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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情爱观、因果观与解脱观探析

       

发布时间:2014年09月04日
来源:武汉大学 吴恺_新浪博客 2012-08-10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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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代表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成就。《红楼梦》中涉及五百多个人物,写尽了人世间的人情世故、花柳繁华和温柔富贵,既包含了儒家的仕途经济和伦理道德,也包含了道家的出世炼丹和佛家的因果观念。 

  《红楼梦》这部情爱小说,自其问世的两百多年来,在中国以至全世界,研究它的人数不胜数,这些人被称为“红学家”。而相关的研究论文、专著之多,以字数而论的话,早已超过原著的千百倍。《红楼梦》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主要在于人们对其产生的共鸣。贾宝玉是《红楼梦》从头到尾贯穿全书的人,书中所有的富贵温柔和繁华落尽,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贾宝玉有一个与众不同、令人称奇的地方,就是他出生时嘴里衔着一块玉,玉上刻着“通灵宝玉”几个字。这块玉不仅注定了他“金玉良缘”的婚姻,还与宝玉的性命息息相关。贾宝玉不在乎世俗的看法,鄙视功名利禄,不屑于和那些“须眉浊物”来往,而喜欢在水灵清秀的女儿堆里混。反之,《红楼梦》中有一个甄宝玉,他听从父兄的教诲,待人彬彬有礼,积极从事仕途经济之学。于是,一真一假两个“宝玉”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过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贾宝玉被看作是向封建礼教斗争的勇士,这种看法是失之偏颇的。《红楼梦》里有着深刻的禅学思想,作者以情爱为切入点,又处处充满了佛家的因果观与解脱观,处处透发着对人生的警醒和对觉岸的向往。下面我们分别谈谈《红楼梦》中的情爱观、因果观与解脱观。

  一、《红楼梦》中的情爱观探析

  贾宝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许多红学家和文学爱好者都在苦苦思索和探究的问题。《红楼梦》这部巨著之所以能引起古今中外人们的共鸣,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人们在自己的成长历程中,能或多或少找到贾宝玉的因素。有的人生活在富贵家庭,且天资聪敏,性格缠绵,便具备更多的“贾宝玉”性格;有的人生活在贫穷家庭,所谓“穷人孩子早当家”,很早就接触社会上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历练出练达的性格,便具备较少的“贾宝玉”气质。贾宝玉如果出现在我们的朋友圈里,我们会觉得他是一个性格很怪异的人,认为他做的很多事情都不可理喻。但这个人物经过曹雪芹笔下栩栩如生的描述,便成为大家怜爱和喜欢的对象,也成为许多人思索和研究的客体。[2]

  其实,《红楼梦》本身就对贾宝玉的性格作出过定位。在第二回里,贾雨村便有这样的论述:“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这两种气相互激荡,融合在一起,若“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贾宝玉正是属于这种类型,一方面,他不能修身齐家,不能像商汤、周武那样为国家做一番真实的贡献,更不能成为大圣大贤;另一方面,他又灵秀而充满智慧,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贾宝玉除了在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里,和姐妹、丫鬟们厮混外,所结交的也只有秦钟、柳湘莲这几个有女儿气质的朋友。不管是荣宁二公在天之灵设法,还是他父亲打骂、警幻仙姑点化、姊妹规劝、宝钗和袭人哭谏,都难以改变宝玉的先天本性和命运。有人对他不解,有人对他不屑,也有人对他欣赏,认为在这道德日益下滑的浊世,在这除了石狮子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净的贾府,宝玉独能保留他先天的“真”。 [3]说起宝玉的淘气,从小服侍他的丫鬟袭人最清楚不过了,每次劝告,宝玉都不听。直到有一次,袭人的母亲和哥哥,商量着要把她赎回去,袭人知道后哭闹着说,她至死也不会回去的。但她为了规劝宝玉,就故意跟宝玉说,家里要赎身回去,断然没有留下的理。宝玉听了,信以为真,赌气躺在那里,满脸泪痕。袭人便笑道,你果然真心留我,那也不难,只要你依我三件事,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走的。袭人便说出三件事,即不许毁僧谤道、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认真读书。宝玉虽然当时答应了,但过后依然如故,他的性格就像这块宝玉一样,坚不可摧,至死不悔。贾宝玉除了喜爱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外,还对所有女性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希望所有女性都为自己流泪。他对女孩子的关怀甚至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有一个女孩子在地上画一个“蔷”字,天上突然下起雨来,他为了提醒这个女孩子避雨,却忘了自己也正在雨中。这让我们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诗:“无情何必生此世,有爱终须累此身。”有许多人把信念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为了崇高的理想忘我地工作。贾宝玉的理想信念就是一个“情”字,他把“情”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只要有无数女孩子的眼泪流成河送他,他即使马上死去也甘心。在第五回里,警幻仙姑评价他道:“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在人们的成长历程中,经历了情、爱、欲三个阶段。譬如,一个男孩子在很小的时候,碰到女生总喜欢多表现一下,如果打球就会更加卖力,但没有其他邪念,这便是“情”的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由情而过渡到爱,所谓“茶里也是她,饭里也是她”,一种缠绵的思绪萦绕在自己心头,不得解脱。很多青少年向往爱情,但当自己有了这种蒙昧的“爱情”感觉以后,又会增添无尽的烦恼。随着年龄的进一步增长,又会产生“欲”,这便是警幻所说的“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了。贾宝玉的“意淫”,便是处于“情”这一年龄阶段的反映。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喜欢阳光、练达、豪迈的人,而不喜欢缠绵、悲观、抑郁、不通世故的人。贾宝玉有他阳光的一面,也很有才华,他经常带给人快乐,是闺阁中的良友。但他又非常缠绵、悲观,经常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想着想着便会泪流满面。他不通世故,最讨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幅对联,对那些追逐仕途名利的“须眉浊物”不屑一顾,故给人一种“迂阔怪谲”之感。

