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梅里雪山

　　朝圣梅里雪山

　　潘宏义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信徒》

　　探秘香格里拉

　　千百万年前的一次造山运动,使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从横断山大峡谷中奔流而出,如三条巨龙,并肩起舞,相伴相依,咆哮奔腾四千公里,形成了举世无双的“三江并流”自然奇观。

　　在千万年漫长的岁月里,三江并流地区神秘灿烂的多元文化和自然生态奇观犹如文化隐士一般,深居在滇川藏交界地带的怒江、丽江、迪庆地区的深山峡谷间,“养在深闺人未识”,远离浮躁与喧嚣,静若处子,深藏不露,又大智若愚,它的存在深刻地衬托出了某些所谓文明的轻率与无知。

　　早在1933年,英国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就在其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描写了一个中国西南部充满神秘色彩的深藏在高山峡谷中的田园牧歌式的村镇,书中描写了一座座令人陶醉的庭院坐落于富饶美丽的“蓝月亮”山谷之间。那里雪山环抱,绿水长流,百草丰茂、牛羊成群,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伤,没有阴谋,没有战争……今天,即使从未听说过《消失的地平线》这本书的人,也能从“香格里拉”这个词中唤起对“世外桃源”的憧憬。

　　可以完全肯定的是,詹姆斯·希尔顿从未到过中国西南地区,于是人们把希尔顿写作《消失的地平线》的灵感来源推测为1924—1935年间出版的《国家地理》(美国)杂志推出的介绍约瑟夫·洛克在云南西北地区的探险经历的系列文章。这位美籍奥地利学者洛克博士为了采集植物标本而来到了滇西北,在丽江第一次看见了玉龙雪山,那是在1922年5月8日从剑川到丽江的旅途中,在横断山脉狭长的峡谷里,他还看到了金沙江从中间分开的北峰——哈巴雪山。第二天晚上,在丽江香格里与拉市里之间的一块草坪上露营,“在橡树、李子树和杏树丛中,帐篷周围玫瑰花盛开,白雪皑皑的玉龙雪山屹立眼前。”也许,从这一天晚上开始,“香格里”这个诗意浪漫的地名就深深地印在了洛克的脑海里。

　　洛克把他的“家”安在了玉龙雪山下的雪崧村。雪崧村只有百来户人家,房屋全用石头垒成。村后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一直向玉龙雪山延伸。草地中央有一泓明净的水潭,那是有着美丽传说的玉湖,从村口往外望去,富饶的丽江坝子尽收眼底,人就仿佛走进了画图之中……

　　洛克采集植物标本的工作非常成功,按理他早就可以回国了,但他一呆就是27个年头,不仅圆满地完成了他采集植物标本和进行植物学研究的任务,还进行着对纳西族历史和古纳西“王国”地理的研究。他带着他的纳西族助手们探访了以丽江为中心的所有纳西族居住的地域,足迹遍及云南西北部及西康边境的各个角落。他将沿途写下的大量笔记一方面整理成文章,连同所拍摄的照片及绘制的地图寄给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另一方面为撰写《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作准备。他发表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的文章为詹姆斯·希尔顿写作《消失的地平线》提供了素材,也让著名的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获得了创作的灵感,写下如下的诗句:

　　环水泱泱

　　石榴满枝

　　不见稻田稻花香

　　天高气爽好丽江

　　由于洛克在中国的主要活动区域在丽江及其周围纳西族居住地区,他在这一时期所发表的文章和图片也主要反映了他在这些地区的探险经历,所以,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希尔顿小说所描写的“香格里拉”就在以丽江为中心的云南西北部纳西族居住区。

