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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绿蒂·净香·贝克:生活在禅中 一、挣扎

       

发布时间:2013年11月26日
来源:   作者:夏绿蒂·净香·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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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绿蒂·净香·贝克:生活在禅中 一、挣扎

 

  旋涡与死水

  我们都像是生命之河中的旋涡。一条河川或一条溪涧往前流动的时候,碰到大石头、枝丫或不平的河床,会形成一个个的旋涡。流人旋涡的水很快又会流出,并和河川汇合,也许会再遇到其它的旋涡,但河水还是这么不停地往前流着。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旋涡似乎是个分开的事物,但旋涡里的水还是河流的一部分,旋涡的稳定只是暂时的。生命之河的能量化身为众生——一个人、一只猫、一条狗、一棵树、一株草——然后呢,把旋涡固定住的某样东西本身起了变化,冲散旋涡,重新进人浩瀚的生命之河里。原本形成某一个旋涡的能量消散了,加入恒河之水继续往前流动,但说不定在哪儿又会被固定住,转化成另一个短暂的旋涡。

  然而,我们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想成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希望把自己看成只是一个暂时性的构造、一个生命恒河中的旋涡.而事实是:我们在某段时间内,有个实体,然后当某些条件具足时,我们的实体就会消散。这个消散一点也没有错,它是非常自然的一个过程,然而我们总是把自己这个小旋涡想成不是整条溪流的一部分, 总是希望自己能够稳定、永恒。我们把精力投注在想要保护自己这个分开的实体上面,而为了保护它,我们就建立起人为的、固定的疆界。因此我们开始堆积多余的东西:一些流进我们的小旋涡而流不出去的废物,废物开始阻塞我们的小旋涡,旋涡变得杂乱无章。这条溪流需要自然、自由的流动,如果我们这个小旋涡完全塞住了,我们也就损害了整条溪流的流动,使它无法流到其它地方去,当我们发狂地想要维持自己这个小旋涡时,邻近旋涡的水量就会减少。当旋涡完全阻塞时,我们就会有身心灵的麻烦。我们为自己与其它生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让自己这个旋涡里的水维持清澈、湍急,让水只是流进、流出。

  我们服侍其它旋涡的最佳方式就是让进入自己小旋涡的水能够很自由地流过,又快又容易地往前流到其它需要搅动的地方。生命的能量寻求快速的转化,假如我们能够如此看待生命而不攀附任何东西的话,生命仅仅只是来来去去而已,当有渣滓流人我们的小旋涡时,只要水流均匀、强劲,渣滓在旋涡内冲击一阵,自然会再流出去。但是我们不这样过日子,我们看不出自己仅是宇宙恒河里的一个小旋涡,我们认为自己是个分离的实体,必须保卫自己的疆界。一个“我觉得自己受了伤害”的评断,是由于我们命名了一个要求被保护的“我”, 竖立起一个界限。每当有渣滓流入自己的小旋涡时,我们就尽可能去躲避它、排除它,或是用什么方法去控制它。

  一个典型的人生大概有九成时间是花在修建旋涡四周疆界的尝试上面。我们经常提防着:“他可能会伤害我。”“这件事情也许会出毛病。”“反正我不喜欢他。”这样做是完全误用了生命的功能,我们却多多少少都在这么做。

  对资产的忧虑反映出我们一个想要维持固定疆界的挣扎。“要是我的投资不成功呢?也许我所有的本钱就泡汤了。”我们不要有任何事物威胁自己的金钱来源,我们全都认为那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由于我们的防卫和焦虑,我们攀附资产不放,我们的生命也就塞住了,原本可以流入流出、服侍其它旋涡的水变成了死水,一个在自己四周盖个水坝,把自己与河流隔绝开来的旋涡会变成一浑死水,失去它的活力。修行就是让自己不再沉溺于这个小旋涡中,而能勘透它的本质:它是整体的一个部分。我们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制造死水这件事情上面,而活在恐惧中的人是会这么做的。恐惧感的存在是因为小旋涡不了解它自己是什么,其实它自己就是河川的本身。除非我们对这个真理稍微有点认识,否则我们就会把所有的精力用到错误的方面,制造许多淤塞的小池塘,从中产生污染和疾病。建筑水坝以保护自己的这些小池塘会彼此开始斗争:“你好臭,我不喜欢你。”淤塞的池塘造出一大堆麻烦,失落了生命的新鲜清爽。

  禅修帮助我们看清楚自己是如何在生命中造出淤塞。“我一直就是这么愤怒,还是由于从来没有留意到它?”修行时,我们的第一个发现是觉察自己的淤塞,它是我们以自我为中心的念头造成的。一些大问题会发生是因为我们看不清楚自己的态度,而不被认清的沮丧、恐惧和愤怒会造成僵硬的态度。当我们认清自己的僵硬和淤塞,小旋涡的水就会一点一点地开始流动。所以我们修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心甘情愿与生命同在——体验自己感官的知觉——是它创造了我们这些旋涡。

  年复一年,我们把自己训练成习惯去做那相反的事情:造出淤塞的小池塘,这是我们的一个虚假成就。这种持续的行动,产生了我们所有的问题以及与生命的分离感。我们不知道如何亲密,如何成为生命之河的一部分,一个淤塞的、有自卫性面界的旋涡和任何东西都不亲近。陷身于自我中心的梦幻里,我们痛苦受难,就如我们禅学中心每天誓言中的一条所说。修行是要缓馒地改变这种情形,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个转化的过程会是一辈子的工作。这个改变,尤其是在初期,经常是很痛苦的,一旦我们习惯一种自卫性生活的僵硬和拘束,不论一条新鲜的水流是多么令人心神愉快,我们也不会想让它流人自己的知觉中,

  实际上,我们并不太喜欢新鲜的空气,我们并不太喜欢新鲜的水流。我们得花上好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看出自己在日常作息中是如何防卫和操纵生命的,而修行能够帮助我们把自己这些策略看得更为清楚。这种认知永远是让人不愉快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绝对需要看出自己在干什么。我们修行越久,觉察自己的自卫模式也就会越快。这个过程永远不会非常容易或是不带痛楚,那些希望能够很快速、很容易地找到休息所的人,就不应该从事修行.

  这也是我对圣地亚哥(San Diego)禅学中心的成长感觉不安的原因。有太多寻觅的人在寻找既容易又不痛就能解决他们难关的答案。我宁愿有个小一点的中心,限于那些已经准备好又愿意从事修行的人参加。当然,我对初学者的期待不会跟对有经验学生的期待一样,我们全都是边做边学,只是一个中心越大,就越难以保持教学的清静和严谨。我们吸引了多少学生来这个中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维持一个坚定的修行,因此我逐渐把自己的教学改得比较严密。假如一个人只想追求人为的宁静、幸福或其它什么特殊状态,就请不要到这个中心来。

  我们从修行中得到的是更为觉醒,活得更有意义,对自己喜欢惹祸的倾向更为清楚,清楚得再也不会去对别人这么做,我们会学到由于气恼就对别人怒吼是绝对不可以的。修行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生命在哪里淤塞了,不再像山间湍急的溪流,溪水美妙地流人流出,我们的生命可能会被“我不喜欢这样”、“他真是伤了我的感情” 或是“我的日子真苦”等念头全然止住。事实是:存在的只有水流的淙淙不绝,我们所谓的自己的生命其实只是一个小迂回而已,一个突然出现然后又会散失的小旋涡。有些时候,这个迂回很小、很短暂,生命在某地停留一两年,就被冲走了。人们常常不解为什么有些婴儿很早就夭折了,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原因是什么,它们全都是生命能量源源不绝的一部分。当我们能够加入这个能量时,我们就会心安,当我们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反方向时,我们的心就再也不能祥和了。

  学生:在我们生命中,是选择某些特别的方向、专注于它好呢? 还是随遇而安好呢?立下一些特别的目标会挡住生命的流动,是吗?