  贾宝玉对女性的这种“情”,其实是喜欢女孩子身上这种天真和纯洁无暇的气质,并非对所有女性都爱慕和赞美。宝玉小的时候曾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对那些粗俗、昏庸、势利又奸猾的媳妇、婆子、太太们,宝玉敬而远之。当这些人和丫鬟们有利害纷争的时候,宝玉也是站在丫鬟们的立场上,尽力维护其利益。宝玉平常对这些未出嫁的丫鬟们是尽心尽力、呵护备至的,但当她们提到一件事情——“仕途经济”的时候,宝玉的反应便会极其反感和厌恶。宝玉平素交往较多的男性,主要是像秦钟、柳湘莲、蒋玉菡、北静王世荣这样聪敏俊美、风流倜傥而不入仕途的人物,他们虽然不是水做的女儿,却具有女儿一个很大的特质,就是那种不染世俗的“真”。[3]这种东西与生俱来,但在后天的生活中,很容易被遗失掉,变成圆滑和市侩。在中国古代,女儿未出嫁前的生活是单纯的、受保护的、理想化并充满憧憬的。出嫁后,在生活的压力下,渐渐变得俗气、计较和世故了,那“宝珠”也就逐渐失去了其光彩和宝色。而男人们则需要养家糊口、应酬事务、与世俗打交道,这就避免不了仕途经济之事,和说一些违心之论。所以,像贾雨村、贾琏、薛蟠这样的男子,便显得“浊臭不堪”了。

  至于宝玉的命运,在第二回中,贾雨村其实已经点明了:“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宝玉的性格里面充满了矛盾和激荡,世俗的要求与自我性格极不相容,二者在不断的冲突中达到另一种平衡。当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地远嫁和逝去,大观园的繁华逐渐散尽了以后,宝玉心灰意冷。而正因如此,他才能静下心来研究“四书五经”这些仕途经济的学问,并以聪慧的天资迅速考取了功名,满了父母之愿,也真正懂得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深意。宝玉在经历了温柔乡以后,一旦彻底了悟,便跟着那一僧一道走了,回归到他原来的地方。

 

  二、《红楼梦》中的因果观探析

  说起《红楼梦》中的因果观,首先是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关系。在第五回中,贾宝玉在一个极短的梦里,在警幻仙姑带领下神游了“太虚幻境”。警幻还让他看了“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副册和又副册,上面记载了贾府上、中、下三等女子的宿命,其中与薛、林二人相关的有一首诗:“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薛宝钗虽有妇德,但命运实在令人感叹;林黛玉虽才思敏捷,而命运实在可怜。)”宝玉还听了《红楼梦》仙曲,其中一首唱道:“一个是阆苑仙葩(指黛玉),一个是美玉无暇(指宝玉)。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偏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宝、黛二人最终不能成为眷属)?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黛玉为宝玉流泪)!”还有一首唱到:“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指宝钗);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指黛玉)。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这预示着,宝玉最终会成就与薛宝钗的“金玉良缘”,虽然夫妻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宝玉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和林妹妹之间的恩爱。在外人看来,“金”“玉”相连的婚姻,是何等富丽华贵,但这种虚有其表的婚姻真是让宝钗“终身误”了。

