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难当

好为人师是人类的通病，哪个人不想当老师呢？但老师也不好当，做普通人的老师还好办，大不了丢饭碗，如果做皇太子的老师，那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的。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颜阖是当时的贤人，卫灵公要他做自己孩子的老师，也就是给太子上课。一般人都会认为这可是件美差，因为自己今天的学生，明天就是皇帝，这多让人羡慕呀，但颜阖却忧心忡忡，别人都恭贺他成为太子师，而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砍下一半了。于是就去求助当时得道了的蘧伯玉，希望得到高人的指点。

颜阖对蘧伯玉说：我将要带的那个学生，他的德行很糟糕，属于可以被天打五雷轰的那一号。但人家是太子，以后要做皇帝的。如果我不教他规矩，不要求他走正道，会对我的国家不利，结果是老百姓遭殃。如果我要求他太多，必定会与那个太子的习性不相一致，造成对立，他以后做了皇帝，我就危险了。那个太子的智慧达到什么程度呢？只知道别人的过错，但至于为什么错？就不清楚了。或者说，这个家伙大脑简单，行为鲁莽，像这种人我到底该怎么对付呢？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

蘧伯玉听了颜阖的一番叙述，就说：好，你问得好。伴君如伴虎啊，你要警惕，你要谨慎，不然你身体就要分家了。具体怎么做呢？过来我告诉你。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

蘧伯玉对颜阖说，你这个老师在行动上不如迁就他，不要认为自己做老师了，就处处与太子作对。你今天让他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久他当了皇帝，你脑袋就要搬家了。在想法上要随和他，不能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好像自己的才是对的。那样的话，你的脑袋早晚也会被那个家伙拿走的。那么是不是这两点做到了就没有危险了？不是的，危险依然存在。做事只知道原则是不够的，还要把握尺度。你迁就对方又不能过于深入，比如他喜欢喝酒，你跟着喝几杯是可以的，但你喝着喝着，酒瘾比太子还大，醉得比太子还很，那你就要倒霉了。你在想法上随和他又不能让对方看出来，随和他就好像你真的这么想似的，不要让对方觉得你很假，是拍马屁，那样的话，太子会认为你没有真本事，是沽名钓誉，是不怀好意。那你死的会更快。

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太子如果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你也不能表现得太成熟了，你也要简单一些；太子如果不讲原则，不讲规矩，你也要跟着随便一些；太子如果放荡无度，你也要吊爱郎当一些，收起你的君子风度。这些都做到了，应该没有毛病了。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

蘧伯玉又说，你难道不知道螳螂吗？那东西很容易发怒的，当有马车向它驶来时，它不是躲避，而是很生气，并想用自己的双臂去当住车轮，却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能胜任，结果被车轮压得粉碎。谁要是认为自己了不起，非要与不可抗拒的力量去抗争，下场就是这样。你教的那个太子，就是一个自以为是、自我夸耀的人，但他早晚要当皇帝的，你要是不小心谨慎地去顺从他，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老虎饲养者吗？他们从来不敢把活的动物给老虎吃，老虎吃活的东西时会暴露出它的烈性与兽性，饲养员就会有危险。给老虎吃的东西不能是活的，即便是死的，也不能整个的送到老虎面前，要切成一块块的才好，否则，老虎在撕咬过程中会动怒，有时会把饲养员当成一顿晚餐。那为什么大部分的饲养员没有葬身虎口呢？就是因为他们了解老虎的胃口，把握老虎的情绪状态，顺应老虎的习性。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老虎和人不是同类的。人吃人往往会比较含蓄，老虎吃人是很直接的。但老虎不吃饲养自己的人，甚至讨好饲养者，这都是顺应老虎习性的结果。那些被老虎吃掉了的，都是因为违背了老虎的习性造成的。

蘧伯玉这段话是要告诉颜阖，看起来你是个太子的老师，其实你是个老虎饲养员，而你如果不想被老虎吃掉的话，顺应是最好的选择，别无他法。说到底是庄子在通过蘧伯玉警告世人，你要想入世，要想保全自己，千万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你就是自然界中的一粒微尘，你就是社会中的一分子，你如果想改变点什么，结果你就是那个螳螂，被车轮压死连声响都没有。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马也有马性，马很爱干净的。养马的人总是看到马拉屎的时候赶快用筐去接住，马要撒尿的时候又赶快用大贝壳去接，不让马粪、马尿弄脏了马房，否则，马一烦躁就会发怒，就会伤及无辜。有时候，马背上有蚊虫叮咬，你如果不及时拍打，马也会怒气冲天，挣断绳索，迁怒于养马人，用蹄子朝你一顿乱踢，直至踢得你粉身碎骨为止。哪个养马人不爱马呢？但你爱的不是地方，结果却被马踢死了，你说你不谨慎行吗？

人人都想让自己成为重要人，然而越重要的就越危险。俗人看到的是角色的重要，而修行人看到的是重要背后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