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的祭也仪式上,李叔同与夏丏尊合影。当时两人都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在春,在杭州旧贡院的废墟上耸立起了进崭新的教学大楼,連 带其附属建筑-健身房、附属小学、音乐与手工教室、食堂宿舍等,使这里一时成了浙江省最大的一所学府 。这便是浙江省官立两级师范学堂-一所在向西方学习的声浪中诞生的新式学校。
  这所学校里的教师大部分刚从日本留学归来,同时也聘用日籍教师叫中桐确太郎,而他的翻译也是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夏丏尊先生。
  夏丏尊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任日本翻译后不久,先后还任舍监、司训育,并兼授国文 、日本。1912年,对于两级师范和夏丏尊本人来说都是历史的一年。因为就在这一年,注意"人格教育",力主以"勤、慎、诚、恕"为校训,提倡"德、智、体、美、群"五育并重的经亨颐先生接替了校长之职,而就在这一年的秋天,经经亨颐为了加强学校的艺术教育,从上海请来了大名鼎鼎的李叔同来校执教。经亨颐确是一位有眼力的校长,因为这位"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李叔同实可谓中国当时开艺术教育风气之先的前卫人物。
  李叔同的到来,无疑给夏丏尊的生活注入了许多新鲜的活力。
  与李叔同的相识,夏丏尊备感到荣幸。他承认:在这所学校里,李叔同"和人相交者近十年,他的一言一行,随时都给我以启诱"。他折服李叔同的"神力",以为"李先生教图画、音乐、学生对于图画、音乐,看得比国文 、数学还重。这是有人格做背景的缘故。因为他教图画、音乐,而他所懂得的不仅是图画、音乐;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更好……这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难令人敬仰"。
  夏丏尊虽是一位忧国忧民且具有一副古道热肠有人,但也正如他自已所以为的那样,在那个时候,他身上的少年名土 气 己清除殆尽,只想在教育上做一些实际的工作。因此,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他 并不热中于政治。(1920年,毛泽东曾与夏丏尊先生在湖南第一师范共过事,毛泽东也曾对朋友说:"丏尊先生不了解政治。")他跟李叔同一样,并不参与社会政治活动。1912年,社会上一时盛传要进行普选。夏丏尊为愿当选,便改名叫了"丏尊",以代替读音相近的"勉旃",有意让选举人 在填写"丏"字时误写为"丏"而成废票。当然,此后并未真的实行普选,但他的性情则由此流露无遗。
  李叔同比夏丏尊长六岁。但他俩气味相投,加上李叔同比之于夏丏尊多少显得豁然,而夏丏尊比之于李叔同又多少显得老成,所以,他俩几乎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 。有一幅<<小梅花屋图>>上的题跋颇能说明他俩的性情和友情。当时李叔同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而夏尊则住在城里的井巷。遂取名叫"小梅花屋"。"小梅花屋"里挂有李叔同的朋友陈师曾赠的<<小梅花屋图>>一幅,图上有李叔同所题<<玉边环>>词,词曰:
  屋老,一树梅花小。住个诗人,添个新诗料。爱清闲。爱天然。城外西湖,湖上有青山。
  夏丏尊也有自已题写的一首<<金缕曲>>:
  已倦吹箫矣。走江湖,饥来驱我,嗒伤吴市。租屋三间如艇小,安顿妻孥而已。笑落魄萍踪如寄。竹屋纸窗清欲绝,有梅花慰我荒凉意,自领略枯寒味。 此生但得三弓地,筑蜗居,梅花不种,也堪贫死。湖上青山青到眼,摇荡烟光眉际。只不是家乡山水。百事输人华发改,快商量别作收场计。何郁郁,久居此!
  夏丏尊就是这样一位多愁善感之人。他也曾想超脱一点,尝刻一印曰"无闷居土"。他此时才二十多岁,本人该有多少愁闷,而欲自勉"无闷"。多少说明他的心中早已是闷闷矣。李叔同则把誉为诗人,这里也多少是指他的气质人品了。
  1913年的一天,李叔同和夏丏尊雇了一只小船到西 湖中的湖心亭里去喝茶。这是他俩寻求清静的一种法门。这天他俩躲避的是来学校演讲的一位所谓的社会名流。喝茶时夏丏尊对李叔同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诚然,对于夏丏尊来讲,他的这种话不过是口 头上说说而已,像他这样一个对校务和学生什么都要愁一愁,忧一忧的人哪能做得如洒脱呢?
  杭州自古就是一块佛土 。许历史上的名贤,诸如苏东坡、白居易、林和靖等都在这块佛地与佛教有着很密切的关系。近代的苏曼殊也是如此,每当他在生活中遇到挫折,他都会到杭州来润泽一下自已的心灵。李叔同怎样呢?且看他自已的表白:
  杭州这地方,实堪称为佛地,因为那边寺庙之多有两千余所,可以想见杭州佛法之盛了……当民国二年夏天的时候,我曾在西湖广化寺里面住了几天,但是住的地方不是出家人的范围之内,那是在该寺的旁边,有一所叫做痘神祠的楼上。痘神祠是广化寺是专为那些在家的客人住的。当时我住在里面的时候,有时也到出家人的地方去看看,心里却感觉得有意思呢!
