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的玄佛合流
两晋的玄佛合流
一 名士名僧相往还
两晋时期社会动荡,政治黑暗,但在思想上却是一个极富有成果的时期,两汉名教遭受严重地冲击,风气为之一大变。士大夫们或游心玄远,或放荡不羁;名俊辐溱,竞放清言,麈尾之风高扬。释家弟子亦受玄风影响,追随名士之后,亦步亦趋。
《佑录》载名僧竺叔兰性嗜酒,一日醉卧路旁,被拘送河南狱,河南尹乐广,乃清谈之领袖,亦饮酒而醉,乐广谓竺叔兰:“君侨客休以学人饮酒?”叔兰对曰:“杜康酿酒,天下共饮,何问侨旧?”广又诘:“饮酒可尔,何以狂乱乎?”答曰:“民虽狂而少成,犹府君虽醉而不狂。”乐广大笑。沙门于法龙(即支孝龙)、光逸与名士董昶、王澄、阮瞻、庾凯、谢鲲、胡毋辅之交好,时人号为“八达”。据载(1):“一次,胡毋辅之与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乎诸名士披发裸体,闭门酣饮。光逸将排户入,守者不许,光逸便于门外脱衣,从狗窦中伸入头去大叫,仍得与共饮。
由于名僧效法名士行为,其清谈风趣,故被名士们看重。康僧渊,本西域人,生于长安目深而鼻高,丞相王导每每调笑他,渊对曰:“鼻者面云山,眼者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时人以为名答,康法畅妙思神悟,辨才无碍,常执麈尾清谈终日,庾元规曾问康法畅:“此麈尾何以常在?”答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常在。”(2)
当时最为名士所激赏的名僧要数支道林了。支公文翰冠世玄谈妙美。放鹤养马,优游山水。曾注《逍遥游》,才藻俊拔,标揭新理,以《老》、《庄》之理趣与大乘般若之精神相印,展示了一个更为玄远的精神境界,故“群儒旧学莫不叹服”。(3)一代名流如殷浩、王羲之、谢安、王洽、刘谈、许询、郗超、孙绰、谢朗、谢长遐、袁弘、王蒙父子等均与之为友。
正由于名僧积极参与士大夫的活动,故而佛教在两晋时期得到了进下的普及,士大夫对佛教有了较多的了解,感到佛教为他们开辟了一个更为深远的精神世界,使他们得到了更多的精神享受。因此,一方面名僧的努力追逐潮流;另一方面玄学名流们也在不断学习佛学,例如,石崇、周嵩与周凯兄弟。周嵩后为王敦所害,“林刑犹于市诵经”(4)。此外,王导、庾亮、谢琨、桓彝、王羲之、谢安等人都与名僧交往密切,而著名画家载逵、顾恺之都信奉佛教。孙绰著《喻道论》,论证儒、佛二家关系;郗超做《奉法要》,调和佛教戒条和儒家伦理。他还有很多著作,如《本无难问》、《郗与法 书》、《郗与开法师书》、《郗与支法师书》、《明感论》、《通神咒》、《五阴三达释》等等。王异之孙王珉虽在幼年,便学着自讲佛经。研究读佛经最刻苦的要数殷浩了。殷浩原好《易经》、《老子》,善玄言。永和十年后被徙信安,从此开始大量读佛经,每到读不懂处便夹签,找僧人请教,读《小品般若经》时,“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微,”殷浩曾派人迎请支遁,请教不懂的佛学问题,支遁欲往,王羲之阻之曰:“渊源(即殷浩)思致渊富,既未易为敌,且已所不解,上人未必能通纵复辟服从,亦名不益高,若脱不合,便丧十年所保,可不须往。”(5)支遁因而没有去。可见殷浩的佛学水平之高,连名僧支道林都有所畏惧。
