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敦煌

　　谜一样的敦煌

　　周兵

　　纪录片《敦煌》的拍摄最早开始于2004年。历经近五年磨炼，《敦煌》终于在磕磕绊绊中完成，不过我对敦煌的思索却一直没有结束。

　　在2100年前，雄心万丈的汉武帝打败了匈奴人，在那个有着三危山、疏勒河、渥洼池、鸣沙山和月牙泉的地方，设立了一个敦煌郡。为什么取名叫“敦煌”呢?历史上没有记载。不过，一个叫应邵的东汉人，第一次对“敦煌”这两个字作了解释:敦，大也;煌，盛也。在我看来，这个叫应邵的人，给敦煌的解释，过于简单且武断。首先在西汉年间，这里刚历经战乱，人烟稀少，远非盛唐时期那个具有盛大气魄的敦煌。在更为遥远的过去，这里更是先祖舜帝流放手下败将的地方。就是在公元前二世纪的时候，它也只不过是汉王朝渴望开拓广阔西域的一个军事重镇，一个正在开启的丝绸之路上的必经驿站，一个正在兴起的西北边陲上的对外贸易之城。在那个时候，人们心中真正盛大的城市，应该是长安和洛阳。不过不管怎样，敦煌仍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它的发展不容小觑。

　　那么“敦煌”这两个字，究竟该如何去解释呢?在查过很多资料之后，我认为过去传统对敦煌“盛大或昌盛”的解释过于单一和片面，我觉得应该还有这样一个新的理解:敦，大也;煌，明光也。敦煌，大光明也。敦煌之城应该被解释为“光明之城”。

　　敦煌之所以可以被称为光明之城，不仅是“大光明”的字面解释，也与两千年来敦煌历史、文化、艺术的创造以及其他曾经盛行在敦煌的宗教信仰紧密相关。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和雕塑艺术的创作中，很多作品都表达了一种人们对光明境界的向往，并且盛行在敦煌的各种宗教信仰有很多也很奇特地与光明非常契合。无论是在唐朝盛行一时的摩尼教、祆教、景教，还是在中国有着悠久传统的佛教，其间都多少蕴藏着一种对光明世界的寻求。比如在丝绸之路一带很流行的祆教(又称拜火教)，其教义就是对光明、生命、洁净的崇拜。祆教认为光明是善端，黑暗是恶端，光明终将战胜黑暗。

　　从自然物理现象来说，神奇光明的显现也总与敦煌如影相随，生活在那个地方的很多人都见过一种神奇的光。这种光是1600年前乐僔看到过的，敦煌莫高窟正由此开始了它的最初营造;在之后的1600年里，和乐僔一样的修行人、和他不一样的商人、艺术家或者一些士兵、一些探险者、一些学者和游客也同样在敦煌这个神奇的地方看到了那奇妙的万丈光芒:几十年前，“敦煌守护神”常书鸿看到过;现任敦煌艺术研究院院长樊锦诗也亲眼见证过;我们的摄制组在2007年4月的某个早晨，在一场大雨之后的鸣沙山上，也幸运地看到了一个持续40分钟的环形彩虹。

　　“西出阳关无故人”，现在的阳关其实就是个土堆子;“马鸣风萧萧，落日照大旗”的历史情景应该就发生在它的附近;“金张掖银武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古人描述的情景，都或多或少和敦煌以及它周边的地域相关。有人称它是沙漠中的城市，也有人说它是沙漠中的绿洲。在长达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这里制造和发生着许多文明的传奇。在距今100多年的时间里，那些来自英国、法国、俄罗斯、日本还有我们中国的许多学者和探险家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里，通过各种方式来解读它，解读两千年来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迷雾一般、亦真亦幻的许多神秘传说。

　　“我决心放手一搏，宁愿冒点险，也要争取获得全部的经卷。”这是1907年，一个叫斯坦因的英籍匈牙利人的内心独白。

　　“到敦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上加难，它肯定不是《天方夜谭》中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故事。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为保护和研究举世罕见的敦煌石窟这个民族艺术宝库，一辈子在那里干下去。”常书鸿这样说过。

　　“不得了!比我想象中不知伟大了多少倍。原定计划来此观摩三月，可实际上恐怕留下来半年都还不够。”当张大千到了这里，他这样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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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敦煌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地方。我自从去了敦煌，有关敦煌的思绪便也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讲，敦煌是一个传奇，一种梦想;同时敦煌又是一些感动，是又一个时空的轮回流转，缘聚缘散。

　　在敦煌，我们有激情的燃烧，有欲望和冲动;在敦煌，我们有虔诚的向往，也有迷茫与挣扎;在敦煌，有自然松弛、空寂了然，也有冲撞融合、欢畅痛快。

　　就是这样种种复杂纷乱的情绪，都曾发生在“他们”的生命记忆之中:他们是画匠史小玉、舞女程佛儿、寡妇阿龙、道士王圆箓、探险者斯坦因、节度使曹元忠、修行者乐僔……他们的情感，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存在与消散都曾汇聚在敦煌这片神奇的土地。

　　在今天，敦煌对我们仍有许多借鉴的价值和意义，它是留存给我们的一种文明发展的成功模式和样态。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面临着一个问题，就是在生存和发展中，不同的文明如何在交流、碰撞中融合发展?

　　一千多年前的敦煌面临着来自世界四大文明的碰撞，那些来自古希腊、古印度、古波斯的文明、艺术以及来自中国中原地区的文化进行着碰撞、交锋。如今，我们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可以看到，在同样一面墙壁上有来自不同文明的符号和思想，它们被巧妙地排列组合在一起，十分统一和谐。比如，我们可以看到来自希腊的太阳神和中国的王母娘娘神奇地出现在同一片天空里，他们在和平相处而非相互争斗;再比如，在敦煌不同肤色、不同生活习惯、不同宗教信仰的人，都曾经和睦友好地生活在一起，敦煌的文化艺术也正是在他们的共同创造中变得更为灿烂和辉煌。

　　比起我拍过的《故宫》，敦煌更加令我着迷。故宫浓缩的是明清近600年的历史，而敦煌跨越的却是汉唐至新中国2000多年的历史，它能对我们讲述的故事太多太多……

　　(本文作者周兵系纪录片《敦煌》总导演。根据纪录片《敦煌》编写的《敦煌》一书已由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