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萨尔》中的生态意蕴探析

　　《格萨尔》中的生态意蕴探析

　　作者：丹曲

　　生存与发展是人类社会所面对的永恒主题。纵观人类社会文化历史的发展进程，文学艺术的命运与大自然的状况、人的精神状况是血脉相连、息息相关的。文学艺术的内容，更接近生命的属性和生态学的原则，其创作本身就是植根于自然的土壤中的。［1］阅读以战争为主要题材的英雄史诗《格萨尔》，我们除了看到刀光剑影的战斗场景，更能领略字里行间那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美好景象。使人在畅翔于雪域高原俊美神奇的自然风貌的同时，又能欣赏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文景观，品味高原民族豪迈、烂漫的情怀。更令人不能释怀的是人与自然抗争、自然环境恶化后给人们带来灾难的记述。在赞叹古代藏民族为适应严酷的生存环境而作出的努力的同时，更加钦佩藏族人民对大自然的探索所总结出的生产和生活经验，这些优良传统至今仍为社会发展、民族兴盛的宝贵财富。

　　关于史诗《格萨尔》中所反映的生态方面的相关内容已经引起学界的关注，研究文章亦不乏论及。从不同的视角审视了藏族文化以及《格萨尔》中的生态问题。降边嘉措先生的《藏族传统文化与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保护》，①（注：降边嘉措：《藏族传统文化与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保护》，1997年海峡两岸江河源地区发展问题学术讨论会论文。）对藏族传统文化在青藏高原的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中所起的积极作用进行了论述，并对当前青藏高原生态环境保护所面临的严重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同作者的《浅谈<格萨尔>与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2］则通过对《格萨尔》中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与三江源地区的生态状况紧密结合，全面阐释了三江源地区生态保护的现实意义；索南卓玛的《从<格萨尔>看藏民族的生态观》［3］提出了“万物有灵”是藏民族崇拜大自然的思想根源和基础，并进一步对神山圣湖、野生动物、草场和森林的保护等方面进行了阐述。在兹笔者就《格萨尔》中的生态意蕴①（注：关于生态文艺学的界定和理论体系，学界多有研究并有定论。生态文艺学所涉及内容既包含了文艺学与自然、社会的内容，也包括了文艺学与精神的内容。作为人类重要精神活动之一的文学艺术活动，必然全都和人类的生态状况有着密切的关系，优秀的文学作品《格萨尔》更是如此，因而都应当纳入生态文艺学的理论视野加以考察研究。本文仅从《格萨尔》的文学描述中有关生态内容为其主旨，来探究古代藏族先民的朴素的生态观和思想内涵。至于史诗中精神和社会的生态内容未展开讨论，在此特作说明。）作一探讨。

　　一、理想的精神家园

　　众所周知，英雄格萨尔是岭国的国王，出生在岭部落，岭部落就坐落在黄河源头的玛域地区。史诗对玛域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多有描述，将岭国人民心目中的美好家园绘成一幅美丽而神奇的画卷。

　　在人世间南赡部洲中心东部，雪域所属朵康地方的富庶区域，人们都称作岭噶布。岭噶布又分上岭、中岭、下岭三部，上岭叫噶堆，是岭国的西部，地方宽阔，风景美丽，绿油油的草原，万花如绣，五彩斑斓；下岭叫岭麦，也就是岭国的东部，地方平坦，像无边的大湖凝结着坚冰，在太阳照耀下，反射出灿烂夺目的银光；岭国的中部叫岭雄，这里的草原辽阔宽广，远远望去，一层薄雾笼罩着，好像一位仙女披着碧绿的头纱。岭噶布的前边，山形像箭杆一样笔挺；岭噶布的后面，群峰像弓腰一样的弯曲。各部落所搭的帐房和土房，好像群星落地，密密麻麻，岭噶布这地方，真是个辽阔广大，景色如画的好地方。［4］

　　这里形象地描绘出了岭部落的三个地域——“噶堆”、“岭雄”、“岭麦”，岭国三个部落就分布在这三个不同的地域里。充满了青山绿水的岭国，是人类最美好的精神家园，也是古代藏族人民心目中的神奇土地。情景交融，成为《格萨尔》说唱艺人在审美创作中所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