孙绰著《道贤论》,以“天竺七僧”比“竹林七贤”。其中,以竺法护比山涛:“护公德居物宗,世源位登论道。二公风德高远,足为流辈矣。”以帛法祖匹嵇康,论云:“帛祖衅起于管蕃,中散祸作于钟会。二贤并以俊迈之气,昧其图身之虑。栖心事外,轻世招患,殆不异也。”以于法兰比阮籍:“兰公遗身高尚妙迹,迨至人之流阮步兵傲独不群,亦兰之俦也。”以竺道潜(即竺法深)配刘伶:“潜公道素渊重,有远戎大之量。刘令肆意放荡,以宇宙为小,虽高栖之业刘所不及,而旷大之体同焉。”以支道林方向秀,论云:“支遁、向秀,雅尚《庄》《老》。二人异时,风好玄同矣。”以竺法乘比王戎:“法乘安丰,少有机悟之鉴,虽道俗殊操,阡陌可以相准。”以于道 邃比阮咸,或曰:“咸有累骑之讥,邃有法泠之誉,何得为匹?”孙绰答曰:“虽迹有洼隆,高风一也。”两晋时期,对于儒佛两家的关系来说,实乃非常重要的时期,汉魏二百年来,佛学并未得到士大夫的普遍理解,而两晋期间名僧加入了名士的圈子,佛教被学者们广泛认可而成为显学,其意义极为重大,尊定了往后儒、佛两家既互相吸取,又互相批评的交融互补格局的基础。
二 玄学佛学相激扬
魏晋玄学自正始而起,至永嘉而盛。魏晋玄学的主要命题如本末、有无、一多、动静、名教与自然等都是比较抽象的,对这些范畴的论证方式也都是极富思辨性的。两晋时期,佛教界掀起了一股般若学热潮,可以说这股热潮完全是由于玄学所引起的,以宏观的角度来说,魏晋玄学经历的一个正一反一合的历程。最早奠定玄学理论基础的是何晏、王弼的贵无论,这种观点主要目的是为了批判两汉的经学。但这种理论在社会生活中炉起了一股崇尚虚无、毁弃礼法的风潮。裴頠为救时弊而崇有论。他认为,老子虽然“以无为辞,而旨在全有”,而并不主张“以无为崇”。(6)郭象的“独化”论则在更高的层次上进行综合。他认为有无是统一的,名教就是自然,庙堂就是山林,内圣外王,道理不殊。玄学这种内在逻辑,又在佛教六家七宗(7)的争论中重演。从佛教方面来说,为这场玄佛合唱开了方便之门的是以竺法雅、康法朗等为代表的“格义”学风。所谓“格义”就是援引中国传统的理论来解释外来的佛教概念。这种方法不拘泥于支言片语的训诂,也不追求忠实于印度般若学的本义,而是注重从义理方面融会中外这两种不同的思想。寻求他们的一致性,具体来说,就是以围绕的本体论的探讨,沟通玄佛两大哲学体系。《高僧传》卷四载:竺法雅……少养外学,长通佛义,衣冠仕子,咸附谘禀,时依雅门徒,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于康法朗等以经中事拟配外书,为生解例,谓之格义。以训门徒。
雅风彩洒落,善于枢机,外典佛经,递互讲说。与道安、法汰,每被释经疑,共尽经要。
这种学风便于思想的自由发挥,但也把玄学的争论带到般若学中,引起了般若学的内部分化。
“六家七宗”在两晋之际几乎是同时出现,不同于玄学那样,可以大致找出一个逻辑发展的历史序列。原因是当时名僧们急欲参与玄学的讨论,因而这股佛玄合流来势甚猛,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进行理论上的准备,支愍度为迎合江东玄风,迅速创立心无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据《世说新语·假谲篇》记载: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谋曰:用旧义往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立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
“六家七宗”中最有影响的是本无、心无即色三个学派。从抽象的哲学意义上来看,它们大体上与魏晋玄学贵无~崇有~独化的逻辑顺序相应。本无宗包括道安(本无)和竺法深(本无异)两家,实际上是何晏、王弼贵无论的余音回响。以支愍度为代表的心无宗重现象轻本体,与裴頠的崇有论类似,即色宗谋略在更主的层次上综合本无、心无两宗,与郭象独化论的思路相似。