  在第一回中,一位僧人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在灵河边赤霞宫中有一位神瑛侍者,看见一颗绛珠仙草长得十分娇娜可爱,就每天用甘露灌溉它,使绛珠仙草得以延续生命。后来绛珠仙草既受天地精华,又得甘露滋养,就脱了草木之胎,幻化成人形,就是绛珠仙子。等到神瑛侍者(宝玉)想到那“花都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去经历一番时,绛珠仙子(黛玉)也愿随同下凡,并把自己一生的眼泪还他,以报答其恩情。从因果的角度看,宝、黛之间是一种报恩的关系,而不是婚姻关系。因此,不管他们两人相爱有多深,相恋有多苦,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这其中有很多人事方面的因素,比如,贾元春对宝钗的偏爱,贾母、王夫人想为宝玉找一个身体健康、又能持家的贤惠媳妇等,但作者所交代的宿世因缘却是最根本的原因。

  那黛玉又是怎么将眼泪还给宝玉的呢?黛玉的好哭,在《红楼梦》里是有名的。有人认为,黛玉自小聪明秀丽、才华横溢,加上父母的宠爱,便形成了她日后“孤芳自赏”的性格。但自从父母双亡以后,被迫来到贾府,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她又添了一份自卑感。这种自卑与“孤芳自赏”难免在她内心产生强烈的冲突,使她常常处于矛盾煎熬之中,便成天以泪洗面了。[4]这种说法其实似是而非,黛玉虽然爱哭,但绝不是软弱、自卑的人。黛玉一向性情高傲,事事要强,处处拔尖,嘴巴“比刀子还厉害”。在大观园的诗社里,黛玉作的诗轻灵飘逸,最受众人赞赏,她的笔杆子也是贾府里数一数二的。黛玉虽然有自我伤感的时候(如黛玉葬花时),但她的哭更多地是和宝玉联系在一起。宝、黛作为《红楼梦》中出场最多的主人翁,几乎每一次相逢都伴随着哭闹。比如,黛玉第一次认识宝玉时,宝玉问她有玉没有,黛玉便答道:“我没有那玉,你那玉是件稀罕物儿,岂能人人皆有?”宝玉一听,顿时发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人的高下不识!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吓的众人一拥而上去拾玉,哄他戴上。宝玉泪流满面,哭道:“家里姊姊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不是个好东西。”为了这事儿,黛玉那天晚上便独自坐在床上淌眼泪,哭起来了,既委屈,又痛恨自己失言。此后,黛玉和宝玉都住在贾母房里,亲密无间,于是也就难免有了“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常常不是宝玉言语过激,惹得她哭,就是宝玉太小心,太周到,使她感动而落泪。他们之间的感情既诚挚又深厚,但往往因为性情过激,不善于表达,或其他客观因素,而形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误会。有一次,黛玉去怡红院看宝玉,正赶上宝玉的丫鬟晴雯和碧痕两人拌了嘴,她们谁也不去开门。黛玉大声喊:“是我呀!还不开门么?”偏晴雯没听出是黛玉的声音,便使性子说:“管你是谁,二爷吩咐了,一概不许放人进来!”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惊又气,站着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正没主意,忽听里面传来宝玉和宝钗的笑语声。黛玉心中越发动了气,忽然又想起:“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黛玉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自站在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还有一次,宝玉因认识了戏子蒋玉菡,又遭贾环诬陷,被他父亲打得半死,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伤口如针挑刀挖一般。黛玉守护在宝玉床边悲切地哭泣,宝玉却忍住疼痛说:“你又做什么来了?太阳才落,那地上还是怪热的,倘或又受了暑,怎么好呢?我虽然挨了打,却也不觉很疼痛,这个样儿是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散布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别信真了。”黛玉此时虽不是嚎啕大哭,但越是这等无声之泣,堵着喉咙噎着气,更觉哭得厉害。她听了宝玉这番话,虽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出口,半日方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但两人都心高气傲,不愿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正如书中所说:“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因此,他们之间的哭闹和眼泪也在情理之中,这种哭闹在第二十九回达到了高潮。张道士给宝玉说亲,宝玉闷闷不乐,黛玉又用“好姻缘”三个字来挖苦宝玉。宝玉一怒之下,便赌气抓下通灵宝玉来,往地下一摔道:“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完事!”黛玉见他如此,便哭起来了,说道:“何苦来!你又摔砸那哑吧对象。有砸它的,不如来砸我!”袭人便劝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黛玉给宝玉做的),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剪那穗子,一边剪一边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这一次哭闹,还惊动了贾母和王夫人,也达到了《红楼梦》故事情节的高潮。后来在紫鹃的调解下,宝玉和黛玉的误会才得以解除,并互诉衷情,认定对方为今生的知己。在爱情中,他们苦苦地执著追求着,当最后黛玉听到宝玉要与宝钗结婚的消息,伤心欲绝,泪尽而死,实践了她当初许下“把自己一生眼泪还他”的诺言。