　　“香格里”是丽江县从清代到民国实行保甲制度以前一直沿用下来的一个乡镇地名。当时,丽江县共23个半里。洛克在《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丽江的乡镇”一节中对“香格里”的方位和区划作了详细的描述,书中说“香格里”分东香格里和西香格里,东香格里在金沙江西岸,以梓里江的铁索桥形成边界,西香格里向北延伸到金沙江与阿喜里相连接,阿喜里也是向北延伸,并包括丽江雪山以西的金沙江山谷。最北部的村子通往石鼓的公路上沙坝,它的东面是阿喜里与香格里的边界冷水沟,冷水沟之西有箐口塘。其它南部不在金沙江河谷的村子有雄古、卢瓦和竹坡。在十字路(鹤庆通往石鼓和丽江到剑川的交叉)以北的区域,在高原顶部有一段称为落水洞,仍属于西香格里,其它的还有最南部的村子螳螂坝,以及南部村子律比山、天红、沐海坪和甸尾村。

　　其中,雄古是香格里(里长)所在的一个村子,因此人们也称雄古为香格里。雄古地处横断山脉狭长的山谷里,东西两面是峥嵘挺拔的山岭,正北方耸立着洁白无暇的玉龙雪山和它的北峰哈巴雪山,离雄古不远的沙坝是香格里最北面的一个村子,位于“蓝月亮”般的万里长江第一湾上。雄古也因为村里古老的柏树而著名,古柏掩映着一座座纳西民居院落。洛克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在此歇宿,并多次在他的著作里提到“雄古—-—香格里”。著名音乐民族学家宣科先生曾在《洛克博士与香格里拉》一文中说:“关于洛克提到的这个地名在詹姆斯·希尔顿的书中是这样写的:‘Shangri—La’。他在‘香格里’后面加了个连词符‘—’之后才加上个‘啦’。这又是从洛克著作中引用的……‘香格里’的正确释义如下,‘香格’,地名,丽江堆古一带,‘雄古’是‘香格’的汉文音译之误,如‘打鼓’即‘大具’,等等,也是一个乡镇,如‘大研里’、‘束河里’,等等。而连词号之后的‘啦’,是对一个美好地方的亲切称谓,等于‘您好’。”宣科先生的话,意在表明一个重要的问题:“香格里”即“香格里拉”。而丽江就是世人“众里寻她千百度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

　　位于迪庆州的中甸县如今早已被确认为詹姆斯·希尔顿小说中的“香格里拉”,并已正式更名为香格里拉县,14万藏、汉、纳西、白、彝、苗、傈僳等各民族就生活在这里。由于旧时多以金沙江为“汉地”和“藏地”的分界线,史书上多把香格里拉称为“孤悬江外”的“藏地”。这一“孤”,倒是“孤”出了香格里拉举世无双的妩媚与神秘;“孤”出了香格里拉独树一帜的奇异的文化与风情;“孤”出了人类苦苦寻觅的生命源头与返璞归真的精神家园。

　　雪山环抱,鲜花满地的香格里拉八瓣莲花草原像一位美丽的张开双臂的神女,敞开心扉,展示着她绝色的姿容。她亘古不变的的温馨与祥和,总是充满了诱惑与诗意,牵引着人们回归自然的梦想。在草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日月城——香格里拉县城。詹姆斯·希尔顿说她就坐落在“一幅山水画的中央”。也难怪史书典籍一再地把香格里拉概述为“雪山为城,金江为池,群山蕴宝,众水流金,幅员千里,灯火万家”、“藏珠露宝”、“富藏未发”的“如意宝地”。

　　香格里拉高原平均海拔3300米。哈巴雪山、巴拉更宗雪山、天宝雪山……群峰错落有致,终年积雪不化。与青翠欲滴的林海草原相映,与一尘不染的蓝天白云相依。清高而圣洁,雄浑而庄严,恰似天神肃立,呼之欲出。碧塔海、属都湖、纳帕海……高原湖泊星罗棋布,飞瀑流泉,点缀其间,从颇具江南水乡特色的“小桥、流水、人家”的金沙江畔到“天苍苍、野茫茫”的雪域高原,正如希尔顿小说中描述的“一年之内能经历四季气候”,所以才有了文人墨客留下的“雪飘六月瓜果熟,阳春三月看杏花”的千古佳句。一条闻名世界的大峡谷——虎跳峡,牵动着多少探询者的目光与脚步,而牧场、草原、寺庙、经幡、藏乡,又仿佛桃花源的再现,美得惊心,美得甚至有些张扬。