　　《公祭篇》描述：

　　好像面粉堆起一座高山，那是白雪皑皑的玛嘉山。

　　好像一潭碧湖翻绿浪，那是福运黄河水流缓。

　　紫气升腾犹如聚宝盆，那是富饶家乡玛域川。［5］

　　在岭国人们的心中，阿尼玛沁雪山如雪白的面粉高高堆起，黄河水则如一潭碧湖②（注：碧湖，指黄河源头的扎陵湖、鄂陵湖和卓陵湖三湖。）满载福运，玛域川富饶如紫气升腾的聚宝盆。这便是岭部落人们对可爱家乡岭国的赞美。《公祭篇》中又写道：

　　最长的江河是黄河，最高的山峰是玛嘉山，

　　滚滚流水像狼跑，右旋好比坠耳环。［6］

　　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在岭部落人们的心目中，最长的江河不是雅鲁藏布江，也不是长江，而是波浪滚滚的黄河；最高的山峰不是喜马拉雅山，也不是珠穆朗玛峰，而是阿尼玛沁雪山。

　　玛域草原水草丰茂、鸟语花香，不仅是牛羊成群的天然牧场，还是动物遍野的安详乐园。在辽阔的草原上，有时甚至无法分清是动物还是家畜：

　　在东方天空黎明的曙光刚刚升起，下玛域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道路上，便突然出现一群又一群的骡子，看上去就像南天卷起一团团乌云，湖面降下一阵阵暴雨，一浪推着一浪，滚滚而去；那赶骡子的脚夫们，也像水面上的波浪，一层接着一层向前走着。在骡群的后面，是一群一群的牧马、一群一群的牦牛、一片一片的绵羊、一片一片的山羊，叫人分不清是假马群还是真马群，认不明是家牛群还是野牛群；看不清是牧草还是绵羊，辨不出是山羊还是羚羊。声势浩大，就像江河决口，洪水奔流，直向玛戴雅花虎滩而来。让人感到山峰也在摇动，草木好像也在行走。［7］

　　在史诗中，神奇的玛域更充满了人文气息。正如史诗中所描写：玛戴雅花虎滩，又分为充满生命气息的八个滩头。

　　内四滩就像耳环一样圆，外四滩就像展开的虎皮一样平。它的上部是兄弟勇士们聚会的地方，中部是小伙子们练武射箭的靶场，下部是姑娘、小媳妇们唱歌跳舞的场所。那上滩是广阔的草原，草原上牧草丰茂；中滩是一片片的沼泽，沼泽上百花争艳；这下滩更是风光秀丽，树木丛丛，林园处处，果实累累。滩上共有108眼清泉，一股股碧绿的泉水，从泉眼咕咕上冒，团团打转；条条溪水淙淙流淌，好像流的不是泉水，而是焦奶。林间杜鹃啼叫，蜜蜂歌唱；湖边大雁挺颈长鸣，天鹅在水上盘旋，小鸭在浅滩嬉玩。［8］

　　关于各类人等生活空间的描写，更是生动逼真。如《取宝篇》：

　　就在这样风光明媚的地方，一时间搭起了十八种不同颜色的帐房：那上面是喇嘛的法帐，僧人们正在里面讲法辩经；中间是头人们执法的大帐，里面法官们正在据理评判是非；下边是商人们的商帐，里面摆满了各种商品货物。其中那些高大的帐篷，叫人猛一看还以为是雪山；那些矮小的帐蓬，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帐房间背水的人来来往往，就像是捣开了巢穴的蚂蚁；拾柴的人撒遍山山沟沟，就好像冰雹降落大地。就在这些帐房中间，有一项高大威严的帐篷，显得格外光辉灿烂，引人注目，他就是岭大王觉如的神帐。［9］

　　《霍岭大战》中亦有类似的描写。［10］这些描述中，大帐星罗棋布、牛羊遍岗、炊烟遮阳的生活场景，无处不透出勃勃的生机和祥和的旋律。这种祥和的自然景观的描写，达到了物中有我、我中有物、物我合一的物化境界，构发起人们对美丽家园的热爱和依恋。