  《红楼梦》中的因果观,还体现在整个贾府的命运和贾府中每个人的命运上,正如书中所说:“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从整个贾府的命运来看,从贾赦、贾珍、贾琏、薛蟠到下面的小厮、佣人,都是奢淫骄纵,甚至偶尔有草菅人命的事,这便注定了贾府衰败的必然结局。但在最后一回里,甄士隐对贾雨村说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贾兰)桂(贾宝玉的遗腹子)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这便预示了,贾府在被查抄以后,贾家后人受到警醒而改过迁善,将来会高中科举,让贾府重新兴盛起来。从贾府中每个人的命运来看,作者也阐明了其深刻的因果观。以王熙凤为例,她“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要论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王熙凤不仅貌美如花,还泼辣干练,她到宁国府办丧事,把所有人一一编班,分派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原来她当家的荣国府那边,仍然指挥若定,毫不耽误。她虽然不识字,却竟能把荣国府那么复杂的人、事、物、钱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她的厉害和毒辣也是有名的,她用计谋害死了调戏她的贾瑞和情敌尤二姐,还通过解决张、李两家的婚姻纠纷,收了张家三千两银子,最后害得张、李两家人财两空。[5]凤姐的宿命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三人木”便是一个“休”字,至于凤姐最后如何被休,作者并未点明。凤姐一生唯一做的善事便是接济刘姥姥一家,虽然凤姐只是把刘姥姥当做逗笑的女丑来戏弄,但毕竟凤姐还是给了她很多物质上的帮助。所以当凤姐的女儿“巧姐儿”要被舅舅王仁和贾芹卖给那外蕃郡王时,是刘姥姥伸出援手,救走了巧姐,藏在她们庄上,从而逃过了一劫。这正应了书中所说:“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三、《红楼梦》中的解脱观探析

  《红楼梦》这部巨著以情爱和因果为切入点,而其最终归宿却在于生命的解脱。生命的解脱必须有正确的理论与方法,它是建立在一定世界观和人生观基础上的实践。在“太虚幻境”石牌坊上写着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红楼梦中的难解之处,正在于真假难辨,是非难分。这种真假与是非,首先体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对各种甜言蜜语与美丽幻象,很难分辨清楚。《红楼梦》中充满了真与假的辩证法,除了用来说明人们对美色的“以假为真”外,还体现在人情世故中。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兴儿对凤姐的评价,他说凤姐:“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这个评价里面充满了对仗笔法,生动表现出凤姐性格中的双重性,即背后的“真”和当面的“假”。

  关于美色和情欲的“真”与“假”,具体体现在贾瑞和凤姐的故事里。第十二回中,贾瑞想调戏凤姐,却被凤姐戏弄了两次。贾瑞第一次被骗到院子里吹了一夜冷风,回家还挨了祖父贾代儒的打;第二次被贾蔷、贾蓉两个拿住勒索钱财,还淋了一头粪便。经过这两次摧残,贾瑞便一病不起,病中还因思念凤姐,有手淫的恶习。这时,“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那道人送给贾瑞一面被称为“风月宝鉴”的镜子,并吩咐贾瑞“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贾瑞收了镜子,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连忙掩了面。贾瑞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便荡悠悠地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贾瑞本是外邪入侵,再加上云雨过度,真元损耗,便一命呜呼了。贾瑞家人非常生气,要烧毁这个叫“风月宝鉴”的妖镜,这时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此时,那位跛足道人从外面跑进来,夺镜而去。这里所讲的,便是佛法的“不净观”。“不净观”在很多经典里都有所涉及,其中系统论述“不净观”并上升为一种法门的便是《禅秘要法经》。[6]这部经所讲的修行方法,是从观想人左脚大拇指的白骨开始,逐渐将这种观想拓展到全身白骨,最后观想整个虚空都充满白骨。这个法门实践起来有一定难度,仅是第一步观想人左脚大拇指的白骨就很难观成,容易走神或观想不清晰。这个法门适合中上根性的人修习,不如念佛法门三根普被、简便直接。