　　当你扑入打浪坝迷人的花海;当你谛听着松赞林寺的袅袅梵音;当你赤足踏上白水台的清波;当你身陷“阿卡巴拉”的“情坑”;当你被碧塔海的绿色的微风陶醉;当你为尼西情舞的情意着迷;当你穿越过虎跳峡的涛声;当你领略过《格萨尔王传》、《甘珠尔》、《丹珠尔》的神秘博大,即使不是诗人,你都能在有限的思绪中吟出许多诗句——“山青花欲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还有“采菊东篱下”,“水清鱼读月,风静鸟谈天”……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美丽神奇的香格里拉灵秀的山水风光和丰富的物产造就了与众不同的“康巴人”,俄国人顾彼德在《被遗忘的王国》中写道,香格里拉“男人通常身体魁梧英俊,女子长得美丽,皮肤白皙”。无疑,让人们领略到香格里拉别样、独特的人文风情。

　　对于香格里拉,所有赞美的言辞都是苍白的,所有的赞美也都是肤浅的。正如你能买到满大街的藏族工艺,却无法买到藏文化;你可以听到松赞林寺的风铃声,却未必能听到香格里拉历史的足音;你能攀登到阿明灵洞的入口,却不一定能攀登东巴文化的颠峰。

　　然而,无论是丽江的“香格里”,怒江丙中洛的“甲格里拉”,还是迪庆的香格里拉,都只是三江并流区域内一个美丽的风景,一个人类神往的世外桃源,被确定的风景就像被围困的狭小空间内的花园一样,总是缺乏太多的想象与外延的空间,而真正的“香格里拉”,却在每个人的心里!

　　诚然,人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爱找一个爱的理由,尽管理由可以千差万别,可人们对香格里拉的爱,却有着一份共同的执着,因为在这里,人们都能找到人生最惬意、最神往、最幸福的时光……

　　朝圣梅里雪山

　　梅里雪山像一个高大的高原汉子,从中国西南部的云贵高原上站立起来,让所有的山都矮了下去,然而,在彩云南美丽的云彩之间,梅里雪山更像是一个娇羞的少女,玉立亭亭的,总躲在云雾里不肯见人。

　　在藏民的世界中,梅里雪山占据着他们心灵中十分重要的位置,他们虔诚地将世界看作一个天然的巨大的庙宇,在供他们栖居的天然庙宇中,梅里雪山占据了中心的位置。这座通体富有神性的神山高高在上,是所有人的亡灵最理想的归宿和家园,它不仅构成了藏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又是整个藏民族精神的坐标,在所有的藏民的心目中,在这座民族的圣山的庇佑和洗礼中,沉重的躯体可以获得无数秘密的恩泽与福祉。生活在雪山下的人,也可以在这片人神共享的净土上与神灵相遇,并进行心与心的对话。

　　梅里雪山又称太子雪山,位于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东北约10公里的横断山脉中段,怒江与澜沧江之间,平均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有13座山峰,称为“太子十三峰”,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拔高达6740米,其左(北)边的山峰有布穷松吉吾学、再北为扎堆吾学,被称为无敌降魔战神;其右(南)依次为帕巴乃丁吉著、巴乌八蒙、吉娃仁安(五佛冠峰),再往南就是身姿优美的女神峰缅茨姆,缅茨姆是卡瓦格博峰之妃,大海女神,药王的侄女,又有传说为丽江玉龙雪山之女。

　　1908年法国人马杰尔·戴维斯在《云南》一书中首次使用“梅里雪山”的称呼。但实际上梅里雪山所指的并不是卡瓦格博所在的太子十三峰,而是指在太子雪山北面的一座小山脉。那座小山脉在当地被称作梅里雪山,因此山脚下的一处村庄也被称为梅丽水(或梅里石)。这个错误主要源于上世纪我国六七十年代的全国大地测量。当年,一支解放军测量队到了德钦,在与当地人的交流中,误把卡瓦格博所在的太子雪山记作了梅里雪山,并在成图后如此标注出来。从此,太子雪山就成了梅里雪山,成为藏传佛教宁玛派分支伽居巴的保护神,峰型有如一座雄壮高耸的金字塔,时隐时现的云海更为雪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被誉为“雪山之神”的卡瓦格博作为“藏区八大神山之一”。

