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中的一朵红莲

　　碧海中的一朵红莲

　　尚荣

　　澳门，三面临海，北部依山，在万顷碧波中，宛若一朵盛放的红莲，悄然静立于祖国大陆的东南。

　　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屈大均屈翁山在《广东新语》中有澳门条云：“自香山城南以往二十里。一岭如莲茎。逾岭而南至澳门，则为莲叶岭，甚危峻，稍不戒，颠坠崖下。既逾岭，遥见海天无际，岛屿浮青，有白屋数十百间，在烟雾中，肆即奥夷所居矣。”描绘的俨然一幅雾笼烟霞、渔歌唱晚、鸡犬桑麻的世外古桃源景象。

　　清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诗人林则徐在巡视澳门时，在日记中写道：“二十六日，已末，晴。卯刻由前山南行十里曰莲花茎，盖澳门三面当海，北面一山峙于海中，曰莲花峰。山下长堤一道，北通前山如莲茎然故名。”

　　清代名僧迹删有诗《寓普济禅院寄东林诸子》咏言：“两岸山光涵海镜，六时钟韵杂风琴”，描绘了澳门的山海之势和佛寺钟声，另一首《丁丑夏澳门普济禅院赠剑平师》中曰：“坐老青山添白发，吸干沧海种红莲”，表达了方外之人对澳门的激赏和留恋之情。

　　屈翁山的记载中、林则徐的日记中、迹删的诗句中均提到了澳门与莲花的渊源，其实，澳门在明代还曾有莲岛之称，据说是源于莲峰山(又名莲花山)。因为从地形上看，此山位于莲茎的尽端，自身又宛若瓣瓣重莲，拔然而起!且山上多奇石，甚至有一石峰恰如观音立于莲座之上，真可蔚为奇观，惜乎现皆已不存。

　　这莲花茎、莲峰山、莲石观音，还有印于心中的那澳门特别行政区区旗，五星、莲花、大桥和海水，碧绿盎然，无处不诉说着澳门与莲花的渊源……

　　佛教中，莲花向来被奉为圣洁之花，为佛教的主要象征之一。佛祖悉达多太子出世即能步行，且步步生莲，圆满祥和!在澳门的历史上，佛教文化史可谓颇丰厚，且富于特色和性格。澳门华人以佛教信仰为主，澳门的佛教与内地关系颇深，其主要宗派为禅宗。明末清初是澳门佛教发展的重要时期，由于明朝遗民不愿投清，纷纷南逃至广东、澳门，甚至流离海外，故此时澳门佛教呈现出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遗民逃禅”。遗民僧构成澳门早期僧人的主体，他们在寺院袈裟的掩护下积极进行秘密的反清活动。澳门的佛教从而抹上了浓浓的文化色彩和政治倾向。几百年历史沧桑，佛教现在仍然是澳门的主要宗教之一。澳门现存寺院约几十处，其中以普济禅院、古观音堂、莲峰禅寺、菩提园、等为主要道场。而其中最大者当属普及禅院。这些寺院恰如一朵朵红莲怡然自得地散落于澳门小城之中，清香幽远，默默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

　　普济禅院是澳门最古老巨刹，寺旁的祀坛刻有“天启七年七月吉日立”以及重修祀坛石碑“澳门望厦村之观音堂，创自明末天启年间”的文字，可知古刹始创于明末天启年间，距今已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又俗称为观音堂，乃因供奉观音菩萨而得名。传说在望厦村的西面，原有一所观音古庙，是土著村民所建，规模较小，每逢观音诞辰，只许本地村民膜拜，排挤外地信众，闽人只能隔墙相望而不得其门而入，因此当时居澳的闽籍人士便发心，共同建成此庙，比原古观音庙大出若干倍，后经历代修缮，落得如今这般气宇不凡，规模颇壮。

　　行至寺前，但见山门不似一般庙宇，或华美牌楼，或简朴砖门，其建筑形制颇类南方官家宅院，几层台阶之上，两根石柱挺立，正门敞亮，上颜四个大字：普济禅院，两旁石刻鎏金楹联：“贝叶传经西天竺境，莲华妙法南海潮音。”一照面，便是气势凛然。进得门中，迎面一方照壁，更令人觉得是宅院的格局，两旁分立四大天王，怒目威仪，却是告知你这是进得寺院了。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开阔的庭院，香客们正随处散落，或立或坐，挈妇将雏，扶老携幼。于这一院的清幽中闲话家常，乐意融融。

　　正面而对的是一高台，几个大殿一字排开，屋脊廊檐布满雕刻，无不精美绝伦，令我等颇为赞叹。凡若凤鸟、腾蛟、狮兽、龙鱼，一应祥瑞之飞禽走兽，无所不又，周遭又缀以牡丹、梅干等。屋脊中堆塑有各种仙人神将，拱托宝珠琉璃。檐下更是纷繁复杂，目不暇给。各色戏曲人物、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匆匆一览，便知有石刻、砖雕、瓷塑等种类，而题材内容等则不容详考和辨识，遑论在配有铜钱、蝙蝠、花结等象征福分富贵的花纹，真是美不胜收。再往下便是廊下挂满串串盘香，皆舒展地垂落下来，犹如一排排黄皮的灯笼，又如一挂挂倒扣的竹篮。间或缀着红纸条，这每一个燃着袅袅轻烟的盘香都寄托这一份家庭或个人的无限祈福和美满祝愿。弥散着整个普济禅院。