  “不净观”是“四念处观”(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不净观”是突破人们外表的幻象,看到身体的本质。人们的身体是由皮肤、毛发、爪甲、血肉、骨骼、五脏六腑构成的,没有一样是干净的,且最终都会变坏和消散。一切温柔和美丽,都是在皮肤包裹下呈现出的一种幻象,都是对人们身体一个视角的看法和体会。如果静下心来认真审视,就会发现身体“不净”的本质,远离对异性的种种贪爱之心,得到身心的安定与和乐,进而进入禅定的境界。

  以上是从辩证法角度理解“真”和“假”,佛学里面所讲的“真谛”(或称真如、理等)与“俗谛”(或称假、事等)则有更深的涵义。“真谛”是指形而上的最高真理,必须通过禅定的方法才能契入,不可以通过普通思维去认识它。因为当人们起心动念时,便产生了对立,便有了认识的主体和客体,是“二”不是“一”,这就会离形而上的真理越来越远。因此,禅宗里面说:“真如理地,不立一尘。”只有通过修习禅定,离开一切妄想、分别、执着,达到“毕竟空”的境界,才能契入“真谛”。“俗谛” 是指一切学问、一切思想、一切事物、一切客体。所谓“万行门中,不舍一法”,任何一件事,只要能把它摆在正确的机缘、正确的位置上,都可以成为修行的法宝。不仅救助人、礼敬人可以成为修行的方法,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打骂人、折磨人也是在修行,但这需要我们有高度的智慧去把握机缘。一个希望通过修行获得解脱的人,必须以“俗谛”为其日常的行持,以“真谛”为其精神境界的修为,这也可以归纳为佛法里面常见的一句话:“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以此为标准,我们可以看看《红楼梦》是如何对人生进行警醒的。

