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之言

　　去年花裡逢君別，今日花開已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
　　　　　　　　　———韋應物〈寄李儋元錫〉

　　去年在花開的季節與你分別，如今花又盛開，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世事詭譎多變，
總令人難以預料，面對國家動亂、百姓遭殃，自己卻一籌莫展，即使現在是明媚的春天，我
卻覺得眼前黯淡無光，只能帶著愁悶在深夜獨自睡去。我疾病纏身，早想辭官歸隱，但看到
轄區內的百姓，有因貧窮而流離失所的人，我怎能就此一走了之呢？只能說，自己尸位素餐
，愧對這分薪俸。我聽說你想來滁州（今安徽滁縣）看我，心裡真是既興奮又期待，你可知
道，為了盼望你的到來，我在西邊樓臺上都不知看過幾回月圓了。
　　唐德宗建中四年（西元七八三年），四十七歲的韋應物因為從尚書比部員外郎調任滁州
刺史，因此離開首都長安，前往滁州任職。當時唐朝的國勢已走下坡，不但中央有宦官亂政
，地方也陷入了軍閥長期割據和混戰的局面，百姓可謂苦不堪言。更糟糕的是，就在韋應物
於滁州上任的那年冬天，首都發生節度使朱泚叛亂事件，朱氏率兵將皇帝逼出長安，自立為
帝，改國號為秦（後又改為漢）。（註）滁州與長安相距甚遙，可以想見當時擔任地方長官
的韋應物有多麼心焦。眼看從安史之亂以來，百姓的生活就已經顛沛流離，如今中央又發生
這麼重大的事變，叫身為父母官的詩人，怎能不憂慮、愁悶？此時，友人的問候成了詩人心
中最大的慰藉，在這首寄贈友人的詩作中，他抒發了內心深沉的愁緒，與在「隱」、「仕」
之間互相糾結的矛盾心理。
　　韋應物的這首詩之所以傳誦不絕，乃在脛聯「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二句
，因為它表現了一個為官者在動盪的時代，那種視民如傷，但卻又為自己使不上力而深深自
責的心境。宋代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自許的范仲淹，就盛讚這兩句詩文
為「仁者之言」，因為它展現了一個具有時代使命感的知識分子，那種正直、溫厚的高貴情
操。歷來，官場中人給人的印象多半居於負面，原因就在於想在其中圖名圖利者多，真正為
國家百姓著想者少，所以古來出自民間的小說，多在揭發官場的醜陋面上著力，鮮少頌揚清
廉、愛民的清官。在一切向「錢」（或「權」）看的今日，一位具有「仁心」的政治人物的
出現，似乎更難讓人期待了，每天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不是一樁樁的弊案，就是一齣齣令人
厭煩的黨爭戲碼，真正為國家百姓著想的人在哪裡？許多人都很悲觀。《淮南子》上有句話
說：「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舉事以自為者，眾去之。」辦理眾人之事的政治人物，若不
能以公心、仁心辦事，終究會被國人離棄，被歷史推進無底深淵，若只想為自己博取聲名、
利益者，還是在官場外止步吧！

　　註：朱泚叛亂稱帝約有七個月，後企圖帶兵進攻奉天，卻兵敗於李晟，逃往涇州（今甘
肅涇川），後在寧州彭原（今甘肅寧縣）附近為其部將所殺。
　　　　　　　　　　　　　　　　　　　　　　　　　第380期 96年12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