  净香:问题不在于有目标,而在于自己如何对待它们。我们需要设定目标,比方说:家长们通常都会给自己定下一些目标,像是早早计划如何提供孩子将来的教育费用等,一些有天赋的人会定下开发自己天赋的目标。这样做并没有错,设定目标本来就是人性的一部分; 造成问题的是我们为达到目标所采取的种种手段。

  学生:因此,最好的方式是设定目标而不计较成果吗?

  净香:对,一个人只需做为达到目标所需做的事情。比如,任何一个追求文凭的人都需要在某个教育机构里注册和修课。重点是把眼前该做的一份工作做好以增加达到目标的机会,就在此时此地去做,那么,我们迟早会取得文凭或是其它什么东西。反之,假如我们光是梦想着目标而忽略了眼前该做的事情,那么我们的生活大概就会不太顺利——淤塞住了。

  不论我们作了什么样的抉择,它的结局都会带给自己一个很好的经验教训。只要我们能够留心、能够觉察,我们就会学到下一步该怎么做。从这个观点来看,没有一个决定会是错的。在我们作决定的那一分钟,我们也就和自己的下一个老师相见了。也许我们作的决定会让自己非常不自在,也许我们会后悔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然而,我们能从中学习。举个例子说:没有一个人会是完美的结婚对象,也没有一种生活方式会是完美的,我们一旦与谁结了婚,就有了一组全新的学习机会、修行燃料。这一点不仅在婚姻关系上能够成立,在任何人际关系上都能成立。只要我们能够用所发生的一切事件修行,它的结局几乎永远都是有回报的、值得的。

  学生:我每为自己设立一个目标,就会进入一个“快速前进"的状态,而不去理会河川的流动。

  净香:当一个小旋涡试着想要从河川里独立出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场龙卷风席卷大地一般,会造成很大的损害。我们通常把一个目标想成是要在将来达到的境界,然而真正的目标永远就只是这一瞬间的生命。我们不可能把生命的恒河推到一边去,纵使我们在自己四周围上水坝、变为一池死水,迟早总会有什么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说不定会有个朋友带着她的四个孩子来我们家做一个礼拜的不速之客,或是有谁过世了,或是我们的工作突然起了变化,生命似乎总是会带来什么拨动池水的事件。

  学生:用旋涡与河川来作比喻,生与死的差别何在呢?

  净香:一个旋涡是个涡旋,水流环绕着它的中心旋转。当一个人的生命往前进行的时候,它的中心就会逐渐减弱,当这个中心减弱到某个程度时,小旋涡就会变平,小旋涡的水会再次成为生命恒河的一部分。

  学生:这样说来,一直作为恒河的一部分不是更好吗?

  净香:不论我们是不是个小旋涡,我们永远都是恒河的一部分,我们无法避免作为恒河的一部分。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一点,因为我们有个特殊的形体,而我们不能超越这个形体来领会。

  学生:所以认为生与死不同仅仅是个妄念而已?

  净香:从绝对的意义来看,是的,虽然从我们人类的眼光来看,生与死显然相异。在不同的层次上,两者都对:是无生无死,也是有生有死。如果我们只知道后者,我们就会对生命执着而对死亡畏惧,当我们两者都懂的时候,死亡的刺痛就会大大减轻。

  只要我们等得够久,每一个小旋涡都终归会变平,变化是无法避免的。我在圣地亚哥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观察拉荷亚(LaJolla)的悬崖峭壁许多年。这些峭壁在不断地改变,今天的海岸和我三十年前看到的已经大不相同了。小旋涡也是如此,它们也在改变,最后就会变得虚弱,然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小旋涡的水冲人恒河里——这很好。

  学生:当我们死后,我们会保持自已本质的一部分吗?还是会完完全全散灭了?

  净香:我现在还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你的修行将会带给你对这个问题的洞察力。

  学生:你有时候把生命的能量描述成一种天赋的智能,就如同我们人类一般。这种智能有疆界吗?

  净香:没有。智能不是一样东西,也不是一个人,它没有任何疆界。我们一旦把一样东西划分了界限,就把它放回物质的现象世界了,如同一个小旋涡把自己看成是与河川分开的一样。

  学生:我们禅学中心经常讲到的一个誓言中提到“恩典的无界领域”。它的意义是不是和恒河一样,就是我们的天赋智能呢?

  净香:是的,人类的生命只是这个能量的暂时形体而已。

  学生:但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却非有个界限不可。我实在搞不清楚这点和你说的道理之间的关系。

  净香:我们的生命的确带有天生的界限,好比我们每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一定的限度。由此来看,我们对自己的极限要有所了解。但这并不表示我们需要竖立起人为的、自卫性的、把生命阻碍住的疆界。即使当个小旋涡,我们也可以认出自己是生命恒河的一部分,而不要成为一池死水。

  痛苦之茧

  当我们在禅堂里鞠躬的时候,是在尊崇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的方法之一就是问问自己在日常生活里真正尊崇的是什么?我们的想法和作为可以显示出它的答案。真相是:我们没有在生活里尊崇佛性,我们也没有尊崇那位环绕在一切事物四周——包括生与死、天使与魔鬼以及其它所有的相反事物——的神。我们实际上对这些都毫无兴趣, 我们当然也不愿意去尊崇死亡、痛苦或损失,我们尊崇的是一个自己树立的虚假神明。《圣经》里说:“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然而这正是我们在做的。

  我们树立起的神明是什么呢?什么是我们时时真正尊崇、真正专注的东西呢?我们可以称它为舒适、愉悦和安全感的神明。为了崇拜这个神明,我们会摧毁自己的生命,为了崇拜这个舒适和愉悦的神明,人们用吸毒、醉酒、飙车、暴怒和盲目的冒险等方式来谋杀自己。政府则在更大、更带摧毁力的层次上崇拜这个神明。除非我们能够诚实地看透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否则我们就无法发现自己真正是谁。

  我们都有各种各样应付生活的方法,都有各种各样崇拜舒适和愉悦的方式,它们全都是根据于一点:我们对遭遇任何不愉快事物的恐惧感。我们想象自己如果有绝对的控制力的话,就可以躲避任何不愉快的事物。我们觉得自己如果能够事事顺利,并且事情一不顺利就发脾气的话,就可以封闭住对死亡的焦虑,就可以永远活下去。我们认为自己如果去讨好每一个人,生活里就再也不会发生不偷快的事情。我们想象自己如果能像影视明星般耀眼、有效率又令人敬佩的话,就会有满场着迷的观众,使得自己不会再有其它感觉。我们觉得如果可以从这个世界退出,光是用幻想、美梦和情绪上的快乐来娱乐自己的话,就可以逃避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我们认为如果能够把每一件事情都想通,能够聪明地把每一件事情都归纳在计划或秩序中,作一个智力上的全盘了解,自己就不会再有威胁感。我们想象如果去服从一个权威,让他来告诉我们该做些什么,我们就可以把自己的生活交给他去负责,就不用再担负这个责任,就不用再为了要作某个决定而焦虑。我们觉得自己如果去疯狂地追逐生命,追逐任何一个能让人愉悦的感觉、剌激和娱乐的话,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我们认为如果能够指使别人,把他们踩在自己的脚下,控制住他们的话,他们就无法来伤害我们。我们想象如果可以进人极乐状态,当个没有心智的“佛”,只是享受阳光、放松自己,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对这世界上的种种不愉快负任何责任,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上面说的是我们真正崇拜的这个神明的各种版本,一个不会让我们不舒服或不愉快的神明,而地球上每个生物多多少少都在追求它。当我们追求它的时候,就和真正的生命失去了接触,而当我们与生命失去接触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会每况愈下,然后我们一直想要躲避的不愉快就会把我们压垮。

