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一句佛號，可以由許多不同的聲音誦念，而所有的心，都只趨向同一真如法性。夜色千
變萬化，都不及一剎那日出的期盼。
　　徬徬徨徨，每天庸庸碌碌不曾想過為的是什麼，偶爾　頭凝思，倏忽又笑著把自己假想
在不曾實踐的美好理想，英雄式悲壯地一往直前向巨大的深淵。有時候反問自己是否真的清
楚生命的方向？卻又立即被得意著定課的維持飄飄然略過——過分蒼白的妝容總不會讓人懷
疑底下更慘白的表情，我還可以炫燿式地說，這是最近流行的裝扮。於是欺騙自己得過且過
，成了我年來最自豪的生活藝術。
　　意料之外的，每天一篇的法語，驚人地揭露著我精心偽裝的敗筆，而卻又是那麼平和而
柔軟地，從殘缺的面孔反射出自慚形穢的性情。於是，在師父夏雨清涼的法語引導之下，每
天的定課，彷彿就像佛菩薩用慈悲和煦的光明，撫摩著我踏入佛堂之前重甲披身橫衝直撞後
的疲憊身心。然而每日的隔日，我還是換上鎧甲上陣去了，不曾想過敵人是誰，厚重的鎧甲
是層保護、抑或障礙囿限了自己。
　　失意的時候，就不禁遙想著那一段流浪的日子。說流浪，也不過從花蓮或坐或站的乘著
火車到臺北，然後轉搭中道佛學社的大乘，享受頂級渡輪、佛子般的生活。那時候到處都是
短暫的停留，沒有駐足之所，流浪是不至於，不過就有了那麼些許漂泊、居無定所的味道；
身邊總是擦身而過的人，總是隨時變化的環境，因為無法執持把握，反而能用心集中在善意
上，沒有心機的。
　　在那個時期，遠行的包包裡總有幾串念珠，在擁擠的「自強號」總會遇到有緣的阿婆，
故意將念珠拿得明顯一點，就很容易用回向求平安、為子孫培福、以後可以到更好的世界的
睡前十念法，將念珠與她們結緣。到了臺北街頭，也總是故意走向賣口香糖的阿姨或阿公阿
嬤、還有流浪行乞的人，花個十塊二十塊和他們結緣一句佛號，還曾經遇過微露驚訝、歡喜
地還以佛號與我結緣的哩！
　　記得以前在明倫講座聽老師說，現在的都市人大多有「被害妄想症」，那時候聽得大家
都笑了，而「發病」了，才知道苦笑。師父的法語提到學佛人要有誠直心，說要使心光明好
比日月沒有絲毫委曲，而妄想症豈不正是心機使得厲害了，患得患失而疑神疑鬼？
　　曾經在一段提心吊膽的日子裡，有貴人提醒我非做改變不可了，那樣的心境正與鬼道相
應啊！那時心一驚，彷彿可以想見自己鬼鬼祟祟、鬼頭鬼腦的模樣，何等的猥瑣小人突然，
當初那個沒什麼罣礙、坦蕩誠直、為求法漂泊的自己，帶著淡淡然的笑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呆之間，我聽見我緊緊握著空空如也的虛妄夢想掉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如果能就此醒來，或許也不會無始劫以來流落生死了。而我竟然彎下腰去，撿拾那些破
碎的妄想！無常總教人難以接受，儘管不接受，也只是夢中又再做另一個更可悲的夢罷了；
長久以來躲在被子裡做著以為暖呼呼的夢，如何能夠念及清涼的正覺世間呢！
　　近來由於無法解釋心中的困頓，情緒失衡，有時就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一天又因此焦
躁不安，不知哪來的念頭，請起《普門品》就往佛前跪，經本未開就急稱三聲菩薩名號，頗
有抱著佛腳苦苦哀求的姿態。誦念著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度眾生拔苦解難，忽然就忍不住
哭了起來覺得，不向佛靠倒還有誰更可靠呢！頓時，那股妄想煩惱在我心中突然就變得很光
明，然後就蒸發了！那種一時煙消雲散的滋味，彷彿突然置身新世界，天寬地闊！
　　好的、壞的，外境始終在變，無奈習性難移，一旦有了勇氣，又往生死裡鑽。那麼久那
麼久了，我仍在漫漫長夜裡，始終走不到常寂光淨土；如果發現自己汲汲營營地延續生死劫
，將會在無窮的輪迴裡聽見如何空洞而悠長的嘆息啊！有人說，我們都費盡心思、用盡心機
苦守黑夜和別人交換無明。多麼希望一切眾生都能秉著佛菩薩慈悲智慧的燭光，映照自性光
明、予人自性光明，燈燈相續、慧命綿延無盡。
　　「一聲佛號一聲心，須信心深佛更深；夢眼未開情逐逐，慈光常照夜沈沈。」黎明之前
，願以佛功德，總是將心照。
　　　　　　　　　　　　　　　　　　　　　　　　　第380期 96年12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