回国后，他还将沿途的所见所闻写成《大唐西域记》，详细记述了西域138个国家和地区的历史、地理、宗教、民俗、语言等情况。直到今天，生物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还在沿用玄奘当年的记载。难怪玄奘被鲁迅誉为“民族的脊梁”，被梁启超赞为“千古一人”。

　　书云走出校园后开始在英国从事电视制作工作，主要是向世界介绍中国的历史文化。1993年，她的第一部讲述中国妇女的纪录片《半边天》获得了瑞典“环球南北电视大奖”的最佳纪录片奖。2000年，她参与制作的《百年叱咤风云录》获得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大奖。关于讲述郑和下西洋的纪录片《1421年，中国发现了世界》，引起普遍关注。在这个期间，书云动了念头，想做一部专题系列片《西游真记》，把真实的玄奘展示给人们。她一直在问自己，是·什么力量支撑着玄奘一往无前?她知道任何书本都无法给出现成的答案。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只有尝试了玄奘经历的艰难困苦，才能深切体会他当年的感悟，才能靠近他的精神世界。决心已定，她就把自己埋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里恶补佛教文化。母亲等家人得知她的计划十分不理解，甚至以为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就连5岁的小侄子都为她担心：你碰到妖魔鬼怪怎么办?有时孙悟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肯定不行。而身为英国经济学家的丈夫，却十分理解和支持妻子，这也是书云此行百折不挠的动力所在。

　　书云为减轻辎重，仅带一身行头上路，其现代化功能堪比孙悟空——“上衣”可分层拆卸，外层有“北极”技术支持，防雨防潮；里面是绒布，保暖极佳，四季可用。裤子以特殊材料制作，湿了5分钟可干，有12个兜分类储藏。虽然书云并不可能体验玄奘所经历的所有艰辛和困难，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也使得她不用再徒步面对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但是，沿途政局的动荡、盗贼的困扰、乃至于前方不可知的黑暗和迷茫，都曾给她带来恐惧和动摇。然而，书云脑海里时时浮现出玄奘走在这一片土地上的身影，感觉到玄奘时时刻刻都在激励着她，同时书云的内心也有了新的感悟：西行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修炼的过程，面对生活、面对困难，这个时候往往是对人最好的一个考验。

　　恐惧和磨难，让书云身临其境般地感知到一个越来越真实的玄奘。而对书云触动最大的，是她切身感受到了玄奘在这条西行之路上留下的巨大影响。在翻过天山，进入吉尔吉斯斯坦的时候，书云碰到了此行最让她感动的一件事情。当时，她下榻在一家很小的旅店，旅店的女老板问她要去哪儿、干什么，她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她心想，如果我告诉别人我是在重走玄奘之路，别人要么会觉得我是傻子，要么会觉得我是疯子，要么就根本不知道玄奘是什么人。所以，她对女老板说去走丝绸之路，认为这么说比较容易被别人理解。没想到女老板追问到：“你去丝绸之路找什么?”书云只好说要找中国1300年前的僧人。女老板说你等等，马上就跑到客厅里拿来一张地图。她把地图打开，地图上的右下角就画着一个身背着经书的玄奘。

　　书云的惊讶之情难以形容。想不到这个小镇的居民，既非中国人，也不是佛教徒，竟然对玄奘如此熟悉，如此尊重。为什么呢?女老板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他保留了我们国家非常详细、非常准确的记录，我们很感激他。”原来啊，吉尔吉斯斯坦有一个伊塞克湖，旁边生活着吉尔吉斯斯坦70％的人，称得上是母亲湖，湖水很深，永不结冰。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将这片湖称为“热海”，并且详细描写了它的生态环境及其周围居民的生活情况，是历史上关于这片湖的最早记录，直到今天还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为了表达对玄奘的崇敬之情，吉尔吉斯斯坦人就在国家地图上为玄奘留下了一席之地。

　　处处感觉到玄奘的伟大

　　到了目的地印度，书云更是处处感觉到玄奘的伟大。在这里，不用介绍自己是中国人，印度人就会跟你说玄奘，从小孩到老人，大家都知道玄奘。这又是为什么呢?在拜访印度国家文物局局长的时候，书云得到了答案。