  这个问题自从有人类开始就已经存在了,所有哲学和宗教都是为了要处理这个基本恐惧所作的不同尝试。只有这些尝试失败后,我们才会愿意开始从事严谨的修行,而这些尝试是一定会失败的,因为我们所采纳的系统并不以真相为依据,所以不论我们多么狂热地努力, 也一定会行不通。迟早,我们会觉得有哪里出了差错。

  不幸的是,我们经常只会把自己的错误加重,我们要么加倍努力,要么用一个新系统来粉饰这个有缺点的旧系统。比方说:当我们试着在身外寻找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来解除自己的恐惧时,就会把自己交付给一个虚假的权威或宗教领袖,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过日子。

  昨天有只蝴蝶从一扇开着的门飞进来,在我房间里翩翩飞舞,有人捕住了它,带到外边放了生。这件事情使我想起蝴蝶的一生。一只蝴蝶是由一条毛毛虫开始,毛毛虫爬得慢、看不远。毛毛虫后来会自己做一个茧,待在这个黑暗、安静的空间里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在看来像是无穷尽的黑暗之后,一只蝴蝶破茧而出。

  蝴蝶的一生和我们的修行十分相似,不过我们对两者都有些误解。例如,我们可能因为蝴蝶很美,就想象它们在茧里的生命一定也很美,我们不了解一条毛毛虫要变成蝴蝶需要渡过种种难关。同样的,当我们开始修行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得经过那又长又难的转化。我们必须看透自己对身外之物的追求——追求那能带给我们愉悦和安全感的虚假神明,我们必须停止自己各式各样短视的追逐,而能够纯然松弛地进入茧里,进人那生命的痛苦黑暗里。

  如此这般的修行需要花上我们很多年的时间,与蝴蝶不同的是我们不会一次就破茧而出。当我们在痛苦之茧里团团转的时候,也许可以非常短暂地瞥见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在阳光之下,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美妙——这是当我们作为一条小毛毛虫,整天为了生活忙忙碌碌时所不知道的。我们只有在接纳痛苦、不再崇拜舒适和愉悦的神明后,才能开始了解一只蝴蝶的世界。我们必须放弃像奴隶般地屈服于自己所设计的那套躲避痛苦的系统,我们必须认清自己无法用跑得更快或是更努力来逃避不适。我们逃避自己的痛苦越快,痛苦越会追上我们。当我们依赖的那些带给自己生命意义的东西再也解除不了自己的痛苦时,我们怎么办?

  有些人永远也不肯放弃虚假的追逐,最后可能会过量而死,也许是实际的吸毒过量,也许是跟这个比喻相似的下场。在想要获得控制权的挣扎之中,我们竭尽全力,我们更拼命地尝试,我们前行的脚步更快,我们压榨他人更紧,我们压榨自己更紧。可是,生命是不可能真正被控制住的,每当我们躲避真相的时候,自己的痛苦就会增加,而痛苦却正是我们的老师。

  打坐并不是要找到一个髙兴、极乐的境界,即使这种境界在打坐时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真正体验自己的痛苦以后,终于能放下。对新鲜事物的臣服与开放,是我们体验痛苦的结果,而不是由于我们找到一个可以把痛苦关在外面的地方。

  禅修时候的打坐以及每天的修行就是要把自己裹在痛苦之茧里。我们不会很情愿这样去做,在初期,我们也许只情愿停留在一丝丝的痛苦里一会儿,就立刻逃开,然后,我们又会再停留在那一丝痛苦里一会儿,又再次脱逃,到最后,我们就会愿意在某段时间内去体验自己的那一丝痛苦,再后来呢,我们也许就会愿意去多忍受一些痛苦。当我们看得比较清楚的时候,就可以单纯地坐在自己的茧里,发现它是我们到过的唯一祥和之处。当我们真正心甘情愿地裹在茧里面——换句话说,当我们愿意体验生命的自然运行,对生与死、愉快与痛苦、好与坏等等相反的事物都愿意欣然接受,并且非常自在的时候,这个茧就会开始融解了。

  不像蝴蝶,我们会在茧和蝴蝶的状态之间更迭多次,整个过程会在我们的一生中持续不断。每一次我们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尚未解决的地方,就需要织起另一个茧来,在里面安静地休息,直到这个学习的过程完成。每一次我们的茧破裂,让我们能够往前行进一小步,我们就更为自由了。

  变成蝴蝶的第一步,最基本的一步,是明白毛毛虫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蝴蝶。我们必须看穿自己对舒适和愉悦的虚假神明的追逐,我们必须把这个神明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必须放弃自己认为理所当然该有的权利——认为人生亏欠我们。比如,我们必须放弃这样一种概念,就是认为我们只要为别人做了什么事情,就可以要求他们来爱自己。我们也必须了解我们不能操纵生命来满足自己,同时,找自己的差错或别人的差错也不是有帮助的好方法。慢慢地,我们就会放弃自己的自负。

  真相是:茧里的生命经常是令人感到挫折的、惹人伤心的,而且它永远不会完全地离开我们。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从早到晚我们都会觉得自己“被痛苦缠身”,而是我们对自己的本质以及自己在生活中真正做了些什么事情会比较有觉察,而这点是很痛苦的。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痛苦,我们就不可能获得自由。

  我最近听到一个职业运动员引用的一句话:“爱,不是分享愉悦,而是分担痛苦。”这真是一个好见识。当然我们也可以和伴侣外出,享受一顿晚餐,我不是在怀疑一同享乐的价值。不过,假如我们想使一个关系更为亲近和真诚的话,我们就需要和我们的伴侣分享那些我们最害怕与别人分享的事情,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对方也就可能同样这么做。然而我们却不会这么去做,我们只想维护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我们一心想要造成好印象的人面前。

  “分担痛苦”并不表示要去告诉我们的伴侣,他们是如何如何在惹恼我们,那样做是在说“我在生你的气”,它不会帮助我们粉碎自己的虚伪偶像,也不会帮助我们对像蝴蝶一般的生命坦然开放,与别人分享自己的脆弱才能够帮助我们如此。有时候,我们见到一对一辈子都在做这种困难工作的老夫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相偕老去。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无尽的安详、共享的自在,既美丽,又难得。若是没有这种坦然开放和敏感的品质,伴侣们就没有真正了解对方,他们只是一种形象和另外一种形象在一起过日子罢了。

  我们也说不定会为了逃避痛苦之茧而让思绪飘入一种胆胧的、没有焦点的境界,这种带着暧昧愉悦的飘移可以持续上好几个小时。当我们发觉自己在这么做的时候,可以问问自己什么好问题呢?

  学生:“我是在逃避什么?”

  学生:也许我会问:“此刻我在体验什么?”

  净香:你们两个的问题都很好。奇怪的是,我们总说自己要了解真相,要认清自己生命的本质,可是我们一旦开始打坐或者禅修,就马上会想办法躲避,逃避到这种朦胧如梦的境界里。我们这么做,就是崇拜虚假神明的另外一种表现。

  学生:难道去追求病苦并且把痛苦当成焦点的做法就没有缺点吗?

  净香:我们不用去追求痛苦,它们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已经存在着,每隔五分钟,我们就会陷身于某种麻烦里。我们所有的“追求”其实都是想要躲避痛苦,我们用不计其数的方式来逃避它,在自己四周围上安全壳。但是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去做,我们的壳终归会破掉,于是我们就更是惊慌失措,更是努力去做。我们去上班,发现老板前晚过得不太好,或者我们的孩子打电话来说他在学校里闯了祸,我们的安全壳不停地被攻击,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确保它的安全。我们的生命会出问题,是因为我们想要事情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进行,我们受不了任何差错。

  痛苦在我们的生命中是不间断的。我们不仅会感觉到自己的痛苦, 我们也会感觉到周遭人的痛苦。我们会试着把自己的墙壁垒得厚些或是避开那些遭遇了不幸的人,然而,痛苦永远存在。

  学生:假如我在打坐时不觉得有什么病苦——实际上,我觉得自己还蛮舒服的,回忆自己过去生活里的痛苦,试着处理自己过去一些没有解决的情况,这样做有益处吗?