  李叔同对出家人的生活感兴趣,可他身为教师,虽然内心与西湖的空山灵兩颇能契合,但几年来,他倒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实际的教学之中,生活也就相对的稳定。然而,这种相对的稳定终于还是在1916年夏日的一天给动摇了,其客观原因,当又与夏丏尊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一天,夏丏尊在一本日本杂志上看到一篇题为<<断食的修养方法>>的文章。文章说断食是生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自古宗教上有杰出人物,如释迦、耶酥等都曾实行断食修炼。还说断食可以改去恶德,出生伟大的精神力量,并且又列出了实行断食过程中的种种请注意事项和方法,继而介绍了一本专讲断食的参考书。
  夏丏尊读了此文后,觉得很有趣,一时兴奋,就把它介绍给李叔同。李叔同不看倒也罢了,可这一看,便就被迷住了。在此时两人的闲谈中,彼此都有"有机会时最好把断食来试试"的话。像这样的话,在夏丏尊看来不过是说说罢了,作为一种戏言,随之也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李叔同不然。他是一个凡事都认真的人,虽然无意去做释迦、耶酥那样人圣人,但既然这篇文章中说断食有许多好处,为何不去试试呢?李叔同自己是这样表白的:"我于日本杂志中,看到有说关于断食的方法的,谓断食可治疗各种疾病。当是无就起了一种好奇心,想来断食一下,因为我那个时候患有神经衰弱症,若实行断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李叔同下了决心。但在学校,他没有声张,只是私下里为些做着准备,就连夏丏尊,他也没有告诉。
  李叔同实行断食的地点是在杭州的虎跑。他的断食实行得很顺利。他的愿意只是来试试食后的感觉,并无其他更多的期望。可他这回亲临寺院,对僧人的生活更加亲近起来。他经常看见有一位出家人从他的窗前轻轻地走过,每至此时,他都羡慕其与世无争的超凡气象。有是时他会向僧人借来佛经看,企图在经书中探觅另一种人生。
  李叔同自称断食的时间为十七天,但他在虎跑寺实际住的时间则是三个星期。也就是说,自那年学校年假起,他离开学校的时间已将近一个月。按照李叔同的惯例,他一般是在每周周回上海一趟,跟居留在上海海伦路家中的日籍夫人团聚,然后于星期日下午返杭州。他宁可自已辛苦奔波,却从来不无故请假。在夏丏尊看来,李叔同每个星期六都是要回上海的,那么年假时也必定如此了。所以这回夏丏尊以为一切如常,一贯准时归来的李叔同一副清癯消瘦的模样回来了。直到这时,夏丏尊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仁兄是背着自已独自到虎去实行断食了。他为此惊异地问:"为什么为告诉我?"
  李叔同的回答是:"你是能说不能行的。并且这事预先教别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惊小怪起来,容易发生波折。"
  夏丏尊听了此言,除了苦笑之外,竟也答不出一句话来。他后悔先介绍李叔同读那篇文章,有了这一回,还不知将来再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终于,李叔同于1918年正月五日这天皈依了佛教,并为正式出家积极做准备。他的生 活,正如他的学生丰子恺说,"渐渐收缩起来"了
  看到这种情景,夏丏尊不胜寂聊,他对自已介绍李叔同读那篇断食的文章后悔不已,甚至悔不该在当初苦留李叔同留在浙一师从教。关于此,夏丏尊在<<弘一法师之出家>>一文中痛悔自己当初的作为:在这七年中 ,他想离开杭州一师有三四次之多,有时是因为对于学校当局有不快,有时是因为别处来请他,他几次要走,都是经我苦劝而作罢的,甚至于有一个时期,南京高师苦苦求他任课,他已接受了聘书了,因我恳留他,他不忍拂我之意,于是杭州南京两处跑,一个星期中要坐夜车奔波好几次。他的爱我,可谓已经超出寻常友谊之外,眼看这样的好友因信仰的变化要离我而去,而且信仰的事不比寻常名利关系可以迁就,料想这次恐已无法留得他住,深悔从前不该留他。他若早离开杭州,也许不会遇到这样复杂的因缘的。
  看到李叔同如此"世味日淡"的模样,有一次夏丏尊急了,不经意就脱口句愤激之言:"这样做居土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
  李叔同听了此言并未刹介意,却是笑颜相对。夏丏尊哪里知道,他早有这个打算了。
  1918年农历七月十三日,李叔同告别了任教六年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正式出家为僧。他出家的时候,夏丏尊已经回老家上虞去了,当时并不知道。可暑假结束夏丏尊到虎跑去看李叔同的时候,眼前的这位好友已不叫李叔同而唤弘一法师了。下面的对话很有意思:
  "不是说暂时做居土,在这里修行,不出家的吗?"
  "这也是你的意思,你说索性做了和尚……"直至此时,夏丏尊方才醒悟,他自己的那些个不经意的言行,在李叔同那里全都是认真的。所以,李叔同在出家两三处后,还对别人说:"我出家,大半由于夏居士的助缘。此恩永不能忘!"
  这天夏丏尊在看望李叔同后,临别时就跟李叔同作约:"尽力护法,吃素一年。"而李叔同含笑回敬的是四个字:"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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