　　我们去的时候正是春天,说不清是第几次去朝圣了,以前和藏民一起转过山,也曾试图和登山队员一起向上攀援,而这一次,是为了一个人的梦想,了却一个朋友的夙愿。

　　结伴同行的是摄影师朋友老唐,当过兵,打过仗,进过藏,还得过癌症,不想到晚年又检查出了癌已经恶化,对于他,一个纯粹的藏迷,一直的夙愿,就是亲自去走一趟梅里雪山,并和那些转山的藏民一起去转山,可是由于年迈,一直无法如愿以偿,这一次,他终于和我一起踏上了进山的路途。

　　行前,他老伴交代了又交代,叮咛了又叮咛,可一路上,面对无限风光,我们都欢呼雀跃像孩子。

　　傍晚,我们到了明永冰川下的明永村落脚,这里像极了传说中的蓝月亮山谷,明永村坐落在雪山高地上一个罕见的、相对平缓的低海拔高原盆地中,没有雪山之上那种奇峰兀立、高崖深谷的苍凉与沉郁,它更像一个童话中蓝色的村落,闪动着诱人的蓝宝石的光芒,若是赶上黄昏,在落日掩映下,却如一位大德高僧被晚霞披上一袭金色的袈裟,让人不敢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与土地相映衬的是绿草如茵的灌木盆地,如仙境般镶嵌在袅袅云雾之中,如诗如画,飘渺动人,仿佛张大千笔下的泼墨山水。从西北方向望去,白雪皑皑的卡瓦博格雪峰像一位美丽圣洁的神女,高昂着玉洁冰清的头颅,风是它飘舞的羽纱裙,雪是她透明的白纱巾,一任岁月年年,让他的守侯都化作满头白发。让人的心都长了翅膀,在想象的世界里飞翔。你的心终究会被南面的宁静的村落所吸引,我就曾深深地被她的静谧打动,心里似乎有无尽的话要向她倾诉,一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定定地站在村边的花草间,在那些深红、粉红、浅黄、翠绿、淡蓝、珍珠白的色彩的舞蹈中默然无语……

　　我们迷恋得一塌糊涂。

　　每一天,她都要谋杀很多的胶片和记忆。

　　那些美丽的鲜花、古朴的村落、宁静的田园、友好的藏民朋友无不唤起我们深深的依恋与渴望回归的心情。

　　尤其是老唐,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地投入到雪山的怀抱中,笑啊,跳啊,闹啊,仿佛全世界的快乐和幸福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里的白塔、寺庙、雪山、山路……无不留下我们的朝圣的足迹;这里的流岚、暮霭、白云、晨光……无不摄入我们的镜头,我们分享着旅程的全部快乐,也感受着藏文化的博大和神秘……

　　无法忘记二世大宝法王噶玛·拨希(藏传佛教活佛转世制度的创始人,1268年朝圣卡瓦格博)在这里确定的梅里雪山大小转山线路,让无数藏民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份虔诚、那份神往;无法忘记三世大宝法王噶玛·让穹多吉1326年朝圣卡瓦格博的背影,那一天,雪山佛光普照,彩云呈祥;无法忘记十世班禅大师确吉坚赞,在卡瓦格博峰前隆重的法事,祈愿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民生活幸福安康,至今那留在雪山下的圣迹,仍让游人流连忘返,久久仰望;更无法忘记,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海拔6400米登顶途中遭遇大规模雪崩,所有队员全部遇难,长眠在了卡瓦格博。人类对雪山之神征服的尝试又一次以彻底的失败告终。从此也更让人领会到藏族同胞对人与自然关系更为真诚和深刻的理解:人只有尊重自然爱护自然方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人若一心与自然为敌,只意欲征服自然,则必将以灭亡告终……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摄影师朋友老唐已经因病离开了人世,我含泪为他圆了一个最后的心愿,就是把自己的一缕白发长埋在雪山下,与雪山永远相伴在一起……对于一个深爱梅里雪山的一个老人,一缕白发,寄托着一个老人对生命的领悟,也寄托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梦想与追求。