  净香:我们不需要这么做。我们若是能够对这一瞬间自己身体和念头里起的变化保持警觉,就已经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处理了。

  当我们在这一瞬间里完全清醒的话,打坐是蛮愉快的。可是我们不应该为了追求这点而逃避痛苦,否则我们就是把那虚假的神明带进了修行里,拒绝在当下觉醒。

  学生: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发现自己在打坐时出现的不再是愉快、痛苦或是两者之间的什么东西,而只是好奇心罢了。我们可以用一种好奇心来观察自己的经验。

  净香:是的,很有道理。

  学生:我们是不是在讨论真理和真理之间的差异呢?我们能不能说:绝对就是对每件事情都留意,而相对就只是在追求舒适和愉悦? 松弛地进入病苦之茧里是不是一种达到绝对的方法?

  净香:我不会把它说成是“一种达到绝对的方法”。我们一直就在绝对里面,只是我们选择不去注意这点,而把自己的经验关闭了一部分。绝对永远是包含痛苦与愉快的.痛苦的本身一点也没有错,然而我们就是不喜欢它。并没有一个超越于相对的可以称之为绝对的东西,它们只不过是同样一个铜板的两面而已。一个有人群、树木和地毯的现象世界与一个纯然未知的“空寂”的绝对世界是相同的东西。我们不应该去追逐一个单面的世界,我们必须对相对中的绝对鞠躬,我们也必须对绝对中的相对敬礼。我们要尊崇万物。

  西西弗斯与人生的重负

  希腊神话里讲了一个西西弗斯(Sisyphus)的故事。他是柯林斯(Corinth)的国王,被众神判入冥府,受那永世的处罚。他必须永无休止地把一块非常沉重的大石头滚上山坡,而当那块大石头终于到了坡顶,它又会朝坡底滚下去。西西弗斯挣扎着把巨石推到坡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滚下坡去,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就像所有的神话,这个故事也包含了一个教海。大家如何论释这个神话呢?它到底讲的是什么?它仿佛是一个公案,包含了多方面的意义。

  学生:对我而言,这个神话是说生命是一个循环,有开始、中间和结尾,然后又再从头开始。

  学生:它提醒我,修行就像是擦拭一面镜子。我们需要不断地擦拭,直到自己能够放下一切、单纯地在当下里过活。

  学生:西西弗斯所受到的处罚,只有在他希望能够结束的时候才是可怕的。

  学生:这个神话让我想到当自己陷身在一个行为和念头的不停循环中时,自己有如着魔般的举止。

  学生:西西弗斯听来像是一个在与人生以及人生的重负搏斗抗衡的人,他想要从中获得自由。

  学生:这个故事听来就像是我们的修行。如果我们活在当下,不去想要获得什么东西或是达到什么目标的话,我们就只是活着。我们该做的下一件事情就是:滚动石头,石头若是滚回,就再去推它。

  学生:我觉得西西弗斯的故事代表了一个现念,就是没有希望。

  学生:我的本性是不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意,却对达到这个成就的挑战较感兴趣。我只要一达到目标,它对我就不再重要了。

  学生:西西弗斯就是我,我们都是西西弗斯,试着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同时说着“我做不到”,那个大石头本身就是“我做不到”。

  净香:我想要问的一个问题是:“做邪恶之事是什么意思呢?” 很有趣的是,曾经有人评断西西弗斯做了邪恶之事,因而被判罪到一个叫做冥府的地方.但是,让我们先把这类问题放到一边去,假如我们能够看出存在的只有当下,那么把石头推上坡或是看着它滚下去,其实可以说是相同的一件事情。一般我们的诠释是西西弗斯的工作很艰难、很讨厌,然而发生的仅仅是他推动那块石头,再看着它滚下坡去而已。像西西弗斯一样,我们也都在当下做我们在做的事情,可是我们在行动之上又添加了批判和意见。地狱并不是推动那块石头本身,而是我们对它的想法,在我们创造的各种希望和失望当中,在我们对自己最后是不是能够让那块石头停在坡顶上头的揣度当中:“我已经这么勤奋地做了!也许这一次石头就会停住不动吧?”

  我们的努力的确可以让事情发生,而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到了下一秒钟。说不定那块石头会在坡顶上停留一会儿,说不定它不会,两者本身既不是好,也不是坏。大石头的重量——那个重负——在于我们认为自己的生命是个战斗,认为它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我们把自己的重负评断成是可厌的时候,就会去寻找逃避的方法。有些人也许会以喝醉酒的方式来忘记推动大石头这件事情,有些人是操纵别人来帮他推,我们还经常会想把这重负转嫁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以逃避这件工作。

  对西西弗斯而言,一个觉悟的境界会是什么呢?是在他推动那块石头数千年以后,可能会认知到什么。

  学生:他就是在每个当下推石头的那个人。

  净香:他就只是在推动那块石头,并且放弃了自己生命有可能不一样的希望,而我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会把一个开悟的境界想象成要比推动一个石头的感觉好得多!大家有没有在清早醒来就抱怨“我想都不敢想自己今天不得不做的所有事情”呢?但是人生就是如此。我们的修行并不是为了要有个感觉美好的人生,虽然那是十分人性化的希望。我们全都喜欢那些能让自己感觉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喜欢能让自己感觉美好的伴侣,假如我们的伴侣不能让我们感觉美好,我们就认为这个情况需要改变,他或她需要改变!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我们会认为感觉美好就是生活的目的。我们若只是在推动自己目前的大石头,并且在推动的时候,能够对自己的感受有所意识,那么我们就会慢慢地转化。这个转化是什么意思呢?

  学生:更多接纳,更少批判,更放松,更开放,对人生更为开放。

  净香:“更多接纳和更开放”是有点词不达意,不过要找到完全正确的词汇真是难。

  学生:开悟与到达“零点”、到达“无地”有何关系?

  净香:对人类而言,“无地”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是那个“无地”?

  学生:就是当下。

  净香:是的,可是我们如何活在当下?假如我们一早起床头痛,—天的工作表却已经排得满满的,大家都有过这种日子。在这个情况之下,与“零点”同在是什么意思呢?

  学生:它表示单纯地和自己所有的感觉以及所有的念头同在——单纯地在此,不添加任何东西在它上面。

  净香:是的。即使我们添加了东西,它也是整个包袱的一部分, 是当下的一部分。包袱的某一部分是“我真不想过今天”,当我们承认自己目前有这个念头时,那么我们就只是在推动自己的大石头而已。我们度过这困难的一天,上了床,然后第二天又得做些什么事情呢?当我们睡觉的时候,不知怎的,那块大石头又滑回坡底了,所以我们又得再重复地去推。“我恨死了这件事情……是的,我知道自己恨死了它。但愿有什么借口可以不去做这件事,可惜我找不到借口,起码眼前是找不出来。”就只是这样子而已,非常完美。

  当我们真正去体验每一当下时,生命的重负会怎样?我们的大石头又会怎样?如果我们在每时每刻都体现着自己的本质,那么我们就能够体验人生的快乐。挡在自己和一个快乐人生之间的东西是我们的念头、我们的意见、我们的期盼、我们的希望和恐惧。我们并不需要心甘情愿地去推动那块石头,我们可以不情愿,只要我们能够承认自己的不情愿,并且能够去感觉它。不情愿没有关系,任何一个认真的修行都有一个主要部分,就是“我不想做这件事”,我们是真的不想。然而当我们将不情愿转移成一种逃避的努力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还要再吃一块巧克力蛋糕,应该还剩下一块吧。”“我要打电话给我的朋友们,我们可以大谈事情是多么可怕。”“我要躲到一个角落去,这样我才能对自己生活的糟糕大大忧虑一番,我才能好好可怜自己。” 还有什么其它逃避的方式?