对于玄学本身来说,其发展到独化论后,已再也没有什么新意了,佛学加入玄学的争论,无异给玄学提供了一支新的生力军,使这场玄学热增温和持续。般若学的思辨方法丰富发展了玄学,支道林作《逍遥游》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世说新语·文学篇》评论:
《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白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玄学虽然抽象,但实质是为满足政治的需要;佛学虽然超脱,仍有其为现实生活服务的一面。在这一点上,玄学与佛学是完全一致的。支道林在给晋哀帝的奏章中,表明了其般若学的目的和玄学一样,是为了阐明内圣外王之道。他说:羞沙门之义,法出佛之圣,雕淳反朴,绝欲归宗。游虚玄之肆,守内圣之则,佩王戒之贞,外王之化。
又说:上愿陛下,齐龄二仪,弘敷至法。……常无为而乃物归宗,执大象而天下自往。国典刑杀,则有司存焉。若生而非惠,则赏者自得;戮而非怒,则罚者自刑。弘公器 以大戾神意,提铨衡以及冥量,所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8)由此可见,这不过是郭象“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的说法一另一种表述。支道林关于名教与自然的思想实质上是和郭象是一致的。
正因为玄学和佛教在对待现实问题有一致的观点,所以玄学家们不断地汲取佛教理论,调和二者的关系,用佛教教义补充儒家的道德学说,为现实政治服务,孙绰在《喻道论》中提出了“周孔即佛,佛即周孔”的口号,这在儒佛关系史上是第一次用如此鲜明的语言表达二者的一致性,孙绰认为:尧舜夷让汤武挥戈,行为虽然有异,但这不过是“迹”,而他们治天下的根本点,即“所以迹”,都是一样的佛教与儒教之理和这个道理类似。所以不必因为佛教的戒杀而废除儒家“征暴上奸”的刑罚制度。(9)出家修道和儒家的孝道不相违背,“令逝没者得福报以生天”就是尽孝道,而释迦牟尼出家修行、成道、传教、返国探亲,更是“荣亲”的无上孝行。佛教和儒家一样重视孝的问题,“佛有十二部经,其四部专以劝孝为事”。(10)这句话和佛教的实际情况不符,完全是孙绰的臆断。同样,郗超在其所著的《奉法要》中也把儒家道德论理和佛教戒条相结合,他认为修持佛教的斋戒可以为已故的祖先亲朋积累功德,锡受罪苦,因此“忠孝之士”应努力修行。他还把儒家的“慎独”和“防微虑始”和佛教的修炼当成是一回事,他说:“是以行道之人,每慎独于心,防微虑始,以至理为城池;常领本以御末,不以事形未著而轻起心念。岂唯言出乎室,千里应之,莫见乎隐,所慎在形哉!”郗超还把儒学的“忠恕之道”和佛教的“四等心”(即“四无量心”,郗文作“四等义”)结合起来,“忠恕”是儒家关于人际关系的一种伦理原则,而“四等心”是佛教对于宇宙中一切有情众生的态度。两者的结合使儒家的“忠恕”学说获得了更高的形上意义,故而郗超说:“即近而言,则忠恕之道,推而极之,四等之义”。可以说,郗超的思路,是宋明理学改造儒学的方法雏形。
[注释]
(1)《晋书》卷 传。
(2)见《世说新语》、《高僧传》。
(3)《高僧传·支遁传》。
(4)《晋书》卷六十一。
(5)《世说新语》及引注《高逸沙门传》、《语林》。
(6)见《晋书·裴頠传》。
(7)六家七宗(二节二)。
(8)《高僧传·支遁传》。
(9)《弘明集·喻道论》卷三。
(10)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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