　　穿过红门，走过两边的砖墙走廊，绕过一进进院落，拜了一座座殿堂。可知普济禅院的建筑形式沿中轴线分布，中有大雄宝殿、长寿殿、观音殿三重主殿，两序配殿依次是：西侧天后殿、地藏殿、语清室、龙华堂、乐静堂、祖师堂，东侧关帝殿、大客堂、檀越堂等，此外还有报恩堂、藏经楼等。大雄宝殿供奉三尊三宝佛像，皆为丈八金身，魁梧雄伟，其中之一为佛祖释迦牟尼。有趣的是这却并非主殿，位于最后的观音殿才是最重要者。内中供奉观音大士，十八罗汉分列主殿两旁，颇为庄严宏伟。其他如地藏殿和关帝殿，格局大致相似，其“无幽不烛”和“义合春秋”的牌匾倒是印象深刻，因为不论内容还是书法，都是让人不禁心中叫好的。

　　提到匾额书法，不得不说寺内还所保存有大量历代名人墨迹。据说存有米芾、董其昌、刘墉、章太炎、高剑父等人的书画诗文。王文达在《澳门掌故》中说普济禅院内有颇为雅洁的地方，环境也很优美，所以明清的诗人和画家们皆寻幽访胜来此，而且流连忘返!他们三两对坐于普济禅院的妙香堂内，或独步行吟于后花苑中，吟诗、写字、作画等，好不风雅，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家皆爱此地禅堂清净，可以暂寄闲情。细数来，嘉庆时有谢兰生在此主持画坛，道光时有鲍逸卿在此结成诗社，抗日时期更有高剑父师生等在此雅集……而这些吉光片羽、尺楮寸缣，大部分至今仍保存完好。当你在这清幽古寺中，负手吟哦，闲庭信步之时，一转角，往往就能看到一处壁画、一块匾额!诉说着当时的历史图景。例如寺中有“斋堂”二字，苍遒厚古，如铸铁，如老藤，便是岭南高剑父的手笔，乃是高氏避居澳门时期，与各弟子在普济禅院之妙香堂研究画艺时所留，弥足珍贵。

　　说到普济禅院的文化气息和政治色彩，不能不提明末清初的反清义士大汕法师，他诨名石头陀，被认为是普济禅院的开创者。《大南实录·大南列传前编·石濂传》有关于他的记载，清代浙西人氏，被称为石濂和尚，为人博雅恢奇，举凡星象、律历、衍射、理数、篆隶、丹青之类，无有不会，堪称一代奇人，尤其擅长诗文。明季清朝人人关，石濂坚守大义，不肯臣服清人，乃拜辞老母，剃发投禅，遁入空门，并杖锡云游祖国大好山河，凡山川名胜，足迹几遍。后讲学越南、备受尊崇，再而经营有方、富庶一时，最后的命运却是蒙冤遭诟、身陷囹圄且惨死于押解途中。石濂大汕和尚是一位饱受争议的传奇人物，他对澳门佛教有重大贡献，尤其是对于眼下的这座普济禅院，因为正是他募捐重修了毁于战火的禅院，从而奠定了今日之规模，其狂狷和不羁的个性与才情也为禅院之历史点染了一抹激进与抗争的色彩。

　　步入后花园，还有一处遗迹。这里的一张花冈石桌和四条长石凳，乃是签订中美不平等条约——“望厦条约”的地方。1844年7月3日，清政府国势日衰，列强窥视，美国以顾盛为代表，与清钦差大臣耆英于澳门签署“望厦条约”，强迫中国开放通商港口，扩大美领事裁判权。普济禅院的石桌石凳见证了这一历史，从此寺院的历史又平添了一份悲凉。1994年，禅院于石桌后方立一亭碑，记述的是自鸦片战争爆发后，大清国国势日蹙，洋人纷沓而至，以坚船利炮打开国门，以互市传教为幌子，进行实际的侵权略地行径，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订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把中国拖入无尽的深渊……摩挲这幽冷的石碑，历史烟云，舒卷回环；抬眼环顾这满院的阳光，花木扶疏，清雅祥和。抚今追昔，怎不令人“俯仰唏嘘，有动乎中”，不禁倍加珍惜现下祖国的繁荣昌盛和国泰民安!这真是澳人之幸、澳门之幸，也是国人之幸、国家之幸!

　　忽而忆起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在中国有深邃的文化渊薮。因其茕茕独立，洁身自好，被崇为君子，自古为文人所喜。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悠悠百年、沧海桑田、历史变迁，小小的澳门，犹如一朵娇弱而坚毅的红莲，却一直在凶猛的滔天碧浪中，静静挺立，笑看风云，终于等来海阔天空!

　　出自: 《散文海外版 》 200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