  学生:非常忙碌,把自己累坏了。

  学生:拖延。

  学生:拟订计划,然后三番两次地修改它。

  学生:我的方法是生场小病。

  净香:没错,我们时常会这么做:着了凉,扭伤脚,患个感冒,等等。

  当我们把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时,就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在逃避,就可以看出自己具有一千零一种的逃避方式,逃避活在当下,逃避推动自己的石头。没错,从清早起床直到上床睡觉,我们都在做些什么事情,我们整天都在推动自己的大石头,我们的不快乐是因为我们对自己做的事情下了评断。我们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是个被害者:“他们没有好好对待我。”“我的同事对我很不公平。”“我根本无从帮自己辩懈。”

  我们的修行就是要看出自己只是在推动石头而已一认出这个基本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都领会这点,我自己也不能够。已经修行有一阵子的人会开始对自己的重负抱着一种幽默态度。本来,认为生命是个重负只是种观念,其实大家都只是不断地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已。衡量修行是否有成果的方法,是看有没有越来越觉得生活不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快乐。这并不表示我们生活中不会再有悲伤, 而是体验悲伤正是一种快乐。假如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这种转化仍然没有发生,那么我们就是还不懂得修行是什么,这种转化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测量器。

  重负总是会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假如我必须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共处一段时间,在感觉上就是一种重负,或者我即将有一个星期会十分辛苦,令我感到非常受挫,或者是我这学期教课的班上有尚未准备好的学生。抚养孩子,可能让我们觉得身负重担,疾病、意外、遭遇的一切困难都可能被我们感觉为重负。我们无法过着人类的生活而不遭遇到任何困难,如果我们选择把这些困难称为“重负”,那么,人生就变成沉疴了。

  学生:我刚刚想到一个心理学的概念,就是“爱的拖累”。

  净香:对,但是我们不能光是把这“爱的拖累”放在自己的脑子里,要能够把它转化为自己的本质。有许多概念和理想都很美妙,不过,要是我们不能真正地吸收它们,它们反而可能变成我们的重负。光是以才智去了解某件事情是不够的,有些时候,这样做比完全不了解更糟糕。

  学生:我对这个大家永远都在推动大石头上坡的观念很难接受。也许因为目前我自己的一切事情都很顺利。

  净香:这是可能的。也许我们正处在一个美满的新关系中,也许我们的新工作仍然很刺激,但是一切都顺利与真正的快乐之间有所不同。假如我们正处在一段美好的时光里,有个好工作或好伴侣,凡事顺利,在快乐以及因我们的处境而觉得偷快之间有什么相异之处呢? 我们要如何区分它们?

  学生:我们会害怕好景不长。

  净香:那个害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显示出来呢?

  学生:我们的身体会有些紧张。

  净香:假如我们的愉快只是一般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高兴,我们的身体就一定会紧张。然而快乐不会制造紧张,因为快乐是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去接受它。有时,在我们推动沉重石头的过程当中,甚至会有一段好时光。快乐会怎样接受那种愉快的感觉呢?

  学生:事情单纯地就是这样子而已。

  净香:是的。我们要是身处自己生命里的一段好时光,就尽量去享受它——可是不要攀附着它不放。我们总是担心自己早晚会失去它,因此就抱紧它不放。

  学生:对,我留意到当自己只在生活和享受人生的时候,一切都不成问题,但在我停下来想“这样真好”时,我就开始担心:“这样能够维持多久呢?”

  净香:我们之中没有人会选择去做西西弗斯的角色,然而在某种程度上来看,我们全都是他。

  学生:我们脑海中都有那块石头。

  净香:对,当我们去款待自己脑海中的石头时,人生的石头就会感觉很沉重,否则,我们的人生就只是自己正在做的那件事情而已,能够对自己过的日子感到更为满意的方法是去体验那个“挑起”。这是一种合格证,可从中能衍生出才智上的了解。

  学生:如果我事先知道那块石头每次都会再滚下来的话,我就会想:“好吧,让我看看自己这一回能够多快地推石头上坡,也许我可以把时间缩短一点。”我会把它变为一种游戏,或是想办法在自已心中帮它添加一点意义。

  净香:但是假如我们永恒地推它,一辈子都在做这件事,那么我们创造出来的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呢?它纯然只是一种概念,迟早会崩溃的。这也就是“正面思考”的毛病,因为我们无法永远维持住它们。做这种努力绝对不是通往自由之路,实际上,我们已经是自由的了。西西弗斯不是一个冥府的囚犯,活在永恒的处罚里,他已经是自由的,因为他只是在做他正在做的事情而已。

  对压力的反应

  在开始讲道以前,我们背诵袈裟(Kesa)的诗文:“解脱之袍广大无边,一个恩典的无形领域。我穿戴这宇宙的教训,解救众生,” 这句“一个恩典的无形领域”含意特别深长,它召唤我们的本性,跟一个宗教仪式的功能一样。禅学修行的主题是成为自己——个恩典的无形领域。这些字眼听来很美,可是真要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这么去过却是十分艰难、令人迷惘。

  让我们看看自己是如何应付压力的。对某人而言是个压力的事情,对其它人而言,却不见得就是个压力。对一个害羞的人而言, 走人一个拥挤的派对就可能是个压力,对别的人而言呢,压力却可能是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或是完成工作的限期快到时,还有些人是在过一个漫长、没有任何期限的生活时,会觉得有压力。一个新情人、一个新朋友或是一个新宝宝都可能是压力,成功也可能是压力,有些人能够处理失败,却不能应付成功。压力引起我们紧张,使得我们焦虑。

  我们有各种不同的策略对压力作出反应。苏菲教的解译者葛吉夫(Gurdjieff)把我们的策略叫做我们的“主要特征”。我们需要了解自己的主要特征——我们应付压力的主要方法——是什么。当压力存在的时候,有些人倾向于退缩,有些人却以生命为代价以求完美或想当个名角以引人注目。有些人对压力的反应是更加勤奋,有些人则是更为懈怠,有些人是规避,有些人则是试着去掌权,有些人是更加忙碌、更多话,有些人则是比平常更不开口。

  我们利用观察压力下的自己来发掘我们的主要特征。每天早上我们起床以后,就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将带给自己压力。当一切都不顺利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充满了压力。当压力不大的时候,我们会认为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生活或多或少总是在压迫着我们。

  在我们生命的早期,就已经形成了对压力典型的反应模式。当我们小时候遭遇了困难时,生命的平滑绸缎就会开始皱缩,那个皱缩仿佛形成了一个可以拉紧来藏住自己害怕的小袋子。我们藏住自己害怕的方式——那个我们当成应付策略的小袋子——就是我们的主要特征。去除自己的“主要特征”以及体验自己的恐惧以前,我们无法成为那没有接缝的整体,那个“恩典的无形领域”;反之,我们是皱缩的,凹凸不平。

  经过一辈子修行以后,一个人的主要特征就可能会完全地改变。好比以前的我非常害羞,假如我必须走入一个有十多个人在里面的房间——像是一个小型的鸡尾酒会——我大概得在房门外徘徊上十几分钟才能鼓足勇气走进去。可是现在呢,虽然我还是不喜欢大型的派对, 起码我可以蛮自在的。害怕得不敢走进一个房间与自在之间差别很大。不过,我并不是指一个人的基本个性会改变。即使我能活到一百一十岁,也绝对当不了一个派对里众星拱月的对象。我喜欢观察别的客人,喜欢和少数几个人聊天,这是我个人的方式。