  从前面贾雨村对贾宝玉的评价可以看到,贾宝玉的性格是“正邪两气”相互冲突、相互激荡的结果。而修行的目的是做一个纯净、纯善的人,一个“一身正气”的人,由修身而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些红学家认为作者曹公赞成并鼓励贾宝玉这样的性格,这是对《红楼梦》的误读。其实,《红楼梦》的真意,作者曹公非常直白而明显地表达出来了。以贾宝玉这个主人翁为例,作者以半神话的方式讲明了他的来历。在很早以前,当女娲炼石补天时,剩下一块石头没用,这块石头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它看到所有石头都有大用,只有自己不能入选,便自怨自叹,日夜悲哀。后来有一僧一道准备带这块石头到花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经历一番,这块石头大喜过望,便高兴地跟着他们飘然而去了,这就是贾宝玉的来历。石头本是没有知觉的物体,经女娲锻炼后,便有了灵性,于是便有主客体的分别,有了“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在此基础上,便产生了好奇心、贪欲心,当贪欲得不到满足时,又会产生嗔恨、嫉妒、悲观厌世的情绪。这正是佛法“十二因缘”里面讲的“无明”。有了“无明”,紧接着就会产生贪爱之心,从而广为求索,造业无边,流转生死。基督教《圣经》里面也记载,亚当、夏娃本来在天堂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因受撒旦蛊惑而吃了能知善恶的果子,对自己裸体产生了羞耻之心,于是被逐出了伊甸园,过上了勤苦劳作的生活。可见,不同宗教对“知识”和“欲望”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敌视。其实,这里面含藏着生命修养的一个重要秘密,正如《大般若经》里所讲的“般若无知,无所不知”,禅定状态虽然没有起心动念,却对事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人们心境处于散乱状态时,对事物的见解是片面、浮躁甚至失真的,这就好比一只蚂蚁在一张地图上游走,每次都只能看到事物某一方面的现象和本质;而通过禅定修习到达“止”的境界后,便能产生“观”的大用,这就好比用照相机拍摄景物,可以一窥全貌。禅定状态是“能所双亡”的境界,即在人们的思维意识中已经消除了主客体之对立,但又清楚、明白,对事物有圆满、全面的见解(即教下所说的“大开圆解”)。以此观点来看,这块顽石有了灵性的分别作用后,接着便产生了好奇心和贪爱心,希望到江南的富贵温柔之地去经历经历,它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难缺乏足够的认识。那一僧一道当时就告诫它:“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写尽了人生的境界,就拿宝玉这种富家子弟来说,虽有贾母的庇护,可以在姊妹丛中逍遥自在,但他父亲也经常逼迫他读“四书五经”、“八股文”这些求取功名之书,甚至动不动就打他。不仅如此,天真单纯的宝玉还经常受到贾环、赵姨娘、黄道婆这些小人的诬陷和陷害,且宝玉的婚姻也没有和心爱的林妹妹结合,这真是“美中不足”的印证。再加上“乐极悲生,人非物换”,贾府的繁华转眼成空,姊妹和丫鬟们相继离去,宝玉在极度悲观失望之下,选择了出家修道,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沉迷在欲望里面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灾难,古代许多帝王沉迷于声色歌舞,不恤民生,不理朝政,结果外面的起义军风起云涌,都城里面也人心瓦解。贾宝玉也曾因贪图富贵温柔遇到过磨难,他有一次被马道婆做法陷害,不省人事,躺在床上身热如火,口内呓语不断。这时那一僧一道又来了,那和尚摩弄了一会那块玉,长叹一声念道:“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宝玉重新戴上这块玉后,病果然渐渐好了。至于和尚那四句话,大意是说:“宝玉整天整夜困在富贵的温柔乡里,通灵宝玉受到脂粉的染污,失去了本有的宝光。当人们从情欲的梦中醒来后,还清业债便好散场了!”这四句话讲出了修行解脱的方法,“通灵宝玉”代表人们的清净自性,只有远离五欲六尘,并加以禅定的训练,让心境达到清净的本原状态,才能开发出自性无尽的智慧和德能。这正如神秀禅师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柳湘莲和甄士隐是《红楼梦》中另具特色的人物,他们都有着很高的慧根,但其走向解脱的机缘与贾宝玉有着很大区别。由于尤三姐看上了柳湘莲,柳湘莲也发誓要娶个绝色女子,因此他便答应了和尤三姐的婚事,并以祖传的鸳鸯剑作为定礼。但后来湘莲误以为尤三姐是淫奔无耻之流,要索还鸳鸯剑,三姐一怒之下,以雌剑抹颈而死。湘莲此时后悔无极,大哭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真真可敬,是我没福消受!”后来湘莲在悲痛和恍惚中来到一所破庙,里面坐着一个瘸腿道士在捉虱子。湘莲便问道:“请问这是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这是何方,我是何人,我只是暂来这里歇脚而已。”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随即抽出那股雄剑来,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着那道士,飘然而去了。这便是禅宗棒喝的教育方法,人生世间,就好比住旅馆一样,只是“暂时歇歇脚”而已;探寻生命的本原、找到生命的归宿,才是我们最大的任务。说到甄士隐,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典范。士隐的家庭虽是望族,却膝下无子;老来得女,女儿又被人贩子拐走;后又遭大火焚毁全部家财,典卖田产投错人,寄人篱下,郁郁寡欢。但士隐慧根深厚,当他听到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时,便恍然大悟,对《好了歌》作了一个很好的注解,便随道人飘然而去了。困境有时可以成为成就事业或学佛修道的助缘,正如司马迁所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司马迁本人也是受腐刑而写作《史记》。当一个人事事顺遂时,往往会迷失在五欲六尘里面,不能回头。有谁会在得意之时反躬自省,提升境界,留下性灵而高深的传世名作?因此,人们的回头与觉悟,既需要自身的慧根与灵性,也需要外接境缘(以逆境居多)的启发。中国古代大禅师的“棒喝”作风,便是在观察学人根性的基础上,制造恰当境缘以切断其最大的执著心,从而帮助其开悟的教育方法。

  总之,《红楼梦》中的情爱观、因果观和解脱观都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本文仅仅梳理出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权当抛砖引玉,以待来哲。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436.

  [2] 陈维昭.红楼梦精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55~59.

  [3] 何永康.红楼梦研究[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2,210~215.

  [4] 胡文炜.<红楼梦>欣赏与探索[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142~147.

  [5] 王海龙.曹雪芹笔下的少女和妇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188~192.

  [6] 南怀瑾.禅观正脉研究[M].北京: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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