　　此时的梅里雪山肃穆庄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将我统慑于一种物我难分的境界里,我双手合十,向着这不可思议的境界礼拜,充溢心中的是至纯至真至美,我禁不住想跪下,面对这座高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神圣的圣山,我仿佛找回了人生的根脉。

　　一个人的长征

　　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腿的,它一辈子只停下来一次,那就是它死去的时候……

　　[一]

　　转经梅里雪山——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那条留下多少藏民的足迹的小路,那些至今还流淌着藏民的长头、背影和足迹的路,像一条河,蜿蜒向远方。卡格博峰是藏传佛教的朝觐圣地,每年的秋末冬初,成百上千藏民牵羊扶拐口念佛经绕山焚香朝拜(转经)的场面,令人叹为观止。梅里雪山属羊,若逢藏历羊年,“转经者更是增至百十倍。”据传,这项活动开始于藏传佛教主要派系,噶举派,噶玛噶举系,第二代转世活佛噶玛·拔希(1204～1283)于1268年自元大都回到康区传经布教8年间曾经走过的道路。从那时开始藏传佛教信徒围绕卡瓦格博神山的转经活动,如今,至少已持续了700多年,留下了数百万人走过的转经的足迹。

　　其实,对梅里雪山的研究与探险,起源于19世纪,甚至更早,匈牙利人泽切尼仁觉在其1879年的著作中详尽地描述了梅里雪山的地理地貌;英国植物学家金顿·瓦尔德(F Kingdom Ward)简直就是个诗人,他于1911年和1914年两次对明永冰川做了详细的地质和植物学调查,在他1925年出版的著作中记述了梅里雪山以及冰川状况,他写到:“穿单衣坐在冰川上,冰川是冷的,岸边却开满了鲜花”;前苏联圣彼得堡地理学教授奥圣多夫斯基是个纯粹的信徒,1920年,他率骆驼队,在梅里雪山探寻香巴拉王国的入口,他一直觉得,神秘的香巴拉王国之门可以在这里被打开……法国藏学家亚力山德拉·大卫·尼尔(Alexandra David Neel)女士则像个冒险家,1923年,她化装成一名女朝圣者,历经8个月,徒步穿越西藏腹地,写成《一个巴黎女人拉萨历险记》。还有美籍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以及美籍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1933年希尔顿出版《消失的地平线》,后经好莱坞搬上银幕,使香格里拉和梅里雪山闻名世界。

　　尽管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的香格里拉早已成为一个静止的历史画面,然而,在梅里雪山脚下,这个没有被太多的目光支解和打量过的净土上,我却看到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一群八九岁的小喇嘛正专注地在经堂里颂经,那份心无旁骛的虔诚令人肃然,正午的阳光从经堂的雕花窗户间筛落下来,落在发黄,甚至发黑的藏经上,神秘的藏经密密麻麻,我一字不识,他黑玉般灵动而透亮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粲然一笑,如一朵盛开的非洲菊,灿烂,卓美,令我怦然心动。在他的身上,有的不仅仅只是苦苦修行,终日颂经,还有着孩子天真活泼的天性,修行固然是对他们生命的一种升华,而正因为他们是孩子,才拥有人世间最最纯净的至真至善至美……蓦然回首,他依旧坐在经堂里,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我的目光简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坚信:孩子,也只有孩子,才是至善至美的佛!