  我们经常会犯一个错误,就是假如自己可以很简单地通过努力和自我分析重新训练自己。我们也许会把禅修想成是对自己的一种研究,让自己学习怎样运用不同的方式思考,就像我们研究下棋、煮饭或法文一样。这是不对的,禅修和学习历史、数学或美食烹饪都不同。像这类的学习当然有它们的价值,但是当我们修行自己的主要特征——我们惯性应付压力的方式——时,是由于误用了我们的心才造成了情绪上的紧缩,所以我们无法利用自己的心来修正自己,我们无法利用自己的小心眼来改正向己的小心眼。这是一个不可轻视的难题:我们正在探索的东西正是我们用来探索这个东西的工具和方法,而我们想法的曲解则会把我们想要改正这个曲解的努力同样也曲解掉。

  我们不知道怎么去解决这个难题。我们知道自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我们的心总是不安。我们会尝试运用各式各样虚假的解决方法,其中有一种是训练自己作正面的思考,其实它只不过是我们小心眼的一种计谋而已。我们训练自己去作正面思考,可是因为我们对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了解,所以我们还是会继续遭遇困难。假如我们批评自己的头脑,对自己说:“你不大会思考,因此我要强迫你不去思考。”或者是:“你想的一向都是破坏性的念头,现在你必须想好的念头、正面性的念头。”这么做的话,我们就仍然是在用自己的头脑医治自己的头脑。这一点最难让知识分子接受了,因为他们一生都在用头脑解决问题,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会用相同的方式来接触禅修。(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点!)这种策略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它是永远也行不通的。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逃出这个关闭的圈子而能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必须站到小心眼之外来观察它。因为这个观察者可以观察我们的念头,所以它不是我们的念头。我们必须观察自己的心灵,留意它在干什么,我们必须观察它是如何制造蜂拥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从而引起我们身体的紧张。这个退后一步观察的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假如我们不习惯这么做的话,就会把它看成是既新潮又奇怪,也许还会十分吓人。然而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下去,它就会越来越容易。

  假如我们丢了工作,念头就会像潮水一般涌出来,造成自己的各种情绪,我们的主要特征会跳出来,把我们的恐惧遮掩住,让我们不用直接去与它打交道。当我们丢了工作的时候,我们若是需要那份薪水,只要去四处找到另外的一份工作罢了,然而我们经常不是这么做。我们即使去寻找另外的一份差事,也可能不是很有效率,因为我们正在被自己主要特征的作为搞得心烦意乱。

  假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被某人批评了,突然之间,我们感觉有个压力,我们会怎么去应付这个压力呢?我们的主要特征会马上跳出来, 我们会利用自己所能找到的任何一种心理上的把戏去担忧、辩白或责怪一番,我们也可能会试着想些不管用或不相关的事情来逃避这个问题,我们还可能会去吃某些药物好忘记它,我们越去观察自己的念头和行为,我们的主要特征就会越淡化,它越淡化,我们就越会愿意去体验那个造出主要特征的恐惧感。我们修行有许多年的时间都是在强化这个观察者。到了最后,我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下一件该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反抗,然后这个观察者就会淡化了。我们不再需要这个观察者,我们就是生命本身。当这个过程完成的时候,一个人会大彻大悟,成为一个佛——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已经完成这种过程的人。

  打坐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一样:在我们打坐时出现的会是我们想要攀附的念头、我们的主要特征。我们若是喜欢规避生活,我们打坐时也就会找出什么理由来规避打坐,我们若是喜欢忧愁,我们打坐时就会忧愁,我们若是喜欢幻想,我们打坐时就会幻想。我们打坐时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像是我们整个生活的一个缩影。我们的打坐会显示出我们是怎样在过自己的人生,而我们的人生会显示出自己在打坐时所做的事情。

  我们无法通过对自己说“我应该要不一样”的方式来转化自己,能够对袈裟诗文里所展示的“解脱之袍广大无边”真正领悟才是转化的开始。我们生命的本质是一个解脱的广大领域,一个恩典的无形领域。当我们吸取生命教训、观察自己的念头、体验每一秒钟里自己的感知,我们就可以成为我们自己,然后我们就能够解救自己、解救众生了。

  学生:我的“主要特征”好像会根据不同局面而改变。身处压力之下,我通常是擅权、愤怒和想控制一切。可是在别种场合之下,也许我就退缩、不出声了。

  净香:即使如此,对任何一个人而言,对压力作出不同的反应其实都来自一个相同的应付恐惧的基本方法。虽然这些行为看来不一样, 表现出来的却都是潜在的同样模式。

  学生:当我觉得有压力的时候,尤其是在自己被批评的时候,就会勤奋地工作,想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我会试着不去作任何反应,而只是与自己的焦虑和恐惧同坐。然而去年我终于领会到当自己被批评的时候,潜伏在那想要表现杰出的努力之下的是震怒,我真正想要做的是攻击,我其实是只吃人鲨。

  净香:你的震怒一直存在着,而作为一个好人和一个好演员是你的掩护。每个人体内都有一只吃人鲨,这只吃人鲨就是不被体验的恐惧感。你遮掩它的方法是去当个好人、做很多好事,让大家看不出来真正的你——一个吓得半死的人。当我们揭露这个多层次的震怒时,千万不要把它发泄出来,千万不能把自已的愤怒发泄到别人的身上。在一个真诚的修行过程里,我们的震怒只是一个会过去的阶段,但是在某段时间里,我们会比刚开始从事修行时还更加不舒服。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我们会对自己越来越诚实,同时,我们虚假的表象也会开始融解。这个过程不会永无止境,可是在它进行的时候会让人非常不舒服。我们说不定还是会偶然爆发,然而即使如此,也好过躲避或遮掩自己的反应。

  学生:对于别人的问题,如果我是关心他们的,就会很想去纠正他们,否则我会觉得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即将淹死而不丢个救生团一样。但是当我真去干预的时候,又常常会觉得是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闯入别人的生活。

  净香:这点的确非常重要。作为一个恩典的无形领域是什么意思呢?大家都见过有人明显地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呢?

  学生:能够觉察到这种情形,并且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随时来找我们,不就够了吗?

  净香:是的,一般而言这是最好的一种反应。偶尔会有人来找我们帮忙,假如他们是真心真意地要求,我们就可以回应。不过,我们时常会冒失地抢着给别人忠告,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修理专家。有条禅学的金科玉律是说:“除非被问了三次,否则不要回答。”别人若是真想听我们的意见,他们就一定会坚持要得到它,可是我们常常在没有人想听自己意见的时候,就冒冒失失地给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自己就曾经这么做过。

  观察者不带任何情绪,它像是一面镜子,每件事物都只是在它前面经过而已。这面镜子不作任何评判。每当我们评判的时候,就是增添了一个需要被贴上标签的念头。观察者不评论、不批判,仿佛一面镜子,它仅仅在观察或反映。假如有垃圾经过它的前面,它会反映出垃圾,假如有玫瑰经过它的前面,它会反映出玫瑰。观察者甚至不会接受,他就只是观察。

  学生:这个观察者难道不是我们小心眼的一部分吗?