　　以上描述中的“玛域川”，“玛嘉山”、“黄河水”等自然地理名称，正是架构史诗《格萨尔》中地域、山系、水系等自然实体的核心。“玛域”，①（注：玛域，系藏语，“玛”，“疮伤”、“过失”之意；“域”，有“地方”、“故乡”、“范围”、“区域”以及“境”等含义。“玛域”照汉文字面理解为“玛地方”、“玛域”。就其名称来由，我们在藏文文献中还没有发现，如果我们从“玛曲”、“玛多”、“玛查理”以及“玛拉查则”等黄河源头一系列带有玛字的地名来推断，也就不难解释了。“玛多”，系藏语译音，“多”为“上”或“上部”之意，“玛多”其地域靠近阿尼玛沁雪山，故有“上部玛域”或“玛曲上游”之意。“玛查理”，“玛”意同上，“查理”，有“沿”或“岸边”的意思，整个意思是“玛曲沿”。“玛拉查则”，系位于玛多县扎陵湖北部的山峰名，“玛”意同上。“拉”，山的意思，“查”是“岩”的意思.“则”是山顶的意思.整个意思是“玛域岩山峰”。这些地名，都与“玛”有关联，由此可以推断，“玛域”一名可能源于“玛沁奔热雪山”。）从确切的地理位置来讲，指黄河源头和阿尼玛沁雪山周围辽阔的地域。“玛嘉山”即阿尼玛沁雪山。②（注：“玛嘉山”即阿尼玛沁雪山。据藏文文献记载，阿尼玛沁山神的别名有“觉吾相格尔瓦”、“觉吾奈瑟”、“穆洪觉吾坚赞”、“噶丹兆格盖念”、“多吉华咱”、“依达合多吉华、“额穆加”、“盖念觉吾坚赞”等多种称谓，是属于藏区九尊神中最为古老的山神之一。参见恰日·嘎藏陀美编著的《藏传佛教僧侣与寺院文化》，甘肃民族出版社，2001年11月。第249页。）格萨尔是天界和人间年神之子，故与天界大梵天王和人界年神阿尼玛沁山神密切相关。诗歌中的“东方玛嘉奔热山是玛域三百山峰首。”首峰“玛嘉奔热”即是指阿尼玛沁山神。传说，作为“世界中心”的“玛域”既是黄河的源头，又是“岭国的中心”。在岭国的周围有13座山峰，被奉为“13山神”，它们均为岭部落的保护神。其中最高的雪山“玛嘉奔热

　　本文注释信息：

　　［1］：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

　　［2］：安多研究，2005（1）：294、311．

　　［3］：西藏研究，2005（2）：72、77．

　　［4］：霍岭大战（汉译本）［M］：上册．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4：1．

　　［5］,［6］,［40］：格萨尔文库?公祭篇［M］：第l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753、754、751．

　　［7］,［8］,［9］：格萨尔文库?取宝篇［M］：第1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656、656、656．

　　［10］,［12］,［23］,［39］,［41］,［42］：格萨尔文库?降霍篇［M］：第1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1339、1273、1354、965、1005、1194．

　　［11］,［27］,［31］,［32］,［36］,［37］,［38］：格萨尔文库?天界篇［M］：第l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388、：390、404、406、420、42l、424．

　　［13］,［14］,［15］,［16］,［17］,［21］,［22］：格萨尔文库?诞生篇［M］：第l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491、495、50l、484、484、486、487．

　　［18］,［19］：格萨尔文库?赛马篇［M］：第1卷（藏文版）．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594、595．

　　［20］：王尧、陈践．吐蕃的鸟卜研究——P．T．1045译解［C］．王尧、陈践．敦煌吐蕃文书论文集［C］．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96～112．

　　［24］：青海民间文学研究会搜集翻译．丹玛青稞之部［M］．

　　［25］：南卡诺布．川康牧区行［M］．索南希译．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74．

　　［26］：何峰．《格萨尔》与藏族部落［M］．西宁：青海民族出版社，1995：90．

　　［27］：陈树珍．谈藏族、纳西族水、木文化中的生态意识［A］．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格萨尔［C］（精选本）．2001．

　　［28］：热?益西森格．大威德之光——密宗大师热罗多杰扎奇异一生［M］．多识?洛桑图丹琼排译．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9：176．

　　［29］：钱安靖．川西南尔苏藏族宗教习俗调查［A］．周锡银、望潮．藏族原始宗教［C］．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82～83．

　　［30］：南文渊．高原藏族生态文化［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94．

　　［33］：格萨尔故事选——赛马称王［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

　　［34］：李朝群、顿珠译．察瓦箭宗［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

　　［35］：甲措顿珠译．门岭之战［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