　　[二]

　　在明永村,那个宁静得让人恍惚觉得在仙境中漫游的村落,我的朋友索朗就是这块土地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位老师。

　　一师一校,一个教室,23名学生,5个年级,4块黑板,这就是木呷的生活环境,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个窝。

　　第一节课:一年级上体育课,二年级去捡柴火,三年级做作业,四年级听讲,五年级预习。

　　第二节课:一年级在操场大声朗读,二年级预习课文,三年级做饭,四年级做作业,五年级开始听讲。

　　木呷像一个魔术师一样在一个教室里把5个年级的学生安排得井井有条,前后轮流使用的黑板总是那么恰当地被分配到各个年级的教学中。

　　学校教室外的院子是刚养的鸡和学生一起种的绿油油的蔬菜,三餐吃的是糌粑或者酥油茶,偶尔有牦牛肉那就是美味佳肴了。

　　夜晚,木呷就一个人在外面深情地唱《卓玛》,他的“卓玛”美若仙女,和他青梅竹马,从小相恋,就因为受不了穷山沟村子里的生活,一个人走了。

　　我有机会在木呷的学生欢迎的掌声里上了一次课,一次让我无法忘记,也永远地爱上教育的一次课。

　　我充满激情地向他们讲述山外的世界,我告诉他们山外的生活不仅仅只有土豆,还有他们好奇的高楼大厦,飞机轮船……

　　我用手提电脑里仅有的图片吸引着他们新奇的目光,告诉他们山的那边不是山!山外的世界你一辈子一定要去看看……

　　下课,一个女孩子窃窃地看着我,水蓝色的眼睛仿佛在憧憬,在期盼。只见她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天真地问,老师,世界是有天使吗?你见过天使的微笑吗?

　　面对孩子的问题,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说世界上没有天使,天使是神话里的人,是我们看不到的。

　　小女孩水蓝色的眼睛忽然黯淡了,垂下长长的睫毛,失望地回到座位上。

　　我一时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歌声吵醒,阳光已经升起来,暖暖地照在窗外的菜园里,孩子们歌唱着嬉戏着,享受着清晨的阳光,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他们像一群透明的小天使,无忧无虑,轻盈快乐。晨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庞,我的目光根本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

　　在我告别木呷的小学时,孩子们送我走出很远,我突然想起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小女孩的问题,我悄悄地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告诉她,世界上真的有天使,而且我见到了天使的微笑。

　　那一刻,我看到了她满足的笑容,纯真无比。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微笑,天使的微笑。

　　[三]

　　回到我所生活的城市,我得了一种病,充满了对所走过的这段路的追忆。

　　看过郑中基的《喜玛拉雅星》,里面有一种神奇的药水,人只要饮一滴,就可以忘记一天,饮多少滴,就可以忘记多少天。我多想忘记我所目睹的一切的悲凉与不幸,于是在某一天我用心算了一下,但我还是不知道我要饮多少滴。天哪!我要饮多少滴才能彻底忘记过去的一切,这样的结果让我感到悲哀不已。可是如果真有人送我这种药水,我是否真的可以笑着就仰起脖子一口喝下。或许真的有些东西某些人是如此地弥足珍贵,那些走过的每一刹那,都足以值得将其定格为永恒,然后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地回味到生命尽头,不愿舍弃。

　　我想去看那些孩子们,在生活的每一天!我想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背上40斤,甚至60斤的超重的背包,里面装满小人书、笔墨纸张、作业本等学习用品,还有我的手提电脑和数码相机,坐一夜的卧铺,然后坐两天的火车,几个小时颠簸的汽车,走很远很远的山路去看望那些充满渴望的孩子们,然后给他们讲述无数浪漫动人的童话故事,也告诉他们在山外的世界,有的不只是苦荞和烧洋芋,然后把所有的学习用品散发给孩子们,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或许什么都说或许什么都不说,然后在日落之后月亮升起之前向他们挥手,不让他们送我。我会对那个地方说一句,再见。

　　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想起了《青春》里面有一句歌词:我脸上蒙着雨水,就像蒙着幸福。

　　长征对于很多人也许只是一种教科书式的记忆和遐想,而一个人的长征,对于我却是一次心灵的长途跋涉,一份记忆中珍藏的遗产,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虽然这条路我才刚走上开端,我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但是,为了孩子们水蓝色的眼睛,为了那些天使的微笑,为了那些失学的孩子呆滞的目光,哪怕这是一条需要我跋涉一生,甚至付出更大代价的精神与心灵之路,我也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最终的我痛苦地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出自: 《西部论丛 》 2010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