  净香:不是。这个观察者是我们意识的一个功能,而这个意识只有当我们在现象世界的经验里有什么事物出现的时候才会产生。要是没有任何事物出现(比如当我们熟睡的时候),这个观察者就不在那儿。当我们终于与意识成为一体,不再需要观察者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不管我们寻找多久,我们永远也找不到这个观察者;但是纵然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它的下落,我们却可以观察。我们可以这么说,观察者是我们心灵的一个不同层次的空间,却不是我们小心眼的一个现象,我们的小心眼是在平常一直线的层次上面。我们的本质就是意识,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意识,它却是我们的本质一个“恩典的无形领域”。

  学生:好像一个不愉快的感觉倒是可以把我固定在此刻,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此时此地。

  净香:俗话说,人类的绝境是上帝的良机。当事情很愉快的时候, 我们就想抓紧它不放;而当我们攀住这个愉快的时候,也就把它毁了。当我们好好打坐、真正静止不动的时候,我们的不舒服和痛苦就会把我们带回到眼前来,打坐会把我们想要逃避的欲望显现得更为清楚,我们会发现自己无路可逃,除非我们不舒服,否则我们很难学到这一点。大家越对自己的不舒服以及自己为了逃避它所作的努力不知觉,这个现象世界就越会发生大混乱——上至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下至人与人之间的争执,以及自己与自己之间的辩论:种种这些问题会发生,都是因为我们把自己和自己的体验分离开来了。我们的不舒服和痛苦并不是我们出问题的原因,我们出问题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它们。

  学生:即使是愉快也会带着不舒服的成分在内。好比能够有些祥和和平静是件很愉快的事情,然而我又会有不舒服的感觉,觉得那些喧闹可能又会再出现。

  净香:愉悦和痛苦是相同一件事情的两端,反之,快乐则是心甘情愿接受事情的原貌。快乐中不存在两端,如果喧闹开始了,它就开始了,如果喧闹停止了,它就停止了,两者都是快乐。但是因为我们喜欢攀附愉悦而推开痛苦,所以就发展出了一套逃避的策略。当我们小时候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们就发展出一套系统——一个用来应付不愉快的主要特征——然后我们就看不出生命的本质了,而只是利用自己的主要特征在过一生。

  插线板

  我们在日常生活里全都带着一个假想的插线板在生活:一个每当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是遭遇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就会震撼我们的插线板。这个插线板上面有千百万个插座,每当我们觉得气恼或受了威胁的时候,就把自己插人这个插线板,对自己的遭遇作出反应来。这个插线板代表了我们的一个基本决定,就是决定自己应该要怎么做才能够生存,才能够得到我们在生活中想要得到的一切。在我们小时候,就已经发现生活不能总是尽如人意,以我们个人的眼光来看, 经常是有事情出了差错。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人反对自己,我们不希望有不愉快的经验,所以我们就创造出一种防御反应来抵挡那些可能发生的不幸,而这个防御反应就是我们的插线板。我们永远都插在插线板上面,尤其是在有压力和威胁的时候,我们就更会留意到它。我们已经作了一个决定,就是我们不能接受平常的生活——生活的实际样子——然后我们会试着反抗实际发生的事情。

  这样做是避免不了的。在我们小时候,还没有成熟到能从容应付一切的地步,而我们的父母也不是彻悟的人或佛,其它人物和事件也好像经常在和我们作对,所以我们就插入自己的插线板,大发脾气、装疯卖傻或者冷淡退缩。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过日子就不再仅仅为生活而过,而且是在为自己的插线板而过。听来虽然很滑稽,我们却真是在这么做。

  一旦这个插线板被设置好,每次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纵然只是有人稍微斜眼看了我们一下——我们就一头插人自己的插线板里。这个我们构造的插线板可以有无限的插座,我们天天可以千百次地插进去,结果呢,我们就对自己的人生发展出一套非常奇怪的看法。例如葛罗莉亚对我说了些什么不耐烦的话,事实上她就只是说了些话,她和我之间也许有些小争端需要讨论,事情的真相就只是她说了些话而已。然后我一下子就觉得和葛罗莉亚分离开来了,对我而言,葛罗莉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看她做的事情!她真是一个最惹人不愉快的人。”实际上,我的不满并不是针对葛罗莉亚,和她毫无关系。没错,她是说了些话,可是我的气恼并不是从她而来,而是从插入自己的插线板而来。我的插线板经验了一种紧张,一种不愉快的压力,而我当然是不想和这种感觉有任何关系,所以我就对葛罗莉亚宣战了。其实是我的插线板造成了我的苦恼。

  如果是件小事情,在一段相当短的时间里,我就会忘记它而去把别的事情插入自己的插线板;假如事情很大,我就可能会采取激烈的行动了。我还记得以前有个朋友,在那段大萧条的时期,他被从工作四十年的岗位开除了,他冲到屋顶上,往下一跳,结果了自己。他不了解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没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就得去自杀,然而他插入了自己的插线板,所产生的痛苦强烈得使他承受不了。

  每当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在自己生命中时,我们就从自己的插线板受到一个尖锐的电击。我们不晓得该怎么去处理这个电击,虽然这个电击是从我们体内产生的,我们却假定它是从外界而来:有人对我非常不好,我是个受害者。在葛罗莉亚的事件中,我觉得问题非常明显地出在葛罗莉亚身上:“还会有谁?今天又没有其它人侮辱过我。一定是她!”我开始反应性地图谋:“我该怎么反击她呢?也许我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她要再有那样的举动,我才不和她当朋友呢。我已经有太多的麻烦了,不需要增加个葛罗莉亚。”实际上,我的苦恼的真正来源并不是葛罗莉亚,她是做了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她的行为并不是我的痛苦的来源,我的痛苦的来源是自己虚构的插线板。

  打坐的时候,我们就会逐渐对自己的身体有所觉察,我们会发现它总是紧缩着。通常这个紧缩很微细、很含蓄,旁人是看不出的。当我们非常气恼的时候,紧缩就会增强。有些人紧缩得十分厉害,对别人而言非常明显,它是根据每个人的历史而定的。即使一个人生活得颇为快乐和容易,这个紧缩还是时常会以一种在知觉边缘的紧张存在着。

  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个紧缩呢?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能觉察到它的存在,通常这就需要我们花上许多年的时间打坐。在刚开始打坐的几年,我们通常是在处理自己的显意识,这些思绪是我们从自己和宇宙之间似乎有的麻烦中产生出来的,它们会遮蔽底层的紧缩。我们必须先处理这些思绪,把自己的生命稳固到自己的情绪化反应不再那么骚扰难制的地步。当我们的生活比较稳定和正常的时候,我们对那个一直存在于底层和知觉边缘的紧缩就会有所觉察,然后,每当有事情不照自己的意思进行时,我们就能够比较强烈地觉察到自己的紧缩。

  修行跟过去发生在我们生命中的事件无关,它只是和我们的插线板有关,这个插线板会把过去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件记录下来。根据各个事件的不同以及我们的插线板是如何记录下它们的,我们就把自己的反应叫成气恼、愤怒或抑郁,其实我们的苦恼并不是事件造成的,它是我们的插线板造成的。比如一对夫妻吵架,他们自以为是在和对方吵架,其实他们并不是在和对方发生口角,他们是插线板和插线板在发生口角。两个人在对另一方作出反应的时候,各自插入自己的插线板,因而口角就发生了。所以当我们为了要解决一个争执而去对付自己的伙伴时,会达不到任何效果,因为我们的伙伴并不是问题的根源。

  另外有件事情会增加我们的迷惘,就是我们对自己插线板的喜爱, 它让我们觉得自己很重要,我若是不了解自己的插线板,就可以利用和葛罗莉亚吵架的方式得到很多注意,我就可以报复她,让她知道到底是谁厉害。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就可以保存这个被我看成是在这世间保护着自己的插线板,我从小就在依赖它,我才不要放弃它呢,如果我放弃了它,就得面对自己的害怕,而我宁愿去和葛罗莉亚吵架。打坐所做的就是面对自己的害怕,体验身体的紧张,不论是在知觉边缘还是巨大的紧张。我们却不喜欢这么做,我们喜欢通过自己的插线板来应付我们的问题。

  多年以前,我在一家大公司上班。我的单位是科学研究中心,而我是这个单位主管的助理。我有一个固定的停车位靠近实验室的入口,这点倒是蛮不错的,碰到下雨的时候,我可以从车子出来直接冲进建筑物里而不会淋得很湿。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因为那个入口直接通到副总经理的办公室,而副总的秘书觉得我的停车位是最好的一个, 于是她就小题大做。公文的便笺开始飞来飞去。她把便笺送给人事处、我的老板、她的老板以及其它几个部门。由于她的职位要比我高,所以她就生气我有最好的停车位,而我心想:她想把我的停车位抢走,那个停车位一直就是我在用,本来就是我的。我的老板是科学研究中心的主管,他和我的看法一致,因此他就开始和副总争斗起来了。这件事情关系到他们的自尊,是谁比较重要?如今,不仅我们两个在争执,连我们双方的老板也在争斗了。每天傍晚当我从停车位把车子开出的时候,我就确信自己是对的一方!