　　书云说我是从中国来的，我是沿着玄奘的路来的。局长眼睛都放光了，拿出来他的《大唐西域记》，说你看看这是我们必读的东西。

　　局长说，玄奘就是我的导师，《大唐西域记》就是我的圣经。印度国家博物馆里的许多佛像是玄奘帮助我们找到的。据说，印度人不爱记载历史，那些古老佛寺的遗迹，没有人能够辨认，有人还把它们当作宫廷后妃的坟墓；对佛陀的由来更是一无所知，甚至有人说他是非洲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一经翻译成英文，印度人就了解了所有的一切。佛教的全盛、历史的真相、文明的辉煌都因玄奘忠实的记载而在故国重见天日。当年，英印殖民当局的文物局局长康宁汉姆，就是沿着玄奘的足迹进行考古挖掘的。他发现，书中所载的信息，如佛教圣地的位置、方向、距离、主要标记等，几乎准确无误，完全为发掘工作所印证。

　　一位印度学者说，没有玄奘，印度的历史就会漆黑一片，因为这些记录才使得印度重新能够发现它的过去。所以，印度举国上下对玄奘的是一种尊敬、一种热爱。书云对玄奘的理解进了一步：玄奘不仅是终生弘扬佛法的一代高僧，他还是沟通中国和印度、过去和现在的桥梁，是一个成功的文化交流的使者。

　　当年，玄奘沿着商队开辟的丝绸之路，来到印度取经。在历史的脚步中，更多像玄奘这样的人踏上了这条路，这条路便被赋予了更多文化交流的意义。在这条路上，思想的种子穿越山脉、沙漠和语言的屏障，生根发芽开花，并且持久地触动着我们的生活，直到今天。

　　处女作一炮打响

　　由于沿途的动荡，书云拍摄《西游真记》电视片的愿望未能实现。回到伦敦后，她在一次酒会上碰到了默多克新闻集团下属一家出版公司的高级编辑苏珊女士，聊起了西行的经历。苏珊鼓励书云把这段经历写成书。书云觉得自己与写书无缘，而且大多数英国人根本不知道玄奘是何许人，和苏珊交换了名片后就礼貌地走开了。但是，三天之后，执着的苏珊再次找到书云，告诉她：“我很喜欢你的故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什么，但你身体力行地做了。”于是，就有了书云的第—本书《万里无云》。书名源自佛家语“万里无云万里天”。意思是，“天”本来是光明的，因为风把云吹来，天空就不晴朗了。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常常能保持晴朗，那就没有黑暗，只有光明，也就是心无挂碍，无忧无虑的境界。

　　《万里无云》英文版手稿仅写完一章，就被默多克传媒集团旗下的哈波·科林斯公司以丰厚的预付版税买断。英文精装本2003年7月在伦敦出版后，在英国好评如潮，被评为年度最佳图书。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在序言中说：“这是一本多视角、多层次的好书，也是一本寓意深刻的文化、历史、地理和人文的佳作。”现在，《万里无云》已被译为法语、意大利语、荷兰语、以及日文和韩文等，中文版也出版发行了。随着《万里无云》以多种文字的热销，在更大的范围内掀起了一股“玄奘热”。前不久，在中央电视台的组织下，中国企业界、文艺界、传媒界精英组成的40人团队，沿玄奘当年取经路线，也重走了西行之路。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也播出了玄奘专辑。还原玄奘真实面貌的其他电视节目和著作层出不穷。

　　旅途的感悟，写书的成功，玄奘热的兴起，这一切让书云明白，文化交流对于中国、对于世界是多么重要。如果说，起初拍纪录片向世界介绍中国只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想法，现在她的想法更加明确了——像玄奘那样致力于文化的交流，更加去发掘在西行的路上所感悟的点点滴滴，像一滴水能够折射太阳一样，通过一个很小的方面去反映我们文化的博大精深。(本文标题由王漠先生题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