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考辨
苏曼殊《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考辨
丁富生
1911年7月18日,苏曼殊在爪哇作《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这封书信历来被认为是研究苏曼殊佛学思想的重要资料。
《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在苏曼殊书信中是最长的,达2200多字。分析全文,写了四个方面的内容,即“应赴之说”、“木偶崇拜”、“三斯克烈多文”和“支那音义”。研读书信,发现有三个问题必须弄清。
一、“应赴之说”内容的来源
关于“应赴之说”,苏曼殊信中写道:
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至梁武帝时,志公智者,将斯悲惨之事,用警独夫好杀之心,并示所以济拔之方。武帝遂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凡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自此始。检诸《内典》,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一切有情。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风流向盛。唐宋以后,渐入浇漓,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落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 [1]P230—231
这段文字,所有的研究者基本上都认为是苏曼殊对佛学的阐述,是苏曼殊个人的言论。其实不然。清朝著名高僧、净土宗第十一代祖师省庵法师(1686—1734)的《省庵法师语录》之“应赴说”一节是如下一段文字:
或问曰:“应赴之说,始于何时?”余曰:“古未之闻也。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死入地狱。至梁武帝时,致梦于帝,乞所以济拔之方。帝觉而谋诸志公。公曰:‘闻《大藏》中有《水陆仪文》一卷。如法行持,可以济拔。’于是,志公智者,将斯悲惨之事,用警独夫好杀之心,并示所以济拔之方。于是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盖自此始。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众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一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正法、像法,渐入浇漓,奈何后世取以博衣食之资,使法王大宝为贩卖之具。嗟夫,异哉!或曰:‘佛法本以济人,人来求法,我应其请,彼以财施,我以法施,何不可之有?设使人人高蹈决俗,不通应赴,则是杜众生求法之路,塞亡灵济苦之门。岂菩萨之本心,诸佛之遗意耶?’余曰:‘废生一事,诚非多事。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从井救人,人俱陷溺。故经云“不能自度而能废人者,无有是处”。且夫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之谓贸易,何以为施?况本无法与人乎?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财利之过。又况未必虔诚而得人利养,是之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
两段文字作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苏曼殊书信中对“应赴之说”的陈述,内容完全是来自《省庵法师语录》之“应赴说”一节,说得更精确些,是对《省庵法师语录》之“应赴说”一节的缩写。
二、“应赴之说”内容在《儆告十方佛弟子启》和《断鸿零雁记》中的应用
其实,早在1907年,苏曼殊和章太炎就联名发表了《儆告十方佛弟子启》文章,呼吁佛教弟子废止应赴、礼忏之法。文中写道:
此方志公智者,虽作忏仪,本是菩萨化身,能以圆音利物。若在凡僧,何益之有?云栖广作忏法,蔓延至今,徒误正修,以资利养,流毒沙门,其祸至烈。至于禅宗,本无忏法,而今亦相率崇效。非宜深戒者乎?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死入地狱。至梁武帝时,致梦于帝,乞所以救拔之方。帝觉,求诸志公。公曰:“闻《大藏》中有《水陆仪文》一卷,若得之,如法行持,可以济拔。”于是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盖自此始。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众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一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后,渐入浇漓,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2]P206