  这场战争进行了好几个月。便笺慢慢地减少,然而每当那个秘书看到我的时候,它们又会开始满天飞。最后,有天晚上,在一个十字路口,当我坐在车上等着红灯转变的时候,突然领悟到:“我又不是和那个停车位结了婚。既然她要,就给她吧。”所以第二天,我也开始写便笺了。我得到人事处的同意,把停车位让给了她。我的老板气得不得了,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渐渐地他也就习惯了。过了一个礼拜之后,那个秘书打电话约我一道吃午餐。我俩一直当不成好朋友,但是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还算是蛮诚心的。

  这件事情的真正焦点并不在那个秘书和我之间,那个停车位只是别种斗争的一个象征。我可不是在暗示一个人永远都得放弃他的停车位,然而这个事件于我个人只是小事一桩:我只不过得走上四五十尺的路,代替原先的七尺,并且一个冬天里会有一两次,得多淋点雨罢了。可是在整个纷争解决以前,它让好几个人忙了好几个月。

  我们的问题永远都不在别人身上,而是在自己的插线板上面。假如我们有一个插线板,上面有很多插座等着被插乳,那么几乎任何事情都可以用上它。我们喜欢自己的插线板,若是没有它,我们会觉得很害怕,就像我们小时候的感觉一样,

  修行的一个重点是和自己的插线板亲近。我们无法一次就把它完全驱除,因为我们太喜欢它了,做不到这点。但是当我们的心真正平静下来,对与这个世界的战斗少了些兴趣的时候,当我们在某些没有意义的交战中放弃了自己的立场的时候,当我们看清楚争斗的本质而发现自己不需要那么做的时候,我们静心的能力就会增加。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开始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是那个早年的由悲伤——一个小孩子对生活总是事与愿违而起的悲伤——造出的插线板,这个悲伤包含了一层层的愤怒、恐惧和其它类似的感觉。我们要想从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中逃开来,就得从来时的路倒回去,去体验那些感觉。然而我们没有兴趣这样做,这也就是为什么静心很困难的原因。

  在我们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并不表示我们就会在自己体内搞出什么大闹剧来。我们大多数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很难觉察自己身体的紧缩,因为它是在知觉的边缘;不过,它一定是在那儿的。当我们打坐而越来越能感觉身体的紧缩时,就可以学习越来越久地专注于它——五秒钟、十秒钟、半个钟头甚至更久的时间。因为这个插线板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没有根本真实性,所以它就会一点一点地融解。在一次禅修以后,说不定我们会发现它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又会再次出现。假如我们了解自己的修行,在打坐多年以后,这个插线板就会变薄,不再那么控制我们,也许还会出现顷刻的开口。这些开口本身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一旦和谁有了一次不愉快的遭遇,这个插线板就马上会再开动。我对造成插线板上的开口并不特别重视,真正的工作是慢慢地把它完全融解。每当我们对某人、某事气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插线板又在运作了。毫无疑问,我们与外界会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而且有些争端会是相当困难,可是这些问题并不是我们气恼的原因。我们的气恼源自我们插入插线板之中,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就会失去沉着与祥和。

  我们的修行——直接修行我们的插线板——会比参公案艰难。公案是一个自相矛盾、不合逻辑的概念,是禅宗传统上用来省思之一环。在参公案的时候,一个人经常会有什么动机或回报想要通过下一个公案。这样做并没有错,我自己有时候也会和学生们一起研究公案,然而这种方式却不如修行插线板基本,因为插线板是我们每个人都具有的。我们知道自己有插线板吗?我们知道修行的意义是什么吗?我们把自己和别人、和生活之间的困难看得有多严重呢?当我们插入插线板的时候,人生是多么的无望,而我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插入,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些年来,我比较能够觉察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插在插线板上面,已经比较不会错过它。我们可以通过观察自己如何对自己或他人讲话的方式来留意插线板:“他有哪里不对劲。都是他的错。他应该不一样。”“我应该要好一点。”“生活对我真不公平。”“我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当我们在自己脑中转着这类念头而不加置疑的时候,我们就是在作一个虚假的斗争,而任何一个虚假的斗争终归会使我们陷人无处可去或有更多麻烦的地步。我们必须进行一个真实的战斗:和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同坐。修行需要勇气,我们一边修行,一边就会增加勇气, 但是一个迅速、容易的解决是不存在的。纵使在多次打坐以后,我们一生气就还是会本能地想去攻击对方。别人若是做了什么事情,我们就会想找出什么方法去处罚他们,像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在体验愤怒, 而是在逃避它。

  有许多学派的治疗法鼓励病人表达自己的敌意。可是当我们表达自己的敌意时,我们的注意力就会偏向于外,转向另外的一个人或事物,而不是在真正的问题上面。表达自己的感觉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它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情,不过它时常会带给我们麻烦。当真正被体验的时候,愤怒是非常安静的,带着某种威严。愤怒不求表现,没有举动,它只是和我所谓的插线板的基本紧缩在一起。当我们真正体验愤怒的时候,私人的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念头就会脱离开来,剰下单纯的能量,而我们就可以用慈悲的方式运用这个能量了。

  修行就是在做这些。一个可以贯彻到底这么做的人就是我们所谓开悟的人。光是有一个短暂的不带插线板的经验并不是真正的开悟, 一个真正开悟的人几乎永远可以转化愤怒的能量。并不是说这个能量不会再产生,问题是我们如何去处置它?要是有人不小心撞到我们的车身,我们当然不会甜蜜地微笑,我们会有个反应:“去他的! 然后呢?我们会带着这个反应多久呢?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延续这个反应,并且将之扩大。有一个例子就是大家对打官司的嗜好。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诉讼永远是没有道理的,有些时候得有个诉讼才能解决纷争;然而许多官司是为了别的理由而打,它只会造成反效果。如果我对葛罗莉亚发泄自己的怒气,葛罗莉亚就一定会以某种方式把这个怒气转回到我身上,而我和她之间的友情可能就此中断。当个人因素——我对她的感觉——被除去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是能量而已。当我们与这个能量很有尊严地一同共处时,虽然刚开始时会十分痛苦,到了最后,却会转化成一个大祥和之处。此刻,我想到巴哈赞美诗里的一句:“在你的怀抱里,我安息。”意思是:安息于真正的自己。“要强暴我的人找不着我。”为什么他们找不到我呢?因为没有人在家,没有人在这里。当我只是纯然的能量时,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是一种永恒的作用力。这种转化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打坐的原因。转化并不容易,也不会在一天之内就发生,可是只要我们能够好好地打坐,慢慢地,我们就越来越不会再去进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打坐会烧毁自我中心的成分,留下的是我们情绪的能量,不再带着破坏性质。

  禅修、定期的打坐以及一生的修行是转化的最佳方法。我们的能量会一点一点地聚集,我们的插线板会有更多的部分被烧掉。一旦我们以自我为中心的成见逐渐减少,我们就无法再回到过去的样子了, 一种根本的转化已经成形。

  “安息在你的怀抱里。”当我们安息于紧缩里,体验自己的身体时,就会有真正的安详与平静。如同法国作家胡伯特?贝诺特(Hubert Benoit)在他的《至高教义》(The Superme  Doctrine)里所讲:当我真正绝望的时候,至少让我能安息在那冰冷的睡榻之上。假如我能够真正地安息在睡榻上面,让自己的身体和睡榻吻合,两者之间就没有分隔了,在这个时候,事情就会发生。如今我觉得葛罗莉亚怎样呢? 嗯,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个小争执,所以今天我们要一起散个步,好好谈一谈,一切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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