1912年5月12日至8月7日,苏曼殊在《太平洋报》上连载发表了自己创作的第一部小说《断鸿零雁记》。小说带有浓烈的自传色彩,成为研究苏曼殊最重要的资料。作品共二十七章。第二十三章在写到监院要“余”在中元节到应赴城内麦家法事时,作品基本上也是照抄了《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应赴之说”的文字:
余语湘僧曰:“此无益于正教,而适为人鄙夷耳。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至梁武帝时,志公智者,提斯悲惨之事,用警独夫好杀之心,并示所以济拔之方。武帝遂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自此始。 “余尝考诸《内典》: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后,渐入浇漓,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
不仅如此,作品接着又基本照抄了《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关于志公菩萨的一段文字。抄出于下,以供比较:
《答玛得利庄湘处士书》:“志公本是菩萨化身,能以圆音利物。唐持梵呗,无补秋毫。矧在今日凡僧,相去更何止万亿由延?云栖广作忏法,蔓延至今,徒误正修,以资利养,流毒沙门,其祸至烈。至于禅宗,本无忏法,而今亦相率崇效。”
《断鸿零雁记》:“志公本是菩萨化身,能以圆音利物。唐持梵呗,已无补秋毫。矧在今日凡僧,更何益之有?云栖广作忏法,蔓延至今,徒误正修,以资利养,流毒沙门,其祸至烈。至于禅宗本无忏法,而今亦相率崇效。”
三、“木偶崇拜”部分误康僧会为与康僧铠
书信在第二部分写到“木偶崇拜”时说:“至谓崇拜木偶,诚劣俗矣。……复次有康僧铠者,初入吴设象行道。”康僧铠,丁福保《佛学大词典》:“梵名僧伽跋摩Sa&mdotabv;ghavarman,又名僧伽婆罗Sa&mdotabv;ghap&amacron;la,印度人,广学群经,曹魏嘉平五年来支那,于洛阳白马寺译《无量寿经》。见梁《高僧传》一《昙柯迦罗传》附。” 梁《高僧传》一《昙柯迦罗传》附记康僧铠曰:“时又有外国沙门康僧铠者,亦以嘉平之末,来至洛阳。译出《郁伽长者》等四部经。”[3]P325。从诸多文献记载看,康僧铠是一位译经僧,于曹魏嘉平五年(253)(一说嘉平四年,252年)至洛阳,于白马寺译出《郁伽长者经》二卷、《无量寿经》二卷、《四分杂羯磨》一卷等佛经。但是,没有“入吴设象行道”之举。这里,苏曼殊是将康僧会误会为康僧铠了。康僧会,梁《高僧传》一《魏吴建业建初寺康僧会传》有这样的记载:“时吴地初染大法,风化未全。僧会欲使道振江左,兴立图寺,乃杖锡东游。以吴赤乌十年(248)初达建业。营立茅茨,设像行道。……(孙权)召会诘问,有何灵验。会曰:如来迁述,忽逾千载,遗骨舍利,神曜无方,昔阿育王起塔,乃八万四千,夫塔寺之兴,以表遗化也。权以为夸诞。乃谓会曰:若能得舍利,当为造塔,如其虚妄,国有常刑。会请期七日,……烧香礼请。……果获舍利,明旦呈权。……权大叹服,即为建塔。以始有佛寺,故号建初寺,因名其地为佛陀里,由是江左,大法遂兴。[3]P325”据本传及其他记载可知,康僧会是一位兼通佛、儒、道的译经师。其祖先是康居人,世居天竺,其父因商贾移于交趾。康僧会年十多岁即父母双亡,乃出家追随安世高弟子南阳韩林、颖川皮业、会稽陈慧等三贤学道。于赤乌十年(248)来到三国时的东吴,在都城建业建立寺庙,供奉佛像,弘眼扬佛法。边传教边翻译了《六度集经》和《吴品》两部佛教。孙权叹服之余为建佛塔。于是江南创立了第一座佛寺建初寺。还可证明苏曼殊将康僧会误会为康僧铠的依据是:康僧会善画,旧传其入吴弘法时,还带来印度佛教画本。画家曹不兴从其学画佛像,成为名家,被誉为“画佛之祖”。而苏曼殊书信在陈说“至谓崇拜木偶,诚劣俗矣。……复次有康僧铠者,初入吴设象行道”后,紧接的话就是“时曹不兴见梵方佛画,仪范端严清古,自有威重俨然之色,使人见则肃恭,有皈仰心,即背而抚之,故天下盛传不衰。后此雕塑铸象,俱本曹吴。”
参考文献:
[1]柳亚子.苏曼殊全集[M].中国书店,1985年.
[2]汪树东、龙红莲.[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
[3][梁]慧皎.高僧传[M].中华书局,1992年.
出自: 《时代文学·理论学术版 》 2007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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